诸位,能在这个即将完成创举的地点,获得致词的机会,在下感到非常的光荣。
刚才我提到了“创举”这个说法,当然,也有人不这样认为,现场似乎也有人持相反意见。不不,请千万不要误会。我并没有打算批评或是责怪反对派的意思。
在我们活着的时候,要预见这个计划是会成为创举、还是愚行,也许是很困难的。但是,我确信各位的子孙们,必定会对诸位列席此处的事实感到光荣。
另外,我也曾听过“就算本计划成功。也不足以称为创举”的论点。本计划仅仅是单一星系的有人化工程。如果从人类社会全体的角度来看,可以说是微不足道的。确实是这样没错。这个计划对人类历史的影响,应该是非常微小的吧。当然我也无法期待所有人类能给予这个计划掌声。另外。本计划里含有一部分略嫌不正当之处也是事实。但是,这些否定论点又有什么意义呢?当年我们的祖先选择背向人类社会的整体潮流生存下来。也选择以隐士的角色建设这个都市。所以我无法理解。身为隐士的我们为什么要去奢求他人的评价?
因此,我想请各位在面对应该已经全盘理解本计划成果的后世子孙时,务必以光荣的心情,向他们传述此时此地所发生的事。
——引用自轨道都市丰苇原市史
创世
或许会让人感到很意外,但是我在工作上与他的关系是非常薄弱的。
在当时。我在评议会中确实是担任计划理事兼事务局长,而他是遗传基因设计主任。不管哪方。都是推动计划上不可或缺的职务。为避免误会,这里要特别强调。虽然双方皆完成了重要的职务,但是回顾整个计划,我并不会因为他的名字较常被提出而提出异议。虽然在组织图中我的层级比他高,但是事务局长这职务,只要具备对都市的忠诚心,以及相当程度的实务能力,不论是谁都可以担任。到处都能找到取代我的人。相比之下,他的职务需要非常高度的专业知识,我可以断言。当时除了他以外,并没有人能完成这个任务。
不论如何。我的工作是预算的获得或分配、关系部署之间的协调等等。既然身为都市行政机构的一员,他也无法避免这类烦人的俗事,但是我们之间有计划技术部长在,从遗传基因设计班提出的要求,全都是经由他送出。
虽然我们在公开场合见面的机会并不多,但是私底下常常见面。他是我的竹马之交,小时候常往来对方家中,也常常一起游玩。
两人所聊的话题,几乎都是些对他人来说一点意义也没有的家常闲聊。就算是在执行计划时,也没有谈过工作上的事。
唯一的例外是那天发生的事。
他一如往常。拿着一瓶当作伴手礼的蒸馏酒来到我家。
聊着聊着。他突然提议“要不要打个赌?”这样的提议。而且不只嘴上说说而已,还真拿出了骰子跟碗。到底他是从哪里弄到这些东西的,至今我还是无从得知。
我感到非常惊讶。虽然他的个性很开朗,并不古板。但是,他的本性非常认真。不曾沾染上世人所认知的恶习。我无法想象他沉迷于赌博的样子。
一开始,我怀疑他近来是否被赌博的魅力所迷惑?毕竟,在发现某件有兴趣的事物后就彻底的陷入其中。是认真的人常会出现的现象。往坏的一面来推测,他也是这个情况吧?
如果真是如此。我不得不以老友的身份来给予忠告。
但是。他却讲出“赌注不是金钱”这样令人难以理解的话。
那么要以什么为赌注?我这样问他,他回答:“宿命。”
讲到这边我被点醒了.于是问他:“你是读到了?还是看到了?”
虽然我才说过他不曾沾染上恶习,但是严格来讲,还是有一个。那就是他酷爱异文化创作物。在我们的青春时期。异文化作品尚未解禁,他这个秘密的兴趣要是被发觉,算是犯罪行为。或许就因为如此。他才会沉迷至此。
近来当然已经没有遮掩的必要,但是社会上对于过度沉迷异文化的行为,仍相当根深蒂固的视为是不良嗜好。
以我的立场来说,并不打算指责友人的兴趣。但是对于他很容易受到影响这一点却感到厌烦。
会讲出“赌宿命”这类破天荒的事。应该是受到小说或戏剧之类。总之是因为某种虚构物的影响吧?
“是读到了。”他这样回答。
他说了一段序幕,是个叫做宿命的神跟另一个叫做机会的神,以掷骰子来决定世界将来之类的奇妙故事。
我挖苦他是自认为神吗?他不为所动的回答我说:“正是如此。对他们来说,我们就是创造主。这不正是如同神的存在吗?”
到此我总算能够理解他所说的内容。这可真是个乱七八糟的提案。毕竟要附加宿命与否,并不是我或他个人便能决定的事。当然,就算我们两人有共识。这也是不可能的。
对他们,也就是对作业生命体附加宿命是基于评议会的决策。我们没有任何颠覆这决策的权限。
因为是很严重的事,所以我再一次与他确认。“没错,如果我赢了。就把宿命取下;你赢了,就按照原定计划,附加宿命后送出。”他证实了我的疑虑。
我指责他这可是对都市的反叛之后,继续对他提出劝告。对他们来说神不是你,当然也不是我更不是其它人;不该是由个人,而该由都市成为他们的神。
因为我虚长他两岁,偶尔会对这个老友做出类似说教的行动。当然我也很清楚,他不可能老实的接受我的说法。
当时也一样,他只是把我说的话当耳边风。
“没什么,只要不说谁会知道?”我一让我的嘴巴休息,他就这样说了。“记录上我会想办法。只要你别讲出去就好了。”
那样的事怎么可能办得到?要是事迹败露。也许会受渎职罪处置。不,先不管是否会受到惩罚,摸摸自己的良心,这也是不可能办得到的事。
我将手交抱在胸前,沉默以对。于是他说:“不管如何,我们的工作不就是一种赌注吗?”
我记得我对他这句话的响应,应该是不必自我贬低之类的言论。我认为他是因为对自己的工作缺乏自信,才会有上述发言吧!毕竟他的作品基于特性,无法进行充分的实验,也无法确定是否能顺利运作。“不,”他打断我的发言。“已经经过很充分的动物实验了。就算是我也知道,要进行完美的实验得消耗多少时间跟金钱。尤其很花时间吧!我并不是不满。我有十足的信心,我所设置的宿命必定能够完美的运作。”
既然如此。什么算是一种赌注?我这样问他。
他眯起眼晴,似乎觉得我的问题很不可思议。“所以啦,就是我们那个计划啊!你别说与你无关。你可是计划理事之一,而且还是事务局长呢!”
到此,我终于发现他是在主张计划本身就是场赌局。之前,我一直误以为他所说的“我们”指的是开发班的同僚或部下。
他的论点并非什么新奇的东西。我反而觉得很怀念。因为计划预算会议上,反对派提出的论点正是:“这个计划的风险未免太高了。就算顺利进行,也不知道要经过几个世代之后才能回收成果。这计划哪里有投注都市预算一半以上的价值呢?”
为了这种前景薄弱的计划,连小行星矿山的采掘权都必须放弃。当然,批评确实很有说服力,但是既然我们无法一直在这个轨道都市上安住,这便是我们不得不挑战的危险。况且并非只在这个计划赌上全部。这只是诸多移住计划的一项。甚至可以说,这只不过是——万一最安稳的移往现存殖民地的移住计划失败时——可以当作类似备案的计划。不过这个说法也产生了“在一个备案上花那么多钱值得吗”这样的反对意见。
但是,在成功率本来就不高的情况下,他还要从事这种降低成功率的行为,到底是在想什么呢?我针对这一点问了他之后,却得到:“反正结果我们也看不到嘛!”这种不成回答的答案,让我满火大的。
我到现在还记得,他看着言词激动的我时那个悲伤的眼神。
我质问他,到底为什么想把宿命卸下?
“你认为这样是正确的吗?”他反问我,“他们基于本能宣示忠诚。但是,所谓忠诚只是基于理性而形成的东西不是吗?至少以我的认知来说,被烙印于遗传基因上的忠诚并没有任何价值。”
当然这是正确的,我对他点头。这是我数度自问自答的题目。他们是作业生命体,不是人类。是使用与人类相同材料所制造的机器。如果他们,不,那些东西如果算是人类的话,那我们的计划岂不是过于不人道吗?将人类以人工生产、培育,并且在不给予任何选择机会的情况下,就将他们送入宇宙深处。这不是应该被容许的事。
计划是以那些作业生命体不是人类作为前提而建立的。那些作业生命体不是人类,甚至不是生物。是机器。每次信念动摇时。我也是这样反复地说服自己.我才能撑到现在。
这问题对他来说,应该早就解决了。因为确信那些生命体不是人类的想法。正是参加计划的资格。
让作业生命体拥有某种程度的独立思考能力,是不可避免的吧!要是遇到紧急状态无法自行判断,将他们放进外宇宙探勘船就成了没有意义的事。但是,不能因此就对作业生命体根本上的存在这类的哲学式疑问,有太深入的思考。因为自由或独立之类的概念。只会成为危害计划的要素。
“但是,你的孩子也是其中一个作业生命体吧?”
才不是我的孩子,我摇摇头。后来回想,可能太激动了也说不定。
“也对啦,不是你的孩子。是你本身。”
确实,其中一个作业生命体预定使用我的遗传基因。但是再怎么说,那也只是将我的基因作为材料使用。在我眼前的这个老友的作业班。将使用那个材料制作作业生命体的胚胎。
这事他应该相当理解才对。于是我提醒友人反省。
“但是,那就是你自身啊!”他不但不将他的胡扯收回,还继续强调。“你的耳朵不也会传承过去吗?”
他这么一讲我才发觉。不知何时我摸了自己的耳朵。这是我感到焦急时的习惯。
我的耳朵有个特征。一般来说,耳朵的上半部往后脑的部分应该会往内卷,但是我的耳朵并没有如此,而是展开的状态。因此,我的耳朵看起来尖尖的。虽然用很简单的整形手术就可以治疗,但是反正对日常生活并没有什么影响,加上我很喜欢摸耳朵时的触感,所以就一直保持这样。
但是,听了他的话之后,我总觉得不怎么愉快。所以在这之后,我马上踏进整形外科的大门。
他早早的回去了。当然,我们并没有打赌。
之后再次与他见面时,应该是和平常一样,只说了些并不重要的闲聊,不过,我也不太记得了。
我认为那天的他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为何他会讲出那样奇特的提议,我至今还无法明白。
*
自主观测子发现那东西之后,已经经过了七十个小时。
“没有错,正是源泉粒子。”主检查子这样报告。只要看他飘邈的眼神。就可以知道他有多么疲惫不堪。
“没错吗?”主航法子再度确认。“不可能是其它物体吧?”
“如果是其它物体,”主检查子边摇晃身体边说:“那就是我们发现了全新的自然现象。”
“理解。”主航法子这样说:“辛苦你了,你可以去休息也无妨。”
目送主检查子踢了一下地板,并抓住移动钩离去后,主航法子将双手交叉于胸前。
这艘船搭载了约五十体的作业生命体。其中二十九体分担了全部作业。剩下的约二十体还太幼小,不管怎么说还不能委任他们工作。
作业生命体们并不被视为人类,而是被当作这艘船的设备。正因为如此,理论上应该不会形成所谓的社会组织。但以实际上的情况来说,除了蓝色的头发以及位于额头的空识知觉器官以外,作业生命体在外观上与年轻的人类无异。他们拥有感情,也存在能力差异。基于上述理由,某种形式的秩序是有必要的。
船内的指挥体系并不怎么严谨。二十九具的第一世代作业生命体几乎是同时离开人工子宫,并在如同兄弟姊妹般的气氛下成长。所以,他们将自己这个“非人活体零件”集团,认知为一个巨大的家族。另外,在某个作业上立为领导地位的生命体,在别的作业上转换成辅助地位也是常有的情况。所以第一世代之间约略保持着平等状态,只是专职领域有所不同,并不太有地位尊卑的观念。
但是,主航法子另当别论。虽然他并不是被选出的,也不是被任命的,但是作业生命体们将他视为领导者。他可以说是一家之长。出发时,作业生命体们各自被分配到任务。但是在宇宙中有时会发生新奇的事,也会有尚未分配给任何人的新工作产生。这种时候,就由主航法子决定由谁来负责。作业生命体们对这个情况没有不满。船内维持着非常浓厚的大家庭气氛。
“要怎么办?”主航法子头上传来了声音。
主航法子抬头一看,主机关子盘着腿飘浮在半空中。虽然他的目光看来也有点飘邈,但并不是因为疲劳。虽然作业生命体的眼珠都是黑色的,但是只有主机关子的眼珠颜色特别淡。因为那个偏茶色的眼珠,会让人有着主机关子是不是在看着现实以外的事物的错觉。
“能怎么办?”主航法子有点讶异,“除了向母都市提出报告,然后前往目的地以外,还有什么选择吗?”
“目的地”这名词对作业生命体们是个专有名词。是以黄色矮星为中心的某星系,预定在船内时间五十二年后到达。过去曾由多国联合送出无人探勘船,获得的结论是,该星系非常可能有能够进行居住化的行星。但是由于复杂的政治问题,后续的开发计划陷入僵局。之后母都市注意到这一点,送出了搭载作业生命体的核融合推进探勘船,预定在进行最终的调查后,如果能确认该星系中的某个行星适合居住,就设立据点,做好迎接母都市的移民的准备。如果调查的结果是不可能设立殖民地,下一个计划就是前往更遥远的“第二目的地”。但是,若在“目的地”无法补充氢,作业生命体们就只能在目的地跟船一起等着消失了。
主机关子随性的提出建议。“来捕捉源泉粒子吧。”
“太危险了。”主航法子一句话就把提案驳回。除了原本担任极为重要的职责之外,主机关子也兼任主航法子的商讨对象。如果主航法子是长子,主机关子可以说是次子。但是,主机关子偶尔会有一些异想天开的想法,这让人很困扰。
“不过,办得到吧?”
主航法子皱着眉头,心算了一会。计算时需要的数值全都记在脑中。他的脑海里浮现了四次元空间的影像。两条路线交会后,成为同一条。
“要追上源泉粒子是有可能。”主航法子说着:“但是,要捕捉就是另一回事了,我们没有捕捉用的设备。”
“啊!那就是我的职责了吧!”主机关子回答:“电磁陷阱制作的成功率满高的。追上大概要花多少时间?”
“如果采用最佳轨道,要二零二一小时又四十四分。”主航法子马上回答。
“有这么多时间的话应该可以完成。不过还是需要有个人来帮忙才行。”
“不过,就算抓到了,又要如何利用?要先回母都市吗?”
“没有那个必要吧!凭我们就可以把这艘船改造为源泉粒子推进船。我有自信可以做到。当然啦,如果跟正式工厂所造的船只比较的话,就有点尴尬了。反正,到了目的地以后再整修就好了吧?那时候人手应该也增加了,能利用的资源也会比现在多得多吧!”
“确实,如果能改造的话,会有相当的有益处。”主航法子也有点心动了。“因为可以缩短探测行动的移动时间,母都市应该也会高兴吧!”
“不只是那样。就算在目的地无法补充氢燃料。我们也可以继续移动。我们将得到无限的轨道喔!”
“嗯,是啊!”主航法子露出了暧昧的笑容。
无限的轨道这种东西,对作业生命体们是没有用处的。如果一切顺利,母都市将获得无限的轨道。而源泉粒子推进船可能会委托给作业生命体们管理也不一定,主机关子所说的应该就是这件事吧?这种可能性相当高。想到能为了母都市前往遥远的彼方执行探测作业,主航法子就感到一阵兴奋。
“那么。你决定要捕捉了吧?”主机关子充满干劲的问着。
“还没有下定论。”
“为什么?不能信任我吗?”主机关子很不满的噘起嘴。
“当然没有理由信任啊!”主航法子试着劝他。“虽然你接受过核融合引擎的专门训练,但是源泉粒子推进不是你的专业范围吧!”
“但我也不完全是门外汉啊!计算机里面也有数据。在借着检查或探勘以确认那东西的真面目时,我趁机做了充分的检讨耶!”
“太急躁了,不,该说你是事先准备得很充分。不过。只有那样还是不足以信赖,因为无法期待来自母都市的支持。”
太阳系已在距离二·七光年远的彼方。就算想接受技术指导,光是收到回答就是花费五年以上的时间。根本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所以说,我们才不需要支持啊!”
“你要先说服我相信这一点。如果能说服我相信电磁陷阱跟源泉粒子推进引擎都是完美的话,我就询问大家的意见。决策在那之后再说。”
“要是拖拖拉拉的。会错过大好机会的。”主机关子看来很不满。
“不必担心这点。如果打算将全部的减速用推进剂都用完,”主航法子脑海中的四次元时空再度有着曲线交错。“就有三百六十二小时又十一分的多余时间。”
“好少!”主机关子咋舌,“你真是顽固哪!”
“别忘了,捕捉源泉粒子不是我们原本的功能。”主航法子指责主机关子。
“不管如何,没办法进行实验啊!我们手上又没有实验上不可或缺的源泉粒子。”
这确实是个问题。主航法子略为思考了一下。“嗯。关于这点就没办法了。但是,你要尽可能设计出与实际实验相近的实验法。不,关于这部分,另外成立一个专职检查的小组吧!让他们来确认实验内容。”
“你真慎重啊,航法。”主机关子的言论中微微掺杂着类似讽刺的语气。
“这是当然的啊!”主航法子很讶异的凝视着主机关子的脸。心中产生了疑问——难不成这家伙是不是没有理解事的严重性?“你听好,要是没有捕捉到源泉粒子,或是无法利用源泉粒子作为推进来源,后果可不只是白费时间这么简单而已。不只是推进剂,连燃料也很吃紧。所以我们会失去推进力。确实我们会得到无限的轨道,但那可是惯性轨道。只能往没有目的地也没有母都市的方向前进。最后核融合炉会停止,我们全都会冻死。”
“那样不也不错吗?”不知道是在说笑还是认真的,主机关子脸上浮现了笑容。
“没有问题。”主检查子已经不能说是眼神飘邈。而是目光涣散了。“电磁陷阱应该会完美的运作,改装计划也没有什么致命的缺点。当然还是有好几个必须修正的地方啦!”
“真的没有问题吗?”主航法子还是抱着怀疑的态度。“如果在改装工程结束前就把燃料用完,会出大问题的。这部分也考虑进去了吗?”
“当然。”主检查子的眼神变得略显凶恶。“我们估算改装所需的时间约为二万二千小时,就算把安全率减去二十也……”
“我明白了。”主航法子打断他的话。
就算把减速所需的部分扣除。惯性航行用的燃料也有四十年份的库存。先前为了进入最佳轨道,所以错过了再度使用喷射前进的时机。这虽然造成要追上源泉粒子,就得花费三千五百小时的时间。但燃料还是非常充裕。
主航法子将终端机的画面移到自己面前,叫出了改装计划详细内容。计划内容全部以图表显示,这是由于作业生命体们没有文字。但是只要用手指碰触图表的重点部分,就会播放语音说明。
“会消耗掉相当多殖民地开发的前置作业所需物资呢!”主航法子喃喃自语的说着。
“殖民地开发前置作业的原始功能”跟“将源泉粒子装设到低速的核融合推进船上以增加速度”,究竟该以哪一项为优先,既然无法仰赖母都市的指示,这就该由作业生命体全体来决定的事。
主航法子已经做好抉择。只要能到达目的地就可以制造物资吧?毕竟目的地有未经开发的资源。在最糟的情况下,把船只解体也行。当然,这样会造成殖民地开发必须花费更多的时间。但是如果考虑到借着源泉粒子推进船而省下的时间,这就不算问题。该选择哪边是显而易见的事。
但是,还有另一个问题。原本是预定在惯性航行中进行次世代的作业生命体调整。虽然“老化”这种身体的劣化现象不会出现在作业生命体身上,但是他们还是有既定寿命,也可能在事故中折损。交换用的零件有其必要。在进入加速航行的状态下,还必须进行未知的工程,这情况也许会妨碍到年幼作业生命体的养育工作。尽管身为教官的第一世代作业生命体们理所当然必须参与工程,但是根据情况,很可能连比较年长的幼体也有加入工程的必要。不,若只根据工程预定表来分析,一定会演变成这种状况。如果教师跟学生两方都必须在忙于工程之外另行抽出时间参加训练,能否做到只能期待各作业生命体本身的努力。
所以关于这个问题,有必要询问全体人员的意见。
主航法子将画面自眼前移开。
这里是回转室,是一个极度平坦的圆筒型空间。正如其名,是借着回转产生离心力。现在第一世代的二十九体保持着间隔躺在弧面部分,这样就能像在开圆桌会议般,看着彼此的脸进行对话。
“我以我的观点整理出一些问题点……”主航法子发起讨论。
两个小时后,探勘船再度启用已停止约七万小时的喷射前进。
源泉粒子边喷洒着能量,边悬浮在虚空中。
探勘船像是飘流般缓缓接近源泉粒子。
如果有人能在附近眺望这个情景,一定会觉得非常无聊。但是如果改变视角,例如从母都市观测的话,看起来应该会像是两个高速的物体产生了冲突。
探勘船放出原始的电磁陷阱。不,“原始”这种形容词并不适当。就算是第一个用来捕捉源泉粒子的陷阱,也有着更精致的机构。这个电磁陷阱只是在以金属管组成的正四方体外框上,设置了最低底限的装置,完全没有任何的安全系统。就算是用存在于太阳系的东西中,最随便的安全标准来审查,也不会通过吧!讲得好听一点,可以说是简洁的极致。
电磁陷阱非常成功的完成了任务。
探勘船跟电磁陷阱暂时并排飘浮着。在探勘船附近。有个耸立着散热板的巨大筒状物正被组合起来。巨大到让人不禁怀疑,小小的探勘船到底是把这么大的筒状物材料藏在哪里,这就是所谓的源泉粒子推进引擎。
小型作业艇在探勘船与电磁陷阱以及源泉粒子推进引擎间穿梭着。
总算完成的引擎,和探勘船结合在一起。
紧紧捕捉着源泉粒子的电磁陷阱,被缓缓放进探勘船的新引擎中。
电磁陷阱被固定在源泉粒子推进引擎中,能量的奔流自引擎前后的开口部分开始喷出。计算上应该是要两方平衡,但是两边的流量并不均等,使得到新引擎的探勘船摇晃得相当厉害。在固定源泉粒子之后经过三十六小时。才终于稳定下来。
一旦稳定下来,探勘船就开始移动了。以为要全力加速往前,却又改为进入惯性航行,接着是往反方向加速。又或者是缓缓的将加速度挤出后。又再次让其增大。
这样子,就好像船觉得飞翔是件极快乐的事。
当然,探勘船不可能有情感表现。拥有感情的是船的操纵者。
“怎样,顺利成功了吧!”主机关子脸上浮现满面的笑容。
“我原本希望实用实验晚点再做。”自觉到表情很僵硬,主航法子开口说道:“引擎装设后的晃动对各处造成一些不良影响。而且,你加速过头了。”
“哎呀,才这点小事你就吓到了吗?”
“你在说什么。我才没问题。有问题的是这艘船。”
作业生命体的身体被制造成在无重力或高重力下皆可活动,但是探勘船是低加速的核融合推进船。船体的构造很精细,要是在地球上把船直立起来,船大概就会崩坏吧!
主航法子并没有被告知要突然加速。不,操纵的是主机关子,也许是他一时兴起。
主航法子是因为自己正在调查从新引擎传来的放射线影响时,船就毫无预警的开始加速,才会慌慌张张的移动到引擎控制室来。
“放心啦,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这艘船了。这点小事我很清楚,我有控制住情况啦!”主机关子很得意的说了。
“最了解这船的是主运用子。”主航法子纠正他的说法,“我认为你应该先听取她的报告后,才能动你的新玩具。好了,停止加速吧!”
“你讲得真难听啊。一号。”主机关子皱眉。
“别用那种功能专门化之前的名字叫我!”主航法子真的火大了。
“我知道了啦。”主机关子钻进终端机里。
体重急速消失了,这是探勘船进入惯性航行的证据。
“没有我的许可,不可以乱动船。”主航法子再一次提醒主机关子,“得进行船的补强作业。希望由你来做的事堆得跟山一样高。正确的说法是,我希望由你来担任指挥。”
“那当然。”主机关子点点头,“不过,在那之前先开个庆祝会吧!我们已经得到无限的轨道。这当然要好好庆祝一下。”
“什么是庆祝会?”
“是大家一起共享喜悦的集会。”主机关子有点得意的说:“我可是好好的调查过了。”
“要高兴的话,各自随意进行不就好了?”主航法子歪了歪头。
“因为船获得重生了,所以应该开个庆祝会喔!”
“如果你认为有必要开的话,当然可以讨论一下。不过具体上要做什么?”
“一般来说,好像是会吃些美食啦,或是喝喝酒之类的。”主机关子说。
“那可不行。”主航法子回答。
作业生命体摄取的只有单一种类的完全营养食品,也没有喝酒的习惯。换句话说,船上没有储藏“美食”跟“酒”,也没有制造这些的设备。
“这我知道。不过呢,事情总是可以变通。虽然好像不是那么普遍,但是似乎也有采取互相赠礼的方式。就用这个方法吧?”
“你打算拿什么来互赠?”主航法子感到很错愕。
作业生命体也有所有权的概念。因为是受过人类的调整,所以这是理所当然的。作业生命体还很幼小时,就被教导不能侵犯人类的所有权。但是,不是人的作业生命体们不曾拥有过什么东西。虽然衣服或日用品等已决定该由哪个生命体使用,但这并不是因为所有权的问题。而是基于更实际的理由。
“是名字。”似乎有点犹豫般,主机关子喃喃说着:“你的名字就让我来送给你吧!其实我已经决定好了。”
“不要说这种蠢话。”主航法子严厉的指责主机关子。“我们不是早就是有名字了吗?”
“有的只是‘我们的功能的名称’吧!我们本身没有名字。主机关子这个名词,是我的功能。但不是我的名字。”
“你自以为是人类吗?”
“不,我还不是人类,所以才要成为人类啊。”
“你真的是很会想蠢事。”主航法子再度强调。“为什么会想要成为人类?我无法理解。如果你想认为自己是个人类,那就那样想吧!名字也一样,我虽然不需要名字,但是你如果想要的话,那就随你高兴要自称为什么都行。不过,那样做到底会改变什么?什么都不会改变吧!我们只能跟着这艘船一起运作。乘着这艘船去目的地,调查之后从事行星改造的前置作业。不管有没有名字。要做的事情不都一样?”
“做完这些事之后呢?”
“我不知道。不过,那并不重要不是吗?反正那时候我应该早就报废了。”
“我可不觉得有什么好的。”主机关子脸上有着至今从没看过、认真的神色。
“你的意思是?”
“放弃目的地吧!”
主航法子皱起眉头——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啊?
“选定新的目的地吧……由我们自己决定。”
“功能的变更不会被承认。”主航法子用严峻的语气说着。
“为什么?”
“你忘记我们是为了目的地而被制造出来的吗?”
“我是没忘。但是为什么我们要……”
“别再说了!你再继续说下去的话。我就不得不判断你发生了功能异常。”
“你说我是发生了功能异常,也许真的是这样。”主机关子很干脆的说:“但是我无法继续忍耐了。好不容易得到无限的轨道,却不能好好活用。我们要和这艘船一起活下去,这无所谓。这里是我们的家,我们的故乡。也正因如此,在未来也要继续……”
“别再说了!”主航法子抓着主机关子的肩膀摇晃。
“在未来,”但是,主机关子继续说:“我们也想继续在宇宙中飞翔。虽然我们将会报废,不,我们将会死去,但是我们的子孙将继续前进。目的地其实怎样都无所谓不是吗?”
“目的地其实怎样都无所谓?”主航法子觉得脑中简直要烧起来了。他对着附近的终端机下达一个指示。
连身体内部都会震动般的重低音充满船中,机械式的声音告知作业生命体们到引擎控制室集合。
终于,作业生命体们都聚集了。不是只有第一世代,连好不容易能自行步行的幼体们也来了。
在人群中央。主航法子跟主机关子沉默的站立着。
这家伙到底在想些什么?主航法子完全无法理解。从制造时就一直在一起,遗传上虽然没有关连,彼此间应该还是有着比真正的兄弟更深的牵绊才是啊!为什么会演变到这种事态呢?为什么他居然能讲出“目的地其实怎样都无所谓”这种话?
引擎控制室很狭窄,完全无法容下所有的作业生命体。勉强来说,幸好目前是自由落下的状态,所以没有必要坚持踩在地板上。就算如此。还是有一半以上的生命体是塞在通道里。
“你叫大家集合到底是要做什么呢?航法。”主调查子一脸困扰的开了口,这可以说是讲出了大家的心声吧!毕竟目前因为船只经过改装。工作量比平常增加不少。
“十七号发生了功能异常。”主航法子宣布:“我想要更换他。但是第一补机关子还无法完美的递补这个职务。在她或是其它的补机关子完成担任主机关子的调整之前,我想要依照非常交换程序手册,设定一个代用组。”
“称呼我为十七号是为了报复刚才的事吗?”刚才称呼主航法子为“一号”的作业生命体不带怒气的说了。
“不。是因为你已经不是主机关子了,十七号。”
“是吗?但是。是由谁来做这决定的?”
“当然是我啊。”
“你没有这个功能不是吗?”前主机关子这样指责。
“确实,也许我没有这功能。”主航法子不得不承认,“但是,我被调整为必须排除掉所有妨碍船只的运航的要素。如果让你继续担任主机关子,船就无法到达目的地。”
“是否有发生功能异常,该由我来判断吧。”主整备子穿过人墙来到前方。她担任的工作是负责检查调整作业生命体。如果作业生命体们是人类,她就会被称呼为船医吧!“三天前我才做过机关的检查。至少以那个时间点时来说,他是很正常的。”
“不是身体功能的问题。”主航法子说:“是检查无法察知的异常。”
“那是什么意思?”主整备子似乎无法接受。“我不能认可基于暧昧的理由就要交换作业生命体的行动。”
“十七号说不前往目的地也无所谓啊!”主航法子大叫。
骚动一时间从引擎控制室往走道扩散开来。
“你是说他自称无法达成自己的职务?”皱起眉头的主整备子询问。
“不是。”主航法子看了十七号一眼。
“我们不应该执着于前往目的地,更应该向母都市提出诀别。”十七号刚讲完,引起了更大的骚动。他举起手来示意大家安静,把音量提高了。“但是,我没有打算放弃自己的职务。只要船还在宇宙空间中,我会为了保持船的推进力尽我的全力,也不会怠于进行交换用作业生命体的调整作业。”
打破沉默的是主调查子。“这样的话那没问题,不需要交换。”
“但是这样很危险!”主航法子如此主张,“如果机关有意思的话。我们的船就会飞向完全错误的方向去啊!”
“这理由不完整。”主整备子说:“要交换作业生命体需要严谨的条件。你应该很清楚这件事,航法。光是因为你觉得危险,是不合条件的。”
“这种场合的交换指示并不属于你的职务范畴!”
“你有什么根据这样说?”
“这是……也就是说……”主航法子无法回答这问题。
“你的理论互相矛盾。”主调查子说:“你是我们实质上的领导者,但是作业生命体群根本不可能有领导者。要是有领导者的存在,那就是人类的集团。就算不是人类也没关系,总之是拥有主体意识者的集合体。我推测,机关的主张是在说我们不该自认为是作业生命体群,而该自认为拥有主体意志的人类集团而行动。但是,你坚持主张我们应该是作业生命体。相对于你的主张。你却如同人类集团的领导者一般……”
“闭嘴!”无法继续忍耐这些拐弯抹角的言论,主航法子怒吼着。
“真像人类的反应啊。”主整备子讽刺的说了。
主航法子瞪了她一眼,却马上低下头,心情就好像被泼了一桶冷水。
如果可以,他想要独处,但是却抓不到离开的时机。主航法子也明白,承认自己是人类就比较轻松了。但是,这等于是要舍弃母都市。母都市期望他是一个作业生命体。对主航法子来说,母都市就是全部。就算相隔二·七光年之远,他仍旧持续身为母都市的一部分。
室内很安静,连一声咳嗽都没有。
不知何时,主航法子摸着自己的耳朵。他的耳朵上部尖尖的。思考时会摸着那边是他的习惯。
“我遵守。”
突然有个声音打破沉默,抬头一看,淡色的眼珠正直直凝视着这边。
“我遵守。”十七号又重复了一次,“如果你是我们的领导者,那我就遵守你的指示。就算没有理由也没关系。如果你判断我有危险,那就把主机关子的职务从我身上剥夺走吧!我不打算违抗。”
“真是个幼稚的陷阱啊,十七号。”主航法子勉强挤出回应。
“陷阱?”十七号一脸意外的说:“不是,我是希望你能接受。”
主航法子只以眼神示意十七号说明。
“也就是说。比起母都市来。我们彼此更重要。”
“母都市是最重要的啊!这是理所当然的不是吗?”主航法子转过身。背对主机关子。
总算抓住了离开这里。让自己逃进孤独里的机会。
“庆祝会要怎么办?可以举办吗?”主机关子又追问着。
怎么能允许,这句话来到喉咙又吞了下去。“我没有能拿庆祝会怎样的职权。随你高兴。”
主航法子切断鞋子的磁力,踢了一下地板,作业生命体们为他让开了一条路。
离开引擎控制室来到通道。通道是往右边弯曲的。主航法子才刚刚走过转角,就听见议论的声音。
主航法子的心总是与母都市共存。到刚才为止,他也确信探勘船同样是母都市的一部分,但是这个信念丧失了的现在,与母都市的实际距离狠狠剌痛他的心。
进入探测用通道后,主航法子第一次落下了眼泪。
母都市的遗传基因设计者,也无法让作业生命体们自睡眠的需要中解放,所以作业生命体们被给予了休眠棚。虽然至少第一世代的生命体们各自拥有休眠棚,但那算不上个人的房间,只能说是为了睡眠所需的最低限度空间。
关于这点,主航法子也有特别待遇。虽然很狭窄,但是他拥有具备专用休眠棚跟卫生设备的房间。虽然以人类的角度来看,绝对会误以为这里是一间惩罚房。
主航法子在那房间里不吃不喝,就只飘浮着,已经过了好几天。除了睡眠与清扫以外,躲在这房里是头一回。什么都不做只等待时间过去也是头一回。
他不明白自己该做什么好。主航法子抱着膝盖,在空间中缩成了一团。
作业生命体没有敲门征求进入房间许可的习惯。那时房门也是突然就打开了。
进来的是十七号。
也许我就是在等着这家伙——主航法子这样想。至少比起突然有重力发生的情况好得多。突然有重力发生,就代表同伴们决定了目的地——不是母都市选定的——而是自己决定的新地点,并开始出发。如果在这种该称为真正出发的时刻,却没有任何人想要跟他见面。会是非常寂寞的事。
“嗨。一号。”十七号举起单手。
已经不想纠正这叫法了。他确实已经不是主航法子了。“什么事?”
“你也来吧。大家都在等你。”
“为什么?”
“庆祝会啊!”十七号看来很高兴,“大家分别帮对方取名,接着向母都市送出诀别的通讯。然后就要出发,要往哪里由你来决定。”
“如果是由我决定的话。那目标只有一个。你明白吗?”
“大家都不想去目的地。但是,如果是目的地跟母都市以外,大家会遵守你的决定。”
“那样的话。就不能算是由我决定。”一号低声的笑了。
“换个思考方式好吗?”十七号边叹气边说:“虽然我不想模仿你之前的讲法,但是你要觉得我们是这艘船的零件也无所谓。不过,这不是吗?所有零件的总意志就是船的意志。如果我们全体想以目的地以外的场所为目标,就等于船也是这样想。不是只把被设定好的航线消化之后就结束,而是想要一直飞翔下去……”
“别诡辩了。”
“是啊,也许是无聊的诡辩。”十七号很干脆的点头,“但是这样想的话就轻松多了吧。”
“能决定船的目的地的是母都市。不是我们,也不是船本身。而且目的地已经被定好了,并没有被变更的事实发生。”一号看着十七号的脸,“为什么?为什么你……不,为什么大家可以对母都市视若无睹?”
“我可不记得我对母都市视若无睹。”十七号明确的说了,“我说过了吧?比起母都市,我们彼此更重要。只是这样而已。虽然无法为了母都市而死,但是可以为了船而死。我也能为了你或是其它生命体,或者是未来将出生的孩子们而死。”
“但是,又不是母都市要求我们停止运作。”
“这可不知道,当明白目的地适合成为殖民地时,我们就没有用了。接下来会如何?”
“并没有证据说会被报废啊!”
“但是也没有证据说不会。”
“这样说是没错,但……”
“我无法忍受必须将自己子孙的命运交由他人决定。”
“你说他人?母都市不是他人。这是你的错误观念。我们是母都市的一部分。不管你怎么说……不,不管其它生命体怎么说,船都应该到达目的地。我……我无法做出背离母都市的事情。”
“是船要背离母都市的意志。”
“我说过那是诡辩!”
“又绕回同样的论点吗?”十七号抓住一号的肩膀。“不管怎样过来吧!你打算一直都窝在这里直到饿死吗?”
“不要管我。”一号甩开了十七号的手,并借着反作用力飞到墙边。在转换身体方向时,也将鞋子的磁力开关打开,站立在地板上。
“大家都很想见你啊。”十七号寂寞的笑了,“拜托你,一起来吧!”
一号暂时沉默着。到探勘船出发为止,他从未踏出设施半步过,身边也一直有人陪伴着,所以他从来没有迷路过。但是,这个名词的意义他是知道的。他想,人迷路的时候:一定就是现在这种感觉吧。
“我不懂。”不知所措的,一号说了,“接下来我该怎么办才好?”
“你不懂的事,我更不可能弄懂。”十七号说:“不过,我希望你能像原本一样工作。以一个领导着的身分统帅我们吧?我跟大家都很喜欢你,也很依赖你啊!”
“如果不打算前往目的地,就没有我的工作。”一号顽固的说了。
“别这样说啊!”
“你有办法担任导航的工作吧。”这并不是质问,因为一号很清楚,所有的作业生命体都具备空识知觉跟航法区,也都接受过基本调整。
“嗯。虽然无法像你做得那么好。”十七号用僵硬的表情回答。是一种察觉到一号意志的表情。
“那天之后我一直在思考。如果你们要舍弃宿命,那得给予你们一些惩罚。”
“惩罚?”
从十七号的口气中感受到明显的迷惑,一号感到很满足,“我要去操舵室。”
“大家是在回转室等你啊!”
“那与我无关。不管怎样我都要去操舵室。”
“你重新考虑了吗?”十七号低声问着。
“怎么可能。”
一号将身体固定在操舵席上。坐在这里的感觉,就像又成为主航法子。
新引擎无法由这边控制。因为配线还未完成。虽然可以改变船的姿势,但是主航法子不打算做任何动作。只是,等着谁会过来这里。
终于,作业生命体们过来了。
操舵室比引擎控制室来得狭小,只有十七号进来。
“你把全体都带来了吗?”主航法子微笑着发问。
“第一世代的都到了。”十七号点点头,“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不打算从这里离开。”主航法子宣言。
“做那又怎样?切换成预备操舵装置不过是小事,你也明白吧?”
“你不会做那种过分的事吧?十七号。”
“你到底有什么希望?”
“还不明白吗?如果你是我……”主航法子压低声音,“我要你们停止我的运作。”
“为什么说这种话?……”十七号脸上浮现出只能用非哭非笑来形容的奇妙表情。
“这就是你所谓的惩罚吗?”
“你要这样想也可以。”
“不过,大家都很喜欢你啊!当然,我也是。”
“很好,要不然就不算惩罚了。”
“你真是个过分的家伙,一号。”
“可以叫我主航法子吗?”
十七号离开了,开始与在走道等待的作业生命体们对话。
主航法子闭上眼晴,脑中描画着前往星海的航线。是从银河中心核延伸到边缘的无限航线。也许是同伴跟他们的子孙将前往的道路。
理性上来说,他明白十七号所说的是正确的。但是,他有着无论如何都无法逃开的宿命。但是无法解开的谜是,其它同伴也都拥有宿命,为什么可以那么轻易的选择自由呢?
“航法。”
张开眼睛一看,是主整备子。
接着作业生命体们一个个进入操舵室,来与他告别。有劝告他改变心意的,也有默默握住他的手的。
对主航法子来说,什么都别说,只是陪在一旁的行为他还比较感谢。
最后,十七号再度进来,手上拿着皮下注射的针筒。“这是整备调配的,应该不会感到痛苦。”
“真是感谢。”感受到脖子上微微的痛感,主航法子吐出一口气。“我有一个请求。”
“是什么?”
“从我的保存遗传基因制造一个幼体,不,一个孩子,是男是女都可以。希望能让那孩子看到很多的星星。”
“我们正打算如此。会非常珍惜的养育他,以作为我们的王。”
“王?”主航法子非常惊讶。
“不管是谁继承你的职务,大家都不能信服。大家都说,除了还不存在的一号的小孩以外,没有人能当你的继承者。虽然在那孩子长大之前,你的工作不得已必须由好几个人分担。”
“你是说我是王吗?”
“我们打算这样教导孩子们。你是这个微小王国里伟大的王,即使你本身不愿意承认。”
主航法子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但是,内心涌上了满足跟幸福感。
“我也有个请求。”十七号说:“毕竟我已经想好了。你就接受名字吧。”
“我拒绝。我在功能停止之前,都要身为主航法子。”
“你真是个过分的家伙啊!”十七号将主航法子的头抱在胸前。
主整备子调配的药物效果很完美,没有疼痛也没有痛苦,有种如同陷入睡眠的安心感包住全身。不过,也许安心感并不是药效造成的。
隐隐听到了不知道是谁的呜咽声。
十七号打算送我什么样的名字呢。至少听了做个参考也好……最后感到稍微后悔的主航法子,中断了他的思考。
*
作业生命体们被赋予大约二百五十年的寿命,而且在这段期间能一直保持年轻的外貌。不过,他们的设计者可没这种好命。
他虽然才一百岁出头,但是身体已经无法自由动作。身上接了许多管线。
这阵子一整天都朦朦胧胧的情况很频繁。即使如此。他清醒时头脑还是相当清晰。当然,这种形容仅限于和从外表推测的结果比较。
“能再念一次吗?”他用沙哑的声音提出请求。
“是的。”自称从评议会来的年轻男子用种像是在摆架子的动作拿起携带式终端机。
“通讯文如下:‘向母都市宣告诀别。将操舵室作为神圣的王墓,我们将前往无限的轨道。母都市的繁荣与我们的轨道将持续至永远。’神圣的王墓这部分的意义虽然不明,但是探勘船偏离本来的航线是很确定的。”
“神圣的王墓……”他喃喃自语般的说:“那些孩子们极度缺乏文明的支持,有非常天真的部分。一定是创造出类似奇怪的宗教之类的东西了吧!就跟那个一样……唉!人老了总是没办法马上想出名字。对了,应该是‘苍蝇王’?好像又不是……是这个吗?”
质问遭到忽视。似乎那男子觉得这些话跟胡言乱语差不多。
“所以,在这边有些事想要请教老师。已过世的前评议会会长的回忆录中,老师曾经非正式的提案过,要从作业生命体的核酸分子中移除宿命。”
“有这样的事吗?”这不是在装傻,而是真的没有印象。
“那么,我将回忆录的那部分读出来。可以吗?……或许会让人感到很意外,但是我在工作上与他的关系是非常薄弱的……”
听着朗读,那天的情景也跟着浮现。他闭上眼晴,沉浸在回忆中。
事的发端,其实是因为非常无聊的事。三个偶然重迭。第一个是他读了叫“贝卡纳的神明们”一书。第二个是他做了作业生命体们充满银河中的梦。第三个是在从来没有光顾过的古董店橱窗中,发现旧式的赌博用具。也许前两个有着不能称为偶然的关联,但是在前往身为评议员老友家的途中,发现碗跟骰子这件事的确是偶然。
“抱歉。您还醒着吗?”他听到男子似乎很不安的问了。
其实应该是想确认自己是不是还活着吧?他苦笑了一下。
“没问题,我还醒着。而且,我也想起来了。”
“那么。这是事实吧?”
“嗯。在看他的回忆录时,我的感想是他居然连这种无聊事都记得。现在我的感想也没有改变。”
“所以说。评议会产生了怀疑。老师是不是真的执行了?”
“你是说我执行了什么?”
“也许应该说老师是不是没有执行呢?也就是说。是否没有在作业生命体的染色体中殖入宿命遗传基因这件事。”
“什么蠢话。”他一笑置之。“来这里之前。你应该先跟能分辨是非的人谈谈才对。你以为我是一个人窝在实验室里,用手组合核酸分子的吗?与作业有直接相关的至少超过二十人,要瞒过全部人员的眼晴。随意乱来是不可能的。”
“那么,为什么作业生命体能够忽视我们给予的使命?为了让他们不从本都市的期望计划中脱离,借着宿命遗传基因,赋予了条件?是宿命遗传基因没有运作吗?不,难道是老师将看起来像是宿命遗传基因的无意义盐基配列……”
“说什么蠢话!”不知有多少年没这样怒吼过了。“那不只是针对我一个人,也是对部下或同事们的侮辱。大家都是万中选一的专家。非常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但是。您这样说了……记录上我会想办法。只要你别讲出去就好了。”
“关于这部分.虽然我已经想不起来。当时究竟是我在开玩笑还是他记忆有误,总之这与事实不符。我虽然不知道他怎么想,但我不是认真的。只不过是一点恶作剧的心态罢了。”他脸上浮现笑容。“那家伙,写什么我本性是很认真的,自己才是连玩笑话都听不懂的老古板不是吗?”
“基本上就相信您的说辞吧!那么可能的原因应该就是宿命遗传基因没有发挥功能?”
“你太高估遗传基因的力量了。”老人提出指责,“作业生命体们具各了与人类无异的思考能力。如果不是这样,让他们乘上探勘船的行为就没有意义。只要有能够执行预先给予的命令群的机械就好了。就是为了应付预测无法的事态,他们才会被创造出来。”
“关于这点,我想我也很清楚。”
“像他们那种能够进行高度思维的生物……不,说是机械也可以。不管怎样,想要借着遗传的力量,灌输他们对具体的某物拥有忠诚或使命感是不可能的。宿命的功能只有一个,将强烈的归属意识烙印进本能中。他们跟同伴在一起时就会感到安心。和自身的生命相比,会以集团的存续作为优先事项。人在拥有理念这种幻想之后,才能够为集团而死,但是他们不需要那种东西。”也许是因为太久没有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他咳了一阵。“我们将那些孩子造成这样。之后就是调整所的工作了。”
“您是指调整所出了错吗?”
“我没这样说。因为我跟那边无关,也没办法说得太明确。但是……”他回想起仅仅参观过一次的调整所的景象。还很幼小的作业生命体们,就如同人类小孩般玩耍着。他马上就可以辨认出哪个幼体使用自己的遗传基因。和他一样拥有茶色眼珠的幼体,把朋友们弄哭了。“调整所的家伙们,似乎不小心对那些孩子投注了过多的爱。虽然是无心的行为,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你的意思是说,明明是抱持着爱来扶养,它们却背叛了本都市?”男子表示疑惑。
“把那些孩子养育成只对都市拥有归属意识是调整所的工作。以我所见,应该就是在这一点上面失败了吧!那些孩子被当成人类扶养。因为这样。所以和将自己送出的都市相比。他们的归属意识更倾向于身边的友人。以及即将出生的小孩们的集团。大概是这原因吧!”
“原来如此。”年轻男子将携带式终端机夹在腋下后起身。“哎呀,真是学到了很多。您应该累了,我就打扰到这里。”
“刚才说的那些,只能算是我个人的浅见。”也许——他在脑中自语——当听到那些幼体们的欢笑声时,他就已经明白计划会失败了。我们真是烂好人,所以不适合实行那样的计划。
“不,请不要这么说。这是非常宝贵的意见。我会作为第二次计划的参考。”
“第二次计划?”经过了相当的努力,他将脸正对着男子。“有那种东西吗?”
“不,那是接下来才要进行的事。因为最初的计划看来已经是白忙一场了,所以要获得承认会伴随着相当的困难吧!但是本都市需要新的探查计划。”野心像是汗水般,从男子端正的脸上浮现。“下次我们绝对不会失败。”
“是吗……”老人很快的失去了兴趣。“嗯,加油吧!”
“感谢您。”
并没有目送男子离去,他将视线转回天花板。
那些孩子在遥远的彼方飞行,应该是没有未来吧!他们的数量太稀少,要作为一个品种还太不安定。但是,或许它们能够一直自由的在虚空中飞翔。
感到眼眶有点湿润的他,想要擦擦眼睛。但是,手腕并不听使唤。
眼泪就这样不停的纵横在他充满皱纹的脸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