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第一章 埋葬

  第一体育馆的舞台旁,受到布帘遮蔽,昏暗又满是尘埃味的角落,现在正聚集了前所未有的人数,在这里慌乱成一团,争吵声此起彼落。

  「喂!不是开玩笑的吧!还没找到演讲稿吗?」

  「……不止那样啊,七步,到处都没看到小夜歌啊。」

  「她该不会逃跑了吧……马上去找!」

  「喂,女同学们,只剩三分钟啰,堂坂妳准备好了吗?」

  「…………」

  「老师,看到音羽的模样你还不明白吗?当然是还没好啊!广播委员!广播委员在哪里!」

  「是,我就是……」

  「妳现在就去设法拖延时间。」

  「咦?!但是要用什么理由——」

  「理由妳不会自己想吗!我们这里都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了,妳难道没看到吗?」

  「七步,妳冷静一点啦,会长妳别再默不吭声,快来帮忙劝阻七步。」

  「…………」

  当学生会副会长井田七步激动地发号施令时,同学生会书记的宇佐美风香向一位少女发出求救的眼神。

  只见有一名少女,正伫立在消防栓的红色警示灯旁。

  这名少女就是阳丘女子高中的学生会长堂坂音羽。她闭着双眼,双手盘胸,她明明是在场最紧要的当事人,但从方才就一直默默无语。

  阳丘女子高中学生大会的第一个行程,就是学生会长登台演讲,而不巧的是在即将上台演讲的前一刻,她们才发现那篇【开幕致词】的演讲稿不见了。

  音羽微睁双眼,眺望着惊慌失措的教师与学生会成员们。

  副会长七步平时装得一副轻佻的模样,可是一旦被逼到无路可退,就会显露出她原本神经质的一面。音羽不禁心中叹息:那样的性格可不太适合当学生会成员吶。论冷静,安抚她的宇佐美还要冷静得多了。

  人声吵杂之中,一名广播委员喊道:「开场前一分钟!」

  音羽闻言身体离开了墙壁,没办法,当等待也无济于事时——就勇往直前吧。

  「风香。」

  突然被叫到名字,宇佐美惊讶得肩膀一颤。

  「什、什么事呀?会长。」

  「领巾借我。」

  「咦?」

  「就是妳制服胸前围的那条领巾啦!」

  「咦……可是为什么?」

  「哎呀?没有理由妳就不肯借我吗?」

  「没有那种事……」

  只见音羽的动作敏捷得有如猫一般,转眼间便欺近到宇佐美的身前,两人的脸就在呼吸可及的距离,随即她在宇佐美的耳边,像是说悄悄话般呢喃耳语:

  「风香妳记得吗?我一年级的时候是担任副会长的职务,而平时都是三年级的会长负责致词,但是那时的会长却感冒请假,突然改成由我来代替致词;当天我从早上就一直紧张得不得了,因此不小心把饮料洒在领巾上,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只好向担任书记的同学借了领巾,围着那条领巾就上台致词。然后很神奇地,我说起话来竟然就丝毫不感到紧张了,从那之后,我就养成每当遇到困扰,就会向书记同学借领巾的习惯了。」

  话刚说完,音羽的双手便已环过宇佐美的脖子,在尼龙布料摩擦的声响之后,她的领巾便被从胸前解下了。

  「啊!」

  宇佐美转眼间脸颊一红,了无防备的胸前阵阵晃动。

  「恩哼,真可爱。」

  接着她放开宇佐美,将自己的领巾替换过来,随即收敛起了原本弛缓的表情。

  「时间到了,我要上台了,七步。」

  原本着急地抓着头发的七步,不禁惊讶地望着音羽。

  「什么!妳说要上台?演讲稿要怎么办?」

  「我会想办法的。」

  七步还想出言制止,音羽却已经没在听她说话了。

  一走出昏暗的舞台帘幕边,从采光窗户射入的光线,让她不禁瞇起了眼睛。

  她走过木质地板的走廊,登上讲台,部分学生看到她现身,随即停止了私语,原本充斥在体育馆内的吵杂声,也如潮水退去般,逐渐平息了下来。

  七百四十五名——放眼望去都是女学生,音羽的心脏也随之剧烈跳动起来,只不过那并不是她感到畏惧,而是受到视线注目、夹杂着快感的兴奋期待。

  「各位早安。」

  音羽玲珑剔透的声音透过麦克风,响遍了整个体育馆内,气氛随之转为凝重,窃窃私语的声音也安静了下来,音羽感觉得到,所有人的视线部集中在自己身上。

  「各位同学在享受舒适的学校生活的同时,有些规则是必须遵守的,规则若是过于严格,学校就会让人喘不过气来,反之若是过于松弛,学校的风纪就会败坏,应该如何拿捏,谁也没有一个标准。如同诸位所知,本校每个班级都必须提出一个议题来讨论,对于大半的班级而言,学生大会想必是既麻烦,又让人提不起劲的例行公事。然而在那些议题之中,我们也期待里面会有希望让学校更好、充满热忱的意见,我们也绝不会漠视那样的意见。

  各位觉得学生会是个什么样的组织呢?是在上位者擅自订下规则,强迫在下位者遵守的组织吗?如过各位抱持着那样的想法,我只能说那是错误的,因为有各位的支持,学生会才得以运作。

  规则是由大家制定,一同遵守的,因为那才是世上唯一能让学校变得快乐又有秩序的方法。

  为此我们会全力协助各位,我们会利用各位两个小时的宝贵时间,以行动来向大家证明——那么我宣布学生大会就此开始。」

  音羽鞠躬行礼,馆内也几乎同时响起如雷的掌声。

  茌震耳欲聋的掌声中,还听得到前排女生尖叫着「音羽学姊~~」的声音,音羽微微向她们挥手回应,顿时传来更热烈的回响。

  当她回到舞台边,只见七步双手盘在胸前,表情显得颇不高兴,不过她终于像是放弃了一般,叹了口气,然后竖起大拇指,小声地对音羽说了声「干得好」,而音羽则是露出得意的表情,也竖起拇指回应这个损友。

  「妳刚才那篇演说,是在脑中即兴想出来的吧?」

  「有一半是吧,我有在脑中稍加润饰过。」

  「真是惊险……不过妳这个全校偶像还是老样子呢,音羽学姊。」

  「哎呀,妳也是我的信徒吗?那么我就特准妳下次帮我拿书包吧。」

  七步似乎觉得她无药可救了,只能耸了耸肩。

  「没有什么生物比有自觉的偶像更让人讨厌啊。」

  正当音羽要反击的时候,突然有条领巾从旁边递了出来。

  「您辛苦了,会长。」

  「说什么辛苦了……我说风香呀,大会才刚开始呀,我们一会儿还要出场呢,而且这次会拖很久哦。」

  「啊、对喔。」

  宇佐美吐了吐舌头,看到她的模样,音羽不禁露出微笑,她将自己的领巾解下,要和宇佐美交换回来——却只是假动作,她又出奇不意地将嘴凑到宇佐美耳边。

  「风香的领巾上有风香的味道,那是有点像是牛奶的香甜气味,领巾摩擦到胸部会不会痛呢?不嫌弃的话我可以帮妳揉揉哦?」

  「会、会长!」

  「开玩笑的啦,恩哼,风香真是可爱。」

  「真是的,请不要开我玩笑啦!」

  「因为风香都会老实地做出可爱的反应,所以我才喜欢风香呀。啊!那么这样好了,只要风香不再对我使用敬语,我就不再捉弄风香。」

  明明她和自己同样是二年级,宇佐美对自己却使用敬语——不过就连高年级对她说话,也大多也都使用敬语,因此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但是至少在学生会之中,只有她是以职位称呼自己而已。

  听到自己开出的条件,宇佐美万分惶恐地摇摇头。

  「因为会长是我的偶像……」

  「哎呀,我真是受宠若惊呢。」

  「喂,妳们两个别在那边卿卿我我了,最后一位学生会成员终于姗姗来迟了哦。」

  音羽拾起头来,只见在舞台的帘幕后,一个女孩子手按着膝盖,肩膀激烈起伏地正喘着气,她大概是以全速冲刺胞来这里的吧。

  「小夜歌…………」

  「对、对不起,音羽姊,致词……已经结束了吧?」

  她的右手握着一张皱成一团的演讲稿,那大概就是自己原先要朗读的讲稿吧。

  「……那么,那张演讲稿是忘在哪里了呢?」

  音羽以格外冷静的态度质问她,在与宇佐美和七步的对话之后,她这样的态度看起来更是显得特别冷淡。

  「在、在书包里……因为压在课本下面,我一直没发现,所以才……」

  ——我想也是这么一回事。

  「好了啦,把头抬起来吧。」

  只见她窥视着音羽的脸色,诚惶诚恐地抬起头来。

  ——露出了和堂坂音羽如出一辙的容貌。

  她就是堂坂音羽的双胞胎妹妹,学生会书记春日井小夜歌。

  听着诱人入眠的数学老师的话声、粉笔在黑板上书写的声音,以及跟随其后学生抄笔记的声音。

  大概很少有比第六节课更让人忧郁得提不起劲的时间了。

  音羽的目光离开笔记,抬头仰望覆着薄薄云层的冬季天空,接着又将视线移至抄黑板的学生身上,除了音羽之外,其它学生几乎都全神专注地听课,因为考试将近,大家都很拚命。

  不过在音羽看来,阳丘女子高中本来就是考试考一整年,休息时间反倒只是穿插几天而已,她们学校就是实行这样的填鸭式教学。

  最近学校老师也是有事没事,就把大学考试和模拟考试挂在嘴边,每个老师都异口同声,鞭策着学生「该开始准备入学考试了」,距离全国模拟考只剩一年多的时间,因此现在开始读书确实也不算太早。

  然而教师这个职业,除了传授【学问】,同时教导的对象也是【人】。

  这时音羽放下笔,拗了一下指关节。

  音羽想起有一次,一位数学老师在她们班上说出一段话,「读书可以拓展妳们未来的可能性,只要能进入知名大学就读,那么年薪两千万日币也不是美梦,所以妳们从今天起就该勤勉不休地用功读书,因为这一切都是为了妳们自己好。」大致是这样的内容。那名教师应该是太注重如何让学生有效率的吸收如识,而忽略了该怎样激发学生主动去学习吧。

  他所说的【未来】,到底是指哪时呢?十年后吗?如果真是那样,那么只能说他忽略了人类的本质就是懒惰成性,那样的预测实在是太天真了。

  对人类而言,现在马上就可以拿到的两千万,和十年后才能拿到的两千万,两者的价值完全不同,音羽曾经在书上看过,将来才能拿到的钱,人类的脑会下意识地减算其价值——也就是说,十年后能拿到的两千万,或许只值一千万左右,甚至可能有人会认为只值五百万而已。

  而且那笔钱将来还不保证一定能拿到,那只不过是教师展示给她们的甜美幻想,即便是勤奋苦读,将来也非常可能会得不到回报,因此再扣除掉这些不确定因素之后,手上可能只剩下十万圆左右了吧——而且这还算是多的了——也就是说,如果要替他那段【要用功】的发言估价,最多不过就十万日币左右的价值而已。为了那十万圆,就要人把青春年华的一年时间,用在【勤勉不休地用功读书】,不用想也知道,任谁都会觉得太过廉价了,那些不用功玩通宵的人,她们是抱着怎样的心情,自然也就不难体会了。

  以人类的金钱欲望为诉求是不错,但是幻想是无法打动人心的,更何况那毫无说服力的两千万,究竟是从哪里得来的数据啊?姑且不论善恶是非,更能激励举生的话语应该俯拾皆是吧?

  音羽将头发卷在自己手指上。

  ——不论是非善恶……吗。

  不知何时,自己竟不顾课业,独自沉浸在思考的汪洋之中。

  自己追求合理性的个性,究竟能坚持到怎样的地步?

  比方说,套用在人类视为禁忌的杀人行为的时候?

  论及利益与损失,杀人所能够得到的利益,在形式上虽然各自不同——例如电视连续剧里,为不被老婆发现自己外遇而杀害情妇,或是杀死祖父好得到庞大遗产等等——但是在损失方面,简单说就是可能会被逮捕入狱吧;只要不被抓到就可以单方面获得利益,但是被逮捕且司法判决有罪的话,实质上社会地位就等同于被抹杀了。

  不是满载而归就是一无所有,而且是一场赌上人生的豪赌。

  那么只要有相应的利益,她就可以不惜杀人吗?

  恐怕她是会选择杀人的吧。

  如果是自己来动手,一定会经过一番绵密的计划后才行动,当然她也有自信,不会留下任何证据。

  若非一时冲动,没有人是以失败为前提来思考杀人计划。

  想到这里,音羽发现自己脖子肌肉有些紧绷,于是按摩放松了一下。

  ——我简直像个笨蛋一样。

  思考这种事根本是浪费时间,自己绝不可能杀人。

  到最后,杀人是只有被逼到走头无路的人才会犯下的蠢事,正常人只要想到那莫大的风险,应该就会打退堂鼓了吧,经济学上也有明确阐述,比起可能得到的利益,人类总是更惧怕失去的可能性。

  音羽认为那样就够了。

  如果每个国民都毫不迟疑地远离铺好的轨道,那么国家很快就会崩溃了;因此如何适应轨道才是重点所在。

  在姑且得到一个结论之后,音羽开始思考另一个更严重的问题。

  今天用上第三、第四节课时召开的学生大会,即便是以稍微谦逊的说法,也可说是成功落幕了,受到音羽【开幕致词】的刺激,以临时动议的方式增加了许多议题,然而也因为这个原因,爆出了许多令人头痛的问题点。

  在学生粗暴的滥用下,学校有多处设备都受到严重损害,像是窗帘轨道弯曲,使得窗帘无法拉动的教室,还有地砖剥落,露出脏汗水泥底的第一理科教室,而一楼女厕的镜子也有遭人破坏的迹象,音乐器材室窗户的锁失去功效,简直就像在请小偷光顾一样,学生们对上速地方发出不平的声浪。

  而且最让音羽头痛的议题,是其中有学生投诉她们受到人身安全的威胁。

  其实音羽从以前也听过那样的谣传,有学生夜晚走在路上被警官叫住,假借临检之名对她进行盘查,藉此触摸女学生的胸部,或是将手伸进裙底,强迫从事猥亵的行为。

  而且那名警官似乎是刻意挑阳丘的学生下手,不过这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因为阳丘的制服很可爱,加上又是间女校,因此受到许多特殊癖好之人的喜爱,这早已是众所周知的事。

  虽说是匿名,但既然能成为今天的议题,想必也是某个受害者鼓起勇气,把这个问题提出来的吧,而且被害者总不可能只有一人,估计受害而不敢声张的女学生,少说会有十人以上吧。

  结果关于这个议题,音羽等学生会也只能像政治家一般,【一定会重视这个问题,并且作出对策】以这样的推托之词敷衍过去。

  之后她与顾问的三枝老师商量此事,老师也答应她,会在教职员会议上提出讨论,而教师方面也会研讨对策——自己能做的事也只有这么多了。

  面对堆积如山的问题,音羽不禁感叹前途多难,就在这时候,彷佛窥准了时机一般,她裙子的口袋里傅来阵阵震动。

  她取出一只珍珠白色的手机,副屏幕上面显示出【爱蜜尔公主】这个风格独特的昵称,这昵称是音羽取的,她压抑着兴奋雀跃的心情,谨慎小心垃在桌子里打开手机;心脏也随之剧烈跳动。

  邮件的主旨写着【幻想乡冒险录 三五四】,果然不出所料,是她将这篇奇幻小说的后续寄来了。

  即便是会对教师的发言批判的音羽,也有毫不计较利益,沉迷不已的时光——那就是阅读这篇小说的时候。

  文字量比起一般垃圾信件多出数倍,那样的文章量让音羽绽开笑容,目光也追逐着文字阅读下去,文章的内容是从两名少女正面临危机的场面开始。

  玛莉•索亚列斯弯曲着身子,蹑手蹑脚地走在阳光无法照入的森林中,身旁一脸忧心的人,就是她的亲密好友爱蜜尔•露根。

  爱蜜尔拉着玛莉的袖子。

  「玛莉公主。」

  「嘘!不可以出声呀,爱蜜尔公主。」

  这时,一大群脚步声从两人藏身的草丛前经过,在确认他们通过之后,两人才终于安心地沉下肩膀。

  刚才那些脚步声,一定是坏大臣张伯伦•佐亚所派出来的刺客。

  「但是不要紧,因为这个【活森林】是大自然为阻挡人类入侵所设的迷宫,平时总会起大雾,大多数人都会因此而迷失方向。」

  【活森林】厌恶人类的干涉,林中路径蜿蜒复杂。每当有人类入侵,树木的位置、形状,甚至连地形也会随之改变,因此入林丈量的测量士们也都被吓得落荒而逃。

  就在此时,爱蜜尔惊叫出声,因为原本已经离开的刺客脚步声,竟然又转头回来了,一定是大臣给了他们封有魔力的护符,原以为逃进这座森林就能得救,现在看来是大错特错了。

  就在这个时候,急于逃跑的爱蜜尔,匆忙之下踩到了嘲笑花而跌倒,嘲笑花的颜色鲜艳,被踩到的瞬间会发出吓人的笑声——这时,她又听到不知何处传来宛如巨大毛虫在草丛爬动的枝叶摩擦声,是食人植物依循着嘲笑花的笑声,伸长了它的触手,正在森林中找寻着猎物。

  这里的生态系与森林外截然不同。

  「快站起来,爱蜜尔公主,快点,我们要快点逃走!」

  而爱蜜尔则是摇了摇头。

  「玛莉公主,我只担心妳,请妳一个人逃走吧,我的脚似乎在跌倒时扭伤了,妳受到神明的祝福,如果一个人逃跑,一定可以逃过刺客的毒手吧。」

  「不行不行,不是两个人一起逃跑就没有意义了啊,我们不是约定好了吗?即使天崩地裂,我们也要永远在一起不是吗?来,爱蜜尔,抓着我的肩膀,妳要振作一点,我们一起逃回城堡里去,即使上天要用锁链束缚我们也没用,因为我们两人会永远在一起啊!」

  之后,两人在森林中四处奔逃,地上到处都是如瘤状隆起的树根,走没几步就绊到脚,而且因为浓雾的关系,视线非常恶劣,但是对追兵来说也是相同的条件,两人有时也利用浓雾躲过刺客的追捕,只要两人在一起,世上就好像没有任何事难得倒她们。在好不容易穿越森林之后,眼前竟是一处断崖绝壁,崖下只见惊涛拍岸的大海。

  「怎么办,爱蜜尔?」

  就在此时,追兵从后方追了上来,对方人数有八人,而且全员身上像是覆盖着纯白的床单般,头上也以纯白的尖角头巾罩住脸,手上则是握着附有枪头的锡杖。

  「终于追到妳们了,玛莉•索亚列斯!爱蜜尔•露根!」

  信件的文章到这里便突然中断了。

  音羽阅读到这里,才终于将先前屏住的气息一口气吐出,然后抬头眺望着教室的天花板。

  音羽感到开心无比,虽然有许多地方的笔法都还很粗劣,但是她并不在意,因为这是只为自己一个人而创作的故事,等待心情的悸动平息,她又再阅读了一遍。

  真是令人怀念,上次进入这座【活森林】,已经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呢?玛莉和爱蜜尔曾经受魔法师爷爷所托,要她们进入这座森林的最深处,取国灵药【黑色满月】,自从那次之后,两人便受到森林的认同,能够不受到森林的迷惑,在森林里来去自如。

  两人历经艰难,到达森林深处后,发现了一处湖泊。

  当时天上挂着美丽的上弦月,但是如镜面般映照天空的水面上,不知何故映出的竟是一个漆黑的满月,于是两人立刻就明白,那就是灵药【黑色满月】了,两个不可思议的月亮相互辉映,形成一幅非常奇幻的光景。

  见到【黑色满月】并非能够带回的物品,两人不知该如何是好,就在这个时候,她们想起在路上救了一只中陷阱的小松鼠时,小松鼠为了报答她们,曾送给她们一只橡木碗,于是她们便姑且一试,用那只碗捞取【黑色满月】,只见一捞之下,【黑色满月】竟停留在碗里,欣喜若狂的两人不禁手牵着手,开心得手舞足蹈。

  如此知交的两人,现在却面临九死一生的危机。

  而能够拯救她们的人,就只有音羽而已。

  音羽于是立刻按下回信键,将信件主旨取为【幻想乡冒险录三五五】。

  「终于追到妳们了,玛莉•索亚列斯!爱蜜尔•露根!」

  追兵们排成一列,只见一个像是首领的人走上前,用锡杖的枪头指着两人。

  玛莉和爱蜜尔则是拥抱着彼此,不住地向后退,状况万分危急的两人,逐渐被逼至断崖突出处的边缘,或许是地盘脆弱的缘故,每当她们跨出一步,就有许多细小砂砾滚落,被崖下的大漩涡所吞噬。

  「只要把妳们的尸体带回去研究,就能够研究出让我们永保膏春的方法。」

  「放肆!你们这群听命于坏大臣张伯伦•佐亚的邪教徒!」

  玛莉虽是如此怒斥他们,然而对方却是丝毫无动于衷,因为他们被永远的生命蒙蔽双眼,就是杀了玛莉她们,肯定也不会感到良心不安。

  只见首领无言地跨出一步,向两人逼近,接着他竟突然大叫起来。

  「现在开始,我们要向种明献上祭品!」

  在他一声号令之下,其它七人一同以锡杖敲打地面,只听到锡杖上的金属环齐声发出「锵锵锵」的声响,这是他们奉献活祭品时的仪式。

  「你们根本大错特错,我们虽然不会老,却并非不死,而且我们之所以不老,也是因为受过你们口中神明的祝福,即使你们解剖我俩也是徒劳无功。」

  「哼,妳是在求饶吗,我们才不会听妳胡言乱语。」

  「……那么如果我们这么做呢?」

  玛莉和爱蜜尔拥抱着对方,突然一百八十度转身,只要再踏出一步,她们的脚下就不再早地面,只见悬崖下的大漩涡好似张开血盆大口,等待着她们跳下去一般,让人见之几乎吓得滑倒,但是玛莉还是忍住了。

  「如果我们跳下悬崖呢?你们就无法得到我们的尸体了。」

  「不、不可以!」

  追兵们闻言皆慌了起来,他们出声制止,两人却已是充耳不闻。

  「玛莉,我好怕。」

  玛莉感受着轻搔耳边的甜美话声,同时紧紧拥抱爱蜜尔。

  「我也害怕呀,爱蜜尔,但是就算月亮杀掉太阳,让这个世界陷入黑暗,又或是跟随在身后的死神,对我们挥落那锐利的镰刀——我们也约好要永远在一起对吧?」

  「对,妳说的没错,玛莉!」

  「那么妳应该办得到吧?」

  两人点点头,接着便纵身跳下断崖,而刺客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们跳下去。

  发呆了一会儿,首领才终于回过神大喊道:

  「怎么会这样!」

  只见首领的锡杖脱手掉落,他慌张地跑向崖边,正当他惶恐不安地窥视崖下的时候,突然有个物体由下往上,从他眼前高速擦身而过。

  「啊啊!」

  追兵们全员仰望天空,惊声大叫。

  那是有翼的天马,珀伽索斯。两人骑在珀伽索斯的背上,俯视着下方的刺客们。(译注:Pegasus,希腊神话中长有双翼的飞马。)

  「真是千钧一发呢。」

  爱蜜尔面露恶作剧成功般的笑容,如此对玛莉说道。

  「是呀,我们该好好感谢魔法师爷爷才是。」

  这匹珀伽索斯一定是魔法师爷爷养的,是爷爷派牠来搭救两人。

  只见玛莉板起面孔,对刺客们说道:

  「你们给我回去转告大臣!下次如果胆敢再对我们出手,拥护我们的夏伍德•欧克雷乌斯王子可不会轻易饶恕他。」

  天马在刺客的上空盘旋两次之后,接着便雄浑有力地鼓动翅膀,向空中飞升。

  原本看似庞大无比的【活森林】,现在看起来也变得渺小,她们一口气飞翔至云层的下方。

  虽然抚过两人身体的风略嫌寒冷,不过如今连冷风也让她们舒畅不已。

  玛莉本来装出严厉的表情,这时也忍耐不住,嘴角露出了笑容,而爱蜜尔也和她一样,终于两人小声地轻笑出声,最后还是忍不住放声大笑。

  就在这个时候,天上彷佛是在祝福两人一般,架起了一道彩虹,带状的阳光从云层缝隙透出,而海面受到照射,不规则地反射出银色光芒,重现出绚烂的天上世界。

  天马的马蹄在空中奔驰。

  而在马背上摇晃的两人,彼此抱着对方,开怀地笑着。

  音羽在挑选手机时,最注重的就只有一次通信所能传送的最大文字量,而现令几乎所有的机种都能够满足音羽的要求,因此事实上她也只是看款式来挑选而已。

  音羽输入文字的动作极其娴熟,她只须偶尔将视线瞄向桌下,将输入的文字做适度修正即可。

  输入完毕,确认过收信人名称为【爱蜜尔公主】之后,她便将邮件传送出去,只见穿输显示条断断续续地逐渐伸长,然后过没多久,屏幕上便显示传输完毕的图标。

  紧接着,教室内突然响起流行歌快节奏的来电电铃声。

  由于对方很迅速地切掉铃声,因此铃声大概还响不到一秒,不过光是听到那前奏,音羽马上就知道是谁的手机了。

  「喂!春日井,我说过多少遍,上课中手机要关机啊!」

  「对、对不起。」

  一朝她的方向望去,只见小夜歌也刚好红着脸,难为情地看着音羽,音羽不禁泛起微笑,缓缓动了动嘴唇。

  妳、这、样、不、行、哦。

  刚好在这个时候,第六节下课的钟声也响起了。

  放学的班会结束后,教室笼罩在此起彼落的吵杂声中。

  由于今天并没有学生会的集会,因此音羽便直接走出教室。

  除了学生会之外,她也有参如管弦乐社,但是如今她几乎已是幽灵社员,而且其它社员也了解她要兼顾学生会的辛劳,不会因此责怪她。

  她换上鞋子,走出校舍门口,却见到外面正下着雨,虽是丝丝细雨,但就她的经验,如果小看这种雨,不撑伞就出外走动,用不了多久就会淋成落汤鸡了。

  她考虑要不要先回宿舍拿伞,然后在屋檐下抬起头,眺望雨之屏障另一侧的女生宿舍。

  音羽住宿的女生宿舍,距离学校的距离大约八十公尺,那是一间位于学校广大的校地之内,围绕校地而建的;而围绕着宿舍的,是高耸且具有压迫感的砖墙。阳丘女校之所以屡屡被以『封闭』来形容,主要就是因为这道砖墙的缘故。

  她也时有耳闻,追求与男孩子邂逅的女孩子,都戏称这道墙是『柏林围墙』。

  她再一次从屋檐下抬起头,仰望天气的情况。

  她确认时间,看来再等下去,雨势也不会减缓;正当她决定要跑回宿舍取伞时,突然从旁边递来一支折叠伞。

  「一起回去吧,音羽姊。」

  一回头,只见春日井小夜歌露出彷佛会让人溶化的甜美笑脸,音羽不由得怦然心动了一下。

  「小夜歌……」

  音羽默默收下,撑起了那把伞。

  两人在放学途只短短地交流今天发生之事,而话题罄尽,两人皆不约而同地保持沉默。然而那并不是气氛尴尬的沉默,而是两人都拚命忍耐着想说的话,是一种心痒难耐的沉默。

  两人走出学校,绕至学校后侧,之后脚步便毫不犹豫地朝市中心前进。行至与国道交会处,两人先走进面对圃道而建的超商,对价钱标签看也不看一眼,一股脑儿地将宠物食品放入购物篮里。虽然离小夜歌的家愈来愈远,但是她们一点也不在意,走出超商后,她们朝市区的更中心处前进,终于来到一处辽阔无比,有着惊人压迫感的森林。

  那就是位于月森市中的椭圆状森林,『月森』。

  音羽朝竖立在步道入口处,已腐朽状态的导览广告牌瞥了一眼,接着便毫不犹豫地进入森林中。

  进入森林,稍微走了一阵子后,她们来到一处双叉路,其中一条排放了两个像是障碍赛跑用的护栏,中间拉起一条黄黑相间的绳子,并且还竖立着一面广告牌,上面煞有介事地有着『禁止进入』、『管制禁区』等字样。

  然而两人却毫不犹豫跨越绳子,朝里面走去。

  后面的道路突然变得险恶难行,接连着几个下坡,学校制式的学生鞋也被泥泞弄脏。

  她们在恶劣的路况上前进,终于,看到一问有着大烟囱的小屋。小屋屋顶是白铁胶合板,墙壁则是石灰墙,外观看起来脏污不堪,屋外堆放着十公斤装的袋装肥料,单轮手推车就放在外面任由风吹雨淋,看上去给人像是简陋的管理员小屋的印象。

  只见音羽迅速走到人口,然后从裙子口袋取出钥匙,最后再次窥视四周,确认过四下无人之后,她才开锁进入屋内。

  一进门,音羽脚下就傅来「喵呜」的叫声。

  音羽听了,肩膀整个放松了下来。身为学生会长,今天忙碌了一整天,她真的疲惫到了极点,不过只要听到这清脆如铃的叫声,所有的疲劳就都一扫而空了。

  「小白,我回来了,你这家伙……过得好吗?」

  音羽将手伸入它的腋下,将它抱了起来。这只名叫小白的猫微微弯着头,像是在问『还没开饭吗?』,它大约才三个月大,每个动作都可爱得让人忍不住想紧紧拥抱它。

  音羽十分开心,于是匆忙取出从超市买来的猫罐头,在小白的面前打开。接着小白就埋头吃着猫罐头,看也不看音羽一眼。

  音羽抚摸着它有如天鹅绒触感的白毛,直到心满意足之后,她才抬头站了起来。她径自拉开墙边紧闭的窗帘,即便外面仍是下着雨的天空,室内也与方才截然不同,变得大为明亮。

  「一天不见,大家都过得好吗?」

  她转身背对窗户,向屋内的居民打招呼。

  从天花板垂吊的鸟笼里,一只九官鸟很有精神地拍拍翅膀,回答她『音羽,早安』。姑且不论发音准确与否,令人惊讶的是听起来真的是日语。

  而在水槽里也有两只绿龟,动也不动地凝视着音羽。

  ——这里是只属于两人的秘密小屋。

  发现吐出的气息转为白色,寒意急速涌现了出来,冬天的雨毫不留情地夺走了音羽的体温,不得不承认折叠伞确实太小,空间狭窄得不足以让两人共撑。

  她心想应该先生火,于是便在暖炉前弯下身子,就在此时——

  「呀!」

  后方突然伸出一双冰冷的手,环抱住她的腰。

  「音羽姊……」

  耳边听到甜美陶醉的声音,轻声呼唤着自己的名字,两个柔软的隆起贴在背上,被压成扁平状,她们彼此部全身湿答答,每当音羽身体挣扎着要逃开,室内就会响起水滴落地的声音,听到背后小夜歌心脏的鼓动声,自己的心跳似乎也像在呼应般,逐渐加快。

  「不、不行啦,小夜歌,我们两个人都淋湿了,要先生火——」

  「可是,因为音羽姊在学校对我好冷淡嘛。」

  音羽转身面向小夜歌,她濡湿的头发紧贴在颈子上。

  「那、那是因为……我们不是说好,为了不让人误会,在学校不能太亲近呀。」

  「但是……人家好寂寞……」

  她悄声细语着,见到她如此失落的表情,音羽心中涌起一股罪恶感,如果音羽不严厉约束,她一定不管是在学校还是路边都会黏着音羽,所以音羽在学校才会刻意对她较为严厉,不过若是这样会让她这么寂寞,那么自己的做法很明显就是错误了。

  「对不起,小夜歌。」

  「音羽姊,妳对小风……有什么感觉?」

  「咦?风香吗?」

  突然听到意外的名字,音羽吃了一惊,这时她才想到,她在学生大会闭幕前和风香交换领巾的那件事,小夜歌该不会都看在眼里了吧?

  「傻瓜,不用说也知道,那是我在开纯情的风香玩笑啊!」

  「……那妳喜欢我吗?」

  「真是,问这种理所当然的问题…………喜欢,喜欢得不得了。」

  她抚摸着小夜歌的脸颊,然后固定住她的下颚,随即,小夜歌颤抖着瞇起双眼,伸出了唇,那渴望般的湿润眼眸,像无法再多忍一秒似地向她索吻,受到那妖艳的魔力影响,音羽的脑中一片空白。

  ——啊啊,可爱的小夜歌,和我有着相同长相、相同身体,我唯一的妹妹。

  回过神才发现,她艳丽的红唇已经占据了视线,只要再将脸凑进数公分,双唇就要相接了。

  好想和她融合在一起,直到世界末日。

  就在此时,她的表情突然扭曲。

  「…………哈……」

  「哈?」

  「……哈…………哈……哈啾!」

  盛大的唾液从极近距离迎面而来,想闪也闪不掉。

  天气预报根本是骗人。

  外面的雨非但不是一时,雨势甚至变得更强了。

  水滴从胶合板的屋顶滴落,打中放在外面没收拾的铲子,咚锵咚锵地演奏着不可思议的乐音。

  音羽和小夜歌听着那声音,共同裹着一条毯子,在暖炉前伸展着脚,临时找来的晒衣竿上晾着两人穿的外套、制服以及内衣,好似船舰的全舰饰一般。

  炉火不规则地摇晃,啪滋啪滋地爆着声响,逐渐将枯枝化为黑炭,音羽一边替暖炉添加枯枝,一边望向身旁,只见小夜歌露出幸福无比的表情,将头枕在音羽的肩上。

  这间小屋不仅没水,甚至也没有接电,因此到了晚上,只能以暖炉的火照明。

  然而这样的生活,音羽却丝毫不觉有任何不便。买来存放的矿泉水还没用完,只要有简易瓦斯炉,大部分的食物都可以调理得很美味。虽然没有冰箱,但在这寒冷的时期,食物只要放到屋外就可以保存一段时日,而且更重要的是,住在有暖炉的房子里本来就是音羽从小的梦想。

  如今连心爱的人也在身边,她还有什么好奢求的呢?

  「小夜歌。」

  音羽看着她被暖炉映照得红润的脸,呼唤着她的名字。

  「什么事?」

  「小夜歌。」

  「所以说什么事嘛?」

  小夜歌好似被搔痒似的瞇着眼睛笑着说道,单只是看到她这模样,无穷无尽的思念彷佛就要从喉咙满溢出来,仅仅只是叫着她的名字,音羽就能感到幸福。

  「我喜欢妳。」

  「我也是。」

  她们有如小鸟轻啄般亲吻彼此。

  两人一直都是形影不离。

  ——简直就像是耍填补过去分离十四年的空白岁月一般。

  这对双胞胎姊妹,堂坂音羽和春日井小夜歌得知彼此的存在,是距今两年前的事。

  当时还是国中生的音羽在到京都校外教学旅行时,不巧和同组的人走失了。当她彷徨无助,徘徊在莲华王院附近时,突然被人从身后叫住,她回头一看,却看到穿着水手服的另一个自己,她们彼此都惊讶得说不出话,因为两人都没想到,在毕业旅行竟会撞见二重身。(译注:Doppelganger。德语,原意是两人同行,这里是指看见另一个自己的现象。)

  「索亚列斯公主。」

  耳边呢喃的这道声音,将她的意识拉回到现实来。

  虽然稍梢吃了一惊,但是音羽马上就意识到那是在称呼自己。

  「有何贵事呢?露根公主。」

  音羽也叫着她另一个名字。

  只见焚烧的木柴脆弱地崩坏,火花瞬间飞散开来,而雨声又变得更为强烈。

  音羽用手轻梳小夜歌的秀发,只闻到她发上飘来的花香。

  玛莉•索亚列斯和爱蜜尔•露根,那是她们用手机共同执笔的奇幻小说——『幻想乡冒险录』中女主角的名字。

  有时两人会像这样扮演着书中人物,不,说扮演也不对,因为玛莉是以音羽为原型,爱蜜尔则是以小夜歌为原型所创出的人物。

  「音羽姊,妳刚才在想什么呢?」

  「我想起我们初次相遇时的事情。」

  「原来是这样啊…………那时真的是吓了一跳呢!」

  小夜歌也像是怀念往事般地瞇起了眼。

  那也难怪,那次相遇不管是对音羽还是小夜歌,都是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事,因为她们的双亲事先根本没有告知她们任何事。

  音羽自从懂事时起,就和母亲两人过着辗转各地的生活,年幼的她对于自己没有父亲感到不可恩议,但是当她询问母亲这个问题时,音羽马上就后悔了。

  因为音羽一提起有关父亲的话题,母亲就爆出她能想得到的各种脏话,失控地辱骂她的生父。从此年幼的她依着敏锐的直觉,让她对这个话题绝口不提。

  她理解到她的生父还活在某处,但当时的音羽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然还有一个双胞胎妹妹。

  事后询问小夜歌,她也是处于相似的环境,再由此进行推理,不难想象是在离婚之际,父母对于两人的事曾经约好三缄其口吧?若是说定等她们长大成人才告知,那么事情就说得通了。

  不管怎么说,音羽两人是在父母没有预期的情况下相遇,得知了彼此的存在。

  对于这件事,她们直觉最好还是瞒着父母。

  所以在校外教学当时,她们只是匆匆交换手机号码便分手了。然而音羽对京都旅行后来发生的事毫无记忆,因为直到结束旅行回到家,用颤抖的手拨打手机为止,她一直部是心不在焉。

  从那之后,两人时常以邮件和电话联络,偶尔会利用假期搭乘新干线到当地住宿、与对方相见,并且回顾着这些年来发生的事,聊上一整晚。

  自己和小夜歌感情发展的速度,就旁人来看或许并不寻常吧。

  经过两个月后,她们的关系已经非常密切,对彼此已经到了无所不知的地步,而当她看着小夜歌,心跳就会加速;而会萌生想触摸她的欲望,应该也是在这个时期。

  所以音羽会临时改变报考的学校,其实也不足为奇——当然,全然不知情的友人和母亲可不会那么想。

  她想与小夜歌有更多相处时间;也只有与她相见,才能抚平分离时那刺痛胸口的空虚感。

  而且随着多次造访月森市,喜欢上这个土地也是原因之一。得知这里有问再合适不过的女校时,她甚至觉得这是上天的安排,虽然偏差值的录取标准比平均要高,不过幸好以音羽中学时期认真累积起的学校成绩和学力,要就读可说是绰绰有余。

  两人约好一同进入阳丘女子高中就读。

  好在小夜歌的后母只在意孩子的成绩,不仅是家长日,她对学校的各种活动根本毫不关心。也因此两人得到上学读书的名义,终于能够正大光明地见面。

  「玛莉,我有东西想要给妳看,可以吗?」

  「哎呀,有何不可呢?」

  尽管矫揉造作地演戏,让两人忍不住想笑,不过她们还是继续扮演着玛莉相爱蜜尔。只见小夜歌拿起放在暖炉上的笔记本,在音羽的身旁摊开来观看。

  「我想出了一个新生物,可以在我们的故事登场。」

  那本笔记可说是小夜歌脑中创造世界的集大成。

  她每翻过一页,就将笔记上所描绘的人物和其它生物——动物、植物、幻想生物——浏览过去,擅长插画的她,对于想在幻想乡登场的事物,都会先加以素描,思考细部设定。

  就是有她创造出那些充满魅力的角色,音羽才能在安稳的心境下执笔。

  有时小夜歌会因为音羽写出的文章比她美丽而羡慕音羽。

  确实,音羽文章的笔法确实胜她几分,但是那该说是她的老本行吧。因为音羽自圃小到国中,在升学补习班为了应付论说文的题目,她的作文能力早就经过一番磨练了;不过若说环境也包括在才能之中,那么音羽或许是可以引以为傲,虽然对于强迫她同时上三个补习班的母亲,她只有怨恨这种感情而已。

  然而站在音羽的角度来看,小夜歌的想象之泉能够涌出无限的故事,这样的才能才更令她羡慕呢。因为文笔可以靠后天培养,但是她创造出的那些生动角色,以及不受固定观念束缚的奔放创意,却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模仿得来。

  终于小夜歌说「就是这个」,她翻页的手在某一页停了下来。

  音羽观视她画的插画,看到那生物的造型,让她一瞬间蹙起眉头。

  那是两只紧贴在一起飞行于天上的鸟。两只鸟各自部只有一只翅膀,牠们拚命鼓动着翅膀,在天空飞舞着。

  「这是什么?」

  「那种鸟各自只有一只翅膀,所以想要在天上飞,就要共享彼此的翅膀,一定要有两只才能飞,我想让这种鸟加入成为我们幻想乡的居民里。」

  「…………好美。」

  音羽无意识地脱口而出。

  「小夜歌,这有什么出处典故吗,.」

  听她这么问起,小夜歌可爱地吐了吐鲜红的舌头。

  「思,有的,这叫做『比翼鸟』,是中国的一种幻想中的鸟。」

  「比翼……鸟……」

  音羽在舌上咀嚼着,特意缓慢地念了出来。

  「好像我们一样呢!」

  互相依偎着飞上天空,需要凑齐两只,才能算是一只完整的鸟。音羽她们是出生瞬间就被分开的同卵双生儿,所以普通人拥有的一对翅膀,她们也一定是分别只有一只——不过音羽找到了小夜歌,找到了自己的另一半。

  那次相遇一定不是偶然,而是必然。现在的自己若是没有小夜歌就活不下去了。

  「妳看了……喜欢吗?」

  她的眼神带着害羞,楚楚可怜地注视音羽,看到她惹人怜爱的模样,音羽忍不住将唇凑近她柔软的脸颊,轻轻触碰。

  「那还用说吗?我真想早点让这种鸟在我们的作品里登场呢!」

  ——音羽们是在相识一段时间之后,才开始了幻想乡冒险录的执笔。

  当时音羽还和母亲一起生活,她和小夜歌的联络方式只有邮件、电话,或是利用假日直接去见她而已。

  而发现小夜歌会做些天马行空的幻想,也是在认识一阵子之后的事情。所以听她说将来想成为作家时,音羽也没有感到特别惊讶。

  看着小夜歌以兴奋的表情谈论奇幻小说的构想,音羽在感到憧憬的同时,也很自然地兴起想要协助她的念头。

  当初她们是以接力的方式,将故事写在笔记本上再邮寄给对方,但是这个方式实在非常费时。

  正当音羽摸索着有没有更好的方式时,她偶然听到电视上谈论,现在正流行手机小说的风一潮。这正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因为以往小说都是写在纸上的固定观念,让她完全没有意识到可以用手机写作的方式。

  如今她则是把能够利用零碎时间执笔的优点发挥到极限,将写好的小说直接传送到彼此的手机,用这样的方法,既不用花费寄送笔记本的邮资,而且更重要的是大大节省了时间。

  就这样,她们开始正式交换小说。

  那里是只有心灵清纯洁净的少女才能进入的世外桃源(Utopia),一年四季花草盛开,动物和植物都会说话,幻想生物在那里生活,而且也有魔法的存在。

  而音羽和小夜歌则是从现实世界逃进那里。在那个国度,她们分别自称是玛莉•索亚列斯和爱蜜尔•露根,两人落脚之处是蓝古缪亚王国。王位继承权第一位的王子夏伍德,欧克雷乌斯和第二王子杰,奇瑞安?欧克雷乌斯,分别对玛莉和爱蜜尔一见钟情,并且向她们求婚。但是两人却故意提出刁难的条件,让他们知难而退,她们本来就不打算和特定的男性订下婚约。

  因为对两人来说,最重要的人就是彼此。

  来自现实世界的两人,发现只要待在这个世界,她们就能够长生不老。

  而国王得知了这一点,更将她们视为神圣的存在,以宾客之礼迎接她们,并旦给予王国公主的待遇,不过也有如大臣张伯伦•佐亚这类人,对她们的存在感到不快。

  音羽忽地吐了一口气,她看着舔拭着暖炉的火舌,抱着身旁全身赤裸,只裹着一张毯子的小夜歌。而小夜歌则是眼神陶醉,频频点头打着瞌睡。

  只有在这个瞬间,才是无论发生何事都无法颠覆,只属于堂坂音羽的幸福。

  实际上音羽也有所自觉,这个故事其实也拯救了自己。

  人长大了往往会回顾国高中时代,抱怨「那时如果怎样做就好了」,站在现任高中生的音羽立场来说,身体急违的成长,以及伴随而来的心理变化——就自己而言,那就是学生会长的职责,还有差不多到了该决定要升学遗是就业的时期,这些事情都造成她心灵沉重的负担。从学校会设立校园心理咨询师,可以明白高中生的精神是十分地不安定。

  特别是最后关于自己未来的展望,若是太过深入思考,开始探究起自己人生的意义的话,那就会陷入哲学里存在主义——人是为何而生,要从何而去——的陷阱,出现类似自体中毒的症状或忧郁情绪,愈是凡事一板一眼的人愈需要注意。

  而幻想乡却是与那些不安无缘的世外桃源,虽然也有纷争,但那一切皆已注定好会以良善的方式得到解决。

  起先只是陪小夜歌执笔的创作,如今却成为她逃避严酷现实的方法。

  可是她不容许任何人否定这种行为,因为虽然各有不同,其它人不也是以打电动等等的方式,来消除或逃避压力吗?只不过在音羽她们而书,那刚好是创作行为而已。

  两人写的小说就这样不断累积,至今已达到约六册三百页小说的份量了。

  尽管她对小夜歌说「有朝一日拿去出版社,请他们帮我们出版吧」,不过其实她脑中有个冷静的自己早已看透,知道出版社大概不会答应出版。

  剧情很明显地一厢情愿,而且更糟糕的是,这作品根本是集合各种神话、民间传说和古典作品的大杂烩。

  只要随便回顾一个过去的冒险,就很容易看出端倪。

  ——某天玛莉和爱蜜尔受到邻国国王的请托。

  那名国王希望能用魔法,将过去因自己错误所生的牛头人身怪物变成人类,于是两人便带着魔法师爷爷,一同前往幽禁他的迷宫,那名总是帮助她们的魔法师爷爷名叫默林,而且护送两人至迷宫的是一群扑克牌士兵。才看到这里,就已经包含了希腊神话、阿瑟王传说、爱莉丝梦游仙境——其它剧情也有伊邪那歧和伊邪那美的故事,刚才提到的比翼鸟也是中国的一种虚构之鸟——总之是东西不分,取材毫无节操可书。

  音羽虽然不太看小说,但也从没看过这么乱七八糟的小说,所以这书应该不太可能出版吧。

  音羽并不是特别在意能不能出书,能够像这样和小夜歌共处才是最重要的。而且,让各种神话、民间传说共聚一堂,窜改它们本来的剧情,那样不也很有趣吗?

  在刚才提到的故事里,本来依照希腊神话,栖息在迷宫内的牛头怪米诺陶洛斯,在最后是遭一名叫忒修斯的男人所斩杀。

  可是在幻想乡冒险录却是不同,虽然历经数个试炼的阻碍,玛莉和爱蜜尔终于驯服了米诺陶洛斯,然后再由魔法师爷爷用魔法将米诺陶洛斯变为人类模样,是一个幸福美满的结局,比起充满血腥味的神话,她们还比较喜欢这样的结局。

  音羽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音羽的母亲去年过世,她的母亲疏远所有亲戚,一个人独立维生。而似乎是因为与父亲分开后就开始吸烟,她因此得了肺癌,结果轻易就死去了。那是在音羽即将进入阳丘女子高中,入学前一天所发生的事,而音羽的『堂坂』这个姓是母亲的姓氏,似乎是在离婚时改回原姓的样子。

  在这世界上,自己只剩下小夜歌。

  所以不管发生任何事,唯有她——

  就在此时,小夜歌动了动身子,然后好似万分挣扎地睁开了眼。

  「妳可以继续睡啊。」

  个性顽固的她,有些不服气地揉揉眼睛。

  「嗯,现在几点了?」

  取出手机一看,「好像已经八点了」。

  闻言她的身体顿时僵硬,看到她这样的反应,音羽后悔也已来不及了。

  「…………真不想回家。」

  音羽的胸口窜过锥心般的刺痛,音羽知道她的这句话有多么沉重,而且也只有音羽知道。

  「……那就别回去嘛。」

  她这句话貌似轻描淡写,但却是再认真不过,如果她真的不想回去,那么音羽就不让她走,音羽心中已经做好这样的觉悟。

  然而——小夜歌却虚弱地摇摇头。

  「但是雨好像也已经停了。」

  确实,原先下得劲急的雨声,不知不觉已经听不见了。

  在气候多雨的日本,存在着许多和雨有关的风雅词句,之前上国语课的时候才学过『留客雨』一词,好像是形容客人要回去时所下的雨。

  但是现在的情况却是相反,要回去时,雨也跟着停止了。

  本来应该是该开心的事,然而只有在这种时候,音羽不由得憎恨地仰望天空。

  你是要我让她回去吗——

  ——要我让春日井小夜歌回去那可怕的家?

  音羽喂食动物,在向动物们道别之后,走出了秘密小屋。一走出室外,迎接她的是雨刚停时特有的冰冷空气,她忍不住起了鸡皮疙瘩。

  衣服已经干得差不多,顶多就是肌肤会戚到些许湿气。原本乐观地认为穿着走一会儿,剩下应该就会完全干了,但是天气这么寒冷,弄不好可能会感冒呢。

  虽然脚下一片黑,让人走得心惊胆战,不过凭借着月光,她们总算还是走出了月森。

  音羽以倒退的方式走在路上,一边偷偷窥视小夜歌的表情。

  小夜歌的模样和在小屋里时判若两人,表情看起来十分黯淡。注意到音羽的视线后,小夜歌马上装出笑容。

  「音羽姊,我可以再去卫生所带动物回来吧?」

  「咦?」

  由于太过突然,音羽一瞬间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所、以,说、我可以再去卫生所带新的家人回来吗?」

  听她这么说,音羽才终于明白她的意思。

  她和卫生所的人颇有交情,对方答应以对他人保密为条件,让她收养即将被处分的动物,而音羽住的女生宿舍固然不用提,小夜歌家也是严禁饲养动物,这么一来能饲养的场所当然就有限了,秘密小屋里的那些动物全都是这样定居下来的。

  最近有些狠心的饲主利用放生之名,到此来将养腻了的宠物随意弃养。其中也有像黑鲈鱼或嘧龟这种外来生物,因放生而在日本大大繁殖,造成生态系的崩溃。

  而音羽她们则是透过网络寻找善心人士收养。若是这样还没人肯认养,乏人问津的动物,或是发育过头的个体,只要判断不会对生态系造成影响,她们就会将其放生到月森里。

  「真拿妳没办法……不过妳要适可而止哦,有一段时间因为小夜歌想也不想就认养回来,一下子养了十只动物和四只鸟呢,这件事妳可别忘记了。」

  「嘿嘿,谢谢妳,音羽姊。」

  她说话又变回原本口齿不清的娇柔声音,虽然可能是音羽的多心,但是在音羽看来,小夜歌像是在表明不希望她再追究下去。

  在那之后,两人也找不到什么话题,然后就来到小夜歌的家门前了。

  那是一栋二层楼的住宅,周固有一道矮围篱的围绕,楼层挑高的建筑。

  音羽总是在这里与她分手。

  「那么音羽姊,要帮我向七步为今天的事道歉哦。」

  「没问题的,她的生气只不过是装装样子,其实那只是她找不到好时机原谅妳罢了,不过我会帮妳跟她说的。那么明天见啰,小夜歇。」

  说完音羽转身离去,她感受到后方小夜歌的视线,但是却努力佯作不知,绕过了转角,音羽假装要回家的样子,身子立刻贴在转角墙上。

  她在脑中默数十秒,然后深呼吸一口,接着缓缓探头窥视春日井家的门前。

  只见小夜歌背对着她的方向,正准备要走进门,终于她的身影进入家里后,音羽也展开了行动。

  她从春日并家的正面沿着墙壁绕至南侧,来到一个稍大的庭院。庭院里铺的是人工草皮,除了晒衣竿和花圃之外,咖啡厅用的遮阳伞下遗放置了桌子和藤椅,不过不论是桌子沓是椅子,都因为长期受风吹雨打而显得脏污不堪,看来最近都没有使用的迹象。

  以前似乎修剪成圆锥状的庭树,如今则是置之不理,任其杂乱生长,但是那看起来反而比野生植物更加奇形怪状,看在音羽的眼中,那就象徽了这个家现今的状况。

  她躲在庭树的阴影中,从院子偷窥客厅的动静。

  从音羽的躲藏之处能够清楚看见春日并家的客厅。由于室一内开着灯,因此内部摆设也看得

  一清二楚,不过说明白点,那只有凄惨两个字可以形容。餐具吃完不收,堆满了整个餐桌上,聚集了一堆苍蝇,,明明距离这么远,音羽似乎还闻得到那股恶臭。

  堆积的报纸有如被恶意丢弃似地散落了一地,不,那确实是出于恶意,是那家伙为了发泄愤怒,将报纸踢得散落一地。

  那家伙现在的心情只怕相当不悦,因为小夜歌没有煮饭。

  过没多久,一身制服的小夜歌走入客厅。一看就知道她来非常惧怕,一副迫不及待要逃回自己房间的模样,可是由于脚步不能发出声响,她反而只能缓缓前进。

  对于秘密偷窥春日井家这件事,音羽并非毫无内疚,小夜歌若是知道这件事会作何想想呢?或许会生气,也可能会悲伤。

  音羽自然而然紧握拳头,吞了一口唾液,然后拚命祈祷:希望小夜歌能平安无事逃回房间,把房门锁上,然后明天早上再悄悄去上学,总之只要能逃进房间就没事了;音羽也只要目睹她回房,就可以安心回宿舍去。

  然而——

  「妳死哪儿去了!白痴!」

  突然,如雷鸣般的怒吼震撼了整个房子,别说是小夜歌,就连躲藏的音羽也被这吼声吓了一跳。

  在那难听得让人受不了的吼声后,数秒的时间内,四周笼罩在一片死寂之中,接着一阵嘎嘎声响起,夫妇寝室的门打开,忽地伸出一颗女人的头,对方一看到小夜歌的身影,巨大的眼睛立刻兴奋闪光,露出残忍的笑容,跟着一个肥胖的身躯走进客厅。

  音羽因绝望而背上发凉。

  那是父亲的再婚对象,也就是小夜歌的后母,春日井光代。

  光代的脸因酒醉而通红,这是最糟糕的情况了。

  不知是因为酗酒,还是毫无节制地钦食的关系,她整张脸浮肿起来,特别是左眼有一半被肥肉遮住,紫色的疹子从左脸颊覆盖到脖子,看起来十分丑陋。

  ——快逃啊!小夜歌!

  她忍不住就想冲出去如此放声大叫,但是她不能那样做。

  因为音羽和小夜歌已经相遇之事,对外必须保密。

  小夜歌吓得瞪大了眼,双足微微发颤,好似被蛇盯上的青蛙。

  「妳这吃闲饭的家伙,妳知道是谁让留在这个家吗?妳知不知道妳是为什么而活啊?搞不清吗?嗄?」

  而小夜歌则是低着头,不发一语,接着突然一道锐利的巴掌打向小夜歌的侧脸,小夜歌被打得退了几步,捣着耳朵蹲在地上。

  音羽见了忍不住伸手按住了嘴。

  「妳倒是说句话啊!」

  光代用像是男人般的粗俗话语逼问小夜歌,这次则是用脚踢小夜歌,那空气被从肺部挤出的叫声,连音羽所在之处都听得到。

  音羽咬牙切齿,紧握着颤抖的拳头,她在心中拚命抵抗想要移开视线、捣住耳朵的那股冲动。

  只见光代一把抓起小夜歌的头发,将她的头往放在厨房的肮脏砧板上撞去。

  「做饭!是妳的!义务!结果妳放弃义务!跑去哪儿鬼混了!」

  她每说一句,就听到几下小夜歌的头撞在砧板上的声音。小夜歌虽想逃跑,但是区区四十公斤多一点的身体,租超过八十公斤的光代相比,不免太过孱弱。

  只见小夜歌似乎细如蚊鸣地说了什么,但是这里却听不见,恐怕是在道歉吧。

  「声音太小听不到!」

  光代发出有如野兽般的嘶吼,接着抽出菜刀,抵在小夜歌的脖子上。

  「要我用这砧板料理掉妳当成晚餐吗?啊?妳说句话啊!」

  终于,受到无情对待的小夜歌颤抖着肩膀,声声啜泣了起来。

  刚才在暖炉边烤着火,那张半梦半醒的纯真容颜,这时在脑海里闪过。短短一小时之前,两人有如置身天堂,但是现在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们究竟做错了什么事?

  音羽抓着人工草皮,一根一根地拔起。

  在秘密小屋里那段温暖的回忆,如今已经一点也不剩,自己体内的一股黑暗冲动,正如炙热的烈火熊熊燃起。

  ——竟敢、竟敢对小夜歌动手…….

  音羽抓起一块围着花坛的砖头,瞪大了眼,下定决心。

  当音羽面露凶种恶煞的表情,正耍起身之时,却有一只手从完全没预料到的方向伸出,用力按住了她的肩膀。

  「咦——?」

  「喂!春日井太太,她虽不是妳亲生,毕竟也是妳的女儿耶!妳拿菜刀抵住她脖子是想干什么!而且隔着三间房子都听到妳的鬼吼鬼叫,难道都不顾虑街坊邻居的安宁吗?我看是或许该找警察来关心了啊?」

  听到这声音,光代像是被定身似地停止动作,终于那眼角上扬的怒容,缓缓转向了庭院。

  音羽身旁站着一名老人,他身上虽然穿着传统的工作服,却是个背脊直挺,肌肉结实的老人。头发和胡子虽已斑白,但身上散发的活力,让人不觉得他今年已经七十一岁了。

  他是住在春日井家隔壁的朝木龙马。

  「死老头!我管教孩子不用你插嘴!」

  「喔,我明白了,原来如此啊,那我就回家打电话报警啰。」

  光代与龙马就这样互瞪了好一会儿。

  稍稍冷静下来的音羽看着两人的对峙,内心惶恐不安。

  终于,光代放下菜刀,放开小夜歌。只见小夜歌立刻迅速奔上楼梯,逃回自己的房间去。

  而光代则是大大地咂舌一声,甚至连音羽这里都听得见,然后便和出房间时一样,又缓缓走回寝室。

  她花了数十秒,才确认光代不会再走回来。

  小夜歌总算渡过了生命危机,音羽只感到全身顿时脱力。

  而龙马老人也叹了口气,转身面向音羽。

  「音羽,我有些话想跟妳说,到我家坐坐吧。」

  跨越围篱就来到朝木家的庭院,他一个人住在一间独栋的木造日式房屋,他的夫人已经过世很久了。

  音羽回头望向春日井家,在确认光代没有在看这里后——她大大地抱住龙马。

  「谢谢您,龙马爷爷。」

  那厚实坚硬的手,抚摸着音羽的头发,她的眼泪忍不住就要流下来。

  「抱歉,我本想早点帮她的。」

  音羽在龙马的胸前摇摇头。

  「没有那种事,如果不是爷爷赶来,我……」

  「真是的,竟然让这么温柔的女孩子哭泣,那女人真不是好东西。」

  他发出足以将音羽的烦恼一扫而空的豪爽笑容,音羽赶紧收泪,摆出生气的表情。

  「我才没有哭!」

  「知道了知道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粗鲁地拍拍音羽的肩膀。

  过了一会儿,等到音羽平静下来之后,龙马招待音羽进入他家,让她坐在缘廊边,然后端茶过来。

  音羽在老人的劝说下喝了茶,那是冲得稍浓的烘焙茶,喝起来却美味得难以置信。

  而龙马则是取来自己的茶杯,在音羽的旁边坐下。

  「真的很感谢您,龙马爷爷有什么事可以尽管说,我会尽可能帮忙。」

  「年轻人不要这么多礼,我可消受不起。」

  龙马抚摸着白胡子,掩饰他的难为情。

  「我让您当我的男朋友吧?爷爷单身很久了吧?」

  「就说别开大人玩笑了啊。」

  虽然只是短暂的时间,但两人仍同声欢笑。

  不过笑声真的倏怱即逝,音羽的视线落在杯子里。

  「……小夜歌的事,要早点想办法才行,如果不现在马上处理,很可能就来不及了。」

  「可是啊,可是我们又能做什么呢……」

  他忿忿地说着的同时,脸上的皱纹看起来似乎更深了。

  而音羽也很清楚,方才那只能保一时的平安而已,若是那样就能让那女人今后不再对小夜歌出手,那么音羽早就一个人摆平这件事了。实际上她曾经数次假装成附近居民,打电话报警。

  然而所得到的结果,却和她期待的完全不同,光代装出一副思心的善人面孔出门应对,让到访的警官大为讶异,她先编造对自己有利的故事,然后再找小夜歌出来,肯定她的说辞。

  音羽无意苛责小夜歌的软弱,因为如果她轻易泄漏真相,很可能真的会被杀掉。反而应该怪那个厚着脸皮利用小夜歌软弱个性的光代。

  所以方才龙马老人威胁说要报警,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威胁作用,那家伙之所以停止暴力,是因为龙马老人的气势让她稍微有些畏缩的关系。换成其它人来威胁,只怕就没有那么顺利了。

  曾经有一段时期,音羽自恃对小夜歌的事无所不知,可是关于那件事,若非见到小夜歌腹部上出现一大块瘀伤,而她又笨拙地找借口推拖,音羽都还是浑然不觉。

  「爷爷,您一直住在小夜歌家隔壁对吧?」

  「恩,那有什么问题吗?」

  「那么请您告诉我,为什么那女人要对小夜歌那样过分。」

  龙马老人的表情显得颇为犹豫。

  「……小夜歌什么都没对妳说吗?」

  「小夜歌以为瞒住了我,所以我也无法开口问她。」

  龙马双手盘胸,闭上了眼睛。

  「我实在无法判断,这么重要的事情是否该轻易对妳说。」

  「……我以为龙马爷爷是站在我这边的。」

  听到音羽这么说,龙马皱起眉头,最后终于粗鲁地搔了搔头发。

  「妳那种说法太卑鄙了,别欺负行将就木的老人啊。」

  「不,我还耍说,如果不是爷爷总是站出来当小夜歌的防波堤,实在难以想象小夜歌现在会如何。而且爷爷是除了学校的人之外,唯一知道我和小夜歌在同一个城市,又肯替我们保守秘密的人。」

  龙马叹了口气,默默嚼了一口烘焙茶。

  「如果妳不嫌弃,我就告诉妳我所知的事吧。」

  「谢谢您。」

  这一着很卑鄙,因为音羽非常清楚只要这样恳求,重情重义的龙马老人就无法拒绝。

  「音羽,妳知道虐待大略可分为四种吗?……彻底无视对方,彷佛当对方不存在的忽视虐待(neglect);父母强暴子女的性虐待;二十四小时吼叫怒骂的精神虐待;最后终至拳打脚踢的身体虐待。不管哪个听了都让人觉得不舒服,而那女人是在六年前和妳父亲再婚,然后就住在那个家里了,再婚当初总算还安份守己,但是她渐渐露出本性,而不知为何她都是对小夜歌发泄,刚开始是无视,接着是以污雷秽语辱骂,等到妳父亲单独调职到别地,她终于开始动手动脚……」

  音羽自从搬来月森,到现在连亲生父亲的脸也没见到一次,看来那时他就已经因为调职的关系,搬到别处去了吧,不过对于背叛母亲的男人,她一点也不想见就是了。

  「到现在变得更加恶化,妳看到了吧,她把自己的继女当成佣人使唤,最近要不是我出面阻止,甚至还可能会有生命危险呢!」

  这一点音羽也很清楚。

  「而且明明无力偿还却跑去借钱……她到底想要怎样啊?」

  音羽大吃一惊地抬起头来。

  「借钱?借了多少呢?」

  「不知道,但是肯定是不小的金额,或许是几百万吧,哼,最近带看到西装笔挺的家伙进出光代太太家,那恐怕就是地下钱庄的人来讨债吧。」

  那家伙要怎么堕落是她自己的事,但是音羽绝不容许她累到小夜歌,要自取灭亡就自己一个人去死吧!

  然而知道得愈多,音羽心中对光代的憎恶就愈来愈深,而且自己曾因对这些事全不知情,还天真地以为世界绕着自己和小夜歌转动。对这样的自己,音羽非但感到可耻,甚至到了愤怒的地步。

  在后续事宜托付给龙马老人后,音羽就急急忙忙踏上归途。

  在临别之际,龙马弯起手展现肌肉表示「小事一桩,妳别看我这样,我年轻时可是混愚连队的哦。」他给人可靠的感觉确实是事实,但是用愚连队来称呼不良少年,不免让人感到世代落差,音羽不禁苦笑。

  为了赶时间,音羽是选大马路走,不过路上行人却意外地少,顶多看得到醉醺醺的上班族。

  她利用手机确认了时间,不禁皱起眉头。

  十点半,早已过了宿舍的门禁时间,不过反过来说,现在无论多晚回去,最多还是一样被骂而已——很不可思议地,这么一想就觉得事情没什么大不了,心态不同,看待事物的角度也就不同。

  看到红灯,她停下脚步,视线往地上看去。在排水沟盖之处,找到一个卡在上而没有落下的烟蒂。

  ——那时真想杀了她。

  那个时候若是没有龙马老人阻止,事情究竟会变得如何呢?很可能她就拿着砖头,闯进家中把那女人杀了吧。

  光代并不知道双胞胎姊姊也在这城市,所以见到音羽突然现身,想必会大惊失色吧?或许会以为突然多了一个小夜歌呢。

  趁她惊讶的空隙,先给她头部一击:于是光代就会抱着头,发出野兽般的咆哮,一边胡乱挥动菜刀,一边后退,而她们姊妹心意相通,既然音羽做到这种地步,小夜歌一定也会下定决心,夺取光代的菜刀,往她身上刺进去,充塞在那家伙肥肉中的鲜血,会在菜刀刺入的瞬间喷出,那家伙会像杀猪似的哀嚎,这时再由音羽冷静地往她头上给予致命一击,听着头盖骨碎裂的声音响起,那女人无力地跪倒在地,结束了她的一生。

  ——想象中的行动格外清晰,并且顺利成功了。

  只要那个人渣从这世上消失,那么之后音羽就不需再为小夜歌的事情担忧了,但是那样一来,她的人生就毁于一旦。即便杀了那家伙,音羽也是不痛不痒,但是为此而让自己和小夜歌的人生罩上阴影,那可是太划不来了。

  驱除为恶的野兽,为什么还必须受到惩罚呢,,

  她找不到答案,甫一回神,才发现不知不觉已来到阳丘女子高中的高耸砖墙前,在晚上看来,那道墙确实颇有压迫感,高度有音羽的两倍高,而且或许是为了赶走入侵者,墙上还装了锐利的尖刺。

  音羽从东门进入,直直往宿舍前进,那是一栋较大的二层楼建筑,一面比鱼板板子大了一圈的广告牌上,写着『马塞尔楼』的字样,宿舍名称的由来似乎是某位知名音乐指挥家的样子。

  音羽当然不会傻傻地从正门进入,由于舍监有责任替校方监督学生,因此只要有人过了门禁时间八点还未归,她就会以夜叉般的愤怒表情,把守在脱鞋处。

  若是被她抓到,除了要听她训话一个小时,接获报告的班级导师也会在生死簿上记上一笔,罚责可说是多不胜数。

  ——当然,正值年轻贪玩的学生也不会全无对策。

  音羽走进宿舍后方的森林中,她在森林里前进了十公尺左右,突然来到一个铺着树枝、拙劣地加以遮蔽的地方。

  音羽拉开树枝,里面现出了一张梯子。那是伸缩式的长梯,现时长度约略只有音羽身高的一半。

  她抱起梯子,虽然梯子十分沉重,而且上面又有些生锈,不过她逦是使力搬运。在搬到宿舍后恻后,她松开螺帽,将收纳其中的梯子延伸至适当长度,再将之锁紧固定。

  然后她将梯子架在二楼最东边,音羽房间的窗户处。以前她还会摇摇晃晃,把隔壁房间的窗户玻璃撞裂,不过如今也已经熟练了。

  她爬着梯子到自己房外,然后敲了敲窗户,过没多久玻璃窗打开——井田七步笑嘻嘻地出来迎接。

  「回来这么晚呀,学生会长大人。」

  「恩,我有事耽搁了。别说那么多了,我身上衣服半干,真的很冷耶,快点让我进去。」

  「是是。」

  她脱下鞋子,拉着七步的手跳进房间,一进入开了暖气的房间,原本冷透的身体末端也泛起了暖意。

  「欢迎回来,音羽。」

  「我回来了,七步。」

  她回到一间八杨榻米大小的秀丽房间,房间里有两张大床和书桌,分别占去了空间。而周围则有属于七步私人物品的零食和游戏机散乱了一地,音羽的私人物品少得令人惊讶。

  不过对丧母的音羽来说,这里就是她唯一的家。

  马塞尔楼是由一百名成员所组成的大家庭,一个房间由两个人使用,而井田七步除了是学生会副会长,同时也是音羽的室友。

  七步的视线再度回到才读到一半的流行杂志。

  「这么晚才回来,上哪去了啊?」

  「……去看午夜场电影呀,是。PG—15指定,有点色又有点恶心的电影哦!」(译注:电影分级制度,PG即ParentalGuidance(保护者陪同),PG—巧即是未满十五岁需保护者陪同观赏。)

  「哦~~」

  七步只是作形式上的询问,似乎并没有特别起疑,而音羽则是将刚才攀上的梯子收进房间,把螺帽松开,将其折叠缩小,然后藏进收纳柜里。

  她们早有约定,使用过的人隔天必须早起,将其回归原处,这样就可以玩到很晚,又不会被舍监发现逾时未归。

  这时音羽也想起,自己还没去向舍监打招呼。

  「这么说学生会长一直部在自己房间里……」

  「对,就是那样,花小姐。」

  面对那俯视自己的怀疑目光,音羽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身高一百七十五公分,芳龄三十九,马塞尔楼的舍监楠花,打心底遗憾地一声咂舌。

  她的外表看来十分年轻,让人不觉得有三十九岁,说起话来也非常直爽,与其说是舍监,倒还比较像是个可靠的大姊头。

  不过美中不足的是她喜欢对学生说教,她总是一手拿着管制簿,虎视眈眈等待着晚归的学生。

  「那为什么没来吃晚餐呢?难得我用心做了好菜呢。」

  「因为我今天身体不适,所以一直在房间休息,现在已经感觉好多了,因此才起床来向您报告,让您担心真过意不去。」

  或许是音羽殷勤的态度让她无法发作,只见她叼着烟,用手搔着后脑。

  「……算了,下次别忘了至少晚餐要出来露个脸哦。」

  「是,我会努力遵守。」

  只听花舍监嘀咕着「是我老胡涂了吗……」,而音羽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如果被人知道大家的楷模——阳丘学生会长和副会长都是夜不归宿的惯犯,那么别说是花舍监,大概连教师群都会惊讶得昏倒吧?因为音羽和七步在教师前都是扮演乖乖牌,不管怎样,今天总算是平安无事渡过了。

  音羽确认时间,再过不久就要熄灯了。

  马塞尔楼的熄灯时间是十一点,时问一到,花舍监便会将房间走廊等照明全部关掉。

  在熄灯的同时,所有的学生为了明天的课业,都会养精蓄锐而入睡——才怪,反而熄灯后才是活动时间的开始。有的人到隔壁寝室玩牌,,有的则是自备手电筒,玩游戏机玩到忘我:也有相当多学生认为,这个时段用来读书效率才好;而由于花舍监也默许她们这些行为,因此在考试前反而没几个人会乖乖睡觉。

  由于这个时段的浴室已经完全关闭,所以音羽也只能放弃洗澡,把衣服放进宿舍的滚筒式洗衣机里,接着便换上睡衣回房。

  而彷佛看准了时机般,这时房间和走廊的灯也全都逐一熄灭。熄灯时间到了。

  此时七步已经上床就寝,隔着床头桌有两张床,进门左边的就是音羽的床,现在除了台灯微弱的灯光之外,房间中没有其它照明,而台灯则是约定好由晚睡的人负责关掉。

  音羽穿着睡衣躺在床上,除了偶尔冬天寒风吹拂着窗户的微微作响,其余几乎听不见别的声音。

  她难以入眠,转身仰躺,只见贴着奶油色壁纸的黯淡天花板映入眼帘,上面有数个像是被撞球杆刺出的小痕迹。

  音羽讨厌安静无声,也不太喜欢一个人独处的时间。

  外向的人似乎都怕孤独,这么说自己就是外向的人吗?她没有意识过这种事,或许真是那样也说不定。

  虽想和七步说话,但是不妨碍对方睡眠是她们的默契,因此她又改变心意,再次看着天花板。

  有时音羽会问自己,为什么自己要当学生会长呢?

  虽然说起来很乏味,不过最大的动机应该就是为了在学经历吧?毕竟若是没有一点好处谁会想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工作呢?

  可是她却也全非是为了这个原因。

  音羽喜欢受人依靠,喜欢和别人接触;但是她也自觉到,自己有时会热心过头,有过于同情他人的倾向。

  某天晚上,有个女学生突然哭着来到音羽房间,等她平静下来问出原由,才知道有个男人强迫地与她发生关系,而且让她怀孕了。她当然不敢告诉严格的父母,而即使想找校方的商量,也会因男女关系擦枪走火为由退学。因此她无法找任何人商量,为此威到非常痛苦。

  音羽则是为她遮掩,暗中陪她去医院。费用则是刚好领到过世母亲的人寿保险金,她用那笔钱来负担,虽然遗憾,除了拿掉孩子之外,她实在想不出其它的办法。

  少女虽然几乎要跪下磕头,对她表达感谢,却是坚持不肯透露对方男子的名字。最后音羽按撩不住,于是便自行向班上同学打听,找出犯人的身分,对方是附近月森高中的三年级学生,因此她埋伏在校门前,等对方走出校门,使尽全力赏了他一拳才离开。

  音羽受到学生们盛大的支持,就是她这种热心助人的性格得到好评,这件事出乎意料地成为美谈,在校内广为流传。

  然而,她这种对他人太过投入感情的性格,却也绝非完全是好事。

  例如——可以说是另一个自己的春日井小夜歌,目睹她遭到暴力对待的瞬间,音羽几乎觉得自己也遭受到同样的待遇,那时遭到虐待的人既是春日井小夜歌,也是堂坂音羽。

  音羽翻过身来,紧紧闭上眼睛,想要赶紧入睡,可是今天晚上目睹的光景却在眼睑内重现。

  殴打小夜歌的光代、让小夜歌撞击砧板,用菜刀抵住她脖子的光代——被如此对待的她哭泣,而且道歉—小夜歌的性格软弱,和自己完全不同,只是看着她受虐待,音羽的心脏就快破裂了。

  虽然想立刻冲出去叫她住手,可是那时音羽却只能袖手旁观。

  如果她因为暴饮暴食,造成肝脏或哪里出问题而死就好了,那种人活在世上根本就是一种罪过。

  身为当事人的小夜歌若是有自己二分之一的勇气,那么或许还有办法。

  音羽翻身改变方向,目光望向电子时钟,时间是凌晨十二点。她不禁想要叹气,看来自己躺在床上,竟胡思乱想了一个小时。

  她有如求助般往旁边床铺望去,却不禁吃了一惊。七步竟然也尚未入睡,刚好与她四目相对。

  「妳睡得着吗?音羽。」

  她以平静的语气问道,音羽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拉起被子盖住了脸,太卑鄙了,她平常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这时却装得非常正经。

  外面风吹拂而过,吹得窗户微微作响。

  「……妳还没睡吗?」

  「什么事啊?音羽。」

  「那个、我可以问妳一个问题吗?」

  「……恩,问吧。」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啦,如果、如果自己非常重要的事物,被人恶意糟蹋,眨低……妳会怎么做?」

  沉默了一阵子后——

  「那事物有多重要呢?」

  「和自己的生命一样重要。」

  「这样啊,那么——我会选择战斗。」

  「……这样啊。」

  音羽紧紧握住棉被。

  七步几乎毫不犹豫就选择战斗。

  可是自己却还在犹豫不决吗?

  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3

  音羽坐在等待室的黑色长椅上等符,在被叫到名字后,她被带到一个房间。

  那是一问有六个榻榻米大小的洁净房间,里面摆放了一张长桌和三张折迭椅,在房间后方还堆放了几张折起的折叠椅,若是前来咨商的人数较多,大概就会再拉椅子出来吧。引领自己到这房间的事务员很快就退出去了,因此只能不自在地观察这房间,但是很快就没什么东西可看,于是她姑且先在附近一张椅子上坐下。

  然后她取出手机,确认现在时间。

  时间是中午十二点半,学校现在应该是午休时间吧。

  音羽等学生会成员,惯例都是众集在学生会社办用餐,所以宇佐美、七步和小夜歌三人如今大概正围着桌子用餐吧,或许会因为自己不在而起疑。

  从刚才她就收到七步好几封邮件,像是『听说妳早退了,不要紧吧?』『我到宿舍也没看到妳人,是身体不舒服吗?』内容频频关心她的身体健康,因此她更感到罪恶。虽然想回信,但是说谎又会让她感到内疚,结果就只能放着不管。

  其实音羽自己也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竟会跑来家暴防治中心,更何况这栋距离阳丘步行不到五公里的建筑物,她也是查过地图,才知道有这个地方。

  或许那就是音羽至今尽管家境不幸,却仍过着和一般人一样平稳生活的证据。只不过要她今后也视而不见,她绝对办不到,因为音羽已经决定要战斗了。

  今天第二节下课的时候,小夜歌走来音羽的座位。

  由于昨天偷窥她家的内疚感作祟,音羽不知该如何面对她才好,虽说如此,她也不能拒绝小夜歌。

  「音羽姊,数学的习题妳有写吗?」

  『小夜歌的态度』和昨晚分手时维持着一致性,然而『小夜歌的身体』却并非如此。

  她的额头贴着正方形的oK绷,而oK绷覆盖不到的部分,看得到撞伤特有的湿润伤口,

  或许是头发沾到血液没有擦拭干净,只见发根部分有些红红的。

  那一定是昨天数次撞击砧板所留下的伤痕。

  「小夜歌,妳那伤痕是怎么回事?」

  不知为何,小夜歌拚命想对自己隐瞒光代的事,音羽不愿让她的心意白费,所以表面上她也装作不知情。

  然而,看着受伤的小夜歌,自己却要装得一无所知,这对精神的损耗超出音羽的想象。

  「这个,是在楼梯跌倒了啦。」

  音羽忍不住就要脱口询问,昨晚被打巴掌时,妳的鼓膜还好吧?可是如果真问出口,那么她一定会大为惊讶吧,但是那样就偏离『一无所知的音羽』所该有的演技了。

  音羽无法再直视小夜歌,只好草草结束对话,然后谎称要去宿舍拿东西,抓起书包便奔出了学校。

  就在此时,音羽听到敲门声,随即回过种来。

  「对不起让妳久等了,因为工作实在很多。」

  有个看起来接近五十岁,身穿西装的男人走进来。在音羽的对面坐下,温和下垂的眉毛下是一对细眼,看起来从容不迫,给人的印象不像是精明干练的人。

  看着他胸前的名牌,上面写着濑山修平。

  是男人啊——她内心涌出厌恶感,透过恶意的有色眼镜,她顿时陷入一种错觉,彷佛眼前的男人露出好色的笑容,正打量着自己。

  音羽用力摇头,赶走愚蠢的思考,若是对接下来要与之商量的对象抱持猜疑,那么对方一定也不会相信自己。

  由于对方要求握手,于是音羽也隐藏内心的恐惧,伸手与对方握手。

  「那么妳是堂坂音羽同学,对吧?」

  他的声音正如外表所推测,是让人印象深刻的亲切声音,他看着音羽的制服接着说道「看来妳是学生,而且还是阳丘女高的学生」。

  「是的,我今天是有事来商量。」

  「关于家暴是吧……受害人——看来并不是妳吧,,」

  「对……那个、是我的朋友。」

  话说出口她才吃了一惊,为什么自己要说谎呢?

  两人是双胞胎这件事马上就会被揭穿啊。

  不,她转念一想,这样比较好,等判断对方是真正值得信赖之人后,再把真相告诉他吧,

  一切都先等到那之后再说。

  音羽慎重地选择词汇,说明自己是小夜歌的同学兼友人,而且她也找自己商量,而濑山则是数度打断她的话,对她提出问题,特别是音羽想简单带过,对于小夜歌遭受暴力对待之事,

  他更是问得特别详细。

  音羽她们的亲生父亲春日井晃治,和春日井光代是名义上的夫妻。

  在晃治任职的公司里,信奉『连家庭也管理不好的男人,又怎能交付重要的工作』这个独裁社长的傲慢意见,因此订出离婚之人都不给予重要职位这种愚蠢的社训,于是父亲在慌忙之下所找的对象就是光代。

  光代之所以答应结婚,也是因为父亲每个月都会从派驻地汇生活费回来,就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是利害一致。

  然而他却没有考虑会给夹在中间的小夜歌带来多大麻烦。

  更可恨的是,春日井家的钱包全由光代一个人掌握,从外出购物到缴水电费,小夜歌必须逐项向光代请示,若是费用比上个月高,小夜歌就会遭到殴打,那家伙也不想想,是她自己电视开了好几天都没关!

  冬天暖气费会加重,因此瓦斯费无可避免地会上涨,而夏天则是光代毫无节制地开冷气,电费也是节节攀升。

  音羽曾经见过小夜歌看着电表,脸上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一副彷徨无助的模样。每当季节交替的时候,小夜歌在学校就会受胃痛所苦,与这事一定脱不了干系。

  早餐和晚餐她都要小夜歌做,若是做得晚了,或是味道不满意,她就会开始折磨小夜歌,而且大多都是没准备调味料,或是酱油用完这类无聊的理由,也不知道她是心情不愉快所以发泄在小夜歌身上,还是因为想要打小夜歌,所以故意鸡蛋里挑骨头。

  她一口气把这些内容一五一十地全盘托出,在将无法对人启齿的郁闷吐出之后,她感到心情轻松了一些。

  然后她重新窥视濑山的反应,看来多少是成功搏取到他的同情,只见他皱着眉头,深深点头同意音羽的话。

  「那么你们能做出怎样的行动呢?」

  「行动……吗?我们当然会经过协调,依重要度决定如何处理。」

  处理一词,卡在神经质的音羽喉咙里,那是听起来非常不带感情的词语。

  「……还说什么经过协调,还真是慢吞吞耶……你是儿童福祉司对吧?家暴中心说到底也只是徒具形式的公务员吗?」

  「啊,不,我的职务是咨询员,妳可以想成是辅佐儿童福祉司的人,那样想应该就没错了。而且不管我是不是儿童福祉司,都还是要经过协调的。」

  「是这样啊……」

  「容我冒昧问一句,春日井同学今年就要满十七了对吧?」

  「……是。」

  尽管疑惑为什么要问这种事,音羽还是只能点头称是。

  「请妳冷静地听我说,一般到了那样的年龄,就会进入反抗期,当事人多多少少都有反抗能力吧?」

  「小夜歌……不,她并没有所谓的反抗期,因为风流成性的父亲时常不在家,而且那家伙六年前突然来到那个家,那时就已是不容许她反抗的存在了。」

  「原来如此,之所以会有反抗期,有一种说法是为促进孩子独立,防止近亲相奸的发生,以前倒也罢了,现代像小夜歌同学这样的案例或许也不少吧。」

  拥有容许反抗的父母,说不定是件非常幸福的事呢。

  「那个、你从刚才到底想说什么?小夜歌的年龄有什么问题吗?」

  「不,我并不是想说什么——」

  见濑山欲雷又止,音羽以锐利的视线瞪着他。

  「——你是这个意思吗?要她离家出走,若是没有那样的勇气,那就等过几年能够独立生活是吗?别开玩笑了!情况已经刻不容缓了,对你而言,这或许只是众多案件的其中一件,但是对我们可是攸关性命,我看得出来,最近那家伙的暴力愈来愈过分,这样下去小夜歌会被杀掉!到时你能够负责吗?」

  「请妳冷静一点,堂坂同学,我们也会尽可能——」

  「我可不是来听你那制式的回答!别兜圈子跟我说话,直接告诉我实话!」

  她的喉咙发出悲鸣般的吶喊。

  只见濑山瞪大的眼神中,多了几分严峻之色,看来他也明白用正攻法安抚音羽也是无效吧。

  「这种话其实是不太方便说的……不过好吧,我就开诚布公对妳说吧,首先,若不是本人控诉受到虐待,那么最多也只能到府指导,即便有本人的协助,想要剥夺亲权,也必须受家庭法庭的调停才能圆满解决,至于会做出什么样的判决,我不是专业人士,所以也不清楚,而真的上了法院,当然就会非常耗时。而以我们的判断所能做出的处置,最多就是将小夜歌同学和光代太太分开,把她送入儿童福利设施。」

  「……那样不行。」

  若是邢么做,当然她就必须转学,不能和她一起就没意义了,即便这是音羽的自以为是,她也希望拥有和小夜歌一同欢笑的未来。

  「而且就算剥夺了亲权,也必须有亲戚肯收养小夜歌同学,或是有意愿收她为养女的人,堂坂同学的父母知道这件事吗,.」

  别说不知道了,音羽的母亲堂坂三奈津根本已经不在人世了。

  音羽的目光自然转为锐利。

  「……也就是说,什么也不能做了?」

  「我们会先介入调查,如果判断有问题,那么就会由指导员定期对光代太太施行劝说,那么妳可以暂且接受这个方案吗?」

  对于濑山的伪善,音羽脑中愤怒得染成一片红了。

  「你真以为那样的做法可以改变那女人的本性?!花用着父亲汇回的生活费,却还一副一家之主的模样,连一毛钱也不给小夜歌哦?你不知道那家伙害得小夜歌多么凄惨,那女人根本把继女当成奴隶使唤!

  拜托你听我说,今年毕业旅行的集合照里没有小夜歌,你知道是为什么吗?是因为那家伙坚持不肯出毕业旅行的钱!你有想过小夜歌是怎样的心情吗?那可是一生只有一次的毕业旅行耶!

  因为有那样的母亲,小夜歌也放弃了一切玩乐和打扮,她唯一的救赎,只有用那家伙勉强允许使用的手机写小说而已!

  那女孩会做些天马行空的幻想。一开始我一点也不明白,为什么她会那么爱幻想,但是现在我知道,因为那是为了逃避艰苦的现实,内心无意识地创出一个逃避之所,我不能……原谅那个人渣,如果法律容许的话,我早就敲破那女人的头了!」

  一口气说到这里,音羽才回过神来,只见濑山脸上浮现尴尬的微笑。

  音羽这时领悟到——

  音羽的直接谈判和濑山的工作之间,对危机有着无法弥补的认知差距。

  濑山握起放在桌上的双手,然后再一次摆出微笑的表情。

  「堂坂同学,我们并不是妳的敌人,我刚才提出的方案,能否请妳再考虑看看呢?」

  这会是一场赌博,那样当然也有可能让光代安分下来,可是至今数次在庭院观察到的光代,在自己心中已经膨胀至有如怪物的存在。

  理性让她想相信专家的手段,但是如果弄巧成拙,造成对光代的愤怒火上加油的结果——那小夜歌会被杀掉的!若是以为拿她的头撞砧板,甚至毫不犹豫就拿菜刀抵着她脖子的人,在狂怒的状态还能守住最后一线,这样的想法未免太乐观了。

  那不是预感,而是确信。

  白天的太阳冷冷地在天空闪耀。

  在家暴中心明明待不到三小时,音羽却有很久没有走出室外的戚觉。

  寄了封邮件,告诉七步不用担心后,她就无事可做了。

  但是她也还不想回女生宿舍,不知不觉中,音羽发现自己向往常的路径走去,途中惊觉自己竟不死心地还回头望向家暴中心,她的心情更加郁闷。

  她在脑海中不断反刍濑山的话。

  ——容我冒昧问一句,春日井同学今年就要满十七了对吧?

  音羽也能理解他想说什么,音羽至今也不只是袖手旁观而已。

  若是只计存款,目前音羽的户头里还有五百万,而且是原封不动的状态。

  母亲死后不久,保险金发下来之后,她就直接转存到定期存款了,当时那就好似告诉她母亲的性命就是价值五百万,她非但不觉得高兴,甚至感到心有不甘。

  最近她开始考虑,把这笔钱当成自己和小夜歌的逃亡资金如何呢?

  然而一旦开始在脑中计算她才知道,原本看似大笔的金额,实际上绝对是不够的。

  虽然不知道小夜歌的父母会不会报失踪人口找人,但若是以他们会找人为前提来考虑,那么在逃亡处就不能光明正大使用本名,要租房子一般也需要保证人,而且不读大学就入社会工作,在现令这个学历社会是相当冒险的行为。

  没错,学历。如果现在舍弃一切逃走,那么高中当然就算中辍了;改名换姓,又没有一技之长,以这样的条件,要找工作非常不容易,用自己时常受夸奖的容貌为武器的职业,对讨厌男人的自己来说是做不来的。

  只要参加大学入学资格检定,也就是俗称的大考,那样也能上大学就读,但是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能够光明正大,在履历表上写上母校的校名。

  音羽喜欢阳丘高中的成员,既贴心又是开心果的七步、仰慕自己的可爱的宇佐美,其它还有管弦乐社的成员和班上同学,进而到全校学生她都喜欢。

  学生会长音羽和书记小夜歌失踪的话,会对校方会产生不小的震撼,同时信赖自己的那些学生,大概也会觉得遭到背叛吧。

  虽然想抛弃一切远走高飞,但音羽拥有的却太多了。

  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能将这张名为「逃跑」的牌扣在手中不用。只要有这最后的选择,音羽的心灵就能得到安宁,当然,如果情况紧急却无法使用,那么这张牌就没意义了,因此这个方案也必须列入考虑。

  音羽手上握着一张上半部印上直条纹的名片。

  结果她还是请濑山对这次的商谈作罢,实际上她以要再观察一段时间为借口,然后就强硬地结束谈话离开,她应该再也不会去了吧?

  音羽停下脚步,眼前是一片苍郁茂盛的森林,这里是月森的入口,如果不回女生宿舍,那么音羽的行动模式就只有那几种了。

  她依循着昨天相同的路径,往秘密小屋前进,昨天久违甘霖之后,森林整体看起来就非常有活力,吸入树木所发出的清凉空气,她发现自己真的很喜欢这座森林。

  她心里想着这些事,在森林中走了一会儿,随即看到了秘密小屋的烟囱轮廓。

  她用钥匙开门进入,如往常般打开遮蔽的窗帘,除了饲养的动物之外,没有其它人迎接她的归来。

  看到小白挨近她的脚边,音羽从堆在桌上的猫罐头中拿起一罐,然后拿给小白吃;将乌龟的饲料适量洒入鱼缸;最后再喂食九官鸟『阿九』。

  动物很聪明。

  不会做无谓的争斗。

  抚摸着『阿九』浮出白色斑纹的黑翅膀,音羽怀着这样的感想。

  同种族的动物在争夺势力范围或配偶时,败者往往会做出有趣的反应——如果是狗,就是躺下露出肚子,而鸟类也会闭上鸟喙,把后脑仲向对方。

  牠们将弱点暴露给对方,也就是一种投降的姿势。

  对于摆出投降姿势的败者,胜者就不会再追击。这些动物都是高洁的生物,不会不必要地虐待败者。

  她打开书包,捏起一块饼干,放入口中咀嚼,这是身兼学生会和料理研究会的小夜歌为她做的。这饼干虽然干干的,但是放入口中吸收水分,便会化为细小颗粒,甜味也随之传至舌头上的味蕾。然而品尝着那份甜味,音羽的胸中却是苦闷非常。

  那时小夜歌采取了投降姿势,她全身缩成一团颤抖着,而且还战战兢兢地喊着『对不

  起』,可是那家伙非但不停手,反而更沉醉在暴力中,行动更加过分。

  那女人根本比这里的动物还不如。

  在拿起第三片饼干时,她的手突然开始颤抖起来。

  她对自己的无力感到丢脸。

  究竟要怎样才能拯救小夜歌呢?

  『小夜歌,早安。』

  音羽的肩膀震了一下,她吃惊地回头,却看到声音的主人若无其事地站在鸟笼中。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是阿九在说话,九官鸟和鹦鹉同样,都是会学人说话的鸟。

  她的思考差点就要偏往阴沉的方向,因此必须要感谢阿九才行。

  「我不是小夜歌,我是音羽,懂了吗?」

  听到音羽说的话,阿九似乎在咀嚼着她的话,稍微停顿了一会儿。

  『小夜歌,早安。』

  音羽不禁失望地垂下肩膀。

  「所以说,我是——」

  这时她突然惊觉,手捣住了嘴。

  阿九的话触发了她的灵感,那是她过去从未思考过的方法。

  可是那种事真的办得到吗?

  办不办得到,只有试过才知道了。

  「小风~~妳知道音羽姊在哪吗,‘」

  「咦?会长吗?我今天还没见到她耶,如果我遇见她,需要我转告小夜在找她吗?」

  在冬季制服上披了一件羊毛外套的宇佐美,还是一脸和善地笑着应对。

  「啊、福利社我还没去看过,或许是在那里,我自己再找找看,谢谢妳,小风。」

  「对不起,没帮上妳的忙。」

  「不会,没有那种事,那么等一下学生会社办见啰。」

  她如此说完,然后就要走出宇佐美所在的一班。

  「啊,等一下,小夜。」

  心脏紧张得噗通噗通地乱跳。

  「恩,怎么了吗?」

  她小心地不让声音扬起,缓缓回过头来。

  「下次要不要一起去教会呢?」

  「咦?教会?可是我并不信神——」

  「不是啦,附近新盖了一问有美丽彩色玻璃的教会,我们一起去看吧。」

  一瞬间她思考这是怎么回事,不,答案只有一个。

  「嗯~~对不起,我现在有点忙,妳下次再约我吧。」

  「啊……好,我知道了。」

  这次总算走出了一班的教室,再将门带上,

  在脱离紧张的情况后,她才大大松了一口气。

  她将缩起的肩膀展开,抬头挺胸,原本注视地下的视线举起,仅仅只是这样,春日井小夜歌就变成了堂坂音羽。

  「不过没想到真的成功了呢……」

  音羽并不会十分高兴,因为她假扮小夜歌,欺骗了她的朋友,所以愧疚辽大于喜悦。

  前一阵子,她曾经非常在意而询问七步,为什么形貌完全相同的双胞胎一起走在走廊上,却几乎没有学生把她们弄搞混过呢?

  而七步是如此回答:

  『妳啊,妳或许没有自觉,不过妳即使是走在走廊上,却迢是抬头挺胸,肩膀开阔,视线直视着前方,感觉就像全身散发着才气,看到的瞬间就会给人「啊,是音羽」的印象,一下就分辨出来了。而相对于妳,小夜歌则总是低圣着头,给人忸忸怩怩的感觉,她总是一副好像对自己没自信的表情,像是怕撞到人似地走在走廊角落。只要看习惯了,谁都能马上分辨得出来。』

  有没有散发才气是不知道啦,不过音羽的姿势会这么端正,是因为小时候曾经学过两年日本舞蹈的缘故。现在想想,过去母亲让她学习的才艺,在很多方面都派上用场,虽然不太想承认,不过这就是所谓『习惯就是第二天赋』吧。

  说不定母亲原本是想要把帝王学灌输给自己,如果她还在人世,音羽倒还真想问清她的想法。

  她现在也需要上台表演的经验,不过即使是母亲那个补习狂,也没想过要让音羽学演戏。

  对于模仿小夜歌的行为举止,她只有昨天在镜子前练习了一整天,只能说是临阵磨枪而已,但总算还是骗过宇佐美了,必须要感谢给她灵感的阿九才行。

  ——这样练习就结束了,剩下就是准备正式上场。

  她确认时间,不禁稍微慌张了一下,再不快一点午休就要结束了,其它三人应该早就集合在学生会社办里了。

  就在此时,她的手机突然震动,显示的是她毫无印象的号码。

  她接起电话,对方声音听起来像是个沉着的女性,说是医院打来的电话,但是音羽却是完全没有头绪。

  「什么?对不起,能不能请妳再说一次?」

  她握着手机的手掌不禁愈来愈用力。

  『今天朝木龙马先生被从自家送来本院,朝木先生说他没有亲人,希望妳能前来陪伴,因此——』

  4

  在往医院之前,音羽先到龙马的家,从书桌里拿出健保卡,又从衣柜拿出替换的内衣,随即便奔了出去。

  她转乘了几趟公交车,到达位于月森市边缘的私人医院。医院名称是桥本医院,医院还算颇具规模,不过不知是不是建筑物老旧,墙壁有些泛黑,只见废弃的生锈脚踏车被以绳子绑住,放置在那里等待业者回收。

  在与「大厅」不太相衬的狭窄柜台告知来意,对方便要她前往三零八号室。于是音羽搭乘电梯到三楼,这时她才发现,自己在电梯里竟合起了双手祈祷。

  从正面进入后向左转,就找到了三零八号室。

  走进房间,只见六人房的左边中央,看到了龙马老人的身影,他穿着浅蓝色的病人服,脸色虽然比前天见到时还要苍白,却不像生了重病的样子。

  音羽抚胸松了一口气。

  龙马一看到她,马上露出了尴尬的表情。

  「妳来了啊。」

  「当然啊,听说您昏倒了,我很担心呢。」

  只见拥有与年龄不相衬强健肉体的龙马老人,看似难为情地搔了搔头,由于他平常都穿着工作服,因此穿着住院装,但奇特的是,这打扮居然还挺适合他的。

  「抱歉,麻烦妳跑一趟了。妳会来得这么早是早退了吧?」

  「您不用在意啦!爷爷只有一个人吧,有需要我就尽管吩咐,因为爷爷很照顾我嘛!」

  「别说傻话,这次是例外啦,我可没老到需要妳照顾。」

  音羽不禁苦笑。

  「我听护士说并没什么病状,结果是出了什么事呢?」

  「思,这个嘛,就像妳看到的,是闪到腰啦,妳想笑就笑吧,我也没想到竟然会因为这原因被送来医院。」

  他自虐地说着,肩膀也稍稍沉了下去。

  「干嘛垂头丧气啊,这一点也不像您,在我说来您还很年轻啊。」

  龙马想要勉强露出笑容,脸上表情却僵住,不知为何,他不敢看着音羽的眼睛。

  「嗯?怎么了吗?爷爷?」

  接着他忽然对音羽低下头。

  「音羽——对不起!」

  「咦……?」

  音羽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由于太过突然,音羽不知该作何反应。

  总之音羽先请他抬起头来,但是他却是完全不听。

  「小夜歌要拜托妳照顾了,我暂时无法离开。」

  音羽感到全身的体温骤降。

  「那是……什么意思?」

  「我暂时回不了家。不只是闪到腰,我体内很多地方都有毛病。医生说必须要住院检查,我虽然想要尽早回去,可是最快也必须一个星期,在那段期间,即使那女人对小夜歌做出什么事,我也无法阻止了。」

  没错,为什么她没有想到这件事?

  小夜歌虽遭到光代虐待,却没有被她杀害或虐至重伤,全是归功于龙马老人一次次地出面介入。

  而从今晚起,小夜歌再也得不到龙马老人的守护了。这等于是把小夜歌全身赤裸地丢在光代面前——从今天起,光代的暴力行为会恶化到怎样的地步,音羽实在无法想象了。

  她全身窜过一道恶寒。

  然而即便悔恨地看着低头道歉的龙马老人,音羽也无法苛责他一句。

  过去都是单方面受他善意照顾,就算现在失去他的庇护,也没有理由责备龙马老人,反而应该感谢他过去的帮忙。

  如果说龙马老人有罪,那么到现在还找不出决定性对策的自己也是同罪。

  然而无论音羽怎么安慰或是哄骗,龙马都没有要抬起头的意思。

  即便步出医院,音羽的心情依旧一片愁云惨雾。

  已经不能再依靠龙马老人了——重新认清了这个事实,她只觉得无处宣泄的情感在胸中翻搅。

  音羽望着医院另一边,春日井家的方向。

  绝对不能让那个光代为所欲为。

  就算现在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也一样。

  小夜歌基本上放学绝对不会直接回家。她不是出席学生会,就是到料理研究会露个脸,不然就是到秘密小屋,写写小说,和音羽共度时光。

  相对于她,光代的行动模式就单调多了,一天到晚在家开着电视睡觉,或是偶尔外出不知上哪去,只有两样选一样而已。

  生活模式有如此差距,在家中也不会那么频繁地见到面。

  然而正如音羽所担心的,狡猾的光代再度展开了行动。她挑选时机之精准,简直像是得知了龙马老人住院,才虎视眈眈地严阵以待。

  当天晚上,光代坐在餐桌前,一副理所当然地吃着小夜歌做的晚餐,而坐在对面的小夜歌,却好像受到审问一般,表情显得艰苦难耐。

  光代对她没有表示任何谢意,小夜歌则是垂头丧气地坐在一旁,像只被主人禁止开动的狗,甚至不敢伸手碰筷子,沉重的气氛宛如丧礼一般。

  这就是春日井家的用餐光景,在那家伙还没吃完之前,小夜歌是不能开动的,这个家竟然存在这可笑的家训。

  若是饭菜做完就赶紧上二楼避难,其实倒也没什么,伹是在做饭途中,光代要是被香味吸引出来,那么她想逃也不能逃走了,或许是看不惯她急着退避的模样,光代一定会叫住她,故意找她麻烦。

  小夜歌缩着肩膀,看着地板,好似祈祷光代的怒雷不会波及过来,随着那家伙的喜好或当日的心情,她也有随时会突然殴打过来的可能性,小夜歌想必是坐立不安吧。

  音羽头一次见到小夜歌在如此沉重的气氛下用餐。

  吃完炸猪排和炸鸡后,光代从座位上站起,小夜歌的肩膀很明显看得出放松了下来,但是突然间,光代那长满紫色疤疹的脸颊上扬,浮现出残暴的笑容,那丝毫没有保养的干燥肌肤,到处都是丑陋的裂痕。

  「对了,小夜歌,虽说上次被老头从中作梗,但之前的管教还没结束对吧?」

  只见小夜歌的身体剧烈一震,脸色瞬间转为苍白。

  光代的声音中带着令人不寒而傈的恐吓,让小夜歌发不出声音,她嘴唇紧闭,全身僵硬。

  接着光代走到厨房,打开瓦斯炉,瓦斯炉随即喷出熊熊烈火。

  她抓起挣扎的小夜歌的头发,站了起来,脸上浮现令音羽也心惊胆战的凶恶表情。

  「妳给我过来!让我告诉妳谁才是这个家的主人!」

  「不、不要啊!」

  即使受到拉扯,小夜歌还是手脚并用地奋力抵抗,或许受到预料之外的抵抗,让光代觉得麻烦,光代于是将小夜歌当场拉倒在地,使出全力往小夜歌身上踢去。

  小夜歌的身体被踢得浮起,头撞在餐具柜上,剧烈疼痛让小夜歌的身体弯成〈字形,甚至痛得发不出悲鸣。

  「妳这贱货!我是!什么时候!对妳!动用!暴力!这是管教,对吧?」

  光代将小夜歌的裙子一把扯下。

  「妳就用这别模样去诱惑男人怎样?然后就可以住在那老头的家里,不用回来了,这个死小鬼!妳太碍眼了,对了,妳一定是勾搭上那老头了吧?说句话啊!」

  她一边踩踏小夜歌,一边将小夜歌做的晚餐,洒在小夜歌身上。只听到餐具破碎的剌耳声响响彻了四周。

  小夜歌只能抱着头,忍耐这暴力的风暴,并且祈祷风暴快点过去,

  ——音羽在庭院前,监视着这一连串的凶恶行径。

  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了。

  音羽拿出手机,拨打记忆中的电话号码,然后将手机贴茌耳上。

  只听到铃声数响,之后电话便接通了。

  『喂,我是春日井。』

  音羽绷紧身体。

  「是爸爸吧!」

  『恩……啊啊,那声音是小夜歌吧,什么嘛,好久没联络了,看到是不知名来电,我还以为是谁呢』

  「啊,我忘记解除隐藏号码了,不说那些,现在说话方便吗?」

  『当然没关系啊,好久没听到妳的声音,我很高兴呢』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亲生父亲——春日井晃治的声音。

  这就是不惜欺骗宇佐美也要成功的——音羽依靠的救命绳。

  她偷看小夜歌手机里登录的号码,然后记了下来,既然要佯装小夜歌打电话,那么就只能把自己的手机设定为隐藏号码。

  小夜歌为了不给父亲添麻烦,全部一个人承受。

  那该怎么办才好呢?

  只能由音羽出手了。既然本人害怕踏出第一步,那么音羽就代替她踏出这第一步吧,春日井小夜歌必须不顾一切,向其它人求助才行。

  『那么这么晚打来,有什么事吗?』

  「我想拜托您一件事,爸爸,求您把那女人赶出这个家!我已经忍受不下去了!」

  『那女人是指光代小姐吗?』

  ——光代,小姐吗……

  父亲的声音听得出有些畏缩,音羽知道这就是父亲和小夜歌的距离,可是音羽就是为了缩短这距离,才会代替小夜歌揭发光代的恶行。这时她绝不能察书观色,装成一个乖宝宝。

  「对呀,再这样下去,我会被她杀掉的。」

  『不,可是……她究竟对妳做了什么’.妳冷静下来对我说吧。』

  从晃治的语气里,明显感受得出安抚的意思。

  行得通——音羽如此确信——把现状原原本本说给晃治听吧,这样一来,父亲一定会把那家伙赶出这个家的。

  音羽打算一股作气说出一切,就在这个时候……

  「亲爱的,是谁打啦话来啊?」

  突然一道从未听过的声音,从另一边的通话中传来。

  「我在讲电话,妳到一边去。」

  「好啦好啦,什么嘛,现在就摆出老公的架子,不嫌太早了点吗?」

  那是轻柔的笑声,很明显是年轻女人的声音。

  「刚才说话的人……是谁?」

  一瞬间,冰寒彻骨的短暂沉默。

  「是我的未婚妻,爸爸下个月就要结婚了。」

  他到底在说什么?音羽的脑拒绝理解。

  「开玩笑……的吧,哈哈,法律禁止重婚哦。」

  音羽想耍笑出声,但是却失败了。

  「妳才是在说什么啊?我和光代小姐已经不是夫妻,我们离婚了。喂,妳清醒点啊,才不过是半个月之前的事而已耶。」

  彷佛被推落无底深渊般,音羽全身窜过一阵恶寒。

  ——那种事小夜歌一个字也没提起!

  此时音羽突然想到——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不收养我?」

  「因为光代小姐说务必要让她来照顾妳,我才勉为其难退让,她是真心赫你着想,真的很了不起,竟然毫不犹豫就领养没有血缘的孩子,换成爸爸可办不到。」

  才不是!那家伙只是想要小夜歌的养育费而已!

  这时晃治似乎注意到什么,突然加重了语气。

  「……原来是这样,我知道了,小夜歌啊,妳想要让我困扰而故意反抗,对我是无所谓,可是光代小姐真的是很了不起的女性,妳想要让她困扰而说她坏话,这可就不值得夸奖啰!」

  原本那么认真听她说话的父亲,如今声音却冷漠得让人讶异。

  「不是的!真的是——」

  「——好啦,知道了知道了,那么下个月的钱我会多汇一些到户头里,妳就用那些钱买妳喜欢的东西吧,这样可以了吧?我要挂啰!」

  「不是的!不是那种问题!求求您相信我!我是——」

  仔细一听,才发现电话已经挂断了。

  音羽彷佛祈祷般地双手握住手机。

  「……救救她…………」

  她嘶哑着嗓子呐喊。

  然而,只听见通话结束的冰冷讯息声回荡在耳边,让音羽深切明白父女已经恩断义绝了。

  只感到鼻梁深处一阵鼻酸,这就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和生父的对话吗?

  生前母亲说尽了父亲的坏话,但是无论母亲把欠亲骂得再怎么不堪,音羽心中的某处仍旧抱持着期待,希望母亲说的话一半以上都是幻想,其实父亲并不是那么坏的人,离婚也一定是因为某些不得已的因素。

  那是多么虚幻的希望啊。

  父亲就是像这样,女人一个换一个,是最差劲的男人。音羽不会被他表面的温柔所骗,他甚至连小夜歌——自己的亲生女儿,都有如蜥蜴断尾般抛弃了。

  音羽激愤地咬牙切齿。

  「啊啊啊啊啊——!」

  突然听见凄厉得让人想坞住耳朵的叫声,音羽吓了一跳,视线急忙回到屋内。

  一看之下,只见屋内的小夜歌在地上痛苦挣扎,从全身冒着蒸腾的热气。她的皮肤红肿,发出微弱的啜泣声,而全身也不停地阵阵痉挛,她的双手遮掩着脸,看不到她的表情。

  音羽一瞬间不明自发生什么事,但是疑问很快就解开了,只见光代手上提着一个正在冒烟的不锈钢茶壶。

  光代好似看着某个有趣的事物,对小夜歌不停脚踢,并且像个傻瓜似的笑个不停。

  音羽感觉得到,自己的手、脚、全身——正愤怒颤抖着。

  那实在不像同样身为人类所能做出的事。

  那个人真的是人类吗?该不会只是某种长得像人类的生物吧?音羽不敢相信,一个正常的人类竟做得出这么残忍的事。

  音羽以阴沉的眼神,继续注视着春日井家的客厅。

  接下来该怎么做才好?

  龙马老人、警察、家暴中心还有父亲,没有一个人可以依靠。

  音羽默默地摇摇头。

  不,想要依靠别人的这种想法,或许本来就是一个错误。

  尽人事听天命,这本来就不符合音羽的性格。

  她必须靠自己的力量,想办法解决那家伙才行。

  隔天以及再隔一天,小夜歌都请假没来上学。

  她跟学校连络的理由是感冒,不过知道真相的人,只有当事人和音羽而已。

  5

  之后她才听说,礼拜一小夜歌有上学,似乎感冒还没好,体育也是在旁休息而已。

  然而音羽心知并不是因为感冒,或许是烫伤所留下的伤害还没好,由于受到滚水浇淋的时间并不是很长,因此烫伤程度应该也不严重才是。音羽只希望不会留下伤痕,体育课她之所以在旁休息,恐怕是因为精神上的因素吧。

  无论如何,音羽在前一天就已经从邮件得知她隔天可以上学,因此按照计划,这次换成音羽请假了,老实说已经有两天没见到她,音羽实在非常想见她,但这时也只好忍耐。

  音羽眺望耸立在眼前的这个家,那是一栋两层的山形屋顶建筑,比起周围住宅要高出许多,平时音羽都只是趁夜晚靠近而已,在天色尚明的时间,她都尽量避免接近春日井家的门前。

  如今站在阳光下一看,不知是否受风吹雨打的影响,整个家看起来十分破旧。

  放眼朝周围望去,只见低矮围篱之间,有用来固定造型的绳子连接着。绳子已经磨损得破破烂烂,庭院里的杂草也从人工草皮的缝隙中穿出,长得十分茂盛。她第一次注意到屋顶有个风向鸡,然而鸡的身体折断成两半,勉强连接着的部分随风摆动着,一只夸张的公鸡,正露出令人恶心的笑容,从上方俯视着音羽。

  这气氛比起在晚上看时更加诡异。

  她听小夜歌说,这栋房子数次被卖出,屋圭也换过好几个人,落成已有三十五年,算是颇有屋龄的建筑,而它的老旧在新兴住宅围绕下,更显得格外突出。

  门牌上墨色鲜艳地写着『春日井晃治』。

  音羽面露嘲笑的神色,这个家的主人已经不会回来了,因为她有了新的女人,所以丢下这个家跑了。

  音羽烦恼两天后的结论,就是直接找她摊牌。到了这个地步,唯有直接告诫那个女人,要她不准再危害小夜歌。

  当然说是直接,其实音羽是伪装成小夜歌进入家中,所以小夜歌本人这个时间不在学校她就伤脑筋了,而对光代她则只要佯称身体不适,所以回到家来就好了。

  当然若是反抗光代,她很可能会对自己施加暴力,不过比起躲在庭院眼睁睁看着小夜歌受苦,她宁可直接站出来战斗。

  为了防范自身安全,基本上她携带了小型的防狼喷雾剂,音羽能够简单从周遭找到的防身物品,也只有这个了。

  她另外能想到的,也只有七步的木刀,以及宿舍餐厅里的菜刀而已,木刀不方便藏匿,而菜刀的杀伤力又过于强大,毕竟她不是来杀那女人的。

  不,真是那样吗?若是趁那女人愤怒对自己攻击,反过来将她击杀,这样不就是正当防卫了吗?

  ——不行。

  手边并没有可以杀死她的道具,而且音羽若是遭到警察拘捕,她是小夜歌亲姊姊的身分就会曝光,到时就难以说明自己为何身在春日井家了。

  就算她是使用春日井家厨房里的菜刀,而且真的是正当防卫杀人,家庭法庭也会倾向『挟带菜刀,佯装正当防卫杀死光代』这个容易理解的结论吧。

  如果龙马老人做出她对光代怀有怨恨的证书,那么音羽就很可能遭到检举。

  这时她才惊觉,自己又在思考能否杀害光代,不禁一时说不出话来。

  自己究竟从何时开始,变得有这种危险至极的思考?

  总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既然都来到这里,事到如今不能半途而废。

  她将事先准备好、私下复制的春日井家钥匙插入匙孔。

  接着她的本能在脑海不断警告,要她不可以进入这个家。

  她注意到指腹流出汗水,于是手指稍微搓了一下,春日井小夜歌是早退回家,若是呆站在自己家的门前,当然会让人疑惑。

  于是音羽开锁,缓缓走入屋内,甫一进门,带着霉味、盘旋在屋内的空气,登时扑鼻而来。不管是走进哪个家庭,都会闻到家中特有的气味,不过春日井家的味道,却会让入产生生理上的厌恶戚,亏小夜歌能够忍受这样的味道。

  摆放茌左右两边鞋柜上的雉鸡标本,正凝视着音羽。

  音羽不禁抽了一口气。

  玄开入口并没有什么异状,她却在这时发现家中异样地安静,该是二十四小时打开的电视,如令却听不到那巨大的音量。

  音羽边感到讶异,边脱鞋进入家中,她在粗糙的木纹地板上前进,走没几步便左转进入客厅,这个与饭厅厨房结合一体的房间总是脏乱不堪,因为一收拾好就有人弄乱。

  由于她总是在庭院窥视,因此也清楚客厅的摆设,不过这却是她第一次踏进这里,音羽眺望蕾丝窗帘另一头的庭院,她总是在那株庭树的阴影处,束手无策地看着这里发生的凶行。

  对于自己竟会站在这里,她感到不可思议,原本以为自己是观众,却在不知不觉间踏上了舞台,戚觉像是被狐仙捉弄了一般。

  她左顾右盼,看到房间角落那台三十二吋的电视不翼而飞了,光代上哪儿去了呢?不在这里的话,所能想到的只有她平时盘据的寝室了。

  音羽感到心跳加快。

  她心中祈祷,从客厅窥视主卧室。瞬间,令她几欲作呕的酒臭扑鼻而来,床铺凌乱不堪,好似遭遇强盗搜刮后的惨状。

  不知是食物渣还是头皮屑,只见人量脏污之物飞散在床上,明明是在冬季,却到处都是苍蝇,或许是室内温暖,因此成为苍蝇的温床了吧。

  单只这个房间就吊挂了五条黏蝇纸,上而黏着为数众多的苍蝇尸体,在遮阳窗帘拉起,室内一片昏暗的相乘效果下,仅是从远方眺望就令人感到恶心。

  不过——

  ——不在,光代也不在这房间里。

  她安心地吐了一口气,看来那家伙似乎出门去了。

  接着,她立刻觉得自己的安心根本是自欺欺人。而且自己应该是来和光代摊牌的,看到她不在还感到安心,这实在是很奇怪的事情。

  到了这个地步,也只能等她回来了。

  可是只是坐着枯等,似乎也有些不对。

  难得家里没有人,就趁机继续搜索吧——她一瞬间就得到这个结论,因为自己有必要将这个家的惨状刻印在眼底,而且或许能找到那家伙什么把柄也说不定,虽然说以那家伙的脸皮之厚,到底还有没有羞耻心,音羽也实在也很纳闷。

  她鞭策自己,打开手机的照明灯,忐忑不安地往主卧室踏入一步。

  顿时爬在吃剩蒸鱼上的苍蝇一齐飞起。

  音羽并不想靠近床铺,尽管明知道她不在,可是一旦想象光代可能躲藏在隆起的棉被之下,那样的想象便在脑中无止境地膨胀起来。

  音羽像是趔避双人床似的,逐一查看房间中的事物,床边的垃圾桶装满了下酒菜的袋子,满下来的垃圾弄脏了垃圾桶周围。

  接下来她将面对床的梳妆台抽屉一个个打开。

  左边和中间装满了无处使用的染发剂和口红、各种香水以及化妆用具,原以为她那个人和化妆八竿子打不着边,这些用具却意外地多是名牌货。

  而且音羽发现每一样都还没拆封,这么说起来,她想起曾听龙马老人说过,有人来过这个家讨债。

  人量未使用的名牌物品和讨债人士,由这两者意外顺利地归结出一个解答——那就是她可能有购物依存症,音羽认为她无可救药了。

  最后音羽站在貌似父亲曾使用过的栎木书桌前,如今则是堆满了光代的私人物品,看不出书桌原来的模样。

  只见在那堆物品中,有一个信件箱特别显眼,那是一个表面漆涂,上面刻有橡树叶的花纹,还附上精致锁片的精致物品,不过锁并没有锁上。

  音羽打开一看,箱子里装着一叠文件。

  一瞬间她在意起时间,不过她告诉自己还来得及,于是便坐下开始阅读文件。

  原本想说里面装的会不会是借款的催款信,没想到真的猜中了。信件箱里有与金钱支出有关的发票和催款信,还夹杂了一张与收入有关的影印纸,她只是稍微看了一下,便知道收支明显不平衡,只靠父亲汇回的生活费似乎还是不够,不过正因为如此,她才会向地下钱庄借钱吧。

  在少量的收入项里,有一张像是小心保管,折成三折的纸,吸引了音羽的目光。

  不知为何,音羽感到一股难以名状的恶寒。

  她稍微迟疑了一会儿,然后将手伸了出去。

  仔细一看,上面以小字密密麻麻地写着免责条款。

  一看懂是什么文件后,音羽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那是人寿保险的契约书复印件。

  从书写的日期看来,契约日大概是在去年,依照这个契约,死亡时似乎最多可领二五oo万的高额保险金。

  为什么光代要订下这种契约?再说投保二五Oo万,那么月缴的保费绝不是一笔小数目,那么她又为什么要投保?

  音羽害怕再看下去,但是她的眼睛却像是别的生物一般,不由自主地将契约书一行一行读了下去,然后她终于看到了那个记述——那是可恨的光代以手写所写,被保险人的姓名是『春日井小夜歌』,一看到这个名字,契约书便直刻从音羽的手中滑落。

  『她是真心为你着想,真的很了不起,竟然毫不犹豫就领养没有血缘的孩子,换成爸爸可办不到。』

  此时黏在黏蝇纸上的苍蝇,最后挣扎了几下后——就一动也不动了。

  第一次进入小夜歌的房间,给音羽的第一印象就是「清贫」,收拾得整齐干净的空间里,书桌和书架摆放得恰到好处,她和自己一样,并没有收集小摆饰的兴趣。

  在一空荡荡的空间里,看到有一个八吋小电视和音羽送她的游戏机,音羽不禁苦笑。游戏机是七步购买了新机种后,由音羽接收了她不要的旧型机种,再经过本人的同意之后,才转让给小夜歌,看来她很珍惜这台游戏机。

  「这里就是小夜歌的房间……」

  如果是小夜歌亲引领她进来的话,那么她甚至会非常感动也说不定。

  一楼基本上她已经全部调查过了,那房间并没有其它特别要紧的事物,不,或许是有的,但是因为她一直心不在焉,因此就算有所遗漏也并不奇怪。

  二楼值得一提的,就是除了这个房间,另外还有跃层。

  所谓的跃层,简单说就是屋顶阁楼。从二楼再爬楼梯上去,以高度来说,与其说是三层楼,倒不如说是二,五层楼,刚才从外面看这个家的时候,她还对这建筑的奇特高度感到不可思议,原来是因为这样的构造。

  不过如今跃层似乎是当成仓库使用,里面装满了换季的衣服、玩具和不堪使用的电器用品。

  在她探索夹层楼时,发生了一件惊险的意外。

  这个建筑物从一楼到夹层楼都是打通的构造,所以不管从哪层楼,都可以往下俯视客厅。

  而夹层楼防止掉落的扶手部分腐烂,在音羽身体靠上去的瞬间崩毁了一半,幸好音羽急忙稳住身子才得以平安无事,若非如此,她可能已经摔到一楼的地面了,她从扶手处往下方望去,只看得她心惊胆战,如果从这里跌落,将会重重撞在一楼坚硬的地板上。她亲身体验过,早已明白楼梯高度很陡,粗略估计这高度起码超过六公尺吧。

  她用手触摸,只见老旧的木材上毛刺突起,只要稍一用力,马上就会丑陋地折断,木屑纷飞四散,已经不是危险两字可以形容。

  音羽叹了口气。

  那张契约书的事在脑中挥之不去,投保在小夜歌身上的金额明显太过庞大,而且那不分类在支出,而是归类于收入的项目,那理由也就是——

  就在这个时候,楼下突然传来开关门的声音,她的身体登时绷紧。

  那家伙回来了。

  还没作好心理准备,就被逼得要与她对决,音羽的心脏跳得有如打鼓一样快。

  那家伙毫不犹豫就走向二楼,大概是发现自己回来了吧。

  「音羽姊!」

  「咦?小夜歌……」

  走上楼梯的人并不是光代,而是小夜歌。

  「音羽姊为什么在这里?」

  「小夜歌妳才是……」

  她确认时间,现在第二节课应该都还没下课,照说她现在应该在学校上英文课才是。

  「因为我的身体还不舒服,所以早退了……音羽姊呢?」

  音羽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我突然想见小夜歌。」

  「骗人,音羽姊,妳在这里做了什么?」

  音羽无法看着小夜歌的眼睛,侧过了头。

  「……妳遇见光代小姐了?」

  「我没见到她,她好像不在家。」

  「是吗……那就好了,但是趁光代小姐还没回来,拜托妳快回去宿舍。」

  「小夜歌……可是那样——」

  音羽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小夜歌出乎意料的强烈语气反驳。

  「我求妳!音羽姊!拜托妳不要留在这里,音羽姊留在这里会有危险的,所以我求妳!」

  看着小夜歌用快哭出来的表情向她恳求,音羽到现在才明白——

  一直以为自己是为了救她而四处奔走,但是实际上却是小夜歌挺身包庇自己的存在,让光代的暴力不至于波及到音羽。

  音羽脚步摇晃地走回宿舍,当然宿舍里空无一人。

  她躲进房间里,趴在书桌上。

  究竟要怎么做才能除掉那个女人呢?

  听到花舍监敲门的声音,音羽才发现原来已经过了好一段时间。

  「堂坂同学,楼下有妳的电话,我按了保留,妳快来接吧。」

  她在门前说了这些话,然后就踩着拖鞋匆匆地下楼了。

  这时太阳已经开始倾斜,她的室友不知上哪儿去了,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虽然不愿,她还是站起身,开门走到楼下。

  可是会是谁呢?亲近的人都会用手机联络音羽啊?

  她拿起在鞋柜旁、附有传真机的纯白话筒。

  「喂,电话换人接听了。」

  无声,一开始她还以为是让对方等太久,已经挂断了。

  但足不对,从对方那边还听得到断断续续的微小呼吸声。

  「那个、喂,请问是哪一位?」

  她的心情和语气部转为不快,但是仍是无声,不,对方发出窃笑般的声音,她只觉得不悦,当她就要挂下电话的时候……

  「真的连声音都一样呢,真是恶心死了。」

  音羽好似脸上被浇了一盆冷水。

  她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但是这种阴险又低沉的声音,她不可能会听错,她听过不知多少遍了。

  音羽紧握住话筒。

  「……妳是春日井光代对吧?」

  无言,但是音羽确信是她,音羽的身体一阵紧张。

  「为什么妳知道这里——」

  音羽然意识地将心中所思脱口而出。

  「现在就到中央公园来,限妳三十分钟以内到,到那里再谈吧。」

  她只说了这些,电话便挂断了。

  音羽呆立原地好一阵子。

  音羽好像做了一场恶梦,光代究竟是如何……而且先前那么拚命隐藏双胞胎的存在,光代却是已经发现了。

  想到这她才突然惊觉,急忙打电话给小夜歌,然而不知是否电源没开,她的手机打不通。

  音羽按着太阳穴过了好一会儿,混乱的思绪如波涛般涌来,她光是消化就已经是竭尽全力了。

  考虑了一阵子之后,她做出只能先去赴约这个结论,随即她以猛烈的速度冲回房间,拿起外套后便奔出了马塞尔楼,天上的太阳被灰色天空所覆盖。

  原本只想快步走,但不知不觉间,旨羽变成以小跑步往中央公园前进。

  途中虽然和数名阳丘的女学生擦身而过,但是她们看到音羽的神色,原本要打招呼的话又吞了回去。

  音羽维持着小跑步,跑过马路,穿越商店街和之后的中华街,所幸路径几乎是呈一直线,因此她的脚步并没有丝毫停留。

  终于,她看到了中心部设了喷水池的中央公园,现在喷水池的水被抽干,而喷水机也正在睬鹊采襄,

  由于天气变冷,所以人们要欣赏喷水池,必须要等到明年了。

  音羽以带着怒意的目光环顾四周,或许是天候的关系,四下一个人影都没有。

  接着她感到后方有一道视线毫不犹豫地朝自己接近,于是转身过去。

  只见长满紫色疤疹的脸上,一对眼珠正注视着自己,那个肥胖且将近八十公斤的巨大身体上,有一张浮肿的脸。她粗糙的皮肤枯黄,最让人感到阴森可怕的,是她得意洋洋、让人猜不出真意的奸诈笑容。

  「妳叫堂坂音羽对吧?」

  「是又怎样?」

  基本上这是她们正式的初见面,但是两人并没有打招呼。

  「没想到那个废物竟然有个双胞胎姊姊呢。」

  「废物?那是指每天酗酒又虐待继女的人吧?」

  光代凶恶的目光射向音羽。这是音羽第一次近距离看她,但是她散发出的压迫感却令音羽忍不住就想移开视线,如果换成是软弱的小夜歌,恐怕只是被这样瞪着就说不出话来了吧。

  光代大声地啧了一声,口申念念有词道「伶牙俐齿的小鬼」。

  「妳为什么知道我的宿舍?而且甚至连我的名字也……是从小夜歌那里打听出来的吗?」

  「我先前在区公所调查到很多事啊,我也很惊讶呢,妳要是回来了,那个人渣不就要奔出家门了吗?但是没想到她还留在家里呢。」

  音羽握紧拳头,她已经全都知道了。

  光代露出自作聪明的表情,从口袋里取出了手机。

  那是小夜歌的手机,光代打开电源,从手机的资料夹中选出一张图片,现出来给音羽看。就连音羽看了也不禁全身僵硬,她戚到全身血液像是被抽干一样。

  ——那是音羽和小夜歌彼此环抱对方颈子,心无旁骛地接吻的照片。

  「拍得很好不是吗?这件事妳们当然没告诉周围的人对吧?」

  她的声音就像毒蛇般纠缠上来。

  「妳把小夜歌……怎么了?」

  「我把她打个半死,她却什么都没说。」

  ——就是有妳这样的寄生虫,小夜歌她才……

  「啊?妳那是什么表情?那个人渣是我的所有物,我要怎么对待是我的自由吧?」

  「…………」

  光代看着手机,对着两人相爱的模样加以嘲笑。

  「话说这是什么啊?妳们是笨蛋吗?妳的父亲晃治先生看到这个不知会做何感想?知道自己女儿竟做出这么恶心的事,我看会自杀吧。」

  「……妳想要什么?」

  音羽使尽力气,才从颤抖的喉咙挤出这句话,而光代的奸笑更加深了一层。

  「听说妳的母亲已经死了?那么是由妳来管理财产啰?」

  「没错,那又怎样?」

  「给我钱。」

  「……多少?」

  「一千万。」

  「别狮子大开口,我没那么多钱。」

  光代突然一转原本的势利眼,露出让音羽也为之惊惧的凶恶眼神,对着她大叫:

  「别开玩笑了!那我就把事情全部告诉妳父亲,我可是在拜托妳耶,没有钱的话就掀起裙子,随便去找个老头榨出钱来啊!」

  「……减到五百万吧,那样我还可以想办法。」

  光代闻雷,又恢复到原来奸诈的笑容。

  「那也没办法,五百万妳就可以马上付了吧?」

  只见她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条,在上面写了一些数字,然后交给音羽,音羽一看就知道那是光代的银行户头和手机号码。

  「钱汇好就从银行打电话过来,要是妳改变心意我就伤脑筋了,绝对要在令天之内汇进去哦,那样我就把这张照片删除,而我也会一辈子守口如瓶。」

  「好……那我可以走了吧?」

  音羽转身就要离去,然而背后却响起光代嘲笑似的声音。

  「喂,我很好奇想问一下,实际上那究竟是怎样的心情呢?和自己长相相同的女人做爱,不就是和自己做爱吗?妳都不觉得恶心、羞耻,或是对不起父母吗?喂?别不说话,回答我嘛,喂?」

  音羽走到银行的饮水机旁,踩下踏板,喝着大量的冰水。

  其实她想连脸也一起洗,但是顾虑到旁人目光,所以忍了下来。

  她拾起头,原本闭住的气息,现在又再度开始呼吸,她将空气送入肺中,努力让头脑恢复到清醒的状态。

  刚才在公园,光代对她投以充满恶意的言语,那时音羽没有尖叫着冲向光代,可以说是奇迹了。就算她做出那种事,但对方的手臂快和音羽的腰一样粗,她显然一下子就会被撂倒。

  音羽没有哭,但是这时音羽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吧。

  她看看四周,因为时间带的关系,银行里并没有什么人。

  音羽下定决心,走向银行职员,拿出印鉴、存折和身分证,告知她要解除定期存款,看到单据上所写的金额,银行职员稍微眨了眨眼睛。

  接着音羽等待了一会儿,然后被带进一处小房间,对方在那里将封带捆起的五捆一百

  万日圆钞票拿起,交给了音羽。音羽拿在手上,并不觉得有多么重,另外附带利息一万一千五百三十六圆,由于她并没有带包包之类的东西,于是便将钱塞在口袋里,看到她的行动,银行职员显得颇为讶异。

  音羽受不了那样的目光,于是也不道谢就急急忙忙走出房间,可是马上又想到必须汇钱才行,但是在看到对方露出那样的表情后,却要她立刻走回窗口汇钱,她心里总是不愿意。

  于是她走到银行外面,站在ATM的前面听到女性的机械合成声平板地说出「欢迎光临」。

  ——自己已经无路可走了。

  如果不这么做,自己和小夜歌的关系就会被公诸于世。

  音羽依照光代交给她的纸条,乖乖地把号码输入进去,终于存款匣开放,那看起来就像是地狱的入口。

  只要把现金投进去,再按下「确认」键,钱就不会回来了,而且恐怕一次能投入的数量有限,必须分两、三次投入才行吧。

  这是母亲的性命,母亲的性命化成五百万圆的形式,留存在音羽的手边,本来音羽打算一生都不动用这笔钱,因为这样一来,她就能感受到母亲还在身边。

  机器合成声念着「请投入现金,按下确认键」,让音羽更加焦躁了。

  ——这样就能解决一切了吗?

  从刚才就像黑色墨汁般沾附在音羽脑中的想法,这时浮上了表面。

  有谁能保证,光代不会从音羽处榨取了五百万仍不满足,继续握着她的把柄,向音羽不断勒索呢?

  音羽的手在空中犹豫了好一会儿,最后——她离开ATM,取出手机,拨打写在纸上的电话号码。

  铃声不断响着。

  ——堂坂音羽打算最后再相信「人类」一次。

  等一下自己要向光代撒谎。

  她要假装已经把钱汇入,然后观察那女人的反应。如果把钱汇入就能让她高兴,明确向音羽约定会删除照片并解放小夜歌——那么到时音羽真的会把钱汇入。

  那家伙始终脾气暴躁,并且虐待小夜歌,但是有谁能保证,那些不是因为经济拮据造成她的精神稍微脱轨了呢?

  只要把钱汇入,那家伙或许真的会改过自新,在阳丘即使有人误人歧途,只要音羽和对方苦口婆心地劝导,她们都会听进去。

  铃声继续响着。

  不知不觉中,她的感情逐渐激昂起来。

  她不再奢求了。

  只要能和小夜歌在一起,不管过着怎样的生活都无所谓。

  高中一毕业,就和小夜歌一起到不会被人注意的地方,一起在那里租房子,就读当地的大学,以自己和小夜歌的成绩,要领取奖学金也不是什么困难之事。

  音羽往后也想和她一起生活下去。

  虽然不知道七步和宇佐美会读哪里的大学,但是可以偶尔邀请她们前来同聚,在狭小的公寓里围成一圈,一边喝酒,一边畅谈往事。

  啊啊,那是多么光明的未来啊。

  如果区区五百万能买到那样耀眼的未来,那么这笔钱也不足惜。

  就在此时,她听到电话接通了。

  「……是我。」

  「钱怎么样了?」

  「刚才汇进去了。」

  「真的吗」

  光伐鼻息粗重地问道。

  「但是因为银行系统维护的关系,钱要五天后才会进到户头。」

  光代突然沉默了下来。

  「……妳真的有汇进去吗?」

  「当然是真的,即使骗妳,五天后也会被拆穿,做那种事又没意义。」

  「这个嘛…………确实如此。」

  她的声音听得出非没有完全释疑,不过也没有追究下去。

  「妳可以五天后再确认钱有没有汇入,但是我希望妳现在就跟我约定,解放小夜歌,还有把我们的照片删除掉,并且绝对不对我爸爸告密,请妳现在就当场发誓。」

  音羽百感交集地向她劝说。

  而光代则像是考虑了一下,终于……

  「……我想过了,这样我确实就能够还清借款,可是还是一样身无分文啊,所以我希望妳今后也继续援助我。」

  「…………这跟我们说好的不一样。」

  「事到如今别再说梦话了好吗?那种话谁会相信啊,既然妳不付钱,我就要把事情全告诉妳父亲啰,妳说怎么办呢?」

  音羽心中的「某样东西」轰然崩坏,而音羽只能不断忍耐着那种心痛。

  「……我付,妳要多少?」

  「看妳可怜,这次算妳便宜点,两百万就好了,我很温柔吧?对吧?」

  「…………」

  「总之先确认过五百万再说,我先说好,妳要是更换手机门号,或是耍什么小聪明,我就直接找上妳们宿舍,明白了吗?」

  音羽继续敷衍回答着,等到她发现时,电诟已经挂断了。

  她感到一股陌生的感情冲上喉咙

  音羽说不出话,握着手机,头低了下去。

  音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这么多路的。

  她只记得自己走过购物中心,去过电动游乐场,然后站在电影院的入口,之后每看到一栋建筑物,她就会走进去,即使走到双脚僵硬,全身疲劳地发出抗议,但心中接收讯息的部分却抹杀了那抗议。

  回过神才发现,天色已是一片漆黑。

  已经到了必须回去宿舍的时间。

  当她结束这无意义的彷徨徘徊,正要转身离去的时候,一个角锥形的尖锐屋顶,掠过了她的视界边缘。她将视线移回一看,只见耸立在角锥形屋顶上雄伟的十字架,正平静地俯视着下方的音羽。

  音羽眺望那栋建筑物的全貌,不禁讶异这个地方居然会有教会。随即她想起宇佐美曾邀她去看新建的教会,不过她邀约的并不是音羽,而是小夜歌。

  或许是想要救赎吧——

  音羽彷佛被吸引似地走入建筑物中,或许是刚好要关闭教会入口吧,只儿一名看似神父、穿着教袍的男子,正将吊挂在两侧墙壁的烛台灯火熄灭,看来教堂内甚至没有电灯这类照明。

  教堂内既不会太宽敞,也不会太狭窄,不过或许是天花板高度颇高的关系,看起来颇有威严,而最内侧一个经过装饰的十字架背后,色彩鲜艳的彩色玻璃放射出神圣的光辉。

  如此庄严,难怪会被口耳相传,即使是没有固定信仰的音羽,面对着那神圣气息,心中也不禁涌出虔诚的感情。

  她向神父询问教堂来历,才知道这是隔县的地方发生大地震时所崩毁,在月森市市长的好意下移建过来的。以前这里还常常作为结婚典礼的会场。

  音羽对神父说她想看一会儿,神父很爽快地答应了,他把烛台全部熄灭,然后交代音羽帮忙关门后,便快步离开了。

  尽管对管理如此随便感到讶异,不过想到接受他好意的自己,音羽也不禁苦笑。

  音羽朝祭坛走去,只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在一片空虚中待别响亮。

  一个人伫立在昏暗的教会内,让她有种非常奇特的心情。

  烛台明明全部熄灭了,这里却不黑暗,大概是月光透过彩色玻璃释放出不致令人生厌的清幽光辉的缘故吧。

  音羽感动莫名,伫立在原地不动。感

  「神啊,这是我第一次向您祷告。」

  她终于静静地开口了。

  「我和妹妹小夜歌是同卵双胞胎,但是因为父母擅自离婚而被拆散,分隔两地。然而我们又再度相遇了,和能够互相填补所缺的妹妹重逢了。」

  在她尚未思考之前,就已经脱口而出,道出心中的情。音羽自己完全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神啊——我小学的恩师曾经告诉我,要尊重他人、帮助人、为人着想、关心人、宽容他人、相互理解、温柔对人、坚强忍耐、抱持宽大的心亲切待人,这些就是与人相处最重要的事。我没有忘记他的教诲,而且也希望……能够遵守他的教诲活下去。

  可是,春日井光代……那个女人呢!她贬低他人,并且加以嘲弄,又施加暴力,践踏他人尊严,利用别人,说谎,嘲笑他人的善意,骄傲自大,猜疑心深重,不把人当人看!我不能原谅那女人的存在!」

  她每说一句话,自己心中致命的感情便爆发性地膨胀,那种感情黑暗污浊,有如岩浆般滚烫,那样污秽的感情,只要有所知觉,就足以将自己的存在染成一片漆黑。

  但是她不愿停止,即便她比任何人都深深理解,她吐露出的一言一语只会更加侵蚀自己的心;即便她也理解一旦全部倾吐殆尽,自己的心将会被无法挽回的感情所支配——

  「神啊,说到头来,既然您存在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对那样的暴行置之不理呢——刚开始我并不明白那理由,但是现在我懂了,因为人类的愚蠢,让您早就放弃了。」

  音羽瞇起双眸,眼神冰冷得让人无法置信。

  此时云层遮蔽了月亮,教会内充满了黑暗。

  「所以,我要杀了她——,」

  口中所发出恐怖的怨恨之声,她甚至感觉不出那是自己的声音。

  听从那家伙的话,就等于是今后舍弃一切的希望,音羽绝对不想变成那样的行尸走肉。

  直到刚才自己都还相信,他人会因自己的说服而改变。只要展现诚意,敞开心胸,每个人都会明白她的真心。

  ——那全都是大错特错。

  期待对方改过自新,这方法就算在学校行得通,对社会上那些真正的吸血虱子却不管用。

  那女人所能做到最大的善行,就是立刻割喉自尽。

  不是等待对方改变,是音羽必须因应对方的态度而改变。

  音羽以深沉冰冷的眼神环视教会,确认口袋里五百万圆的滑顺触感。

  结果她手上的五百万并没有汇进户头。

  现在音羽明白了,那时对于把钱投进现金头入口,为什么会有那样强烈的抗拒感,并不单纯因为这是母亲的生命保险金。

  一旦把钱存入,那么那家伙的存折就会留下明显的汇款记录,那样在杀掉她的时候,警察就会对钱的来源起疑了。

  由于太过可笑,让音羽笑得肩膀打颤。也就是说,音羽在那公园被那家伙勒索时,心中就已经决定要杀害春日井光代了。

  要除掉那个女人,需要的不是祈祷和许愿,更不是英雄,只需要对那女人的憎恨和怨恨就够了。

  ——还剩五天。

  伪称银行维护是她随口撒的谎,而那也成为她剩余的时间,五天后如果知道钱没有汇进去,到时那家伙也不会善罢罢休吧。

  不过,现在她已经完全放松戒心。

  音羽必须在第五天之前思考出杀人计划,把那女人葬送到地狱去。

  当然,要做就要用不会留下证据的方法。

  能够单方面获利,又绝对不会蒙受损失,她必须执行真正的完全犯罪。

  需要考虑的事情堆积如山,要把所有的问题点找出,并且一一加以克服。

  因为在那之后,就能够创造出音羽和小夜歌的幻想乡了。

  就在这一天,这个瞬间,音羽心中的「抹杀春日井光代计划」开始启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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