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前田小庆她们好慢喔~」
宗朗等人虽然平安回到了旅馆里,但此刻时间早已过了正午,却仍然迟迟不见庆次和景胜的身影。
「她们可是庆次和景胜耶,没什么好担心的啦。那两个人无论对手是谁,都不会轻易败下阵的。」
宗朗说道,但脸上却掠过一丝不安。
(还是不应该只留下她们两个人吗?可是,如果当时让地下道的入口保持在开启的状态的话,所有人能不能躲得过追兵就很难讲了……不,事到如今再这么想也没意义了。我很清楚。不过……)
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这么做,就不应该再为此庸人自扰。
更何况是身为『将相』的自己所作的抉择。
然而,即使在心中如此说服着自己,仍然难以遏制不断涌现的迷惘。
(看来我果然还没有作为一个『将相』应有的器量呢。)
宗朗不禁陷入了负面的思考。
为半藏进行了紧急治疗后,此刻她已经在被窝中沉沉地睡着了。睡在她身旁的佐助也同样鼾声大作。
「一定是出事了!十兵卫要去找她们!」
「等等。还不是时候……」
正当两人的不安达到顶点时,房外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是前田小庆!」
十兵卫立刻站起身,并且直朝着房门跑去,然后用力地将门扳开。接着,她毫不犹豫就朝房门外的人冲了过去。
「欢迎回来!」
「噫呀啊啊啊、噫呀!你、你做什么啦!干嘛突然抱住我啦!」
两人像是交缠住似地双双倒地。而被十兵卫压在底下的竟是……
「前田小……咦,好奇怪喔。前田小庆的胸部好像凹下去了耶。」
十兵卫一边抚摸着对方的胸部,一边疑惑地说道。
「你说什么!突然冲过来把我撞倒,对我的胸部乱摸一阵,竟然还批评我的胸部像是凹陷的山崖,真是有够没礼貌的!」
对方一边狼狈地起身,一边对着十兵卫破口大骂。
「兼续!?」
宗朗则是惊讶地叫出声来。出现在眼前的竟然是直江兼续。
「没错,正是本姑娘!在奥州可谓无人不知晓的名将!直江山城守兼续!……咦,怎么都没人吐槽我?平时总是会扯住我脸颊的那个人呢?」
「呃,这个嘛,对了,刚才没有人说你的胸部像凹陷的山崖啊。」
宗朗面露苦笑地说道。
兼续所说的吐槽者,所指的正是庆次等人。
「哎呀,原来那个脑袋里也长满肌肉的粗暴女不在呀。好像也没看到景胜大人呢。」
兼续左顾右盼地环视着房里。
而当她看见虚弱地卧睡在床的半藏和佐助时,脸色也不禁随之一变。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说……」
「事情就是你所想的那样。我不只没有救出千姬殿下,还害大家在战斗中受了伤。庆次和景胜为了帮我们断后而留了下来,所以只有我们逃出来而已。」
「她们还没回来耶,我好担心喔,小续!」
正当房里的气氛开始渐趋沉重时——
「呀哈哈哈哈!呵——呵呵呵呵!前田庆次终于受到报应了吧!什么要和幕府决一死战,根本就是说大话嘛!」
兼续突然放声大笑,并且像是难以自制似地敲打起地板。看起来像是对这一切感到可笑至极一样。
「兼续,你说得也太过分了一点吧。」
「对呀,小续。难道你不担心前田小庆她们吗?」
宗朗语带责备地提醒着兼续,十兵卫也毫不隐藏地面露怒色。
「哈——哈哈哈,嘻——嘻嘻,我肚子好痛喔。想不到那个前田庆次竟然,呀哈、哈哈哈……不过,她不可能会出事的啦。」
原本笑到在地板上翻滚的兼续,忽然一本正经地止住了笑声。
「虽然你说得这么肯定,可是庆次她们都还没回来呢。」
「那种担心根本就只是白费工夫而已,不会有问题的啦。我保证她们绝对不会出事!」
「小续,你好无情喔。原来你是这种人呀。」
「才不是那样呢!我可是从小时候起就被庆次一路欺负到大的耶!所以我当然比任何人都还要清楚庆次的实力!」
兼续自信满满地说道。
虽然她自认一路走来饱受欺侮,但其实当中几乎全都是兼续自身的错误认知所致。反倒是宗朗和十兵卫比她本人更能看清真相。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总而言之,我只是要告诉你们,一点都用不着担心。因为她会出事的机率根本就是薄乎其薄!」
「小续,应该是『微乎其微』才对吧?」
「唔——!我才不想被你这种人纠正呢!应该说我早就料到十兵卫你应该会吐槽我,所以我才故意讲错而已啦。呜呜呜!」
原本只打算说个冷笑话来缓和气氛,结果却遭到指正的兼续难掩懊恼地说道。
「你先等一下,情况真的那么乐观吗?难道你真的一点都不担心?」
宗朗像是要再次确认似地问道。
即使宗朗心中十分明白,兼续无法提出任何有力的证据作为佐证。
「我可以百分之百肯定!」
然而兼续依旧再次满溢自信地作出了保证。
她似乎顾虑到可能会被十兵卫吐槽,因此并未可以刻意胸部,而改用说明的方式继续强调。
「反正我猜过不了多久,她一定就会嚷着『肚子好饿喔』,然后跑回来讨东西吃吧。要不然就是两个人早就跑到其他店,像是要把店吃垮般地大吃大喝起来了吧……」
正当兼续话说到一半时,老旧的走廊上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并且距离己方愈来愈迁。
「看吧,才刚说到她,人就到了。」
但是,脚步声却在房门前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则是一阵敲门声。
十兵卫急忙打开门,站在门外的原来是旅馆的差使。
「啊……」
十兵卫露出难掩落寞的神情,而差使则是递给了她一封信。只见十兵卫迅速地将信件翻转过来,寄信人的署名也跟着出现在信封上。
「是前田小庆寄来的信!」
「真的吗?为什么……」
「为什么要刻意写信呢?本人过来不就行了?」
三人纷纷皱起眉头猜测起庆次的真意,并且忧心忡忡地拆开信封一窥究竟。
『不好意思,我们没办法回去了。午餐你们就自己吃了吧。我们还活得好好的,身上也毫发无伤,只是我和景胜另外有点事要办。事情办完后或许会立刻回去,但也可能就此和你们说再见也说不定。但是我要你们记住,一定得时刻意识着「气」的存在,无论是自己体内的「气」,还是敌人的「气」,都要学会掌握住其流向。我相信你们一定能办得到。而我,已经没有可以再教给你们的东西了。』
信中写着这些内容。
从笔迹来看,这封信的确是庆次本人所寄。而在本文的最后还再一次签上了庆次和景胜的名字。
「……她们不回来了?」
「应该是指不会回来和我们会合的意思吧。」
「咦?到底是为什么?真是莫名其妙呢。」
三人愈来愈摸不着头绪了。
「我们没办法再见到前田小庆了吗?我才不要!」
十兵卫激动地喊叫着。她的眼眶已经泛起了泪光。
「等等,先等一下。让我把事情一件一件弄清楚。送这封信来的是什么样的人?」
宗朗对着呆伫在门外的差使问道。
「嗯?就、就是一个穿着红黄相间的夸张上衣的人,还有一个穿着剑道服,看起来不太爱说说话的人。两个人都是女的,至于身高嘛……」
从差使描述的外表听起来,应该就是庆次和景胜本人没错。
也就是说,两人是将信直接交给差使之后才离开的。
宗朗问旅馆差便道谢后,便再次转过头来。
「嗯?可是她们……十兵卫,庆次她们的行李呢?」
「呃……咦,都不见了耶。连猪排的行李也不见了!」
这时十兵卫才发现,庆次和景胜原本放在房里的行李和武器已经不翼而飞。
「这样啊……」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们不是和庆次她们一起到天城去了吗?」
「让我来说明吧!」
两人至此仍尚未向兼续说明状况的来龙去脉。
于是十兵卫开始比手划脚,并且加油添醋地说明起来,口沫横飞地讲了整整三十分钟。
「呃,我听懂了啦。可是,她既然说不打算回来,却又不露声色地跑来拿走行李和武器,看起来应该是使唤某个人过来拿的吧?」
「不,我想应该是庆次她们早我们一步回到这里,然后将自己的东西全数打包带走才对。也就是说,她们先前已经回来过一次了。」
但是,她们却不打算回到宗朗等人的身边。
「怎么会这样?前田小庆她们不是留在城里吗?」
「她们当时的确留在城里,并且为我们引开了敌人的追杀。而我们则是沿着狭窄的地下道慢慢前进,所以到脱离天城为止花了不少时间。」
「如果说她们迅速地把敌人收拾完,并且直接离开天城的话,的确有可能比我们还要快才对。」
「但是重点是,既然她们都平安回来了,何必要再刻意离开呢?难道是因为不想和我们见面……或者是有无法和我们见面的理由?」
「前田小庆她们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我要去找她们!哥、小续,我们一起去吧!」
正当十兵卫作势要往外面冲出去时——
「没有用的。她们再怎么说也算是武士,而且还是和我们这些『剑姬』的实力极为相近的武士耶。加上她们在『气』的运用上也比我们高明得多,如果她们有意躲避我们的话,就算现在去追也不可能追得到的。」
「那,到底要怎么办才好嘛!唔唔唔唔,十兵卫还是要去找!小佐,我们走!」
十兵卫说完,便一把抓起放在一旁的睡衣,然后等待佐助如平时般听话地立刻跳上她的肩膀。
「呜吱。」
然而佐助虽然勉为其难地睁开了眼皮,却仍只是瘫坐在棉被上发出虚弱的叫声而已。虽然她的伤势并不算太过严重.但看起来似乎还无法像平时那样灵敏地四处跳跃或移动的样子。
「小佐……你的伤还没好对吧。对不起喔。」
「十兵卫,你自己的手伤还不是一样?如果伤口又裂开就糟糕了耶。」
「没关系,十兵卫不要紧的。因为我一直都待在哥的身边,而且从离开洞穴之后就一直牵着哥的手……你看!」
十兵卫一鼓作气地将手臂上的绷带拆了开来。
原本被千姬砍伤所留下的刀伤明明未经缝合治疗,此时却已愈合得十分完美,伤口也已经开始结痂。
「『剑姬』的回复力真是令人害怕呢。不过话又说回来……」
兼续将视线移向宗朗,脸上则莫名地微泛起红潮。
「嗯?对了,我都忘了,兼续你为什么会跑到这里来?我不是拜托你留守道场吗?」
宗朗反过来对兼续提出质问。
「那、那是因为,我早就料到会发生这种情况的关系!毕竟光靠那个大老粗,满脑子肌肉的武士所拟定的作战计划,怎么看都一定会失败收场的嘛!所以这时候当然需要我出场救援啰!如果少了柳生道场里首屈一指的能手,加上爱染明王护体,连『气』的修行也已经完美无缺的直江兼续,原本能赢的战斗也会黯然吞败的!」
兼续拉大嗓门地宣示道。
在大放厥词之时,连她自己也感到一阵爽快。
「你说『气』的修行已经完美无缺了?可是修行不是才进行到一半而已吗?不过说到『气』,十兵卫她倒是……」
「嗯?」
由于意识到『气』并且将其导入体内,使得「剑姬」十兵卫的模样也产生了截然不同的变化。但是「当事者」十兵卫却似乎完全不记得变化时所发生的事。
「不,没什么。」
(现在没必要急着弄清楚这件事的真相。眼前最重要的是……)
宗朗含糊地回应了十兵卫,接着便将视线移向半藏和佐助身上。而兼续似乎看穿了宗朗的心思,于是接着开口说话:
「你是在担心受伤的半藏和小猴子对吧。把她们带去让医生看看如何?」
「是啊,你还真了解我呢。虽然她们应该没有生命危险,但是也不能就这样放着不管。」
「既然如此!」
十兵卫像是要消除宗朗的不安似地,用充满活力的开朗声音打破了沉重的氛围。
「比起带她们去让医生看,我有一个更好的办法!那就是……」
「咦咦咦!要、要我做那种事?」
2
「……接下来是这间店吗?」
达坦妮雅呢喃自语着,并且将视线投向车窗外的大楼。
这里是大江户首屈一指的闹区,也是银座当中最为繁华的区域。
她的眼前全都是大日本当中屈指可数的名店。
每间店从门面到装潢都有其独到的风格,并且呈现出店铺的优雅和时尚感。然而即使如此,亦不会流于过度的世俗华奢,反而能令人感受到那与众不同的高级感。
至此,达坦妮雅已经逛完了好几间诸如此类的高级店面。
在宽敞的长型礼车里,塞满了大小不一且种类各异的箱盒及提袋。唯一的共通点是外头均以极为高雅华美的包装纸及缎带衬饰着。
里面包括日常生活穿着的轻便衣物、正式场合穿着的礼服、内衣裤、鞋子、帽子,以及各种衬托衣物的装饰品。
自己已经记不得究竟换穿或试穿过多少套服装。除了在车子里的之外,还采购了许多量身订做的客制服装。
「达坦妮雅小姐,请下车。」
从副驾驶座先行下车的侍女为达坦妮雅打开了车门。
「嗯。」
她婉拒了侍女想要搀扶自己的手,迳自地走下了后座。途中她像是想起什么似地,将手伸向放在车内的两把双刃剑。
「……带着这东西或许还是不太适合吧。」
最后,她停止了取剑的动作。
达坦妮雅一站到人潮川流不息的人行道上,身后也立刻传来一声关上车门的厚重声音。接着,随侍在侧的侍女伸手为她指示了一个方向。
「请往这边走。我已经为您和对方联络好了。」
「又来了吗?」达坦妮雅的心中掠过一丝想法。
从方才起所造访过的每一间店,全都是相同的模式。
根本不需要事前预约。只要报上德川庆彦的名号,就能得到特别待遇。即使突然闯进店里,也能立刻获得宾至如归的豪华招待。
达坦妮雅一边想着这间店八成也是相同状况,一边穿过了店的入口。
店员应该又会反覆地提及庆彦的名字吧。
「Mon general(我的『将相』),庆彦……」
然而即使如此,此刻庆彦却不在自己身边。
『你只要好好享受就行了。我也已经帮你预约好了三星级的餐厅。可惜的是,我白天的行程已经排满了,所以没办法陪着你一起逛。不过相对的,我把晚上的时间都空了下来,所以从夜晚到早晨的这段时间,我们就可以好好地相处了,妮雅。』
当达坦妮雅回想起庆彦的话时,脸庞就不自觉地感到一阵炙热。
同时,身体里的某处也像是融化般地变得滚烫。
难以遏止的闷痒感一阵阵地袭来,令自己涌起一股几乎忍不住要抓遍全身的强烈冲动。
「我、我到底在想什么呀。那种事根本就毫无意义……」
达坦妮雅像是要将脑中杂念一扫而空似地甩起头,同时再次举步走进店里。
马靴的鞋跟踩踏在白色大理石铺成的地板上,发出阵阵尖锐的脚步声。
「请往这里走。」
侍女和一位像是店长——身穿正式服装的男性正先后向她问候着。对方虽然也理所当然地主动向达坦妮雅攀谈,但她却因为心不在焉而完全听不进耳里。只见她含糊地点着头,然后在对方的带领下持续向前移动着脚步。
侍女穿着俐落整洁的黑色洋装,上头搭配一件纯白的围裙礼服,看起来就是一身完美无瑕的女仆打扮。
她的短发上头还戴着侍女用的头饰。
但是,达坦妮雅的直觉仍告诉着自己,对方的真实身分其实是个武士。因为她的一举一动都透露着身怀武艺的气息。
此人平时都被安排在武应学园塾的学生会大楼,也就是所谓的本丸,并且负责处理照料庆彦周遭的各种事务。
而担任此项工作的学生人数事实上不下数十人。
虽然安排在庆彦身旁的大多都是男学生,但达坦妮雅猜想因为今天的任务是随行在自己身边,因此庆彦才会特意地如此安排。
「(如果她真的是武士的话……)」
即使哪一天她和庆彦发生肉体关系,进而成为庆彦的女人也不足为奇。
如此一来,她也可能会接受名为契约的束缚,并且成为庆彦的「剑姬」。
「您觉得如何呢?」
就在这时,对方突然向自己攀谈,使得达坦妮雅有些意外地抬起了头。
而出现在她面前的是——
「……这、这是……」
那套服装散发着雪白的光辉,整体乍看之下宛如宝石。又像是饰满宝石的豪华宫殿,内外都满溢着耀眼的光芒。
竟然是一套白色的婚纱。
眼前的婚纱似乎为了刻意强调白色,因此正穿在脸上没有五官的黑色假人身上。
闪耀动人的绢丝质地。
加上布满各处的细致蕾丝。
整体造型上还采取了大胆露出肩膀和背部的暴露设计。
然而,流动般的长裙也同时在地板上形成如同波浪般的水纹,毫不影响服装所散发出的优雅及高贵之感。
「请您换上这套衣服吧,达坦妮雅小姐。」
侍女面带微笑地说道。
「可、可是这套衣服是……(怎么看都像是结婚时穿的婚纱呀。为、为什么要我穿这个呢……)」
达坦妮雅再次将视线移向周围。这时她才发现,身旁有一处特意准备的宽敞房间,房里的角落也同样挂饰着好几套婚纱。
虽然每套婚纱的设计各异其趣,但都像是在宣示其华丽及昂贵程度绝对不落人后似地,争奇斗艳地并排展示着。
无须赘言,此处正是贩售婚纱的专门店。
而且该店并非以一般民众为主要顾客,而是只为部分特定顾客所开设的店。
店铺装潢极尽时尚之能事,乍看之下甚至会让人忽略店里所摆放的华奢婚纱。
「是的。这是庆彦大人为您所准备的。如果达坦妮雅小姐有其他中意的婚纱,庆彦大人也交待我,一定要为您订制合身的尺寸。」
侍女详细地说明。
而达坦妮雅则是难以隐藏身体的颤抖。
她的双颊泛红,但如今却已无暇他顾。
子宫里的喜悦,仿佛随时都要满溢而出一样。
「呜……」
这是达坦妮雅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
然而如此亢奋的感受却令她难以理解,身体也不由自主地摇晃失控。如果这时候身旁没有其他人的话,想必自己一定会双膝跪地,甚至是两腿无力地瘫坐在地才对。
「您没事吧?」
察觉到达坦妮雅情绪起伏的侍女关心地问道。
「我、我没事。呃,不、不过,也就是说……庆彦他、他要我穿上这个,是这么回事对吧。」
对整个状况用如此模糊的提问内容进行确认等于毫无意义。但即使如此,达坦妮雅还是不免脱口而出。
「是的。庆彦大人特别喜欢这款婚纱的设计。但是如果达坦妮雅小姐比较喜欢其他款式的婚纱,庆彦大人也交待我要一起买下。因为在结婚典礼时,能够换穿的婚纱当然是多多益善。」
「换、换、换穿、婚纱……!」
即使是在大日本生活的时间尚短的达坦妮雅,也能明确地理解该话语代表的意义。
因为她曾经以宾客的身分,受邀出席他人的结婚典礼。
「换穿婚纱……(也就是更换衣服,改变造型的意思。那也是在结婚喜宴上的……)呜、呜咕……!」
达坦妮雅仓促地伸手按住了自己的嘴巴。
「达坦妮雅小姐?您真的没事吗?」
「……我、我没事。」
即使嘴上否定了身体的不适,但仍然难以掩饰急促的呼吸。
方才心中一阵腾涌而上的冲动差点令她快要叫喊出声,但她仍拚命地抑制住了那股冲动。但是那近乎失控的自己仍令她倍感羞耻,如此负面的想法反而成了恶性循环,导致她的体内深处再次感到疼痛难耐。
「Mon general(我的『将相』)要将这个送给我……」
达坦妮雅再次仰头望向置放在台座上的婚纱。
整件婚纱的缀饰无一处不闪亮动人。然而即使如此,简约的设计依旧显得高雅脱俗。
所谓的品味,指的应该就是这样的感觉吧。
相较之下,其他的婚纱虽然毫无疑问都充满雍容华贵的感觉,但怎么看却都是差了那么一点。
庆彦的审美观再一次震慑了达坦妮雅的心灵。
「达坦妮雅小姐。」
直到侍女出声呼唤,达坦妮雅才终于回过神来。
只见她轻轻地吐了口气。
「我好像有点累了,可以帮我拿杯水吗?」
「好的。那么,试穿就改到其他日子吧。」
「不,我只要稍微休息一下就行了。等一下请帮我把这套婚纱……」
达坦妮雅的视线前端,此刻已浮现出自己身穿着纯白婚纱的模样。
金色的秀发整齐地盘卷而上,被细薄面纱所覆盖的表情正因无比的喜悦而闪耀。
直到手肘的部分均套着绢丝制的长手套的细长手臂,此刻也勾绕着白色燕尾服的袖子。
达坦妮雅抬起头,用羞赧的视线望向穿着燕尾服的人的长相。
对方是个比高挑的达坦妮雅还要再高的男性。他正微微低头、露出笑容回望着自己。
那张脸。
想不到竟是柳生、宗朗……
「……!!」
达坦妮雅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脸上明显露出惊恐的表情。
「达坦妮雅小姐?」
过了好一会儿,达坦妮雅才对着脸上写满诧异的侍女开口说道:
「我没事。请帮我……安排试穿吧。」
3
『由我来治疗委员长?』
『嗯!如果是哥来做的话,一定能成功的!因为哥是「将相」,所以一定可以治好自己的「剑姬」的伤势!』
被十兵卫这么一说,宗朗也难掩惊讶地猛点头。
因为宗朗自己也认为的确不无可能。
过去曾经有多次「剑姬」藉由和宗朗的肢体接触而使得伤势减轻,甚至因此不药而愈的先例。
『既然这么决定了,小续续,我们去洗澡吧!』
『咦?现在就要洗澡吗?虽然我也想把旅途中累积的污垢洗干净就是了……啊——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啦!拜托你不要拉我拉得那么用力啦!』
十兵卫不由分说地拉住兼续的手,并且将她拖出了房间。而依然沉睡着的佐助也被十兵卫一并抱了出去。
于是,房间里就成了宗朗和半藏两人独处的状态。
「我记得委员长说过,她只要好好睡一觉就能痊愈了呢。」
当宗朗等人一离开江户城后,当然也曾经试图去寻求医生的协助,希望可以让受伤的「剑姬」们获得完善的诊疗。
但是,半藏却拒绝了宗朗的提议,因此众人才会直接回到旅馆里来。
虽然半藏所受的伤的确不是什么重伤,也不至于会危及生命,即使光靠「剑姬」本身的生命力及治愈能力,只要静养个几天应该就能复原才对。
而半藏之所以会拒看医生,其实也是担心采取多余的行动可能会被幕府的追兵发现之故。
不过——
『放着不管是不行的,哥。因为阿藏所受的并不只有外伤而已。』
十兵卫语气肯定地说道,并且强烈要求宗朗一定得这么做才行。
「……要我治疗委员长……而且还不只是要治疗她的外伤,而是要连她的内心都一起治愈。我做得到吗……」
宗朗一边低头看着沉睡的半藏,一边喃喃自语地说着。
半藏之所以沉睡不醒,并非是因为疲惫而需要睡眠,而是刻意进入睡眠状态来进行自我治疗。而这也是听过十兵卫模糊的说明后,宗朗才对此稍微有了些概念。
只要将日常生活中用于各种杂事的力量节省下来,并且切断和外在杂讯的连结,就能将能量集中的治疗之上。
「既然现在已经将外来的刺激全数截断,委员长应该也不会有任何感觉才对。看来佐助应该也是依本能而这么做的吧。」
虽然就理论而言没有任何问题,但要付诸实行仍令宗朗有所顾忌。
只见他双手抱胸,一会儿闭目思索,一会儿又开始在房里来回踱步。时间就这样经过了约三十分钟。
「我明白了!看来非得这么做不可了。」
宗朗忽然在房间的正中央停下脚步,并且作了个深吸吸后,再次开口说服自己。
「我非得这么做才行。这一切都是为了守护并且帮助委员长。」
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的宗朗,一鼓作气地脱掉了上衣。
在众人离开地下道的时候,宗朗就已经换下了女装。而此时他则是再将制服的上衣、领巾以及衬衫全数脱掉。
「咳、咳咳!」
宗朗莫名地咳了几声。
接着,他继续脱掉下半身的长裤和袜子。
「委员长,对不起!」
赤身裸体的宗朗将手伸向半藏浴衣的腰带。
当她被囚禁在江户城里时,就已经被夺走了平时穿着的制服。因此如今半藏只将旅馆的浴衣当成睡衣穿在身上而已。
「然后……让手穿过袖子……」
失去意识的身体竟出乎意外地沉重。
而宗朗之所以要费尽力气为半藏褪去浴衣,正是为了让她露出受到刀伤的背部。
他让浴衣底下仅穿着一条内裤的半藏以半身侧躺的姿势躺好,然后朝她的背上看去。
「伤口果然已经开始愈合了呢。」
宗朗再次认知到「剑姬」所拥有的治愈力有多惊人。半藏的背上虽然还留着刀伤的痕迹,但看起来只要再休养一阵子,应该就会自然消失才对。
然而伤势明明有好转的迹象,为何半藏却还是昏睡不醒呢。
(看来她的伤果然不只有肉眼能看见的部分而已。)
这或许就是十兵卫最想要告诉宗朗、让他去感受的心灵伤势吧。
「委员长,只要一会儿就行了,请你忍耐。」
宗朗说完,便像是要叠压在半藏的背上似地钻进了被窝里。两人的肌肤也紧密地贴靠在一起。
(这样应该就行了吧……)
反正应该也不至于会发生什么状况才对。
「唔、嗯。」
宗朗低声地发出短促的呻吟。而半藏则同样继续保持着如同鼾声般的规律呼吸。
(没问题的,委员长还睡得很沉。我只要专心地意识到「气」就行了。就像是要和委员长的「气」互相接触一样……)
两人的肌肤贴合之处传来半藏的体温。
宗朗闭上眼睛让情绪沉淀,半藏的呼吸声和心脏的跳动声也跟着传入耳中,宗朗甚至还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此时,两人的心跳声已经交错在一起。
有时宗朗的心跳会突然加速并且快过半藏,但当他放松心情反覆进行呼吸时,心跳就能逐渐地恢复平静。
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
终于,双方的心跳开始以同样的振幅及节奏跳动,最后好不容易彻底一致。
(啊……就是这个吧。)
宗朗恍然大悟。
当两人的心跳声完全重叠时,一切的杂音都从耳边消散无踪。
宗朗和半藏的心跳正以完全相同的节奏和强度跳动着。明明可以明显听见的心跳声,此时却寂静到仿佛没有声音一般。
就在这时候,取而代之地出现在耳边的,竟是原本无法听见的、血液在血管中流动的声音。大动脉、大静脉等粗血管自然不需赘言,还包括更微小的毛细血管,使得全身上下各部位全都开始感受得到血管的脉动。
加上肺部因为呼吸而反覆收缩及膨胀的声音。
即使是胃肠细胞的声音、肌肉和筋骨脉搏细微的动静,宗朗都能明确地听见并深刻感受到。
接着——
(这就是「气」的流动吗?委员长的「气」化成了漩涡,慢慢地涌了出来。)
那是比血液的流动声还要细腻的声音。
终于,宗朗也能察知和听见「气」的流动,并且能够加以掌握了。
当然,他同样能听见并感受自己的「气」。
而宗朗藉由握住半藏的手,就能感受到她的「气」此刻不知为何正渐趋虚弱而混乱。
(委员长……对了,她因为被千姬殿下砍伤,所以才会变得这么虚弱。千姬殿下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这件事一定令她受到了相当大的打击吧。应该是幕府的人用了什么手段,强行让千姬殿下变成那副模样的。)
而对于当时明明就在同一个地方,却无法保护千姬的半藏而言,内心必定承受了相当大的负荷及痛苦。
因此即使和身为「将相」的宗朗再次相遇,半藏依旧无法发挥出「剑姬」的力量。
同时,她还承受了突然性情大变的千姬对她造成的伤害。
当时的千姬宛如病痛发作般,突然变得痛苦不堪,并且劈头就对着半藏用不堪入耳的字眼破口大骂,甚至还出现近乎自残般的举动。而这一切也都成了半藏如此痛苦的原因以及治疗的障碍。
如果半藏的心灵无法获得治愈的话,身体的伤势自然也无法完全治好。
如今的半藏心灵受到了重创,而处于病怏怏的虚弱状态中。
「我真的能办得到吗?」
宗朗得靠自己的力量包容她,治愈她,并且为她解开心里的纠结。
如果做不到的话,即使外伤复原,半藏也无法回复到和从前相同的状态。
而最坏的情况下,还可能会就此丧失「剑姬」之力以及身为武士的力量。
(我绝不能让那种事发生。这、这并不是只有失去战力的问题。我一定要让委员长恢复原本的样子。因为委员长是我的……)
宗朗作了个深呼吸,接着更加深入地循着半藏的「气」的流动探索而上。
在道场修行时,庆次曾说过的话此刻再次浮现脑海。
『不需要想着要变强或是能使出什么了不起的技巧。因为「气」并不是光想就能自由操控的东西,也不是能够创造出来的东西。当确立行动方向的时候,「气」就已经伴随在你的身旁了。』
她所指的正是眼前的状况。
(我不能被一定得治好委员长,或是得找出令她痛苦的原因这些想法束缚住。我只要专心想着要和委员长合而为一就行了。只要我们合而为一,自然就会……)
宗朗像是瞑想似地敞开了心灵。
就如同修行时的坐禅一样。
将自己化为虚无,侧耳聆听「气」的流向,并且将意识融入其中。
此时两人心脏的鼓动已经处于同调。只要宗朗将自我的存在化为无物,就能将双方「气」的流向合为一体。
在半藏的「气」之中,宗朗开始试着去触碰造成她不安的源头以及那微妙的情绪波动,并且像是在感受着自己的情绪一样,为此感到烦恼和忧心。
(委员长总是背负着这么沉重的心情吗……)
原来她的心中竟是如此寂寞。
总是和大家一起欢笑,勇敢果决地投身战斗,偶尔也会失败而被千姬责怪……
(我感受到想要讨好千姬殿下的「气」了。)
果不其然,在半藏的心中,占据了最大范围的正是千姬的存在。
然而,此一相当于精神支柱的部分,此刻却呈现「气」滞留不前的状态,而在原地滞留的「气」也同样显得浑浊而毫无活力。
此处停滞的「气」甚至已经阻碍了主要的「气」之流动。
当宗朗和半藏化为一体同心的状态后,他才切身地感受到半藏的痛苦。
千姬的转变和失神,全都深刻地伤害着半藏的心,并且夺走了她的力量,甚至对身体的痊愈产生了负面的影响。
怎么办才好?究竟该怎么做才能帮助她?
(为了帮助委员长,我应该……不、不对。愈是在这种时候,我就愈不该想得太多。这时候需要的不是什么妙计,而是设身处地站在委员长的立场,然后尽我最大的能力来帮助她、守护她,并且和她一起……为了她……)
宗朗再次让心化为无。
他让自己的一切和半藏共有,感受半藏所承受的痛苦。但即使如此,宗朗依旧没有半点迷惘或沮丧,只是专注地包覆着半藏的一切,并且给予她继续向前进的力量……
「呀……」
至此,半藏终于第一次发出了声音。
她赤裸的身体微微颤抖,从肌肤底层涌起一道温暖的光芒,令背上的伤口宛如溶解般地渐渐消失。
光芒继续地延伸照射至半藏全身的肌肤,使得肌肤如同受到火烤似地冒出粒粒汗珠。而香汗淋漓的肌肤所散发出的体味也渐趋浓郁,并且开始搔弄起宗朗的鼻腔。
「委员长……的……」
(好温和的香味喔。肌肤也变得好温暖。看来已经没事了呢,我应该不需要担心了吧。这样一来就不会有问题了。)
宗朗的心情顿时放松了不少。
当然,半藏心中的不安和心痛的根源并未就此得到化解。
事态也没有丝毫的改变。
但是,如此一来,应该就有了继续向前的勇气才对。
无论是半藏还是宗朗,都能共享这份勇气。此外,两人还有着相信自己,依赖着自己的重要伙伴们。
最重要的是,对于半藏而言,宗朗仍是无可取代的「将相」。
(我绝对不会放着委员长不管,更不会对她弃而不顾,我保证。无论何时,不管发生什么事,就算状况变得再怎么糟糕都一样。)
宗朗坚定的信念浮现在合而为一的两人之间,并且渗进了半藏的体内.浸染深入她的全身,使得她的心灵得以重拾强韧。
「宗、宗朗……」
半藏的唇微微地呢喃颤动。
同时,紧闭的双眸边缘也沿着脸颊滑出了两行泪痕,并且直接滴落而打湿了被窝。
「委员长。」
宗朗并无法看见她的泪水。因为此刻的他正紧密地从身后贴抱着半藏。
然而,两人合而为一而相通的心灵,使得他感同身受地察觉了半藏的泪水。
虽然半藏默默地落泪,但泪水却是相当温暖。而半藏的双唇也逐渐形成了微笑的嘴型。即使无法直接看见,但宗朗对这一切心知肚明。
此时,双方的心灵终于开始缓缓地分离。
心跳声一分为二,「气」也随之分开,各自回归到自己和半藏所属的位置。
「呜……」
宗朗自身肉体的感觉也回到了自己的身上。
当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回归己身控制时,身体也开始可以自由行动。眼睑、脖子、双手双脚都再次听命于自己。
半藏亦然。
「宗、宗朗?」
半藏和方才不同,似乎此时才初次察觉到宗朗的存在。她转过头,望向人就在自己身后的宗朗。
「啊、啊,你醒过来了吗,委员长。」
半藏的脸色远比刚才更有精神,表情也显得活力十足,看见这一幕的宗朗不禁松了口气。
(太好了,委员长总算恢复成平时的委员长了呢。)
「呃,请问我发生了什么事吗?在我睡着的这段时间,我好像听到了好几次宗朗的声音……与其说是声音,更像是宗朗的感觉传到了我的体内一样。让我觉得心里充满了依靠,我……」
「那样就好。我并没有做什么大不了的事。那是因为委员长的心原本就充满了坚强、温柔和包容力的关系。」
「可是,那都是因为宗郎帮了我一把,才会让我发现自己原来拥有这么多东西吧。我很清楚。因为宗朗反覆触碰了我的心好几次,轻轻地……触摸着……」
半藏忽然停止了话语。
「怎、怎么了吗,委员长……啊。」
宗朗也发现了。
为了感受半藏的「气」,宗朗从刚才起就紧密地从身后贴抱着半藏,现在也依旧维持着同样的姿势,至于他的双手——
「我的……胸部……」
「委员长的……呜哇啊啊啊!」
宗朗绕过半藏腋下的双手宛如要确实扶住那对丰满的胸部似地,每一根手指分别深陷在左右两侧柔软的乳房之中。
「噫呀啊啊啊啊!」
「呜哇,对不起!对……咕呜!」
以目前两人呈现的姿势来看,半藏所能使出的最有效的招式自然是手肘攻击了。而毫不留情的肘击也不偏不倚地命中了宗朗的胸骨下方。
虽然半藏的伤势才刚刚复原,但在极近距离下硬生生地挨了一记「剑姬」的肘击,还是令宗朗痛到无法言语。
然而,同一时间——
(突然就能使出如此犀利的攻击,看来应该已经不要紧了呢……)
疼痛难耐的宗朗一边泛着眼泪,一边松了口气。
4
碰锵。
「嗯?我怎么好像听见了像是惨叫声的声音?」
另一方面,在浴场里。
正泡在浴池里的兼续竖起耳朵,边聆听边发出疑问。
「别在意啦!话说回来,小佐看起来好多了呢,对吧?」
十兵卫一边抱着小猴子佐助,一边在浴池里大大地伸了个懒腰。水面也跟着「啪沙」地浮出一对饱满的乳房,并且不安分地晃动了起来。
「呜吱!」
佐助像是要从那对胸部攀上十兵卫的肩膀似地,顶着一张浮在水面上的通红脸庞注视着两
人。
「你把半藏一个人留在房间里真的没问题吗?我担心野兽宗朗很可能会趁这个时候袭击她耶。」
「不用担心啦!阿藏和哥亲热过后,现在一定已经完全恢复精神了!」
十兵卫一派轻松地笑着说道。而兼续依旧显得一脸忧心。
「他们竟然还得先亲热……不过话说得也没错,虽然宗朗是头不折不扣的野兽,但只要和他在一起,的确就能引出我们这些『剑姬』潜在的力量呢。」
「对呀。所以我才说哥很厉害嘛。」
「可是,你真的都不会吃醋吗?宗朗现在可能正在和其他女人亲热,或是发生亲、亲嘴之类的亲密举动耶!」
虽然兼续这么说,但其实最坐立难安的就是她自己。
「嗯~」
十兵卫稍作思考后,才接着开口回答。
「嗯,我不会吃醋喔。因为,哥本来就是属于大家的嘛!我也希望半藏可以和他好好相处,当然也希望小续和哥的感情很好喔!」
「你的意思是,他们两个人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没关系吗?」
「才不是呢。不过,不过呀,最~~~~喜欢哥的当然还是十兵卫!这一点我有自信绝对不会输给任何人,包括小续在内!对吧,小佐!」
「呜吱!?咳咳……」
十兵卫说完,立刻「唰」一声从浴池里站起身来,佐助则是沉进了突然升高的水面之中。只见她立刻接着从水里探出头来,并且气呼呼地对着十兵卫抗议。
「呜吱!呜吱!」
而十兵卫也赶忙安慰起佐助。
「对不起嘛!」
十兵卫献上了一个香吻,并且再次让佐助紧紧地埋进自己的乳沟之中。
「呜吱吱~!」
佐助也满足似地停止了叫嚷。而看着这一幕的兼续则是自顾自地呢喃起来。
「看来我似乎有些太过紧张了呢。无论再怎么拚命,宗朗还是只有一个人,而我们却有八个人,而且里面还包括了义仙那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在这种状况下,我应该不要太过介意这些芝麻蒜皮的小事,专注朝着成为『剑妃』这个大目标前进才对……」
这时候,兼续才发现十兵卫不知何时开始正直盯着自己看。
「唔——」
「吱。」
连佐助也一样。
「咦、怎么了?啊、我、我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啦!我、我只是在想,如果和宗朗那种人纠缠不清的话,根本不知道会受到多么不知廉耻的鬼畜手段对待!对处女来说是个空前的大危机耶!……我、我知道了啦!我绝对不会认输的,当然也不会把『剑妃』拱手让给你们!我这么说总行了吧!」
坐在浴池里双手抱胸的兼续说到一半时,忽然开始变得有些自暴自弃。
「说得也是,我们一起加油吧,小续!我最喜欢你了!」
十兵卫冲上前来一把抱住了兼续。
而她的动作也使得池里的热水宛如掀起风暴般地变得波涛汹涌。几乎被十兵卫推倒在浴池里的兼续只能挣扎大喊。
「咕噗噗!快、快点住手……给我住手——!」
「呜吱吱!」
5
「是吗,妮雅她……嗯,那样就行了。」
庆彦将手机从口边拿开,并且按下了切断通话的按钮。
接着,他直接坐进了车里,随侍在侧的保镖也立刻将车门关上。原本负责警备及维安的保镖跟着坐进副驾驶座后,车子便开始向前驶去。
「结果如何呢?」
在隔音相当良好的车内,即使只是轻声细语也能听得十分清楚。
而这个问题正是来自一位端正地坐在长型礼车里对面的座位,并且披着遮盖住整个头部的头巾的人物口中。
头巾的里侧同样无法窥见其脸庞,戴在脸上的光滑画具在暗处透露着异样的形象。
由比正雪。
此人正是引发天草之变的幕后主谋。在事件之后,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都处于行踪不明的状态。但是她依旧和庆彦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微妙关系。
「原来你会在意啊……国立遗传学研究所,虽然名为『国立』,但规模却不符其名,分配到的预算更是少得可怜。世间都认为那里的职务顶多只能算是政府官员的凉缺,或是大医院的院长在引退后的名誉职而已。」
在最后方的座位上,跷着双脚侃侃而谈的庆彦,此时也回过头望向方才离开的那栋老旧的大楼。
就大小而言,确实和地方上的公民会馆或公所相去不远。在零星的藤蔓缠绕的老旧建筑中,着实难以想像里头究竟在进行着什么样的研究。
加上来访的访客十分稀少,更令人难以停止对其中真相的揣测。
「可是,武应学园塾的大笔预算都会流进这里,不是吗?」
正雪回应道。她的声音丝毫听不出抑扬顿挫。
「没错。设置在地底下的大型秘密研究设施就是只专吃钱的寄生虫。只不过既然拿得出成果,我自然也没什么好抱怨的。这间研究所可是我们计划的核心呢。」
「我们吗……您似乎将我当成了伙伴的样子呢,真是令我惶恐至极。」
「我确实是这么认为的。话说回来,你那边的安排进行得如何了?虽然我想应该用不着我多问就是了。」
庆彦从装设在车内的壁柜中拿出了高脚杯和一瓶迷你洋酒。
他很清楚即使主动劝酒,正雪也不会有任何令他满意的反应,因此他只取出了一个杯子。
注入杯中的琥珀色液体正不断冒出反射着日光的细致泡沫。
「已经全都安排好了。」
正雪等到庆彦开始啜饮杯中的液体后,才缓缓地开口回应。
「在延伸至学园塾为止,大约二十五里的直线路径上,我已经搭建了八座祠堂,每座祠堂里都设置了施有秘术的护符。中心点则有和天空直接相连结的※伽蓝。在那里……」(译注:伽蓝原为梵语,指僧众共住的园林。)
「正雪,总而言之,你会负责吟诵术式来使其完成对吧。或者应该说是祝词比较贴切呢。」
庆彦再次微倾酒杯。
「我是如此打算的。」
「很好。听起来一切都很顺利,甚至让我觉得有些顺利过头了呢。」
「那是因为这一切都是由神机妙算的庆彦大人所一手策划的关系。」
「问题就在这里。」
「您是指?」
「过程实在是太过顺利了。或许是我天性就容易紧张。每次只要事情进展得太过于顺利,我的心里就会有股不太舒服的感觉。」
庆彦一边高举着原本装有约半满的琥珀色液体的酒杯,一边看着坐在正对面的正雪。而正雪的表情则是一如往常地难以解读。
「您多虑了。而且应该不只有我们才对。天城的动向如今也仍然是未知数。您会不会是顾虑到天城而感到忧心呢?」
「你别管那么多了。我想确认的是,你的心境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转变,正雪。原本你迟迟不肯答应我的要求,如今却像是变了个人一样,主动地为我将一切安排得如此妥当。你该不会是想在关键时刻作出什么令我意外的事吧?」
庆彦笔直地注视着正雪。
「您现在的质疑更像是戏言呢。本人由比正雪在天草之变中,已经用尽了所有的计策,从那之后所过的全是居无定所的漂泊日子。如今有幸能够再次侍奉在庆彦大人身边,对我而言只有受宠若惊的感激和喜悦而已。」
「即使我说要将副将军的位子给你,你不是连点个头都不愿意吗?」
庆彦冷笑了几声。
正雪则是稍作沉默后,忽然将覆盖着头部的头巾拿了下来。
出现在眼前的是隐藏在头巾之后的诡异面具。
她的一头长发也随之垂落到肩膀上。
「喔。」
在庆彦的注视下,正雪继续将手伸向面具,并且将面具摘了下来。
出现在庆彦面前的,是一张一半以上面积布满了烫伤痕迹的可怕脸孔。
「您觉得如何呢。这是我在建造于富士地下的伽蓝崩坏时所受的伤。」
「为何现在要让我看这个?」
「我对于独自一人谋画策略已经感到精疲力尽了。而且就算计划成功,到时以这张脸去面对一切,难道又能感受到任何的愉悦吗?」
「这和你愿意恊助我这件事有什么关连?」
「是的。因为我想起了在学园塾里的那段日子。我想起了即使必须伪装成男生,却能待在庆彦大人的身边所感受到的喜悦。无论我再怎么回想,那段时光所留给我的,都只有无尽的怀念和快乐而已。」
「所以?」
「我打从一开始就不奢望副将军之类和我的身分毫不相符的地位。只要今后能够继续待在庆彦大人身边,一切就已足够。」
正雪话毕,迳自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并且走到庆彦的脚边跪了下来。
此外,她还从怀中拿出两把手枪,并以枪柄朝着庆彦的方向将枪放在座位上。
正雪希望藉由主动缴出所有武器来宣示顺从之意。
「真有意思,想不到你竟然会做得这么彻底呢。也就是说,这项计划对你而言,具有相当大的意义是吧。不过无妨,如果我们始终在互探虚实的话,事情就无法有任何进展。有时候就算必须承担一些风险,还是应该埋头干下去才能有所突破。更何况如今时机已经成熟了。」
对庆彦而言,其实最大的风险就是正雪本人。
整个计划能够毫无窒碍地进行至此,反而令庆彦感到一阵不安。然而他依旧判断,该犹豫的时期早已过了。
「既然如此,你也打算成为我的『剑姬』吗?」
庆彦伸出手,轻轻地抚摸起正雪的脸,并且稍微将她拉了过来。
接着,他主动从座位上站起身,和站立着的正雪面对面。
「由您来决定吧——如果庆彦大人愿意接受如此丑陋的我成为您的『剑姬』的话。」
正雪目不转睛地回望着庆彦,那对眼瞳始终没有眨动。
她的反应看起来就像是决心将是否订立契约一事,全权交给庆彦决定一样。
「嗯,很好。」
此时,庆彦和正雪之间相隔的距离已缩短到剩不到一个拳头。
彼此的鼻尖已来到几乎相触的位置。
「那么,你就接下和我订立契约的证明吧。」
两人的双眼毫无偏移地互视着。
庆彦的眼神微微散发着热度,宛如泛红般地闪耀着——灼烫着正雪的眼。那炙热的闪光甚至射进了正雪的眼瞳深处的神经根源。
然而,就在进行到一半时,庆彦忽然发觉了一件事。
「这、这是……」
在他伸手扶住的正雪脸庞的耳后根处,也就是颈部附近有个印记。
「您觉得如何?丑陋的我果然配不上您的眼光吗?」
正雪用语带讽刺的声音说道。
庆彦则是稍微沉默了片刻。
「不,没那回事。」
他再次将双眼朝着正雪贴近过去。
6
「哎呀,老师,今天让您百忙之中还抽空前来,真是谢谢您呢。」
中年男子深深地鞠躬致谢。
接着,他稍微伸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从此人外表的穿着打扮看来,应该是个生活不虞匮乏的人士。
「嗯,不用这么客气。我也会看时机,主动推这件事一把。」
从回话者的语气听来,似乎是个比中年男子还要年长、已经有点年纪的男人。
他顶着一张油光满面的脸,一边挤压出肥凸的腹部,然后动作粗鲁地靠在和室椅上。
这里是一间拉门敞开着的和室。
以匠心独具的盆栽和堆石打造成的和风庭院,巧妙地遮断了室内和户外的连结。看似胡乱堆砌的高耸外墙,也刻意地盖成了阻挡外来视线的屏障。
在距离大江户的天城仅有咫尺之遥的官舍大街,有好几间超高级料亭像是要沾光似地,悄悄伫立在大街的周遭。
而此处正是当中最为高档的料亭。
天色已经完全变暗的天空,隐隐浮现的是明亮的半月。
坐在上座的男子一边满意地眺望着明月,一边开口说道:
「那么,一切就按照平时那样进行。」
「是的,遵命。」
下座的男子用跪拜般的动作毕恭毕敬地回答,脸上也扬起逢迎拍马的笑容。
而双方的「商谈」似乎也到此告一段落了。
「那么,老师,接着我就静候您的佳音了。」
「嗯。」
下座的男子急忙伸手将摆放在面前的数张书面资料收集起来,然后一股脑儿地全塞进手提包中。接着,忽然有阵拍手的声音传来。
过了一会儿后——
「你们好,我回来了。」
声音传来的同时,拉门也跟着打了开来。
「嗯?我记得我不是交待过要先吃饭.跳舞之类的活动要留到之后再享受的吗?」
房间里的两个男人语带讶异地问道。
忽然出现在眼前的缠着头巾的两人,正各自以双膝跪地的姿势望着房内。
「有什么关系呢。或许对方安排了什么新的节……」
然而,上座的男子话却只说了一半。因为此刻他的喉咙已经被架上了一把散发着锐利光芒的短刀。
「这、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想把我……」
「你们可要搞清楚状况,这位是贵族院议员·鹫尾泰藏阁下喔!你们到底打算做什么?是想打劫?还是密谋反叛?」
不待须臾,房里的另一个男子也被如迅雷般的短刀架住了要害。
「想不到你这家伙在这种状况下竟然还如此牙尖嘴利。我劝你还是老实把手中的手提包放下吧。」
头巾里传来语带胁迫的声音。
而暴露了贵族院议员身分的鹫尾手中的手提包,此时也被另一个缠着头巾的人物抢了过去。接着,两人纷纷开始在手提包里摸索起来。
「看来你们似乎打算按下这个紧急通报的按钮呢。」
她指的是已和手机结合为一的紧急警报装置。
只要按下按钮,中央警备系统会立刻接到通报,包括这间料亭的警备员在内,全会一口气冲进来。
「你、你们要的是什么?是钱吗?我现在身上没有,不、不过我可以帮你们准备。」
「我们要的不是钱。」
「那么是什么?难道你们是民友党的手下吗?」
鹫尾的语气显得有些慌张失措,脸上也跟着冷汗直冒。
所谓的民友党,指的是在大日本国议会当中占据最多席次的在野党。
顺带一提,所有党派中势力最大的第一大党则是自由民权党。不过,由于两党都在幕府的监控之下,简单来说其实都只是徒具形式的议会和政党而已。
在明治大改革之后,大日本为了能和列强并驾齐驱,除了采行富国强兵政策外,也导入了立宪政治、议会政治等新措施。
最后,政府公布了大日本国宪法,并且设置了两院制的议会。同时在一定的限制下开始实施普通选举。
然而对幕府持批判立场的人却屡屡在选举中遭到打压,甚至以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被打入牢狱之中。
而幕府则藉着实施新制来标榜议会制民主主义,实则在暗地里持续着独裁统治。
但是,每当有实质上并非那么重要的案件时,就会刻意透过「民主制度」来决定,因此议员基本上仍有工作要做。
鹫尾泰藏正是这类议员之一。
虽然贵族院议员实际地位接近名誉职务,但鹫尾却利用担任各种财团的会长之便擅用权力,藉此收取各种不当的金钱。
表面上看起来则是以对方馈赠谢礼或表示善意的形式来收取。
「难、难道你们是幕府的……」
鹫尾忍不住说出了令自己心头一颤的揣测。
「想不到竟然还敢说话,看来你的胆量果然不小嘛。不过,你的话实在有些太多了呢。我看还是暂时……」
话毕,这人便朝另一个名同伙使了个眼色。同伙也立刻点头回应。
「就让他们稍微睡一下吧。」
两人几乎同时用短刀刀锷,朝手中人质的胸骨敲了下去。
「呜!」
「咕嗝!」
鹫尾和另一个男子也分秒不差地向前倒地。
缠着头巾的两人则是稍微起身后退,并且再次互相使了个眼色。
接着,两人开始搜起手中的公事包。
「找到了。看来这家伙果然打算从公共工程里挖油水的样子。」
「竟然拿了几十个知名的茶具当作回扣,这些东西市场价格绝对不下于数十亿。这可是典型的收受贿赂呢。」
仔细一看,两个同样缠着头巾的人物,其实体型有着明显的差异。
两人虽然都身穿着柿褐色的忍者装束,但其中一人的身高目测约超过一百七十公分,另一人则足足矮了对方一个头以上。
「请问该如何处理呢?」
身高较高一方主动询问。
「那还用问吗?根据妾身的调查,这个叫做鹫尾的男人到处搜刮来的非法积蓄少说也有百亿以上。他不但贪得无厌,还从中斡旋指示进行危险性极高的豆腐渣工程,因此造成了许多人死亡。另一个综合商社越后屋的家伙,也一样做了一堆像是偷工减料和榨取承包商之类的坏事。要是被挖出来,这些人做过的坏事根本数都数不清。」
「那么……」
「嗯。就将他们的罪状连同本人一起带到银座的闹区示众吧。另外也要把证据发送到各间值得信赖的媒体去。」
「遵命。」
两人的身分此时已经不需赘言。
身高较高的人物正是后藤又兵卫,而另一个较矮的头巾女则是双人搭档中的另一要角·真田幸村。
又兵卫从挂在腰际的袋子里取出绳索,然后动作俐落地将两人捆绑起来。接着还在两人嘴巴贴上黏性特强的胶带,目的是为了让对方即使清醒后也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至于其他明显的证据嘛……」
幸村大略检查过两人的手提包后,便开始操纵起鹫尾的手机。
「最近包括所谓的智慧型手机在内,手机和电脑的功能都已经变得愈来愈多元化了。或许妾身的手机也应该换成最新机种比较好……嗯?这是……」
原本正陆续打开手机档案里的文件过目的幸村,此时视线忽然停留在某一份文件上。
「幸村大人,请问怎么了吗?」
幸村仿佛没有听见又兵卫的声音一样,只是专注地板读着眼前的文件。
当她读到一定程度后,才从怀里取出连接线并连结两支手机,将档案复制到自己的手机里。
几十秒后,荧幕便显示复制完成的讯息。
幸村一边拆下连接线,一边对又兵卫开口说道:
「妾身可能找到了不得了的证据呢。」
「幸村大人,难道说……」
「嗯。虽然还不能完全确定,但是只要继续沿着这条线调查下去,或许幕府的真正目的,还有学园塾的庆彦的动向都能……」
「那么……」
「嗯。虽然德川庆彦也牵扯在这件事当中令人有些惊讶,但也可以算是在妾身的预料当中。看来之前待在那间学园塾里果然是正确的呢。当然,后来离开了学园塾也同样是正确的选
择。」
「是的。」
「妾身原本打算先一步步惩罚贪腐的政府官员和政治家,并且将真相告知民众,暂时以这种形式来进行导正世间之旅,但如今看来似乎找到了一条更有趣的捷径呢。」
头上依旧缠着头巾的幸村得意地笑着说道。
「既然如此,我也将这项情报转告宗朗吧。」
「现在还太早了。」
幸村用命令的口吻否决了又兵卫的提议。
「宗朗和千他们是否会决定和幕府对决都还是未知数。如果不先确定他们的想法,很可能会把他们卷进不必要的纷争之中。我们的目的很明确,而且只有一个。你可不要忘记了。」
「是的,幸村大人。」
「既然如此……我们离开吧。」
两人对彼此点了个头后,便在眨眼之间从房里消失无踪。
之后,对毫无点菜意思并且无声无息的客人起疑的旅馆※仲居,主动地打开拉门确认,但眼前的景象却令她更加不解。(译注:「仲居」指日式旅馆或料亭里担任接待的女性。)
「咦,想不到客人已经回去了呀。可是我记得车子还在外面等着他们呢。人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呢……」
仲居望着空荡的房里,一头雾水地呢喃自语。
隔天——
在银座的主要道路上,被五花大绑的泰藏和越后屋男子被路人发现,没多久便吸引了众多人潮围观。
两人的身旁还挂着一块用偌大字体写满罪状的纸板。
警官赶到并且救出两人时,已经整整过了一个小时以上,他们的这副德性全被报章媒体大篇幅地报导了出去。
同一时间,部分媒体收到了泰藏等人贪污的证据资料,这也使得当天的新闻版面有了更多内幕可报。
而这次事件以首都·大江户为起点,大大地鼓舞了全国从事倒幕运动的志士,并且为死气沉沉的倒幕运动再次注入一股活力。
也由此开始,在市民以及国民之间,倒幕的支持度以极小却十分确实的幅度缓缓地升高了。
7
「呜……」
千姬断续地露出因痛苦而皱眉的表情。
她的手也始终按着太阳穴不放。
「看起来头痛好像没有改善的迹象呢。」
直政说道。
「真奇怪。明明在几次模拟测试时都没有任何问题的呀。」
忠次接着答腔。两人此时各自站在千姬的身旁。
表面上两人是随侍在千姬身旁的随从,事实上则是为了因应突发状况而被安排在此。
此处是大奥御殿。
在原本属于将军起居之处的房中末席位置,此刻站的则是千姬和四天王当中的两人。三人均穿着十分艳丽华奢的※间着加上振袖,看起来就宛如三姊妹一样。(译注:「间着」是季节交替之际穿在外衣和内衣之间的衬衣。)
而在上座的位置,也就是御帘的后方,则有雾壶夫人端坐在那里。此人正是千姬的亲生母亲。
「千,你来得好。抬起头让我看看你的脸吧。」
雾壶夫人的声音,明显掩藏不住见到阔别已久的爱女的喜悦。而千姬也顺从地抬起头来。
「啊啊,短短几年不见,你竟然已经变得如此美丽了。想不到我的女儿竟能拥有如此美貌,身为母亲的我真的打从心底感到高兴呢。」
她的语气中甚至透露着感动之情。
「能够见到母后大人身体泰安,女儿更是发自内心地感到万般喜悦。」
另一方面,千姬的回应听起来却似乎少了点情感的抑扬起伏。
她上着淡妆的脸显得有些疲惫,眼神也同样空洞无光。
「当我听说你和柳生订下契约时,我简直悲伤到不知所措。但是,多亏了直政和忠次,你才能以如此美丽的身体回到此处,这件事真的令我高兴到无以复加呢。」
雾壶夫人宛如没有察觉到千姬的异常模样,只是用雀跃的语调迳自往下说。千姬则同样带着一副空虚的表情,正襟危坐地听着对方的话。
「柳生……那个人叫做柳生宗朗吧。明明身分只是个相当于※外样的小大名之子,竟然能够成为一名『将相』,真是令人不寒而栗。如果这种事也能被接受的话,世间陷入混乱也是理所当然的。」(译注:「外样」多指和主君亲属或侍奉主君的一族关系相对较为疏远的家臣。)
一听到宗朗的名字,千姬的表情也跟着为之一动。
她的眼神再度恢复了生气。
「宗朗……」
「你用不着担心,关于你的婚事,我会帮你寻找许多更好的对象。御三家、京公家、或是身为外样却年俸百万石以上的家系,对你而言应该才算得上门当户对。如果你想就此定居城里,当然也可以要求对方入赘……」
「宗朗在哪里!千是宗朗的……呜、呜呀!」
千姬像是要压过雾壶夫人的声音似地大叫。
但是,当她脱口说出「宗朗」二字时,立刻遭到一阵剧烈难耐的头痛袭击,开始挣扎起来。
「看来对过去『将相』的思念似乎还残留在心中呢。」
「对方的名字就像是引线一样,会使她分泌出阻碍神经传递的物质。不过随着时间经过,这种物质应该会慢慢减少才对。」
直政和忠次接连说道。
「既然如此,为了让她彻底忘记那个名叫柳生的男人,看来也只能让她留在大奥之中了。绝不能让她再离开这里一步。」
雾壶夫人用有些无力,却又像是松了口气般的语气说道。
「呵呵呵,也就是要把『姊姊』关在大奥里面吧。」
「不需要这么急躁,我也会将那个男人从『姊姊』身边永久隔离的。即使需要花上一些工夫,这件事对我而言依然是最优先事项。」
「……呜,父亲大人……」
千姬仿佛对直政和忠次的话充耳不闻,又像是头痛稍见缓和的样子,只见她重新对着御帘后方用清晰的语调大喊起来:
「千的父亲·德川庆康殿下现在人在何处?他发生了什么事?让我见他,让我见父亲大人!」
千姬的反应就像是受到不安定的脑部状态影响,因而难以控制随时都快要爆发的情感一样。
而御帘后方则是毫无回应。
在一阵漫长的沉默之后——
「我明白了。千,我想这件事还是让你知道比较好。为何我的丈夫会如此长一段时间没有出现在公众场合之中,又为何会由我代替他来行使政权的理由。」
御帘后方传出一阵动静。
接着,雾壶夫人在侍女们的搀扶下,缓缓地站了起来。
「跟我来吧。」
8
「这里是什么地方?」
千姬不禁问道。
在昏暗的灯火下,毫无遮蔽的石墙正反射着冷冷的光线。在踏过了数不清的阶梯后,来到地底某处的千姬,此刻正在一处横向的洞穴里走着。
「这里是本丸地下,同时也是天守台的正下方。」
走在最前方的直政提着灯火答道。
「马上就要到了。」
雾壶夫人则跟在最后方。至于她的侍女们似乎被要求不准跟来,因此此刻并没有住何人为她提着打挂的衣摆。
她的脸在黑暗中被微光照耀着,乍看之下就宛如白蜡般苍白。
但是,她的五官依旧年轻而端正,看起来实在不像生下了千姬和庆彦,年龄已将届四十岁的女性。
「难道说前面是……」
「就算你猜中了又能怎样?」
在忠次回呛千姬的同时,眼前的通路也正好被一扇看似十分厚重而坚固的门所阻断。在这扇四周覆盖铁锈的铁制大门处,有一块要※三叶葵形状的家徽浮雕于上。(译注:「三叶葵」为德川家家徽。)
「我要将门打开了。」
直政从袖口里掏出一串附有锁头的钥匙。
只见她将钥匙插入孔中转动,里头便跟着传出门栓被撬开的声音。
「真希望能改成卡片和电子锁呢。不过其实好像也没必要,反而无论如何都没办法从里面打开的。」
她将门推了开来。
「这、这个房间是……」
千姬的表情显得愈来愈僵硬。
门后出乎意外地铺设着十分整齐的木板,感觉就像是在城里的木造眺望台之类的地方一样。而里面没有半样装饰品,看起来充满了简单朴素的清洁感。
而在散布四处的微暗灯光中,面积约有二十块榻榻米以上的宽敞房间中央处,还有一间里面铺设着榻榻米,占地约四坪左右的小房间。
虽然像是房间,但其实四周并没有墙壁,只是以木栅栏隔出一块空间而已。
「※座敷牢……父亲大人就在这里吗?」(译注:指用于监禁或软禁的私设牢狱。)
当千姬的眼睛习惯黑暗后,立刻就看见了在座敷牢一角有个身穿着豪华和服,但却跪在地上的人。
「等等,千,还不能过去!」
千姬像是要甩开雾壶夫人的制止似地,迳自朝着房间的对角跑了过去,并且直接伸手抓住木栅栏。
「父亲大人!您是父亲大人没错吧!我是千,是您的女儿呀……!」
然而无论千姬如何呼喊,眼前的男人却只是低垂着头,丝毫没有将头抬起来的意思。
如今能证明这个男人就是将军庆康的证据,只剩下那身华丽高贵的和服而已。
「……我的夫君……喜平次殿下。」
雾壶夫人也跟着走近,并且出声呼唤男人。
喜平次是庆康的幼名。两人在儿时就已被订下了姻缘,而即使长大成人后仍用幼名称呼夫君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呜。」
此时,庆康也像是对雾壶夫人的声音有所反应一样,抬起了头。
而看见这一幕的千姬忍不住用手遮住了嘴巴。
「(这……这会是父亲大人吗?原本总是威风凛凛的父亲大人……)」
削瘦得不成人形的脸庞,看起来完全没有过去的风范。
犹记得他的体格比常人来得更加健壮而结实,对当时仍年幼而娇小的千姬而言,甚至必须抬头仰望才能看清他的面貌。
然而,此刻的庆康身型却变得比千姬还要瘦弱,全身宛如风干的木材似地满布着皱纹。眼神空洞凹陷,皮肤也显得干燥无比。
「为什么父亲大人会在这里……!」
然而一旁的雾壶夫人面对千姬的质问,却只是摇头以对。
「有一天他突然罹患了心病,从那时起,他就开始一天比一天衰弱,后来甚至连话也说不出来,手脚逐渐萎缩,最后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难道没有请医生来看吗?」
「我们当然请了所有想得到的名医来进行治疗,即使到现在也一样。」
直政代替雾壶夫人回答道。
「可是,把他关在这种地方也太过分了吧!」
「即使将他带到拥有最新设备的医疗机构的病床上,他还是会立刻跑回这里。他似乎很喜欢这里的样子呢。」
忠次说道。
「可是,就算是这样……」
「一开始其实并没有这个房间,只有一处可以从天守台往下移动的秘密洞穴而已。每当我们找不到喜平次的时候,他大概都会躲藏在那个洞穴的深处,而且无论怎么样都不肯出来。」
从那之后,众人索性建造了这个房间,而庆康的状态也似乎因此稍微安定了下来。
原本千姬以为庆康是被囚禁在这个看起来几乎和座敷牢没两样的房间,并且在此遭到非人道的虐待,但其实众人却是为了保护他才出此下策。
也就是说,这里可算是为了保护庆康所设置的隔离房间。
「可、可是,他总有一天会痊愈的吧?……难、难道不会吗?」
没有人回答千姬的质问。
过了一会儿后,雾壶夫人才缓缓开口:
「我们已经尽了全力了。现在光是要延长他的寿命就已是极限。但即使如此,他还是正在一点一滴地衰弱下去……」
「怎么会……」
千姬再次因听见真相而倍受打击。然而就在此时,她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地,猛然抬起头望向直政和忠次。
「父亲大人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个样子的?」
「已经将近五年以上了。」
直政的回答令千姬陷入了沉思之中。
千姬升上武应学园塾国中部,并且住进富士校舍正好是五年前的事,也就是她满十三岁的时候。
而在那之前,其实千姬就已鲜少和父亲庆康在私底下见面了。毕竟两人之间原本就没有那么亲密的亲子关系。
而庆康不可能在一夕之间就变得如此衰弱,而应该是渐渐地失去生气,最后才变成这个样子才对。
既然如此——
「你们两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成为父亲大人的『剑姬』?千还在城里时并没有看见那段过程,也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庆康真的有足以创造出「剑姬」的力量吗?
他逐渐衰弱的不只是肉体而已。从眼前的状况看来,就连最重要的精气,也就是身为「将相」的力量几乎也已经消失殆尽。
难道说庆康之所以会变成这副模样,也和那个位于地下的培养胶囊般的设施有关吗?
面对千姬连番的质问,直政却只是兴致勃勃似地笑出声来。
「呵呵,哈哈哈!……对不起,我有些失态了。你说得没错,我们四人进到城里来,大约也是在三年前的事。千『姊姊』。」
「你不要再继续喊千为『姊姊』了,听起来实在让人很不舒服……你说三年前,也就是说,当时父亲大人就已经……」
「几乎就和现在没两样了。我知道你想问的是什么。就如同你所想像的,当时的他几乎已经丧失『将相』之力了。」
忠次的话使得千姬的思绪变得更加混乱。
「你想骗我?你一定还有什么事瞒着千对吧。母亲大人?」
千姬将视线移向雾壶夫人,但她却始终低垂着头不发一语。
于是,千姬索性将浮现脑海的另一个疑问抛了出来。
「哥哥呢?」
雾壶夫人的表情微微一颤。千姬继续说了下去:
「他会成为将军吧?如果父亲大人一直这样下去,哥哥即使无法立刻继承将军的位子,但为了重整幕府,哥哥还是必须负起他应背负的责任……难道说他现在已经位居要职了吗?哥哥知不知道这件事?」
面对千姬如连珠炮般的质问,雾壶夫人的表情也跟着变得有些阴沉。
原本看似吹弹可破的年轻肌肤忽然顿失光泽,乍看之下宛如一口气老了好几岁。
最后,她勉为其难地用痛苦般的语气挤出回覆。
「……不行。不能让庆彦接手将军的位子。」
「为什么?如果哥哥有什么问题的话,只要和他好好谈谈,应该就能够解决才对。或者是强化议会的力量……」
「我不知道庆彦究竟会将这个国家,也就是大日本带往何处。如果他最终会将国家引向灭亡之路,我就绝不能让他继承将军的职务。但是,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幕府衰败,甚至再度发生失去大权的情况。这一切都必须由我来阻止。我得设法把现在的幕府给……」
「母亲大人……」
「妈妈,请您放心吧。还有我们在呢。」
「我们答应您,还有忠胜和康政也一样。我们这几个妈妈的『女儿』,一定会守护整个幕府还有大日本的。」
面对母亲·雾壶夫人激动的话语,千姬也打从心底受到了冲击。
她竟然说出不让兄长庆彦继承将军之位,甚至不想让他继位之类的话,怎么想都令人匪夷所思。
虽然千姬曾一度和兄长敌对,但在天草之变时,庆彦依然放下立场帮助了自己。因此千姬实在不解母亲何以对庆彦厌恶排斥到这种程度。
此外——
「你们这些人,一舍儿又叫千『姊姊』,一会儿又说自己是母亲大人的『女儿』。如果你们纯粹只是父亲的『剑姬』的话……父亲的……?」
想到这里,千姬已然理解这一切的不合逻辑之处。
于是——
「你们究竟是谁?难道你们不是父亲大人的、不是将军的『剑姬』吗?如果真的是这样,你们到底是谁的『剑姬』?难道还有其他『将相』存在吗?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心中的疑问和混乱变得愈加深刻。
看着嗤之以鼻地冷笑的直政,千姬心中的焦虑更为明显。
一旁的雾壶夫人此时宛如要中断这一切似地,主动向千姬开口:
「你听好了,千。看来告诉你真相的时刻似乎也已经来临了。将军,也就是喜平次殿下的『剑姬』是我,只有我雾壶一人而已。喜平次殿下只成功地让我一人成为『剑姬』。在他的身体开始衰弱之前,『将相』之力似乎就已经来到了极限,因此他并无法拥有其他的『剑姬』。」
「那、那么……」
直政、忠次等四天王『剑姬』又是谁?还有,记得御书院番的少女们似乎也曾自称为「剑姬」。
在忠次断续发出的冷笑声中,从雾壶夫人口中娓娓道出的真相,着责令千姬震惊不已。
「这几个孩子其实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