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章 剩下的人们

  从艾莉森和维尔开始跟踪飞行艇以来,已经过了好一会儿。两机的位置并没有改变。

  刚才怕跟丢,维尔一直紧盯着飞行艇,这时他才将视线往下移。

  咦?

  不看还好,一看可不得了。下面已不再是刚才的田园、森林、草原,而是一整片平坦的灰色,不知是什么东西。维尔想不出来,苦思了一会儿。

  然后那片灰色突然过去,森林又开始在脚下流逝。维尔使劲地扭着脖子,往后面看。

  那会是什么?沙漠,也不可能湖?啊、啊!

  当他看回前方,总算想出答案的那一刹那,防风镜下的眼睛睁得好大。

  艾莉森!艾莉森!

  他立刻对着电话大吼。

  干嘛?

  刚才我们经过了一条河耶!而且是一条大河!是路妥尼河耶!我们现在在缓冲地带!过了国境!

  他的语气几乎有一半是带着咆哮。但艾莉森传回来的语调却一点儿也没变。

  对哦,刚刚过了呢。

  维尔按着电话钮,只是无言。艾莉森又补了一句:

  大致都在我的计算之内。

  这、这是非法入侵

  对啊!不过正确来说,其实是侵犯领空。

  飞机朝西北西方向继续飞行。

  只过了一点点嘛。我们只追一下下,至少看得出大方向就好了。况且若要说成侵犯领空或非法入侵,对面还不是一样?还得给他们加一条绑架罪名呢,斯贝伊尔的人到洛克榭抓了一个老人我们目睹他被带到哪里哪里这种消息,传出去肯定是大新闻吧。

  对话停了十秒左右。只有引擎声顺畅地响着。

  你刚才说你没看过那种机型?我记得你在信上写过,说你几乎认得洛克榭所有的飞机。--所以打从我们看见它起飞开始,你就知道那是西边的飞机,也知道追起来一定会越过路妥尼河。还有,你也知道这不只是一件单纯的老人绑架案,而是更严重的事情。相较之下,别说是偷飞机,就连非法入侵都不算什么了。

  维尔。

  什么事?

  你真聪明,都说对了。这算是紧急情况吧?

  我真该早点发觉的

  这一次,对话停了七秒钟。

  放心。我只要确定它降落在哪,之后再飞回去就行了。燃料也够,还不用怕。

  现在维尔再怎么扭头,都已看不见路妥尼河。当他再次望向飞行艇,却看见一副奇妙的景象。

  飞行艇的机翼有灯光亮起。右翼前端是绿色、左翼是红色。垂直尾翼的根部是白色,而前端则有红光闪烁。

  人工照明出现在那龊谟吧希缘酶裢庑涯俊?

  艾莉森。有灯

  我看到了。会是做什么?

  艾莉森在防风镜下皱起眉头。

  等一下会有点摇晃哦。

  她开始令机身左倾、右倾,又突然使机首朝下,同时转头东张西望。月光照耀的大地上,只有整片草原和零星几棵大树,

  下面也没有城镇应该不是要降落

  她一面看着,脑中的想法脱口而出,像在确认。

  这时,维尔的声音传进她耳里。

  我们距离变远了。

  只见那架点了灯的机体突然加快,渐渐往高空攀升。

  但艾莉森的视线跟本没去盯它,而是忙着顾盼四周,一颗脑袋上下左右地转动。然后

  她的头在右斜前方停住。那里有一个小黑影,小得像个黑点。

  我就知道!

  黑影越来越大。

  维尔,确定你的安全带是否系牢,包包是不是在手边。

  都在。

  很好。待会儿会摇得很厉害唷

  为什么?

  艾莉森没回答,只是用微湿的手掌重新握好操纵杆和推进器把杆。

  影子增速接近,一秒后已能看出机翼的形状。

  还没还没

  又一秒后,防风镜的玻璃反射了月光

  现在!

  艾莉森将操纵杆往左前推到底,同时左脚重重一踢,几乎像要弄坏那个把杆似的。飞机立刻像撞到东西似的,倏地转向左下。

  哇!

  维尔才刚惨叫起来,他的右侧立刻窜过几道细长光丝。黑影随即跟着飞过。

  一波急降之后又一波急升,机首拉起,紧接着大右旋。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维尔勉强挤出声音问道。他的头被甩得左右摇晃,身体被安全带勒得好紧。

  是西边的战斗机。他们发现了。

  艾莉森一面掉转机身,答得泰然自若。然后,自己又加上一句:

  怪了,怎么会呢?

  他们发现了那、那怎么办?

  刚才飞过的黑色机体正呈垂直倾斜,同时大幅左转。它的速度之高,和飞行艇简直有天壤之别,在微明天空和漆黑大地之间,快得像一颗黑色的流星。

  可惜,看来我们只得逃命了。因为对方是战斗机。

  艾莉森看了看高度表,又往下打量。

  她抬头往右边看去,只见黑色机体已经转向,正笔直地朝他们冲过来。

  抓好。

  丢下这两个字,艾莉森随即将操纵杆往旁边一甩。飞机像是原地打了个滚。滚到背面时忽地停下。

  变得头下脚上的维尔,连忙压住手边的布袋。艾莉森看着左边,再看看黑色机体,估算时间。

  黑色的机首闪光。

  两道光连续射出,就像照相机的闪光灯一样。机枪发射了。四发中有一发曳光弹,在空中划出发亮的射线。

  拖着淡淡的烟,两条线划破空气,却扑了个空。

  唔!

  飞机朝下坠去,维尔差点发不出声音来。赶在战斗机射击的前一刹那,艾莉森一把拉回操纵杆。背面的机体急速下降。

  黑影停止了射击。它向左大幅倾偏、回旋,准备再次进击。

  维尔,准备!

  说着,艾莉森使急速下降的机身恢复水平。重力加速度迫使他们的背压在座位上。

  准、准备什么?我可以做什么?

  维尔惊慌地反问。

  烟雾弹。帮我把袋子垂到机身外面,准备拉绳子好吗?

  维尔立刻照做,将布袋提把挂在机舱里的一个把杆上,再将袋身垂到左侧机体外。他把手伸进被风吹扁的袋口中,摸索着那根粗绳。

  好了!然后呢?

  就这样。

  艾莉森转过脸对他说。飞机开始缓缓攀升。

  等我叫你,你就拉绳子。之后再看着办。

  什么叫看着办?

  就在后方,黑色的战斗机已经回旋完毕,正以压倒性的高速向两人乘坐的小飞机俯冲而来。

  就是现在!

  艾莉森叫道,维尔搞不清情况,只管拉绳子。一拉起,布袋立刻鼓胀起来。烟雾弹一齐冒出灰色的烟,从口袋冒出来,开始向后方延去。

  就在此时,艾莉森忽地使机身左旋,一面向下坠去。小飞机拖着烟不停打旋,一路往地上冲。黑色战斗机见状立刻减速,并且向右急转,穿过半空中呈螺旋状的烟痕。

  要摔下去了!

  维尔哀嚎起来。

  放心!我是故意的!等我信号丢袋子!

  维尔的身体被风和安全带压住,颈子也无法自如转动,但还是奋力照着耳机里的指示,将双手伸向勾住的布袋

  提把。

  他们的高度越来越低。外面的景色三百六十度旋转,每转一圈就变大一轮。

  突然间,他们不转了。

  丢!

  维尔立刻勾开提拔。只见布袋滑出机身侧缘,吐着烟向外坠去,很快地跌到地面。袋子一度弹起,里面的东西

  全撒了出来。

  咦?

  维尔惊讶得睁大了眼。

  现在,机外的景色就像从屋子二楼看出去一样,草原就在伸手可及的下方向后流去。机身已被拉平,在离地仅

  数公尺的超低空稳稳的飞着。

  怎么样?很顺利吧?

  艾莉森才刚开心地说完

  匡锵!

  两人的脚下便传来破坏声响,机身朝上摇晃。

  是电线。

  草原正中央有一条小径,两旁都竖着木制电线杆,两条电线勾到飞机的轮子和脚架;电线断了,轮子却也弹了

  出去。

  机体倒栽葱似地向地面栽去。

  可恶!

  艾莉森拉回控制杆。正当机身再次上扬,脚架和机体却已经触及草原。

  脚架立刻折断,螺旋桨打到草和泥土,尾端当场变形,机身在泥土地上刨出一道长长的沟,下边机翼应声碎裂。

  机身继续滑行。就在速度大幅减低之际,一个隆起的小土堆撞上引擎而使机首严重扭曲,这才停了下来。

  艾莉森解开身上的安全带,从座位上站起后回过身,防风镜下的一双眼睛睁的好大好大。

  她快手快脚地解开维尔的安全带

  站起来!快逃!

  一面大声咆哮道。维尔刚站起,她就将他扯出驾驶座。地面就在旁边。

  跑!

  哇啊!

  维尔一时楞住,接着死命地跑了起来。艾莉森跑在他身旁,不住拍他的背催促着。

  两人跑了五秒之后,飞机爆炸。

  红色的火团一跃而起,冲击令机身前半炸成粉碎;黑烟冲上半空,剩下的残骸开始起火燃烧。

  维尔和艾莉森继续跑着,见前方有一棵大树,立刻躲到树干后面。细小的碎片纷纷打在树干上。他们背抵着树

  干坐下,维尔大口喘着气。

  飞机继续燃烧,将清晨的天空染得耀眼、鲜红。

  维尔,你应该没事吧。

  我、我还好艾、艾莉森你呢?

  我没事。不过,飞机完蛋了我还以为很顺利的。

  半起身从树干后方探出头去,艾莉森脸色一苦。

  艾莉森你刚刚想干嘛?

  维尔仍坐在地上,问道。

  装死。

  啊?

  艾莉森低头看着维尔。

  是部队的中尉教我们的。装死,用来欺敌的一个小伎俩。可以开机枪射击,没子弹的时候就用烟雾弹制造烟

  ,假装中弹。敌机怕被爆炸卷入,通常都会躲开,这时候再做螺旋急降,好像失速坠机那样,就可以脱离敌人

  的视野。然后再贴地飞行,让上空很难察觉,接着就逃啰!只要能飞越路妥尼河,对方再精明也不至于追过来

  我以为一定很顺利的,明明就很顺利的嘛,谁呀,在那种地方拉什么电线!鸟不拉屎的乡下要什么电啊!

  艾莉森越来越激动。

  维尔却呈对照似的异常冷静。

  还有

  艾莉森蹲下来,正想继续说,这时却传来一个高亢的引擎声。那架黑色战斗机从他们上空高速飞过,向右回旋

  后就此飞远,没再掉头回来。

  就是你!可五!给我滚下来!

  艾莉森高举拳头,仰天咆哮。

  维尔无力地垂下头去。

  唉

  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乌鸦呼叫家鸭。已击落跟踪的东侧战斗机,确认起火。重复一次。已击落敌机,确认起火。完毕。

  家鸭呼叫乌鸦。收到。之后由本机护航至基地。完毕。

  乌鸦呼叫家鸭。洛克榭的战斗机已却是侵犯我国领空。不必通知司令部派调查人员到坠机地点去吗?完毕。

  没有那个必要。你不用多嘴。

  可是

  少尉,我只再说一次。不用多嘴。你只要照上级指示行动就好。通话完毕。

  去死

  阳光开始亮起,渐渐与月光不相上下。鱼肚白的天空东边,染上一抹霞红。

  黎明将至。世界又有了色彩。草木回到它们的绿色,天空渐成清澈的蓝。而焚烧后的痕迹则是焦黑。

  小飞机的火已经熄了,只剩下上层机翼的两端和机体尾部还留有依稀的形状。

  已经天亮啦真快。果然是夏天。

  维尔靠着树干坐在地上。

  居然没人来,真是怠忽职守。

  躲在树后,艾莉森远远瞪着飞机残骸,气呼呼地说。

  坠机之后,两人暂且先离开火场,接着到了一处视野较好的位置,在草堆树影后躲了起来。

  既然遭到斯贝伊尔的空军战斗机击落,艾莉森认为应该会有军队前来调查才是,所以她在这里观望。维尔问她

  :万一真有军人来了怎么办?

  临机应变。

  艾莉森如是回答。

  但却不见办个人来。只见朝日即将来临。

  怎么办?艾莉森,我们总不能一直待在这里。

  耀眼的太阳已从林间升起,鸟叫声渐渐响亮,而维尔则一副没精打彩的问道。转动着手表的发条,艾莉森应了

  一声:

  对啊。

  还有,这里是哪里啊?你知道吗?

  嗯,我想想。过了路妥尼河,飞了好一阵子,之后我们也逃了一会儿,现在应该在缓冲地带,要不就是在逼

  近缓冲地带的地方吧。

  所以说来说去这是非法入境了

  现在想这个也无济于事。想点建设性的事情吧!

  艾莉森开朗地直言道。维尔抬起头看着她说:

  也是啦

  见他表示同意,艾莉森笑了笑。维尔又说:

  说到现况,没有了飞机,我们也回不了洛克榭了。

  对呀,确实如此。

  所以先到附近的城镇讲讲看吧。

  讲讲看?

  不要说我们被击坠,就说是迷路后摔飞机之类的,反正出了以外,希望他们能收容我们等等。主动去说,我想应该比较不会被当成间谍吧!而且也没有间谍会这样大大方方露脸的。我想之后再拜托他们帮助我们回洛克

  榭。

  艾莉森?

  虽然可惜,但也只有这么办了。不知道附近有没有城镇或村庄呀?

  不晓得我也没看过河对岸的地图要是在洛克榭,离缓冲地带最近的村子也有二十公里远。

  哦只好走去啰。

  只能用走的吗?

  太阳攀高,气温也渐渐上升。

  艾莉森和维尔在草原上向西走去。这是一片平坦的大地,草长及膝,随处可见散布的森林。

  有电线的那条路是南北向的,不能沿着它走。

  走着走着热了起来,两人都脱掉夹克和帽子,挂在背上。

  艾莉森把她的包包缠在腰上,维尔则拎着一个小包。那是紧急逃生包,原本装在飞机的机体后部,所幸没被烧掉。

  要是有城镇的话

  艾莉森边走边说。维尔在她身后应道:

  嗯?

  艾莉森继续走,只是回过头来。

  要是有城镇,你想那边会不会有机场或飞机?

  咦?为什么问这个?

  当然是借来用一用,好回去呀!

  艾莉森笑着说。

  你说话嘛!

  你要我说什么啊?艾莉森。--哦,你是不是在想,到了城镇之后的下一步啊?不过你先想想,人家会放我们回去吗?

  这个嘛,当然是希望他们放罗!

  我说,维尔。

  艾莉森又开口了。走了半天,景色一点也没变,前方仍是一望无际的绿地,连路也见不着。

  嗯?

  维尔仍在后方应道。

  你想,那个宝物会是什么东西?

  啊?什么?

  维尔反问,却见艾莉森回过头来,有点生气。

  宝物呀,老爷爷说的。你忘啦?

  哦我忘了。现在又不是想那个的时候。

  会是金银财宝吗?你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说以前的某个国王为了复兴国家,把军用资金偷偷藏在这一带的?

  没有耶不过我在烦别的事情。

  什么事?

  我早该在什么时候不顾一切阻止艾莉森的行动呢?是骑边车追汽车?审问警官?偷借飞机?越过国境?

  这问题好难哦!不过

  不过?

  现在想出了答案又能怎样。

  真是的我一定要阻止你的下一个行动。

  嗯。

  嗯什么嗯啊我刚刚也说了,你又在打什么主意了对吧?

  嗯。

  坚持到最后关头是一件好事耶。

  你怎么啦?

  流过草原的小溪,比地面低陷一些。

  溪流小得仅一步就能跨越,但两旁仍有不少湿地。维尔在斜坡上找了一块干处坐下,一旁有几棵大树。正巧提供了蔽荫。

  艾莉森把水壶浸在溪里,装满了水,然后跑来坐在维尔身旁。

  维尔拆开小小的紧急逃生包,里面有一个小镜子、一张写着紧急情况须知的纸,还有一些罐头肝酱和饼干。

  两人默默地吃着。不一会儿就吃完了。艾莉森拿出巧克力啃掉一半,剩下的拿给维尔。维尔边吃边接过水壶。

  喝了几口,他才长长呼了一口气。

  现在总算定下心来了,肚子也不饿了。

  那就好艾莉森表示。接着又开口:

  维尔,我们这样子坐在小河边,好像在野餐哦!小时候常常这样的。哎,虽然现在也不算大人就是了。那时候我们差不多十岁吧。

  小时候啊

  维尔把夹克铺在地上,就在斜坡上躺了下来。

  你一说我才想到,我们以前也闯过好多祸

  有吗?

  艾莉森佯装不知。维尔看着枝叶间透下的广,一面说道:

  别跟我说你都不记得了哦。大人说不准爬的树,我们偏跑去爬;说下大雪不准出去还出去,结果被雪埋了;要赶厨房的老鼠,钻进地板下却卡住出不来;想从屋顶吊绳子下去,竟被倒吊在半空中

  那倒是有过。

  还有睡在羊舍里弄得全村的人跑来找;说要做水池就去堵灌溉水道,结果把田跟路都淹掉了;家里有大的欺负小的,你来跑去跟人家决斗;为了爬上河边的山崖,结果下不来;骑脚踏车跑遍四个邻镇;挖地下秘密基地时塌陷被活埋

  有吗?

  其实啊,刚才跟在你后面走啊走啊的,我突然有一种奇妙的怀念感。本来还觉得莫名其妙,但你一说,我才想起这些往事,就像昨天才发生似的。那些都是你先想出来,我每次都说不要不要,结果还是跟着你一起去最后也跟着一起挨骂。还有,每次都被罚擦家里的每一扇窗户。冬天冷死我了。

  对呀,那个我倒还记得。不过维尔,你每次都陪我,我真的都很高兴耶。

  哦?

  维尔有些吃惊,看着身旁艾莉森的笑脸。

  对呀,擦窗户的时间也只要一半就够了嘛。

  维尔又看回枝叶间的点点天空,喃喃自语。

  希望这次也能擦擦窗户就了事只怕很难

  不知不觉地,维尔在小溪旁睡着了。

  艾莉森后来也睡着了,忽又睁开眼睛。她一骨碌跳起来,警戒地走出树荫,张望着周遭景物和头顶上的太阳。

  然后叫醒维尔。

  艾莉森和维尔走在草原上。他们又走了很久很久,走得鞋子都沾满了草的味道,还是没见到城镇或一户人家。

  维尔向艾莉森问时间,艾莉森答说没过多久。

  现在宿舍大概已乱成一团了吧。

  维尔表情凝重地说。

  嗯?也对。不过又没人被烧死,那个警察应该也不敢把事情全都说出来,我看他们只会当做是我跟你偷偷跑出来旅行而已吧?

  还好现在是暑假要是在学期中,肯定会被禁足吧!搞不好还会退学。

  好严哦。不过,有规矩总不是一件坏事,而且又能有违规的快感。

  啊!学校该不会去通知家里吧?会不会给他们添麻烦啊?

  不会吧!你们学校的人应该不认识我,而且除非他们特地去查。噢!希望他们不会。

  唉

  而且维尔,这件事搞不会是近年来数一数二的国际问题呢!学校的事根本不算什么了。你再担心也一样。

  对哦,完了。

  放心,船到桥头自然直啦!

  你越是这样说,我越觉得有可能变成那样。好可怕。

  哎哟!会吗?干嘛可怕?

  这下子我们又要在外面过一夜罗?

  艾莉森一面走一面说道。

  算了,我早有心理准备了。幸好是夏天

  我有受过雪地野营的训练就是了。我还满有一套的呢!

  可以的话我并不想。

  是哦。

  走了好长一段路,景色依然不变,仍是大片的草原,和小块小块的森林。

  森林整理成这样,可见这一带以前或许是农地呢。

  维尔若有感慨地说。就在他们的右边,森林和草原分界得笔直又清楚,正是人力开垦过的证据。

  哦,不过现在满自然的。

  艾莉森也边走边观望。

  到大战争之前,附近或许是有村落的。听说这一带以前也有人住,在路妥尼河捕鱼为生,还有王公贵族们优

  雅的别墅区。战时村人当然都逃难去了,说不定战争结束后也回来过大概直到这里被划为缓冲地带为止吧。

  哦被强制搬迁,现在都没人住了,是吧?不过还有动物呢!你看。

  艾莉森指着右侧。维尔看去,只见森林与草原的分界处,有一只褐色短毛的瘦小野兽,大约和一个小孩子差不

  多高,正望着他们两人。

  是鹿。跟在拉普脱亚看到的一模一样耶!

  还很小呢。

  艾莉森说着,一面走近去。小鹿没有逃走,反而站得挺挺的。目不转睛地看着艾莉森靠近。

  放心,我不会吃你的。

  艾莉森才刚柔声说完,维尔就在她身后接口道:

  味道满好的哟!我在庆典那时吃过鹿肉串。

  你居然讲这种话。

  艾莉森噘起嘴,却见维尔只是耸耸肩。小鹿退了几步。

  来嘛,别怕。你一个人吗?

  她又向前走了一步。维尔忽然惊觉

  艾莉森的最后一句话提醒了他。维尔高喊起来:

  艾莉森!别过去!

  咦?

  就在艾莉森回过头去的同时,林间有个很大的声响拨草而来。

  是一头成年鹿。它朝艾莉森一跃而去,高高扬起前蹄,随即往下一踩。

  快逃

  维尔大叫着,把艾莉森往后拉。

  一个沉钝的声音响起。那头鹿的右脚掠过艾莉森,只擦中了她的夹克,但左脚却应声踢在维尔的左前额上。

  拖着艾莉森,维尔向后退了三步便倒在地上。艾莉森跌坐在地,一时竟起不来。

  维尔?

  艾莉森扭头向右,看见维尔倒在草间的脸。鲜红的液体从他的额角流下,经过阖闭的眼、鼻梁和嘴角。

  维尔!维尔!

  没有反应。艾莉森转回头去,重新面对那个紊乱的喘息声。成鹿还在。

  她将左手探入腰际的小包。一摸到最底层、最重的那样东西

  可恶!

  接着倏地掏了出来。是那一把已经装妥弹匣的小型手枪。她用右手向后拉动滑套、放开,知道第一发子弹已经

  送进了膛室后,她保持坐姿,将左手往前一摆。握把后方的安全装置已按下,食指扣进了扳机。

  就算我的射击再差这种距离下你也逃不掉的!

  成鹿盯着艾莉森,艾莉森也盯着它。

  喂,你你真的好吃吗?

  艾莉森问着,渐渐在食指前端施力。

  啊。

  小鹿挨到成鹿身旁,用脸颊磨蹭着成鹿的侧腹。成鹿转过头看着孩子,好像一点儿也不在意艾莉森手上的枪。

  它们转过身子,跳跃着消失在林间。

  艾莉森垂下左手,重新锁上安全装置。

  维尔!

  手枪一扔,她急急回过身去。

  维尔,你听得见吗?

  她把维尔慢慢翻过来,使他仰卧向上,拨开他的浏海。手上湿滑。

  维尔!

  这么大吼一声,维尔才有了反应。他的声音细弱,眼睛也没睁开。

  艾莉森,你没事?

  我没事!谢谢你维尔。可是,你头上流血了

  嗯,有点晕。

  维尔说完,又不讲话了。

  维尔!

  艾莉森慌张起来。她睁大了眼睛。

  冷静点,艾莉森.威汀顿伍长。急救伤兵时,先确认脉搏和呼吸。

  说完,她的表情一敛。

  先将右手的食指与中指贴上维尔的颈部。有脉搏。再探到他的口鼻前。也有气息。

  松了一口气后,艾莉森再从包包里掏出白手帕和水壶。维尔的伤口就在左前额发际,约有姆指般大小,还在淌血。

  艾莉森看着伤口,倒一点水上去。血被冲掉后,那道裂口便清晰可辨。伤口并不深,只是鲜血很快又冒了出来。

  她又用水冲一遍,然后将手帕按上去。紧紧按着不放,她一面转过身子,让维尔的头枕在自己的膝上,使头略略抬起。

  艾莉森喘着气,一动也不动地维持着姿势。坐了一会儿,那条折了四折的手帕已经渗出血迹。

  拜托

  血并没有继续大量渗出。

  她伸长左手,摸索着维尔掉在后方的那件夹克。抓过夹克后,再抽出那条塞在口袋里的围巾,然后她一面用嘴

  巴,一面将围巾对半纵折,开始在维尔的头上缠了起来。她将手帕盖在维尔的额头上,缠完后打结固定。

  全部包扎完后,艾莉森才松了一口气。维尔不省人事的躺在她的膝上,正平稳地呼吸着。

  艾莉森左看右看。草原上不见人影。

  她屈身向前,搂住维尔的头。

  维尔脸色苍白,双眼紧闭。血色沾上她的金发。

  艾莉森搂着维尔的头,又轻拍、甚至重拍他的脸颊,但维尔还是没有醒来。

  她本想拿水壶里的水就这么泼下去,后来还是没泼,只用半湿的袖口拭去他脸上的血渍。

  然后她看看四周,再看看太阳,决定背着维尔步行。

  她帮维尔穿上夹克,自己的则绑在腰上。接着再让维尔仰躺,自己躺在他的身上,然后抓着他的双臂,一起将

  两人的身体整个翻到另一面。接着

  喝!

  她大喝一声,背着维尔站了起来,往西方走去。

  汗水从额头流过脸颊。微微喘着气,艾莉森看着前方,一步一步地走着。

  偶尔,她停下脚步,对背上的人说话。见他没有回应,她就探探他的脉搏呼吸,顺便喘口气。

  嘿!

  将维尔的位置往上提一提,艾莉森又跨出脚步。

  好像故意惹人厌似的,草原竟开始闹起别扭来。上坡路出现了。

  可恶、真是够了、什么嘛、王八蛋

  骂着粗话,艾莉森继续爬坡。

  爬完这个,视野开阔了起来。

  但见一片空旷草原,和对面的另一座小丘

  可恶!xxxxx!

  又是一串不堪入耳的粗话。艾莉森继续向前走,朝着太阳的方向。

  就在她爬过第三座小丘时。

  眼前出现了一片森林。像是来挡路的,一片既不利于视线又不良于行的森林。

  艾莉森左右看看,想找森林的边缘,却完全找不着。

  维尔,往哪边走好?

  没有回答。她静下来听着维尔的呼吸。

  哎,哪边都一样吧。

  她自言自语地左顾右盼,然后朝最后看去的方向,沿着森林开步走去。

  跟刚才不一样了吧?

  艾莉森喃喃道。回应她的仍只有背后传来的浅浅呼吸声。

  艾莉森盯着眼前的一座小屋。她绕着森林和草原的分界处走,尽量取道西行,已经走了好一会儿。

  就在森林与杂草原的分界,她看见一户人家。

  那是一栋木造房屋,中间有一根红砖烟囱。窗子上的每一块玻璃都是完整的,屋外的草地也都整理得清爽又干净。

  但在这一片绿意中,只有小屋孤伶伶矗立着。

  不知道有没有人。应该会有西边的人吧!

  艾莉森用右手摸一摸腰际的口袋,手枪就在口袋里。

  看着那栋房子,艾莉森慢慢走去。从屋里应该能清楚看见他们两人才是。

  主屋旁有一间柴房,斧头就竖在那里。井边有一个水桶,里面装着清水。

  窗子挂有窗帘,从外面看不进去。艾莉森小心翼翼地绕到主屋的南边。

  对面有一块小小的田,长满了青翠鲜艳的夏季蔬果,显然是有人耕种的。不过现在看不到人影。

  艾莉森在大门前站着。脚下的木板轧轧作响,声音不小。

  等了几秒,仍没有人出来,屋里也没有任何声响。

  艾莉森深吸了一口气,敲几下门。又过了十秒钟。

  没人在?

  她举起手,又放了下去,决定不敲门,而是按下门把。

  大门就这么往内推开。她看见屋里的景象。

  一个宽大的房间,门边就是一张桌子。旁边有个铁制的火炉,兼作料理和取暖用。角落有一个小小的矮柜,排放着几件餐具,隔壁则是水槽和流理台。正中央有一口砖砌的暖炉,烟囱直向天花板伸去,旁边还有一个小柜。

  墙边那一排走廊,像是通往后面的房间。那里比较暗。看不清楚,只知道满长的。

  真想不到,这种地方也有这么好的房子

  艾莉森一面打量着,一面悄声自语。此时

  唔唔唔

  突然听见有人呻吟,艾莉森吓了一跳,但她马上发觉,这声音就在自己耳边。

  维尔?

  她摇晃着背上的维尔,一面叫着他的名字,但却不见回答。

  艾莉森关上大门,走进屋里。她在暖炉前慢慢放下维尔,让他背靠着那个小柜坐下。

  伸一伸卸下重负的肩和背,再甩一甩酸麻的手臂,艾莉森豪迈地用袖角擦去额头和脖子上的汗水。见维尔的头软弱地垂下,艾莉森轻触他的脸颊问道:

  维尔,你醒了吗?喂。

  接着又轻拍他的脸。

  喂,起来了!天亮了啦!婆婆她们在叫啦,要上学啰!

  维尔还是没醒来。

  爱睡猪

  艾莉森慢慢地拆下维尔头上的围巾。她想取下那块染血的手帕,但它已经黏在伤口上了,只好作罢。

  她接着脱下维尔身上的夹克,卷成一团,然后让维尔慢慢躺下,将他的后脑枕在夹克上。接着解下自己腰上的夹克,盖在维尔身上。

  艾莉森看见暖炉旁的柜子。犹豫了一会儿,她还是打开了抽屉,从最下层最角落的那一格开始,仔细地探找着。

  没有消毒药之类的吗?

  找不到要的,于是她继续打开下一个继续找。

  就在她刚打开第四个抽屉时

  磅!

  大门猛然打开。

  啊?

  艾莉森大吃一惊,转过身去。

  提姆斯!雷文!

  一个妇人高声叫着,同时奔进屋来。

  那名妇人年约五十出头,身材纤细,斑白的头发在脑后梳成一个髻。深绿色的连身裙上,罩着一件沾有污泥的围裙。

  妇人笑容满面地冲进屋里,看见艾莉森也望过来,笑容立即消失。

  只见她停顿了一下,然后问道:

  你你是谁?

  语调冷冰冰地。她说的是贝佐语,也就是斯贝伊尔、即西侧的标准语。

  你是谁?你在我家里做什么?

  艾莉森瞪着妇人,妇人也瞪着她。

  一面瞪着,艾莉森一面把右手伸向腰间,探进口袋。

  我问你在做什么。听不懂我说的话吗?你该不会是

  对着那名妇人,艾莉森举起手枪。她没有扣住扳机,安全装置也没动。

  面对枪口,那妇人却不为所动。她依旧瞪着艾莉森,继续说道:

  你是河对岸的人吧?八成是了是洛克西昂努的人吧?你们越过了路妥尼河,对吧?

  这里可是我家啊!你懂吗?

  艾莉森咬着牙,正挣扎着要不要按下安全装置时

  您说的事。我们非常抱歉。

  却听见维尔的声音响起。那是西侧的标准语。

  艾莉森惊讶地回过头去。妇人也大吃一惊,看着维尔在暖炉前坐起身子;瞥见染血的手帕和衬衫时,又是一愣。

  维尔慢慢地爬起来。靠在暖炉的砖壁上。夹克滑落地面。

  维尔!

  艾莉森叫了一声。维尔勉强睁开眼睛,用贝佐语对她说:

  把枪放下。是我们自己闯进来的这里是人家的家。

  说完,他又转过脸去,对着那名妇人说:

  对不起。我们的飞机失事了,一路走到这里来。擅自闯入府上,请容我们致歉

  妇人不发一语,俯看着坐在地上的维尔。只见维尔又闭上了眼睛,身子往旁边一倒。

  艾莉森见状,赶紧跳过去扶住他。

  那孩子受伤了是撞到头了吧。

  扶着维尔,一面瞪着那妇人,艾莉森也以发音纯正的西侧标准语回答道:

  对,所以我想找一点药、食物,还有能让他好好休养的地方。

  原来你也会说嘛!药我有,食物跟床铺也有,不过这里是我家。要是我拒绝呢?

  妇人问道。

  我会开枪。

  艾莉森立刻回答,右手仍握着手枪。

  但见妇人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喂,我问你,河对岸的人都像你这样野蛮的吗?

  不是。不过,现在的我是。

  艾莉森又是立刻回答。于是妇人一脸沉静地说:

  把那孩子带过来吧!床铺可以借你们用。

  屋后有三个房间。

  艾莉森背着维尔,在妇人的指引下走进其中一间。打开木门,房间十分明亮。

  房里只摆了一张单人床、一只空荡荡的衣柜和一张书桌。家具看来像是没人在用,却见那张雕工气派的床上铺了精致的床单和枕巾,还有夏天用的薄毯。

  艾莉森小心地将维尔放在床上。

  妇人走出房间,回来时带了一脸盆的清水、干净的布和一个小木盒。她在床边的一张圆凳子坐下,轻轻取下维尔伤口上的手帕,涂上消毒药,再盖上一块新的纱布,然后缠上绷带。见她又量维尔的体温和脉搏,手法十分利落。

  头上这样就行了。伤口不深,应该不用缝吧,不过或许会留下疤痕。他好像也没发烧。

  妇人擦着手,一面问道。

  谢

  你们出了什么事?

  艾莉森正要开口,却被转过头来的妇人先问了。

  呃,那个

  他是坠机时摔伤的吗?他的内脏孩不会哪里痛吧?

  揣测着妇人的用意,艾莉森答道:

  那个我想应该还好。那个伤不是坠机时弄的。之后我们还走了好远的路,也喝过水吃过东西。他也没有吐。

  哦那么,到底是怎么弄的?

  艾莉森别开目光。

  是被鹿踢的。

  妇人惊讶地说道:

  你们是不是靠近小鹿?

  对

  妇人看着躺在床上的维尔说:

  真是不小心。

  啊,不是。是我靠近小鹿,维尔是为了保护我

  于是,妇人又看着艾莉森。

  这个时期里,带着孩子的成鹿都是有攻击性的,你不知道吗?

  艾莉森表情郁沉地摇摇头。

  这么说,这孩子的伤是被你害的啰?

  艾莉森点点头,简短地说了声:

  是。

  然后怎么了?

  维尔昏倒了,我就像刚才那样,拿枪

  杀了那头鹿?

  没有。杀了它,我怕小鹿也活不下去,所以就让它们走了。

  是呀,你做得对。

  妇人说着,啪地关上药盒。

  谢谢您。

  艾莉森把刚才没说完的谢谢说出来,向她行了一个举手礼。

  妇人皱起眉头,怒目瞪向艾莉森:

  你是当兵的?

  对,我在洛克西昂努联邦空军服役,但维尔不是。

  右手仍在眉角,艾莉森答道。

  告诉你,我这个人最讨厌人家敬礼,还有军队跟军人。

  这样啊。不过,我还是要由衷向你致谢。谢谢您救了维尔。

  对着这才放下右手的艾莉森,妇人板起脸孔:

  若在救人之前先知道你是军人,那就难说了。还有,假使受伤的人是你,我想我大概不会出手相助吧。

  说完,妇人看着床铺。

  这孩子叫做维尔?

  对,维尔赫姆.休尔兹。我叫做艾莉森.威汀顿。

  听到这里,妇人笑了笑。

  维尔赫姆和艾莉森呀!光听你们两人的名字,和斯贝伊尔的人也差不多嘛!

  然后,她又板起脸说:

  我叫做特拉伐斯.拉蒂亚。不用记也无所谓。

  不,我已经记住了,特拉伐斯太太。

  哦。我有话跟你说,在这儿讲回吵到他。

  拉蒂亚站起来,要艾莉森跟着到房外去。见艾莉森望着维尔,拉蒂亚便说:

  这孩子没事的。

  邻室就是客厅。艾莉森和拉蒂亚在桌子旁面对面坐下。

  窗外,西倾的阳光照了进来。

  拉蒂亚取了一个杯子,从水槽舀起一杯水,自己喝了下去。艾莉森不发一语地等着。

  然后拉蒂亚开口了:

  今天时候也不早了,不会有人来。明天我打算请最近镇上宪兵来引导你们。在那之前,我有几件事想问清楚。不要骗我,你要老老实实的给我回答。我问你,你们为什么会跑来敌国?来做什么?

  艾莉森坦诚答道:

  我们来追一个被绑架的人。想来这里找宝物。

  啊?

  拉蒂亚一时无言以对,只能反问。

  于是,艾莉森便从昨日遇见老人、听他讲故事的那一段说起。说他们如何发现老人遭到绑架,在深夜里被非法入侵的西边飞机载过了河界。

  之后,他们驾飞机追踪,中途不知不觉飞越了国境、被战斗机发现后遭受攻击而迫降。就在他们打算步行穿越缓冲地带时,遇上了那头鹿。

  不过,一开始绑架老爷爷的是你们的人,所以万一被宪兵抓到,我也打算这么说。

  艾莉森讲到这里,结束了她的说明。

  真是服了你们

  一直默默听着的拉蒂亚,这时才喃喃道。

  你们两个,还有绑架那个老人的那些人,简直是一群傻瓜嘛,居然相信那个藏在缓冲地带的宝物,真是!好久没听人说起这个迷信了。

  看着边笑边说的拉蒂亚,艾莉森一脸认真地问:

  这是什么意思?

  我就告诉你吧!你们真是做了一桩蠢事。

  拉蒂亚停了一停。

  路妥尼河沿岸,从这里往上游,一直到中央山脉开始的那一带,是大战争时库瓦西亚将军用来进攻你们国家的基地,知道吗?

  那个老爷爷有说。

  哦。那是马克米兰.瓦尔塔中校的毒气行动。在那之后,就有谣言说将军当时运到基地的金块失踪了。说因为情势混乱所以没带回来,至今仍藏在战场的某个角落。不过,那全都是谎话。

  那

  艾莉森探身向前。拉蒂亚点点头说:

  没错。路妥尼的宝物是三十多年前在这一带流行的无稽之谈,凡是在这里住过的人权都知道。听说也有人真的来找,但什么也没找到。陆军也否认呀,说根本没有运金子的军队。没多久大家都忘了,但后来发生绿岛战争,这里被设为缓冲地带,谣言就又传了起来。好多人想趁着禁制令实施之前来寻宝,到头来只是闹笑话。

  拉蒂亚又继续说,像是最后一击。

  所以,就算你跟宪兵提起宝物的事,也只会被他们笑话罢了。不知那个老人是怎么听说这个事的,该不会是打仗时被俘虏才偶然听见的吧。而你说那些绑架他的斯贝伊尔人,一定也是头一次听见,才信以为真的大老远越过国境白忙一场。还有

  你们两个也真是的!为一个荒唐故事。你们不仅犯了罪,结果什么也得不到,还害别人受伤。一个不小心,说不定你们已经死了呢!

  艾莉森紧闭着嘴,不发一语地看着拉蒂亚。

  照你刚才的话听来,那孩子好像是硬被你拖来的。你还说他是高等学校的学生。你自己是军人倒罢了,万一那孩子出了什么事,你要怎么向他的父母交待呀?

  维尔的父母啊不知道耶我根本想像不出他们的模样

  艾莉森老实答道,神情晦暗。拉蒂亚的脸上刹时浮现一丝不悦。

  然后,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只见她拿着杯子起身,到水槽舀水,又取了一个杯子,也同样地舀满水走了回来。

  请用。

  她将另一个杯子放在艾莉森面前。

  谢谢您。

  艾莉森向她道谢,端起杯子,津津有味地喝了几口。

  就在艾莉森将杯子放回桌时

  我不喜欢你们。我恨你们。

  拉蒂亚平静地说。

  你的贝佐语说得很流利,那孩子也是。也许是硬学来的,竟然也说得字正腔圆,我差点没以为自己在首都和同胞说话呢!现在对你说讨厌,我自己也觉得很怪。

  艾莉森默默地等着她的下一句话。

  战争毁了我整个家庭。我的父亲和丈夫都死于大战争,两个儿子去了绿岛也没再回来。他们全都被你们的同胞给杀了,死在你们的国家。所以我讨厌东边,也讨厌所有东边的人,一直都痛恨。

  这种心情,我能体会。

  是吗?现在跟你抱怨这些,其实也无济于事。

  或许是吧。

  不过,我就是想把自己的心情对东边的人说一次。感觉爽快多了。

  告诉你一件有趣的事。

  什么?

  我们想去找的那个宝物,老爷爷说拿个宝物可以结束洛克榭和斯贝伊尔之间的战争。就是这么有价值的宝物呢!

  拉蒂亚瞬间睁大了眼睛,然后笑着说:

  真有趣,真的。你觉得这世上真有那种东西吗?

  艾莉森笑着摇了摇头说:

  不。

  太阳渐渐西沉。

  夕阳余晖中,维尔醒了。看见身旁的两位女性,他先谢谢她们的关照,又为治疗和床铺道谢。

  一人皱着眉,叫他不要挂意,其实是她自己不小心,抱歉害他受伤了。

  另一人先问过维尔的身体状况,然后淡然表示明天会带他们到镇上去,叫他今晚在这里好好休息,又说等会儿会拿些简单的吃的来。

  一人问维尔需不需要什么帮助,于是维尔便问厕所在哪。另一人答说在外头。

  可以吗?要不要陪你去?

  一人问道。维尔说不用,然后慢慢坐起身,下床站好。他轻轻甩头,小心地走了一步。

  没问题。

  然后走出房外,往那人所说的方向去。

  太好了

  一人说着,转向另一人。

  真的太谢谢您了。

  她向那人敬礼。

  这张床是借给那孩子睡的,所以你要睡外头。

  另一人仿佛兴味索然地说着。敬礼的那人却笑着回答:

  好的。我很乐意。

  夜晚。月亮还没升起的世界,一片漆黑。

  房里有吊在窗边的油灯点亮。维尔穿着衬衣,外面罩着一件敞开的夏衫,躺在床上。

  原来如此以前有这么一段故事啊

  维尔看着天花板说道。艾莉森坐在床旁的凳子上点点头。又直又长的金发披着,在灯火中闪动光芒。

  原来是这个地方的谣言所以那个老爷爷大概真的老糊涂了,多年以来一直信以为真

  维尔,我得向你道歉。

  啊?

  维尔将脸转向艾莉森。而艾莉森静静地看着维尔说道:

  我一厢情愿地相信,又硬把你脱下水我一直以为没问题的,到头来却因为我的疏忽害你受伤,说不定还把事情越搞越严重了。以后也不晓得会如何,甚至不知要多久才能回到洛克榭。

  真是对不起。

  我好惊讶

  维尔撑起上半身说。

  嗯?

  艾莉森带头去做什么我跟着去之后你竟然会道歉真是吓我一跳。

  看着维尔说得一脸正经。

  偶尔一为之也不错吧?

  艾莉森不禁一笑,然后又说:

  对不起,以后我得多听听你的忠告了。

  算了啦,而且坦白说,有件事我还真得要感谢你其实我有一个梦想,而你却轻易地帮我达成了。

  什么?怎样的梦想?

  艾莉森想了一会儿,想不出来。

  我想到西边来。

  维尔答道,好像还满开心的。

  啊?

  洛克榭的国民一天到晚把斯贝伊尔说成可恨的敌人、邪恶帝国,但他们是不是真的那样,我一直想亲眼看看。一定是受了婆婆的影响吧,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就这么想了。原本以为这个想法不可能实现,所以我从来没跟人提过。来到拉普脱亚,离国境那么近,那种念头又变强了一些。现在虽然只是踏到一点点,但也算实现了那个梦想。都是托你的福,谢谢你。

  维尔

  嗯?

  我好意外但也有点受不了你。不过

  不过?

  别跟我道什么谢啦。还有不客气。

  维尔躺回床上,打了好大一个呵欠。

  困吗?

  嗯。头一点也不痛了。药好像开始生效了。

  太好了那么,明天见罗!我也要睡了。连续熬了两天夜,还真吃不消。

  艾莉森如是说着,将薄毯盖在维尔身上,然后拿起自己的夹可和油灯,起身就要往外走。

  维尔讶异地问:

  啊,等一下!艾莉森,你要睡哪里?不会是外面吧?

  那位太太叫我睡外面呀。她说这张床只给你睡。

  她救了你,又帮我们这么多,我真的很感激她呢。我们吃她的,这些药应该也不便宜,她又好心分给我们,我总得多听她的话去做才是。这次只要我一个人接受处罚就够了。夏天睡外头不要紧的。

  不行,

  维尔急忙坐起来,挪到小床的左边去。

  一半给你睡啦。

  可是

  没关系。起码今晚这张床是给我睡的,她好像这么说过,所以我要怎么用,一定随我高兴。

  维尔坚定的说。艾莉森一脸奇妙地看着他,然后有些难为情的表示。

  我我睡相不好哦。

  维尔温和的点点头。

  我知道。我很清楚。

  搞不好会踢你哦?

  呃不要踢我头就好。

  艾莉森便将自己的夹克挂在椅背,将油灯放在凳子上,然后吹熄它。漆黑中,她做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欣喜表情。

  耶!

  她坐到床上,躺平之后,将薄毯一披,盖在两人身上。

  不好意思罗!还是睡这里舒服,比外面好多了。

  艾莉森转向右侧说道。维尔简短的说了一声对啊。

  嗅着一丝消毒药的气味,艾莉森看着维尔近在眼前的侧脸。虽然房里黑得什么也看不见,她还是看着、听着他沉稳的呼吸声。

  维尔。

  她悄声叫他,没有回答。从呼吸声听来,他已经睡着了。

  艾莉森便喃喃地自言自语道:

  梦想啊现在这样,我的梦想算不算实现了呢?

  她面朝维尔的侧脸闭上眼,在同一张床上渐渐睡去。过了午夜,月亮升起。

  草原和森林在月光中显得一片苍白。这间独栋木屋的窗子也照进了皎洁的月光,亮得像是四周布满街灯似的。

  拉蒂亚躺在自己的床上睁开眼睛。房间里有一整面墙的书柜,排满了厚厚的书,之外就只有一个衣橱和书桌,显得格外质朴。

  看了看耀眼的月光,拉蒂亚又闭上眼睛。

  忽地,她决定不要勉强阖眼了。

  穿着朴素的睡衣,她罩了一件薄线衫,套上拖鞋走出房外。月光这么亮,根本用不着油灯。

  她走得又轻又慢,经过维尔睡着的房间前后,进到客厅。那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拉蒂亚喝了一杯水,然后打开大门,看着外面。月光下的田地、森林和草原。眼界所及,不见人影。

  再看看大门左右、墙外,也都没人。拉蒂亚慢慢闭上眼。

  正当她要走回房间,来到走廊上时

  嗯?

  有个喷嚏声传来,令她停下脚步。她打开走廊的窗子,探寻着屋外和墙边。

  还是没见到人影。这时又一声喷嚏,原来是从那个房间传来的。拉蒂亚稍稍打开房门,往里面看去。

  一时愣住了。

  床铺上,维尔缩成一团,边抖边睡。在他身旁,艾莉森抢了他的被子,大大方方地卷在自己身上。她的金发披散,睡成奇妙的角度。

  不知不觉地,拉蒂亚的脸上浮起一抹笑意。她慢慢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拉蒂亚来到床边,用力抽起艾莉森身上的毛毯,挥开她无意识抗拒拉扯的手,再将一半以上的毛毯盖在维尔身上。维尔很快就不再发抖,瑟缩的身体也舒展开来。

  而艾莉森则像一具自动反应的机械似的,悉悉率率摸到维尔身旁,缩起身子抱过去,灵巧地钻进了毯子里。

  真服了你

  拉蒂亚将艾莉森脸上的几咎金发拨开,用手指梳到后头去。她又再次调整毛毯的位置。

  谢谢您,穆特婆婆。

  维尔突然开口说话,把拉蒂亚吓了一大跳。原来他在说梦话。

  穆特婆婆,谢谢。希望明天是个好天气。

  就在旁边,艾莉森也一样闭着眼睛说起话来。她在回应维尔的梦话。他们说的都是西侧标准语。

  说完。两人都像没事似的,继续沉睡。

  俯看着他们两人

  怎么会

  拉蒂亚只觉得睡意全消。

  第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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