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叁 奥州第四的武士

  1

  大江户天城本丸御殿。

  毋须多作说明,此处正是德川幕府的中枢所在。

  在最外层设有涉外及行政等各处所,而绕过许多处室后所抵达的中层,则是将军生活起居所使用的半私人空间。

  倘若再更深入其中,就可来到名为「※大奥」的场所。此处正如其名,是一处除了将军之外的男子禁止进入的禁地。(译注:日文的「奥」有「妻妾」之意,而「大奥』则是江户城中将军正室及侧室起居生活之处。)

  除了将军的正室——御台所之外,大奥之中还住着许多御中臈(侧室)以及奥女中。而设在大奥和中奥之间的墙壁则严格地将两者区分开来,因此大奥可视为一处独立存在的宫殿。而占地面积则远胜于外层及中奥。

  另外,大奥和中奥之间有着一条漫长的连结廊道。

  而在大奥之中亦存在着一处称为「御殿」的地方。

  这座宫殿被金碧辉煌的金泥障壁画环绕,高挂在天花板上的壁画则绘有孔子和他的七十位弟子。

  所谓的大奥,亦可视为将军居所的另一个称呼。

  御座的后方置放着由※狩野永德所绘制的巨大洛外图屏风,前方则有珠帘遮挡着内侧贵人的尊容。(译注:狩野永德为日本战国时代的画师,曾奉织田信长之命绘制「洛中洛外图」。)

  珠帘后方传来声音。

  「千她怎么样了?」

  和过去被派往侦察柳生道场的天海曾在天守台地底密室中听见的声音不同,此时的声音并没有如机械般的变质感,而是自然无造作的声音。

  「您不需要操心,妈妈。」

  站在前方的直政如此呼喊着。而从珠帘内传出的声音确实是个平稳而慈祥的女性声音。

  「我想现在还是让千姬殿下小睡片刻会比较好。我希望她能够消除长途旅行的疲劳,并且充分恢复精神,所以才这么做的,还望母亲大人了解。」

  忠次也在一旁补充说道。

  珠帘后方的人物,正是直政和忠次口中所称的「妈妈」及「母亲大人」。

  「是吗?我原本就一直很担心她,想不到她会主动来到这里,这样正好也遂了我的意。」

  珠帘后的女性话毕,便像是在示意似地,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原本站在一旁待命的婢女们立刻毕恭毕敬地站起身,然后动作轻盈地将珠帘拉起来。

  出现在珠帘后方的,是一位身着朱色和服的妙龄女性,和服上头还加了件镶有华丽绢箔的※打挂。(译注:「打挂」指的是日本幕府时期诸侯夫人的正式礼装。)

  编结于头顶的笄发髻上插着许多发饰和发簪,然而即使已经系起发髻,后方头发的长度却仍足以垂落至背。

  透着忧郁的脸庞上悬着高吊的一对月眉,五官的配置基本上和千姬十分相似——或者应该说是千姬和她十分相似才对。

  这位女性正是千姬的亲生母亲,同时也是将军的正室——拥有「御台所」称号的雾壶夫人。

  原本该御座是将军专属的座位,而御台所的住处则是位于别处。

  有一处位于角落,名为妆点之间的建筑即是其真正的居所。该建筑也被视为※本丸大天守的前线。(译注:「天守」为城中最高的塔型建筑,通常作为司令台或最重要的根据地。而「本丸」则指保护「天守」的最重要城郭。)

  透着红润的双唇再次微微地张了开来。

  「我听说她在富士学园里和『将相』订下契约,并且成了『剑姬』。这件事是真的吗?」

  直政立刻出声回应。

  「千真万确。对方是柳生家的嫡男。原本按理而言,这一切都是不应该发生的事才对。」

  「如果是和德川家有着相近血缘的人也就算了,但是她竟然选了一个毫无身分地位的外人,而且还是柳生这种家伙,不可思议的程度已经让我哑口无言了。」

  忠次也附和着。

  「而且,目前他已经和八位武士订下契约,也就是共有八位『剑姬』服从他的号令。当中还包括了旧丰臣的武士以及里柳生,甚至连动物都成了他的『剑姬』,由此可见其确实拥有深不可测的『将相』之力。」

  「我看只要被他亲过,就算是石头也能变成『剑姬』吧。」

  直政和忠次相视而笑,然而雾壶夫人的表情却变得愈来愈僵硬。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区区一个※小藩竟有如此力量……真是令人难以置信。这的确是绝不能受到允许的事。」(译注:庆应四年时,以缴纳的年贡将各藩分为三个等级,分别为小藩、中藩以及大藩。缴纳的年贡在一万石以上而未满九万石的称为小藩。)

  「母亲大人所言甚是。您明明是如此地冰雪聪明,但千姬却毫无眼光地选了柳生这种家伙,确实挺让人傻眼呢。呵呵呵呵。」

  「柳生家族担任一项名为剑术指导教师的名誉职位,只是后来宗庆失踪变得毫无音讯……若非发生这种事,我们根本就不会把柳生一族放在眼里的呢。」

  直政和忠次接连说道,然后再次互视嘻笑。

  她们口中所提到的宗庆正是宗朗的父亲。

  就如忠次所言,将军家的剑术指导教师是一个相当重要的职位。

  自从明治改革以来,幕府内部也转型为极为重视实际面的组织。事实上,目前就连将军也只学习过形式上的剑术而已。

  也就是说,负责担任年幼的将军以及将军家嫡子的教师,等到他们年龄渐长后,就自动转为收集情报的探子。这就是所谓的「剑术指导教师」所肩负的工作。

  然而即使如此,这份工作仍有着举足轻重的重要性。因为其必须和身为幕府核心的将军本人直接接触,重要性自然不言可喻。

  行踪不明的宗庆本人可以想见必会被赐予切腹之刑。柳生家遭到清肃也已经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

  然而如今柳生家却处于暂时保留处分的状态,如此奇妙的处置即使视为特例亦不为过。而幕府至今仍未表明如此处置柳生家的理由。

  听见宗庆的名字时,雾壶夫人的表情显得更加阴郁了。

  「柳生宗庆……还有柳生十兵卫……!」

  她轻咬那对娇艳的润唇,高台下的两人立刻出言相慰。

  「呵呵呵,这一切都不会有问题的,妈妈。我们已经和柳生宗朗以及那群『剑姬』交战过一次,他们还成不了气候呢。」

  「他们虽然人数众多,但根本没一个能打的。不过人数确实是个得解决的问题。」

  两人接连地说着。

  然而雾壶夫人的表情仍旧覆着阴霾。

  「如果你们随时都能够收拾掉柳生一族,那么这件事便不构成威胁。只是……」

  「我明白。如果柳生宗朗还派得上用场的话,就要好好地利用他……」

  「但是如果没用的话,就要把他的血肉、骨头和内脏逐一地挖出来,也要把血管一条一条地挑出来,仔细地检查他的细胞,而且一定要相当彻底地进行。」

  「因为要杀他根本就是举手之劳而已。」

  「没错,任何时候都办得到。」

  直政和忠次满是自信地作出结论。

  听见两人的话,雾壶夫人也总算像是稍稍放下心似地吐了口气。

  「千……绝不可以让我的女儿再次回到柳生的身边。」

  「请您不用担心这件事,我和忠次会处理好的。」

  「我所研究的装置会派上用场的。虽然我从来没有想过,原本用来『调整』我们的装置会用在这种地方,不过效果看起来应该是无庸置疑的。」

  直政和忠次接连说道,并且各自扬起笑容。

  此时雾壶夫人也总算露出宽心的微笑。

  「是吗?那我就放心了。相隔十年再次和她相见,却要我看着她那遭到柳生的儿子玷污过的污秽身体,实在令我不敢恭维。既然如此,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

  「这点也请您不用担心。关于柳生的基因这点……我能将除了德川将军之外的『将相』从因全数取出。」

  「如果一切都能顺利进行就好了。不过,我想至少也能让她的身体和心灵彻底忘记柳生这个人。」

  「那么,在我和千见面之前,就先把她交给你们两人负责了。我希望自己可以用最美丽的姿态,来迎接我那重获新生的女儿。」

  「一切听从您的指示,妈妈。」

  「对我们来说,千姬殿下就像是姊姊一样。不,或者应该说……」

  忠次说到一半,便像是忍俊不住般笑了出来。而她的笑容同时吸引了直政和雾壶夫人的注意。

  「说得也是,对你们而言的确是如此。」

  「她既是主君,同时也是我们的姊姊,而且……」

  「也像是我们的女儿一样。」

  房里充斥着难以言喻的气氛,仿佛整个空间都在震动一般。

  2

  「……这里是……」

  当半藏清醒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处在一片漆黑的牢房之中。

  眼前和背后全都紧邻着一面面冷冽的土墙。

  双手则被紧紧地绑在身后。

  而双脚也遭到同样的待遇。此刻的半藏就像是个被随意扔在地上的行李一样,腹部和脸颊全都紧贴在土牢的墙壁和地板上,也因此刺骨的寒意始终持续地侵袭着她的身体。

  此外,从土堆里传出的腐败臭味,以及牢房的铁格子门上头散出的铁锈味都不断地刺激着半藏的鼻腔。

  眼镜也不在她的脸上。

  「公主殿下?您在这里吗?」

  半藏尝试着向黑暗中攀谈。但是声音就像是被土墙吸收了一样,毫无任何回应。

  牢房里不见五指的漆黑程度,使得半藏连自己的身体都难以辨识。

  究竟经过了多久呢?

  「公主殿下请旧识的侍女安排这一切,并且引导我们进入城里……但是……」

  这一切都是陷阱。

  才刚踏入城内,两人立刻就被数十位带刀的武士团团包围。

  而半藏当下即刻当机立断,只要牺牲自己的性命,至少可以让千姬平安地脱身。但是唯一的希望却在下一刻就被践踏成了碎片。

  「那个侍女……雪乃她……」

  雪乃抓住空隙,将手中的药物注入半藏的身体里。外来的强烈冲击和针筒造成的锐利刺痛同时袭向半藏。

  从那一刻起,半藏的意识便在瞬间遭到截断,对之后所发生的事也毫无任何记忆。

  而再次醒来时,自己已经身在这间牢房里了。

  半藏推测出这里应该是位于地下的土牢。

  「公主殿下——千姬殿下究竟人在哪里……」

  自己的手脚虽然都被束缚住,但身上似乎没有其他伤势的样子。

  虽然还残留着些许遭到注射药物所造成的头痛,但只要能够解开绳索,以目前的状态来说,无论是要步行甚或挥刀都不成问题。

  但是,此时身边却少了最重要的武器。

  身上虽然还穿着和被捕时相同的女仆装,但是甲胄裙却被拆下,原本藏在身上各处的手里剑和忍者刀也全都被搜刮一空。

  半藏并不知道千姬人在何处,更不清楚她现在正受到什么样的待遇。光是想到这些,就令半藏全身上下都有种坐立难安的焦躁感。

  「如果公主殿下不在这间牢房里的话,究竟会被带到什么地方呢……希望她不会遭到什么残酷的对待……不,既然她是将军家的公主,按理说应该不会出事才对……可是,如果真是如此,为何我们还会遭到那样的袭击呢……」

  愈是深入思考,半藏就愈陷在难以自理的错乱思绪之中。

  在半藏因药物陷入昏迷之后,千姬也同样地失去了意识,并且被带往另一个地方。但半藏并不知道这些状况。

  「总之我得先设法查出公主殿下的所在地才行。我想,她应该也和我一样被囚禁在某处才对……」

  就在半藏独自一人喃喃自语之时——

  黑暗之中的另一侧忽然传来脚步声。

  不一会儿,牢房入口大门的门锁似乎被打了开来,厚重的门拴跟着被举起,随即便传来大门被推开的刺耳唧嘎声。

  「……!」

  半藏俯趴在地上,伪装成仍未恢复意识的模样。

  她闭上双眼,专注地将意识集中在被绑住的手脚之上。

  「(只要运用『剑姬』之力,或许就能够切断这些绳索了……)嗯!」

  然而无论再怎么集中意识,或是咬着牙使出吃奶的力气,紧捆着手脚的绳索依然连半点松脱的迹象都没有。

  虽然半藏还有忍术可用,但对方似乎也早就警戒到这一点,因此才将半藏绑成现在这副连忍术也无法施展的模样。

  「(事到如今……无论发生任何状况,或是受到多么残酷的凌虐,我都要设法延续生命,一定要撑到再次见到公主殿下为止……)」

  半藏静静地闭上了双眼。

  脑中不自禁地猜想自己究竟会受到多么严酷的拷问。

  在状况依旧模糊不明的空间之中成了阶下囚,可以想见接下来对方绝不会以多么绅士的态度礼遇自己。

  终于,一道光线从囚禁半藏的牢房门口射进了室内。从光线亮度看来,应该是手提的纸油灯,闪动的焰火正投射着赤红色的光线。

  除了光线之外,还回荡着喀嚓……喀啷喀啷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在开殷老旧门锁,以及从锁头上卸开锁炼的厚沉声响。最后则是一声像是推开满是铁锈的牢门时所形成的巨响。

  「(过来了……!)」

  或许对方会二话不说就拿刀将自己砍成两半,或是直接拿枪刺向自己也说不定。

  如果抓准空档用拳脚攻击对方的要害,也许就有机会逃出这个地方了。想到这里,半藏决定微微地张开双眼。

  「服部半藏。」

  听到似曾相识的声音,半藏立刻张开眼睛一看——

  「你、你是……!」

  3

  「呜……唔。」

  辗转难眠的宗朗在床上醒了过来。此时旭日早已高挂天际。淋浴在晨蚁之中的宗朗,忽然望见房间的角落有个白色人影徐徐地浮现眼前。

  对方留着一头柔顺的黑色长发,并且顺着背脊笔直地垂下。

  而浏海之下一对碧蓝色的双眼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宗朗。

  每当眨眼时,那对神秘感十足的碧蓝双眸就会如同湖面般微微泛起波纹。

  白色的道服加上深蓝色裤裙。另外还穿着朱色的胸甲。

  然而一身服装中最引人注目的,反而是覆盖在膨挺的右胸之上、并且连整只右臂都一并包覆住的胸甲,以及像是成套的护手甲和※弓悬。(译注:弓悬是在拉弓时避免弓弦伤到手的皮制手套。)

  另外,从背在背上的弓筒,以及左手所拿的长弓看来,已可初步判断对方的身分了。

  (她是弓箭手吗?咦,那是……!)

  瞬间,宗朗忽然注意到某个令人意外的地方。就是眼前的黑发少女那一身装扮中最吸睛的胸甲。

  胸甲上头写着某个文字。

  「毗……!」

  宗朗从床上一跃而起,并且作势拿起放在寝具旁的刀。

  对方到目前为止并未有采取任何行动的迹象。但是,一个全副武装的少女无声无息地潜入自己的房间,其目的绝对非比寻常。

  和这样的对手对峙之时,在思考是否该进行对话前,首先就应当将自己的刀握在手中。这才是武士应有的「基本功」。

  然而,对方的动作却比宗朗更快一步。

  她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展开行动。当宗朗只不过看见她跨出一步的时候,实际上她竟已经逼近到了宗朗的面前。

  急忙起身的宗朗双膝张开地跪在寝具之上。这时他发现自己无法挺直腰杆撑起身体——只不过,现在他连感到惊讶的闲暇都没有。

  「唔!」

  因为就在转瞬间,对方已将不知何时拔出的短刀架在了宗朗的脖子上。

  「柳生宗郎。」

  出乎意外地尖锐,但却相对平稳的声音徐徐地落下。

  对方带着鄙视的眼神垂望着宗朗,并且宛如要把抬头仰望的宗朗压制住似地,将脸凑到宗朗的面前。那对如同湖水般碧蓝的双眼之内正闪烁着冷峻的炎光。

  「原来如此,就是你吗?」

  (写个一个「毗」字……还有「毗」的旗印,表示她是……)

  倘若这个字……和眼前这个不请自来的少女武士的真实身分及名号有所关连的话?

  然而还不待宗朗思考,对方已先行采取了下一个动作。

  少女将小刀的刀尖从宗朗的脖子上移开。

  才觉得危机总算稍微解除,想不到就在下一刻,少女那宛如北国湖泊般冰冷的眼神忽然随之一转,闪起了明亮耀眼的光辉,同时她的脸上也绽开了笑容。

  「嘿唷,在下正是上杉景胜哒!」

  「咦?」

  宗朗还来不及惊讶,眼前就发生了更令他吃惊的状况。

  「我最最最喜欢你了!超喜欢!」

  少女……景胜一个箭步冲上前,紧紧地抱住了宗朗。

  而且不只如此。

  「嗯~~!喜欢!喜欢!人家最喜欢你了!」

  少女已将整个身体骑到了宗朗身上,并且还用双手环抱住宗朗的脖子,以紧贴的姿势用脸不断摩擦宗朗的脸颊。

  「唔哇哇……你、你先等一下啦!等等,你到底是……!」

  (景胜……她说她是上杉景胜?难道是……)

  如此响彻四海的「盛名」,相信包括宗朗在内的任何人应该都曾耳闻才对。

  她正是曾雄踞东北一方的强大诸侯,同时亦是上杉藩的开山始祖,论武勇无人能与其相提并论的战国后期之伟大猛将。

  而上杉藩的领地正是米泽。

  米泽……

  『我正是奥州头领,直江兼续!』

  『我是伊达政宗!话先说在前,我绝不会把小十郎让给任何人的!哈哈哈哈!』

  『老娘则是前田庆次!在奥州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武士。你最好牢牢地给我记住!』

  就读位于东北的武应学园米泽分校的三位少女武士,曾气宇轩昂地在自己面前报上名号。

  先不论兼续是否真为奥州头领,回溯着这些片段的宗朗正逐渐地拼凑出一个完整的记忆。

  政宗曾经说过,除了三人之外,还有另一位武士存在。

  如果那位身分和长相都充满谜团的人物就是眼前的上杉景胜,那么一切就都说得通了。因为她确实和已知的所有条件不谋而合。

  所谓的「毗」,指的正是毗沙门天的第一个字。

  而毗沙门天则是佛教众位天神之中地位最高的武神。

  能够背负着该文字的,想必定是流着上杉谦信之血的景胜。虽然宗朗如此确信,但是……

  「那个……『哒』是什么意思?」

  景胜的语尾助词,宛如要将宗朗好不容易拼凑起来的印象再次敲碎一样。

  「哒就是哒啰!景胜最喜欢最喜欢超喜欢宗朗的哒!还是说你对我喜欢你这件事有意见?」

  景胜无论是说话风格还是举手投足,都让宗朗不知该如何应对。

  「那我们赶快来生小孩吧哒!」

  景胜一边兴奋地叫着,一边开始脱起身上的衣服。突如其来的举动令宗朗吓了一大跳。

  「咦咦咦!?为、为什么这么突然?等一下,拜托你冷静一点,我们先好好谈一谈好吗!总之你先从我的身上下来啦!啊!还有不要随便脱衣服啦!快把衣服……还有裤子穿回去……!」

  宗朗拚命地帮忙拉住即将从景胜身上褪去的衣物,但动作还是慢了一步。

  不过须臾,景胜就已将道服甚至内衣全都脱掉了。

  她将胸罩扔到一旁,全身上下只剩一件内裤。另外,她所有的衣物上头都染印着「毗」字。

  「不用担心啦哒!我们一定可以生出最强的小孩的哒!」

  她将手伸向身上最后一件布料,并且作势将它扯下来。宗朗则是急忙抓住她的手加以制止。

  「你等一下……不管怎样,你还是先把衣服穿回去吧……呜哇啊!」

  虽然宗朗阻止了她将自己脱得一丝不挂,但想不到景胜却又将目标转到了宗朗身上。

  「小宗宗也把衣服脱掉吧哒!」

  景胜不由分说地扒开宗朗身上的睡衣。

  不一会儿,宗朗就成了袒胸露背的状态。

  「嗯——!」

  景胜见状,立刻扶住自己的胸部凑上前来,和宗朗赤裸的胸口相互碰触,然后紧密地相贴着。受到挤压的乳房也朝着两侧溢露出丰腴的乳肉。

  虽然说话方式像个稚气未脱的小女孩,但景胜的外表却是个有着纤长身材的成熟女性。身高大约只比宗朗矮上四、五公分左右而已。

  而发育也丝毫不落人后的她,目测胸围至少不低于九十公分。那一手难以掌握的丰满胸部果然吸引了宗朗的目光。

  (这对胸部或许比十兵卫还要……等一下,我、我到底在想什么啊!)

  宗郎一不留神,竟然开始比较起景胜和平日摸惯(?)的十兵卫的胸围之优劣。

  眼前这对撩人的胸部应该有F甚至G罩杯才对。

  (嗯?这种触感好像之前也曾经有过呢……)

  宗朗瞬间似乎想起了什么。

  「我帮你把下面的衣服也脱掉哒!」

  此时,景胜的手仍不安分地继续伸向宗朗的裤档。

  「哇啊啊啊!不行啦!」

  宗朗反射性地一跃而起。每次遇到这种状况,宗朗总是能发挥出比平时强上数倍的力量,就某种意义来说,这样的体质其实是相当麻烦的。

  「噫呀!」

  看似差点就被宗朗摔抛出去的景胜,竟然迅捷地用双脚夹住宗朗的脖子,反制其人地拖着宗朗一起摔倒在榻榻米上。

  「呜啊!」

  宗朗灵巧地转成缓冲姿势落地,但景胜在下,宗朗在上的倒地姿势,看起来反而就像是宗朗将景胜压倒在地的样子。

  身在上风处的宗朗虽然试图起身,但却无法顺心如意。

  「不~行哒!人家想要生小宗宗的小孩啦!」

  景胜用双脚扣住宗朗的腰部,双手则紧紧地环抱着颈部,整个人就像是橡皮糖似地黏在宗朗的身上。仔细一看,不知何时唯一的内裤也已经不在她的两腿之间了。

  「不要闹了啦……放、放开我……」

  宗朗虽然试图使劲将景胜给甩开,但景胜的手脚却仍能紧紧地缠住不放,那强大的臂力令宗朗也倍感讶异。

  (原来如此。这就是武士的力量吗?)

  不过现在可不是佩服别人的时候。

  「我们就用这种姿势来做爱吧!小宗宗想要和我爱爱吗?噫呀!哒!你好讨厌喔!」

  景胜发出如同呻吟般的娇喘,高音频的声音宛如要划破耳朵似地刺激着宗朗。

  光是听见景胜的声音,似乎就足以对身体造成伤害。

  此时宗朗已经放弃凭蛮力挣脱景胜的纠缠,而决定改以柔性沟通的方式来说服对方。

  「景胜,告诉我一件事,为何你非得和我一起生小孩不可?你为什么会那么想要生下我的小孩?」

  宗朗提出问题。

  景胜则是伸出舌头,并且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因为,景胜最喜欢最喜欢小宗宗了嘛。想要怀自己最喜欢的人的孩子,本来就是武士的天性啊。」

  景胜注视着宗郎回答道。

  此时宗朗和景胜的脸庞之间的距离,近到随时都可以亲吻或互蹭脸颊,鼻头也几乎已经碰在一起。

  景胜直率的回答着实令宗朗惊讶不已。

  「看来你的的确确是个武士。既然如此,你也想要和我订下契约吗?也就是说……你想要和我接吻吗?」

  「接吻?呀哈,原来就是因为那样,所以才会一个接着一个啊。」

  「什么?」

  「啊,没事没事啦。接吻嘛……我当然也想啰,只是那种事之后再做就行了哒!比起那个,人家更想要快点做爱啦。景胜希望可以变成小宗宗的人,我指的是性方面的意思唷!」

  「性方面……咦、不行不行,不需要做到那种程度啦!『将相』和武士之间的契约只是……」

  (为什么她那么想做爱呢……!而且,她从刚才起就一直把这件事挂在嘴上,看起来又不像是已经拥有「将相」的样子,这个女孩到底……)

  光只是想到那些令人脸红心跳的话,宗朗就已变得面红耳赤了。

  更何况此刻两人的身体正紧密地相贴,从景胜的裸体上微微飘散出的肌肤芳香不停地挑逗着宗朗的鼻腔,使得他的冲动变得愈加难以控制。

  (我真是个笨蛋……)

  「喔,你也开始有那种意思了嘛。那样最好,不需要顾虑『将相』之类的身分,你只要把自己当成一个高中男生,尽情地和景胜亲热就行了。这么做的话绝对会更——舒服哒!」

  「我不是说了不可以吗……」

  「我才不会让你有拒绝的机会呢。而且从刚才开始,你的那里就已经碰到我了喔。」

  「咦!不、不是啦……那是……」

  「想找理由辩解也是白费工夫的。如果你会怕羞的话,那就由景胜主动吧。小宗宗不需要担心啦,因为景胜也是第一次,所以你可以尽管放心哒!」

  「那样叫我怎么放心啊!一般来说第一次才需要担心吧!」

  宗朗还是忍不住吐嘈了。

  「没办法啊,武士只有在要成为『剑妃』的时候,才能和男人进行初次的交合。所以这么一来,景胜也能成为『剑妃』了!」

  「你说什么?」

  众人绞尽脑汁都无法找出成为「剑妃」的方法,想不到却在这种莫名其妙的状况下得到了答案。

  「你说的是真的吗?只要这么做,真的就能够成为『剑妃』吗……!」

  宗朗反过来像是要把景胜扶起来似地抓住她的身体,并且咄咄逼人地追问着。他的姿势几

  乎就和把对方紧拥在怀中没什么不同。

  「嘻嘻嘻!正是如此哒!看来你终于想要和景胜做爱了呢!那我们就别浪费时间……」

  「不要。」

  宗朗毅然地抬起头来。

  「咦?」

  景胜则是带着满腹狐疑的表情望着面带笑容的宗朗。

  「我不做了。应该说,我打从一开始就没有那个意思。我并不打算和你做……做那种事。」

  宗朗将陷入呆滞状态的景胜的手拉开,然后轻轻地将她放在榻榻米上,最后再将自己的身体移开。

  而直到方才为止始终昂然威猛的某样东西,也在此时随之消失得无影无踪。

  4

  景胜同样察觉到了那样东西的变化。

  「突然变得不一样了呢哒。『气』的流向……」

  「气?什么意思?」

  「都、都是因为气的关系啦!都是因为气变得不一样了……好奇怪喔……哒,平时应该不可能会发生这种现象才对呀……」

  专注于思考事情的景胜连裸体都忘了遮,只是傻傻地抬头望着宗朗。此时她的双脚也已经从宗朗身上移了开来。

  「嗯,你是指气的影响吗?先前好像也有过这样的事呢。」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不不不会这样的啦!」

  景胜拚命地甩手摇头否定宗朗的质疑。但就在下个瞬间,她的表情却又忽然变得认真无比。

  「为什么气会突然改变呢?我倒想向你问个清楚嚏。」

  景胜反过来质问宗朗。

  「你问我为什么……这个嘛,因为没有真的做……呃,我想说的是,如果那么做就能诞生一个『剑妃』的话,我们就应该更加慎重地看待这件事才对。光凭一时之间的兴奋和冲动就这么做,我认为并不是一件好事。」

  宗朗一边说着,一边咳了几声,藉此表现出自己认真以对的态度。

  然而,听完宗朗的说法后,景胜却是露出一副狐疑的表情望向他。

  「啥?」

  「啊,呃,总之就是这么回事啦。」

  「什么叫做就是这么回事?我还以为你是要说酝酿气氛很不容易之类的话,结果你根本只是没种而已嘛!你的身上真的有○○○○吗?你这个臭男人!」

  景胜的态度忽然一百八十度地大转变。她揪住宗朗胸前敞开的睡衣,一把将他拉过来,并且使劲将他高举起来。

  「咦咦!?你怎么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啊……」

  宗朗难掩惊讶地问道。

  「啊,不、不是啦哒……哎、哎唷,我不管了啦!你这家伙竟打算让老娘丢脸吗?有没有搞错啊!」

  态度丕变的景胜已经完全转成了威胁模式。

  到方才为止的那种嘻皮笑脸的表现,已经从此时的景胜身上消失无踪。宗朗拉起她的手,和景胜面对面地四目相视。

  接着,宗朗缓缓开口:

  「如果你希望我把话说得更清楚,那我就顺着你的意思吧。我丝毫没想过要和你接吻或是做其他的事。要我和才刚见面的你发生关系,藉此让你成为『剑妃』?这件事我是绝对不会做的。」

  宗朗用断定的语气说道。

  「假设真的如你所说,『剑妃』可以藉由那样的方法来产生的话,那么我所选择的对象会是……十兵卫。」

  宗朗作出了结论。

  「你、你说什么!你竟然想对自己的妹妹……」

  「兼续。还有佐助。」

  「什、什么?能成为『剑妃』的只有一个人耶……」

  「千姬殿下、委员长、幸村、又兵卫,还有义仙。」

  宗朗毫无遗漏地逐一细数八人的名字,她们都是宗朗的「剑姬」。

  「搞什么嘛,原来你只是在念你的那些『剑姬』的名字而已啊。无聊透顶。」

  「正是因为她们是我的『剑姬』,我才必须深深地记住每一个人。她们每一个人都是一路陪伴着我战斗至今,并且克服了无数次死亡觉悟的伙伴。我们一起在这间道场里吃饭生活,彼此之间就像是家人一样。你懂吗?」

  「不、不用你讲我也知道,那是理所当然的啊……」

  「不,并不是那样的。对我而言,和她们之间的关系都是无可取代的重要羁绊。所以,要我选择她们以外的人当『剑妃』是不可能的,我也从来未曾考虑过这样的事。假如要成为『剑妃』必须经过那样的程序,那么一旦时机到来,应该就会自然地发生才对。我相信一定是这样的。」

  宗朗的话充满力道,而且丝毫不见一丝犹疑或焦虑,当然也没有刻意加入多余的修饰。

  他只是自然地陈述平时的想法以及早已决定好的事,因此才能如此心无旁骛地侃侃而谈。

  「你、你说什么……」

  「这样子你应该明白了吧。所以快点把衣服穿上吧……」

  正当宗朗准备将景胜散落在寝具上的衣服捡起来的时候。

  「你开什么玩笑呀啊啊,大!」

  景胜忽然像是人格错乱似地放声大吼。接着,怒火中烧的她一鼓作气地抓起弓,并且将箭架到弦上。

  「等等、不要这样……唔哇哇!」

  宗朗立刻伸手试图抢走景胜手中的弓,但景胜射箭的动作仍然快了一步。疾飞而出的第二支、第三支箭接连地朝着宗朗袭来。

  「这下子……我看你还能不能继续耍嘴皮子!看我的……!」

  前几支箭并未命中宗朗的身体。

  但是,每一支箭却精准地刺进了他身上睡衣的衣摆以及袖口。

  「你、你想做什么……呜呜!」

  受到箭袭的宗朗就这样直接被钉在身后的墙壁上。贯穿了睡衣的箭头也深深地嵌入了墙上的木板。

  宗朗的行动完全被封住了。

  不只是手臂以张开的姿势被固定住,就连双脚也变得无法动弹。他的身体正呈现一个「大」字型。

  「哼,这下子你的双手双脚都动不了了吧。我看你还能怎么挣扎?」

  手上仍然拿着弓的景胜逐步地逼近。

  微微升高的朝阳所射出的阳光斜照着她的脸。和方才相比,此刻景胜脸上的表情明显地有所不同。

  「等一下!你难道没听见刚才我说的话吗?我和你不能……」

  「啊啊,不能做爱吧。看来我还真是被小看了呢。」

  「我并没有小看你,只是,我对你还不够了解。我们直到刚才才第一次见到面,我连你是个什么样的人都还搞不清楚,更不知道你是不是一个值得我去爱的人!」

  口中不停地强调自己想法的宗朗,脸颊却反其道而行似地逐渐泛起粉樱色。

  (我得把话说清楚。这不是为了当下的欺瞒,而是必须让她彻底了解我的想法才行。)

  宗朗下定决心,要以最直率的态度面对景胜。

  听完宗朗的话,景胜瞬间陷入了语塞的状态。

  景胜的注意力从宗朗的身上游离出神,只见朱色在她的脸上渐次地晕散开来,最后终于化成了宛若一碰就会烫伤似的赤红色。

  「你、你、你到底在说什么啊!老娘刚才根本就没有问你这些东西!我才不管谁是你的『剑姬』,我只是要你和身为武士的我做、做、做……可恶!竟然连我都开始觉得有点丢脸了!」

  双手紧紧地握着拳头的景胜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并且开始用力地甩着头。

  「奇怪,真是太奇怪了。不应该是这样的,这和我所想的根本就不一样啊!可是……」

  「你怎么了?如果你真的听懂了我的话,那就快把这些箭拔掉吧。」

  「你闭嘴!我叫你闭嘴闭嘴闭嘴!我才不要这样结束!至少我也要和你订契……」

  就在某句话即将脱口而出时,景胜急忙自己伸手按住了嘴巴,欲言又止的苦闷表露无遗。

  就在此时——

  「发生什么事了?一大清早的,到底在吵什么啊?」

  「哥?」

  「呜吱!」

  听见骚动声的兼续、十兵卫和佐助纷纷赶到现场。

  两人加一只并排地站在缘侧开放的纸门旁,并且探头朝房里一看。

  「这、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

  「咦,哥,这个人是……」

  「呜吱——!吱吱——!」

  满脸通红的兼续用手遮着嘴巴,但另一只手仍不忘忿忿然地指向两个当事人。

  而其中一位当事人则是立刻开口澄清。

  「不是啦!兼续,这是……应、应、应该说你们来得正好!十兵卫也听好了,这个人是上杉景胜耶……」

  兼续不禁讶异地瞪大了双眼。

  「咦、咦,怎么可能……」

  接着,她急忙再次转头望向景胜的脸。

  「咦咦咦咦——!」

  曾在米泽分校和景胜有过同窗之情的兼续当然认得她的样子。看着好一阵子不见的景胜,再看看一旁衣衫不整的宗朗,兼续的惊讶程度也瞬间飙到了最高点。

  「难道、难道说、连景胜大人也被你……你这只野兽!你、你真的是野兽宗朗耶!」

  情绪亢奋的兼续眼眶泛泪,手中的大锤也跟着高高举起。

  「你先等一下,兼续……咦?你为什么叫她景胜大人?」

  「因为,景胜大人总是对我既友善又温柔,她可是我的大恩人!而你竟敢对一位相当于我的主君的人,做出如此不知廉耻的事!」

  兼续忿忿不平地怒吼着。

  「嗯——?小续续,好像不对耶。」

  一旁的十兵卫忽然插嘴说道。

  「我怎么可能搞错!景胜大人总是把便当里的菜分给我,也会在我忘记的时候把体育服装借给我穿,跳民族舞蹈时,她也愿意先和找不到同伴的我一起跳。这样你还觉得她不够温柔吗!」

  「咦,有这种事喔?」

  宗朗感到有些讶异。想不到过去身在米泽时的兼续还碰过这么一段温馨的插曲。

  「可是还是不对啊,那个人不是牛小排啦。」

  「她本来就不是牛小排!景胜!?……啊,咦?」

  猛烈地吐嘈十兵卫的兼续忽然发现了眼前的异状。她的视线也紧盯着景胜不放。

  「还是猪排呢?」

  「也不是※猪排啦!你到底是谁!」(译注:日文中「景胜」的发音和「排餐」近似。)

  即使扣除两人好一阵子没见过面的这段时间内所产生的变化,眼前的景胜也和兼续记忆中的感觉相差甚远。

  因此兼续才会咄咄逼人地追问。

  「我、我……我当然是景胜哒!会津……」

  「在下是会津中将,上杉景胜!」

  5

  全身赤裸的景胜话还没说完,庭院里就又传来了另一个新的声音。

  柳生道场的众人立刻循着声音望去,有个人物正站在那头。

  「唔哇!她竟然真的跑来了!」

  房间里的景胜惊慌失措地大叫着。

  「你是……」

  宗朗瞬间也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眼睛。眼前竟然有个和一开始出现的景胜长得如出一辙的黑发少女站在那里。

  一头直顺的长发随风飘曳,身上也穿若相同的剑道道服和裤裙,当然还有写着「毗」的胸甲。

  「一模一样?相同的衣服和长相……等等,还是不太对……」

  两人之间仍存在着某些差异。不如说有着某种决定性的不同。

  庭院里的景胜此刻正露出一副正气凛然的表情和视线,并且笔直地注视着宗朗。那副模样就宛如在象征她那不屈不挠,至始至终都会贯彻自我理念的坚毅个性一样。

  如同坚硬寒冰般的碧蓝双眸乍看之下和房里的景胜没什么不同,但却透露着更加刚健不挠的坚定意志。

  而她的手上同样拿着一把长弓。

  「景胜大人!你才是真正的景胜大人吧!」

  「猪排!」

  兼续和十兵卫各自显得兴奋不已。

  「呜吱!」

  不知何时跳到兼续头上的佐助,两只眼睛也睁得又圆又大。

  「庆次,你竟然敢拿我的名字骗人,这个玩笑开得也太过火了。」

  站在庭院里的景胜用长弓的前端指向房里。而遭到点名的景胜不晓得什么时候已将道服披在身上,一脸懊恼地抓着头发。

  「你来得也太早了吧。我本来还想多诱惑这家伙一些呢……不过诱惑他好像也没什么用。这家伙的顽固和迟钝程度确实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看来眼前的她已经彻底放弃了继续假扮「景胜」的样子。

  「你难道是……」

  宗朗将身上被弓箭固定住的睡衣撕破,总算是换得了双手的自由。

  如果再多一点时间,要脱身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才对。

  「看来也被你看穿了呢……!」

  「景胜」话毕,便用双手覆盖住自己的脸,然后一鼓作气地将脸皮和头发掀掉。

  褪下薄矽胶制成的另一张脸后,出现在眼前的脸庞果然正如宗朗所料。

  「啊……!你是庆次!」

  「原来是前田庆次啊。」

  兼续和宗朗纷纷惊讶地说道。

  「是前田小庆耶!」

  只有十兵卫依然面露笑容,而且看起来似乎还显得有些开心。

  潜入房里袭击宗朗的景胜原来是庆次变装假扮的。

  「原来如此,我记得一开始看到你的时候也……」

  宗朗忽然想到,先前在街上主动上前向自己搭话的庆次,当时也变装成了男学生。

  「变装是你的能力吗?」

  宗朗问道。

  「是我的兴趣啦。」

  「咦?」

  庆次没好气地答着。但简短的答案却已足够令宗朗和兼续傻眼。

  然而庭院里的正牌景胜似乎不打算就这样收手。

  「你不但变装成我,还以我的模样作出如此不知廉耻的举动,我倒要听听你有什么理由。如果不能让我释怀,我可是不会善罢干休的。」

  由于此时现场的景胜只剩下一人,因此也不需要特地注记了。只是景胜似乎还无法原谅假扮成自己的庆次。

  景胜举起长弓,指向始终不发一语、只是挂着强势笑容的庆次。接着,她从箭筒里抽出一支箭,并且将箭架在弓弦上。

  「回答我!」

  景胜对着庆次,缓缓地拉开弓弦。

  「住手,你们两人不是朋友吗!」

  宗朗见状,急忙出面阻止两人。

  「她们之间比朋友还要亲密……就算用知己来形容她们两个的关系也不为过呢。」

  兼续说着说着,不知为何脸颊竟泛起了红晕。而就在她察觉到自己表情变化的下一刻——

  「好啊,你就射射看吧。我也很久没有试着接住你的箭了呢。」

  庆次开始主动地挑衅起来。

  「很好。」

  景胜脸上的表情顿时更显沉重。原本眉清目秀的美少女,此时眉间也皱起了充满神经质的纹路。木制的箭杆随着她的动作而碰触到了脸颊。

  穿过弓悬的手指扣住弓弦的中柄,用力地将弓弦拉至极限,弓身也随之大大地弯曲。

  「嗯……?」

  试图阻止两人冲突的宗朗忽然发现了一件事。

  从景胜拉着弓箭的手,以及和箭杆相抵的脸颊上,似乎开始有微量的气流朝着弓箭的方向流动。

  (那到底是……?)

  即使睁大眼睛,也无法确切地辨识出那东西究竟为何。

  如果要举例形容的话,就像是在酷暑笼罩的道路之上扭曲的热浪一样……

  而就在宗朗看见这一幕的瞬间——

  「!」

  景胜射出了手中的箭。

  「危险!」

  以长弓来说,虽然会因角度不同而有差异,但弓箭所及的距离远者甚至可达一百公尺以上。更何况身处中庭的景胜,和房里之间的距离连十公尺都不到。

  在这样的距离下,想必会毫无疑问地命中目标。加上景胜擅于使弓的本事,使这一箭更不可能有丝毫的误差。

  「来了吗!」

  然而庆次却面露笑容,像是早已作好万全准备似地站在原地。

  下个瞬间。就在箭疾飞而至的瞬间,庆次不仅没有闪躲,反而还让自己的脸面朝向飞射而来的弓箭。

  弓箭毫不客气地直朝她的眉间而去。庆次也毫不畏惧地刻意将弓箭即将命中的位置向前突出。

  所有人都屏息以待。而就在千钧一发之际——

  「喝啊啊!」

  庆次大喝一声,同时以迅雷般的速度向后仰翻。她宛如一座建造精准的曲桥般,毫无误差地作出了一个向后跳翻的动作。

  「那一招是……!」

  庆次所施展的,正是宗朗之前也曾经见识过的后空翻。

  乍看之下为了躲开飞箭的动作,却不只是仅止于闪避而已。

  「她的脚!」

  庆次用双脚紧紧地夹住了朝自己射来的弓箭。

  仔细一看,她竟然还是用脚底从左右两侧将箭夹住。如果说将双脚视为双手,弓箭视为大剑的话,方才这一招就等同于真阴流的空手夺白刃一样。

  事实上,幸村在富士山麓所遇到的,也是此刻所出现的景胜本人。

  当时幸村主动向后一跃,并且用牙齿接住了景胜的箭。

  此时庆次则是使出后空翻,并且在空中用脚夹住了飞箭。

  而她之所以要让脸正面朝向箭飞来的方向,正是为了保持身体处在正中线的状态下。比起向后方跳跃,待在原地直接后空翻反而能发挥出较快的线速,如此在与弓箭之间的相对速度相较下,对己方将更为有利。

  庆次翻身并接住弓箭后,顺势用手撑住地面,并且让脸得以再次面向景胜所在的方向。

  「喝!」

  她让身体微微弯曲.然后将双脚朝着景胜的方向用力一甩。原本夹在她的双脚间的弓箭也朝向景胜射了出去。

  6

  「!」

  这下换成了景胜必须闪躲反射回来的弓箭。

  她迅速地横向轻移脚步,在极近的距离下让箭飞过身旁,并且同时抽出另一支箭架上弓弦,然后拉满弓准备再次射箭。

  但是就在此时,庆次也俐落地冲出房间,将事先藏在缘侧木板下方的机关伞拿在手中,然后朝着景胜冲了过去。

  「哇啊!」

  「噫呀!」

  慌张地发出叫声的反倒是看见眼前这一幕的兼续和十兵卫。看来一旁观战的两人似乎比当事人还要投入的样子。

  「呜吱!」

  庆次和景胜的冲突一触即发。

  「唔!」

  「呜!」

  将机关伞的伞尖对着景胜的喉头挥出的庆次,忽然稍微放低身体,从下方将伞的攻击轨道转向景胜的额头。但其实她的真正目标是景胜已经拉满弓弦的弓箭。

  以目前的态势看来,双方若再继续有所动作,在无法闪躲的情况下必会两败俱伤。于是宗朗立刻斥声制止。

  「到此为止!你们两个都把武器放下!」

  除了声音之外,宗朗也一个箭步跳进了剑拔弩张的两人中间。在双方都不愿退让的紧绷距离下,如果稍有差池,两人的武器很可能就会直接落在宗朗的身上。

  「哈哈。」

  「哼。」

  庆次的脸上再度绽开了豪迈的笑容。

  景胜也像是受到感染般地笑了出来。而就在下一刻——

  「唔喔喔喔喔!」

  庆次随手将机关伞朝旁边一扔,然后二话不说地冲进了景胜的怀里。

  「咦……噫呀!」

  景胜虽然难掩惊讶,但仍回应了庆次突如其来的拥抱。

  两位美少女紧紧地亲密互拥,而且还即将开始更进一步的演出。

  「咦咦咦咦!?」

  她们彼此将脸朝对方凑近,两对樱唇也相互碰触。

  啾!

  无庸置疑地——她们亲吻了彼此。

  在场的众人无一不发出惊呼。毕竟眼前的两位女孩正无视于暌睽众目,在光天化日之下激情互拥,彼此贴合的樱唇更是浓情蜜意地交缠相舐。

  「她、她、她……她们在接吻耶!而且还是舌吻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这、这种事情……而且还是两个女生,我看不下去了啦!」

  兼续语无伦次地叫嚷着。

  「喔,好厉害喔。」

  十兵卫则是佩服似地瞪大着双眼。

  「呜吱!」

  佐助虽然仍是猴子的模样,但脸上仍然跟着泛起红晕,并且十分融入气氛似地扭动着身躯。

  「啊、呃……」

  方才抱着赌命似的觉悟毅然决然地介入调停的宗朗,此时也陷入了不知所措的窘境。

  被夹在两人之间的宗朗此时已是满头大汗。

  过了一会儿后,激情场面总算暂时告歇。

  「……呼。」

  「呼、呼哈。」

  两对柔唇像是意犹未尽似地分了开来。除了脸颊变得通红之外,原本剽悍不羁的庆次,此刻也露出既温柔又带点遗憾的表情,令宗朗不禁为此惊讶不已。

  另一头的景胜同样卸下了令人敬而远之的威凛表情,转而散发出一种柔顺娇弱般的气息。仔细一瞧,那对原本昂然翘立的刚眉竟变成了垂靡的「八」字形,似乎因此使得她的气势也随之削弱了不少。

  而周遭的众人就像是感染了两人丕变的氛围似地,纷纷陷入了无言的沉默之中。

  「欸,哥,十兵卫好像也有点想要亲亲了耶。」

  十兵卫忽然拉住宗朗的衣袖,语气娇赧地说着。

  「咦?不、不可以啦,虽、虽然我也不是不想这么做……呃,总之现在不是做那种事的时候啪!也、也就是说……」

  「什么嘛,如果你要和十兵卫接吻的话,我也要你和我接吻!」

  回头一看,连兼续也变得满脸通红。

  平时总是将「不知廉耻」之类的话挂在嘴边的兼续,如今竟变得如此开放,可见庆次和景腾唇舌交缠的影响力有多么强大了。

  「咦咦咦,连兼续也要?」

  「呜吱!」

  佐助也不甘寂寞地发出叫声。

  在这种时候,总是会肩负起吐槽所有人任务的幸村和千姬偏偏又不在身边,就某个意义而言确实是宗朗的致命伤。更何况就连扮演调停角色的半藏也不在。

  如此一来,要阻止事态恶化就显得更加困难了。

  但宗朗仍死马当活马医地试图控制局面。

  「等、等等,你们先等一下。总之大家先冷静下来。咦、是『气』……!这、这就是『气』吗?」

  宗朗忽然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或者该说是和某种事物产生了同调的感觉。

  看见宗朗的反应,庆次也缓缓地开口说话。

  「看来你总算是明白了呢。哈哈哈!我怎么可能会想和你订契约呢!更不用说要和你做……之类的事啦!哈!咳咳!」

  庆次像是顾虑着一旁的景胜似地咳了几声,然后将自己的话拉回正题。

  「我终于了解你们这群人究竟缺少些什么了!从你们的裸体上所感受到的『气』已经把答案都告诉我了。听好了,从现在起。本小姐前田庆次会彻头彻尾地好好锻炼你们,而且是用※真正的『气』喔!」(译注:日文中「真正的气」和「认真」发音相同。)

  听见庆次突如其来的宣言,柳生道场的众人全都陷入呆滞状态。

  「嗯。」

  唯有景胜点头称是。

  她不疾不徐地拾起自己抛在地上的弓,然后就在抬起头的时候,「碰」地一声撞上了挂在庭院的灯笼。

  「咕呜!」

  她立刻抱着头蹲了下来。看起来这一撞似乎真的不轻,景胜紧闭的双眼眼角竟然微微地渗出了泪水。

  「咦?」

  看着方才那威风凛凛的强势加上冰山般的冷酷模样,霎时一百八十度地化身成柔弱少女的景胜,令在场的所有人全都看傻了眼,当然也没有半个人还记得要上前安抚或伸出援手。

  而在众人一片沉默之时,唯有庆次将手伸向景胜,但其实也不过只是刻意地做做样子而已。事到如今,两人一度备受瞩目的戏码似乎已像是黔驴技穷地难以收尾。

  「总之就是这样啦!」

  庆次尝试着为自己的宣言作下注脚。

  「……」

  景胜则是在一旁「嗯、嗯」地点头附和。

  在场的其他人则是纷纷因眼前不知所云的两人而感到些许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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