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封印再度 第四章 黑暗在记忆里

  1

  晚上,墙上的时钟指着六点十五分,鹈饲大介将看完的报纸放在一边。从刚开始,他就每隔五分钟看一次表,虽然今天是圣诞节,但遗憾的是自己身边没有任何浪漫的故事发生,甚至还缺少了甜美的蛋糕,就连圣诞树下也是光秃秃的。

  和平时的三百六十四天一样,随便去吃碗拉面,回到家洗个澡、喝啤酒看电视,最后上床睡觉。也就是说,如果再把工作除外的话,他不过像是动物园的一只大猩猩,每天慵懒而又无可奈何地重复着同样的事,保持终日。但是,他似乎喜欢这样的生活,也喜欢猩猩,不过最近自认为和猩猩一样强壮的身材却每况愈下,所以考虑是否要再继续之前的慢跑或减肥计划。不过,还是等天气暖和一点儿再说吧,鹈饲又给自己找了一个不怎么样的借口。

  不过,幸好今年的年底没有像往年那样出现什么麻烦事儿。虽然别的部门好像忙得不可开交,鹈饲这边却着实地过了两三天轻松的日子,这样该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

  当他看了看四周之后正打算回家时,三浦主任开门走了进来。外表像是高级知识分子,却怎么看都不像刑警的三浦,对着鹈饲使眼色,而鹈饲就像是可爱的小鸟顽皮地歪着脑袋。三浦的眼睛有着鸟类特有的敏锐,鹈饲慢吞吞地站起来跟在三浦身后,来到了靠窗的桌子旁坐下来。

  “你明天早上和片桐去一趟瑞浪吧。”三浦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说,“刚才隔壁部门的同事想让我们帮个忙,等一下他们会发传真过来,你拿去复印一下,顺便帮我留一份。”

  “为什么?岐阜很忙吗?”鹈饲间道。以为总算是可以悠闲地告别今年了,但此刻却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好像有件搁置了很久的案子需要重新开始调查。”三浦淡淡地“鹈饲,你前几天不是也跑到资料室去复印东西了吗?”

  “啊,这个……我是过去了一下。”鹈饲突然结结巴巴地站起身来,从小到大他最大的弱点就是喜怒形于色。

  “是香山家吧?”三浦看着鹈饲,目光有些犀利。 “我听营先生说的,这怎么回事儿?”

  “这……”鹈饲低着头苦思冥想可以搪塞过去的理由。 “是……是我自己想要找的。”

  “算了……”三浦转过头去。 “香山家好像又发生了命案,被害人的尸体是今天早上发现的。之前的案子是什么时候?”

  “没错,就是昭和二十四年。那时是我们部门负责的,现在隔壁部门找我们帮忙要资料,无论从哪个方面我们都应该协助才对,我现在要去找菅先生,你是不是也过去说明一下你前几天搜集资料的结果呢?”

  “是同一家吗?”

  “对了,你之前就已经搜集过资料了,比较适合给他们写个简报什么的,就算是送个人情给他们吧。”

  “还真……”鹈饲因为有些惊慌而深吸了一口气。 “这次的被害人是?”

  “好像是香山家的主人,传真快到了,你帮我联系一下片桐。”

  “什么?父子两个都……”鹈饲把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身体微微有些颤抖。

  “是谁让你这么做的?”三浦拿起桌上的文件佯装不经意地问道。

  “啊?什么意思?”

  “我说你啊,装装傻就想蒙混过关?”三浦凑近鹈饲身边小声地说。

  “没这回事儿,这个……”

  “怎么可能是你自己想要调查的呢?”三浦放低了音量。“听好,这种事要看场合的,告诉我是谁拜托你的?”

  “是西之园。”鹈饲抿着嘴低下头去。

  “嗯?西之园本部长?”

  “不,是本部长的侄女。”

  “啊,是她……”三浦抬起头嘴巴张着。

  “非常抱歉,就是西之园小姐拜托我查资料的。”

  “这到底是……西之园小姐难道是想参考之前的杀人事件写成毕业论文吗?”

  “这我不太清楚,不过,她让我不要告诉任何人,特别是您……”鹈饲抓抓头说。

  ,“浑蛋!”三浦愣了几秒马上连珠炮似的说, “你多大的人了?又不是小孩子了,有点儿脑子行不行啊!真是……”

  “对不起……”

  “够了,回家给我好好想想,有没有什么忘了或是没调查的事。”

  “请问,传真……”鹈饲惶恐地问道, “是不是要等到传真来了才能回家啊?”

  “废话!”三浦站起身挥着手上的文件说。

  2

  “哈哈,算了吧,”片桐坐在副驾驶席上大笑道, “学长你也真是的,不能抢先一步,所以就得到报应啦。”

  “我又没有,”鹈饲有点儿生气,“我又没做亏心事,碰巧西之园小姐打电话给我。”

  “但是你也不至于瞒着我们啊?”片桐接着说, “学长你又不是歌迷俱乐部的会长,也不是售票窗口的负责人,你们年纪差太乏多了,她才二十二岁吧?如果是我的话就刚刚好。”

  “你见过西之园小姐?”鹈饲有点儿惊讶。

  “要是见过就好了……”片桐苦笑着说,鹈饲总算是安心了。

  片桐今年二十八岁,是鹈饲的学弟,比他小四岁,体重也至少比他轻上二十公斤左右。看起来没什么力气却是个瘦高的帅哥,属于他在警署的好友中最有女人缘的类型。西之园本部长的侄女西之园萌绘,因为去年牵扯到案子,曾经带着礼物出入鹈饲工作的地方,鹈饲第一次和萌绘说话就是因为今年夏天的那件案子。

  跟“出淤泥而不染”这句话的意义有些不同,但视觉上的确如此,西之园萌绘一出现在警署,就连同楼层其他部门的同事也都闻风而来。之前还有人拿着各式相机像个追星族一样,这就是片桐口中的“歌迷俱乐部”,但并不是什么真实存在的组织,更别说有固定的会员或会员证了,不过一丝不苟的三浦主任,常把这个词挂在嘴上。

  “应该没问题吧。”片桐自言自语道。

  “什么?”

  “当然是西之园小姐啊,这还用说?”

  第二天早上六点钟,鹈饲在藤之丘地铁站接片桐上车。这天早上异常温暖,路面也没有结冰,穿过两排树木中间的绿色通路后在中途驶进县道,朝明智町的方向驶去。路上没有别的车,但秋天的时候这附近却是著名的枫叶观赏区。

  两个月前,鹈饲和朋友一起去打高尔夫球时还曾经路过这里。鹈饲想,这种好久没有在自然界出现的颜色有必要变得如此鲜红吗?这么风光明媚的地方,最近也有不少便利商店在此驻足。就在途中经过的小店里,鹈饲和片桐好不容易才买到了热咖啡和三明治来充当早餐。

  根据昨天总局传真过来的地图,他们在七点半左右抵达了音羽桥。一辆警车和两辆厢型车停在路边,音羽桥是一座三角形结构的老旧钢骨桥,桥上的漆像是刚出炉的肉馅点心一样斑驳,桥下则是深长的河谷。

  车行驶过桥后来到一条T字路,道路不远处旁有条绳索,针叶树遮住了视线。附近站着一位警官,鹈饲上前表明身份后警官向他行了个礼并将绳索抬起。

  “请小心脚下。”

  鹈饲和片桐沿着陡峭的斜坡往下,地上泥泞不堪,鞋底沾满了泥巴。过了一会儿他们看到了河床和附近四五个男人的身影。河床边到处都是大石块儿,让人举步维艰。沿着河川大多是凹凸不平的石块儿,巨大的岩石上站着一个瘦小的男人,双手插在黯淡的灰色外套口袋里东张西望,当他注意到鹈饲他们时,挥手示意,开心得像个小孩儿似的跳下岩石。

  “哎呀,来了年轻人。”男人露出了天真的表情。 “我叫深泽,正想去喝杯热咖啡,要不要一起?”

  鹈饲和片桐表明身份并向前辈致意。岐阜县的刑警深泽大约五十岁上下,头顶上没有几根头发,常年风吹日晒的脸上有许多皱纹,圆脸的他看起来像个孩子,小眼睛则像个年轻人滴溜溜地转着。

  “尸体是在哪里发现的?”鹈饲询问道。

  深泽没有说话,手指向河床的最前端,前端陡坡与河川的交界处,正好有一小片混着泥沙的平坦地面,身穿深蓝色工作服的监识人员正在那附近走来走去。

  “昨诈天早上八点钟,是附近的小孩子发现的。”深泽边走边说,他朝着刚才鹈饲等人下坡的小路走去,两个人跟在深泽身后。

  十二月二十五日,也就是圣诞节早上发现的尸体,就是住在附近明智町的画家香山林水。死者七十一岁,死因是胸部刺伤导致的大量出血,鹈饲和片桐在昨天的传真中已大致得知了这些内容

  “找到凶器了吗?”片桐间道。

  “昨天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在附近搜寻,可是没有找到。”深泽沿着泥巴路往上走。“等一下喝咖啡的时候再跟你们详细说明吧。”

  3

  鹈饲开车经过音羽桥后,把车停在了路边的休息站,店内的暖风因为刚刚才打开不久,廉价的塑料座椅依然是冰冷的,三个人索性穿着外套坐下。长相平平的女服务员点完餐后,很快地离开了。

  “明年三月份我就退休了。”深泽拿出口袋里的香烟, “今天大概是最后一次吧。”鹈饲不知该接什么话没有多说,让快退休的人担任负责人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这时,女服务员端来了三杯咖啡。

  “警方是在二十四日晚上接到的报警电话,不,准确地说应该是二十五日午夜零点多。”深泽在咖啡里放了糖块和奶精来回搅拌着。“被害人的儿子打电话到警局,告诉警方父亲失踪的消息,当时一位巡警前去询问,发现被害人所在的屋子里有大量血迹,之后立刻从瑞浪分局加派了三名警员前去支援。”

  “从这里到香山家有多远?”鹈饲问道。

  “大概三四公里,其实我就住在那附近。”

  圣诞夜深夜,警方接到了香山林水家里座机打来的电话。打电话的人是被害人的儿子,三十八岁的香山多可志。香山家是当地的名门望族,宅邸的建造极具艺术价值。香山多可志在香山林水的工作室里发现了血迹,因为担心才报警的。警方赶到后立刻封锁现场并报告了瑞浪分局。一直到黎明前搜查了香山家的每一个角落,但没有发现香山林水。此时,警方接到有人在音羽桥发现了一具男尸的电话,直到二十五日十点钟左右才确定是香山林水。

  “请问警方勘验的结果是——”鹈饲问道。

  “死亡时间大约在二十四日晚上六点到九点钟之间,香山家报警时他已经死了。”

  “工作室里的是被害人的血迹吗?”这次轮到片桐开口问。

  “是的。”深泽喝着咖啡微笑地说, “他在工作室被人刺伤后,又被搬运到音羽桥下的河床,不过有几个疑点。”鹈饲和片桐看着露出孩子般神情的深泽。

  “昨天留在香山家的同事和我说了许多细节,有许多前后矛盾的地方,你们等我一下。”深泽拿出了口袋里的记事本指着记录内容。

  “首先是二十四日五点钟左右,被害者的儿子香山多可志曾到过死者工作的仓库,这也是他与香山林水死前最后的一次见面。然后就是快六点钟的时候,被害者四岁的孙子走进仓库,那时香山林水已经不在里面了。”

  “这是小孩儿自己说的吗?”鹈饲问。

  “不是,警方没有直接间小孩儿,小朋友也好像不记得了。不过小孩儿的母亲六点钟曾经看到过儿子带着狗走出了仓库,也还记得当时的对话。她表示当时儿子跟她说爷爷不见了,警方也已经证实过了。这位香山绫绪是香山多可志的妻子,三十六岁。当天晚上六点钟时正在下雪。”

  “六点钟被害者已经不在仓库里了,也就是说香山林水已被刺杀后并运走了?”

  “香山女士说那时她儿子的手上沾的可能是血迹。”

  “什么?可能?”鹈饲感到怀疑。

  “香山女士当时以为儿子手上沾的是红色颜料。”

  “因为工作室里有颜料对吧?”鹈饲点了点头说, “不过,连颜料和血都分不出来吗?”

  “虽然是水彩,但好像混入了胶质,当时似乎无法立刻辨认出来。而这种朱红色,当时应该是残留在调色盘里的,据说香山林水常用这个颜色。”

  “如果是血,闻也闻得出来吧?”片桐感觉有些奇怪。

  “靠近一点儿闻或许可以,但小朋友说是颜料。”

  “所以没有进一步确认?”鹈饲说。

  “而且碰巧香山女士感冒了,鼻子也不太好使。”

  “结果没有人知道了?”

  “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深泽点了点头。 “总而言之,六点钟左右被害人已经不在工作室里了,这部分先说到这儿。另外还有一个疑点,香山家的用人吉村七点钟去找过被害人,但门仍是反锁着的。工作室是仓库改造而成的,入口只有一个,也没有窗户,从屋外是不可能锁上屋内的门闩的,八点钟仍然反锁着。”

  “所以你的意思是?”片桐倾着身体间。

  “这个嘛……”深泽驼着背抬起头笑着说, “会不会是某个人把门给反锁了?”

  “还有人在里面吗?会是谁呢?”鹈饲问。

  “你认为是谁?”深泽意味深长地看着鹈饲和片桐,一副“你们知道吗”的表情,他又抽了一根烟。 “无论如何有人回到了工作室,是谁我不知道,但居然可以眼看着满是血迹的屋子将门锁上,不太正常吧?”

  “是凶手吗?不过,为什么呢?”鹈饲眉头深锁喃喃自语。

  “思。”深泽吐着烟一脸恍惚地说, “事情不仅如此,应该还有更复杂的地方。”

  “还有什么吗?”片桐双手交叉在胸前。

  “多得很。”深泽继续说, “其实二十四日晚上六点钟,就是你刚才停车的地方,也就是音羽桥的对面发生了一起车祸,好像是小客车和卡车。因为小客车把方向盘打到底所以跌落河谷,幸运的是那位女司机被拋出车外奇迹般获救了。但车身起火燃烧,昨天傍晚吊车已经把小客车吊上来了。”

  “这跟命案有什么关系吗?”鹈饲间道。因为他喝完咖啡,现在只好喝着玻璃杯里的白开水了。

  “那位女士,是被害人香山林水的女儿。”

  “啊?真的是……”片桐念念有词。

  “香山真理茂,三十二岁,当时正在回家途中。她是位著名的漫画家,你们知道吗?”

  “没听说过……”鹈饲回答,一旁的片桐也摇头否认。

  “实在很巧。”深泽微笑着说。鹈饲对深泽越看越不顺眼。 “这附近既没有人住,晚上下雪时也很少有车辆经过。晚上七点多钟,刚好住在这一带的人路过,看见翻车才报了警,再晚一点儿允的话,就算只是受了轻伤也会被冻死的吧。”

  “没有和另一位司机联系过吗?”

  “对方想必是驾车逃逸了。目前没有目击者,卡车的下落不明。”

  “那怎么知道对方驾驶的是卡车呢?”片桐立刻问道。片桐比鹈饲脑筋转得快些,鹈饲意识到的时候自己已经慢了半拍。

  “是香山真理茂的供词。”深泽回答说, “她被送到医院时已经是晚上九点钟了,而香山多可志夫妇正在去医院的路上。正好在医院里工作的一位名叫月冈的人,是香山林水的内弟,是他确认了侄女真理茂的身份。因为这件事的发生,从而没有办法确认八点钟以后仓库是否反锁的情况。结果真理茂恢复了意识,身体也没有大碍,哥哥香山多可志便独自回家了。十二点钟时家里只有多可志、林水的妻子富美,以及四岁的孙子,妻子绫绪则留在医院陪床。多可志回到家立刻去了父亲工作的地方,才发现屋中大量的血迹,惊恐之下就报了警。”

  “那时仓库的门没有反锁?”片桐再次确认。

  “没错儿。”深泽点点头。 “在此之前有人在仓库里,那个人后来又离开了仓库。怎么样?是不是很诡异?还有件很久以前的事。”深泽吐着烟沉默了一会儿。 “在我还在上小学的时候,香山林水的父亲自杀了。你们带资料来了吗?”

  “当然,我放在车上了。”鹈饲说, “是一名叫做香山风采的画家吧?那时他也在仓库里,门也是反锁的。”

  “就是说啊,后来判定是自杀,但没找到凶器。”

  “和现在的情况一样………”片桐喃喃自语。

  “有许多巧合重叠在一起。”深泽说, “你们看过香山风采自杀事件的记录吗?事实上这次香山林水的工作室里,也发现了相同的东西。”

  “相同的?”片桐问。

  “嗯,和之前一样。”深泽捻熄香烟回答, “林水的工作室地上有大量血迹,还有一只古老的陶壶和箱子。”

  “陶壶……和箱子?”片桐重复着念了一遍。

  “与五十年前不同的是,这次的尸体不在仓库里。”鹈饲听着深泽刑警的描述,想起了西之园萌绘。

  4

  鹈饲开车驶离了休息站,深泽没系安全带坐在副驾驶席上。后座的片桐打着哈欠,再次来到音羽桥准备返回明智町时,看到警车还是停在那里。

  “右转,我们先去被害人的家里看看。”深泽指着方向说。 “左转就会离开这个町,医院就在那里,之后也要去医院一趟。”

  “车就是从这里掉下去的吧。”后座的片桐说。右手边的道路标志完全扭曲变形了,路旁还有几棵倒着的小树。还看得见地面上残留的轮胎印。鹈饲停下车观察周围的状况,这里是香山真理茂车祸的地点,现在围着一圈绳索。之前没有注意,但这里的确离发现香山林水尸体的地点很近。

  “香山真理茂过桥右转后就出了车祸,对吗?对面的卡车是不是直冲而来?”

  ?有可能,不过当时下着雪……“深泽嘀咕着, “路面上并没有留下明显的轮胎印,也无法断定卡车的型号,话又说回来了,通往香山家的这条路是死路,香山真理茂表示对方开的是卡车,但大型车为什么要开到哪里去呢,除非是走错了路。总之供词还不明确,还是不萝乒部采信的好。”

  沿着河川开了一会儿,山里的道路越来越窄,山坡上有几块田地,还有几座破旧的茅屋。穿过森林就是宽阔的盆地,平坦的土地上盖了几栋黑色砖瓦房,香山家是这附近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当然,还包括名为香雪楼的古老建筑物。深泽指引着鹈饲将车开到屋后的空地,那里停着两辆警方的厢型车。长长的灰色水泥皂墙能看见里面的竹林。三个人走下车,看见一位穿着制服的警官站在门口,向深泽行礼。

  “这两位是爱知县的鹈饲刑警和片桐巡察部长。”深泽向警官介绍道。三个人穿过后门来到中庭,石板路沾着污泥,似乎是有许多人来往于此。庭院里种了好几棵大树,几乎遮住了天空,距离后门数十米处就是仓库。

  “刚才车转进来的另外一侧,原本也是香山家的。”深泽对鹈饲说,  “我小的时候香山家比现在还大……”

  “昭和二十四年的那起案件不是在这座仓库发生的吧?”鹈饲询问着,想起了西之园萌绘看着房屋构造图时提出的疑问。

  “当时有两座仓库,位置还要更靠路边一些,香山风采自杀后那座仓库就被拆除了,至于另外一座则搬到了现在的这个位置。”从后门到仓库的石板路上,每隔几步路就会有用粉笔画的记号,旁边还立着一块白色的号码牌。

  “这些是血迹吗?”片桐仔细地看着这些记号。

  “是的。”深泽点点头。

  “刚才走进来的后门是一直开着的吗?”鹈饲间道。

  “七点钟以前都是关着的,警察来的时候才打开的。”深泽回答道。

  来到仓库门口可以看见另外一栋屋子,主屋是由一部分的两层楼和其余的平房组合而成,仓库距离主屋有三十多米的距离。鹈饲等人因为是从后门进来的,所以现在看到的是主屋背影。无法得知腹地多大或是房屋的规模,唯一的印象就是庭院里许多大树无限延伸。仓库入口处也站着一位警官,敞开的大门里同样有两位工作人员的身影。

  “没有指纹,这里什么也没有发现。”深泽叹了口气,带着令人浑身不舒服的笑容。 “今天大致上一直会进行确认的工作。”这时在仓库里其中一个男人听到了深泽的声音,面无表情地朝这边摇了摇头,深泽微微点头后抽起烟来。

  “被害人很可能是在这里被刺伤的。”深泽朝上吐着烟圈说,“时间大概是傍晚五点到六点钟之间,也就是五点钟被害人和儿子香山多可志见面之后,六点钟孙子过来的时候被害人已经不见了。”

  “林水会是自己离开仓库的吗?”鹈饲看着石板上做了记号的血迹说。

  “我不知道,但身上的伤势似乎没有到致命的地步,或许还可以走。”

  “香山家的人陆陆续续都来到过仓库,他们难道没注意到地上的血迹吗?”片桐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当时天色已晚,再加上又下着大雪,应该很难注意到吧。”深泽笑着回答道。鹈饲实在不明白有什么好笑的。

  “是自己离开的呢?还是被人带走的呢?”鹈饲嘀咕着。

  “可是,”深泽补充说, “我认为再怎么样也走不到音羽桥吧,.—应该是有人开车带他到那里的,而且那个人很快就又回到了香山家,七点钟前进入仓库并把门反锁。”

  “为什么要这么做?”片桐不太明白。

  深泽再一次露出了孩子般的笑容,眉目间的皱纹更深了。“这个嘛……用你们灵活的头脑想一想啊,我的脑袋已经硬邦邦的了。”

  “深泽先生请等一等。”鹈饲思考着说, “凶手将尸体运出仓库的时间也可能是他把尸体留在仓库之后,七点和八点钟的时候确认门已经反锁了对吧?有没有可能凶手和被害人都还在仓库里,等过了这两个时间点之后,再把尸体运出去?这比凶手处理完尸体后再回到现场更……”

  “不可能吧……”深泽打断了鹈饲的话, “六点钟死者的孙子带着狗进去过,很难想象凶手还在仓库里,而死者躺在地上。况且你说八点钟以后吗?这个时间被害人很有可能已经死了,一个人很难搬运死人。石板上的血迹不太可能是从被害人身上流下的,还有……八点钟雪就停了,地上应该会留下脚印。”充满理论性的说明,让鹈饲有点儿惊讶,深泽看起来很迟钝,但好像是个精明能干的人。

  “现在里面一片狼藉吗?”片桐看着仓库问, “好像还有二楼。”

  “二楼是储藏室,里面的作品都还在,还有,这不是窃盗。”滦、 泽回答道。他从口袋里掏出像是皮夹的东西,打开一看都是抽完的烟头,深泽发现鹈饲在注意他,又是一阵微笑。

  “便携式烟缸,我很有公德心吧?”深泽把盒子放回口袋里对着仓库说, “可以进去吗?”

  其中一位工作人员站起身来点了点头,三个人走上石阶,脱了鞋走进仓库。仓库一楼有十二张榻榻米宽,铺着木板的中央有块黑色的血迹被粉笔圈起。门口附近有血迹,其他记号旁还放着号码牌,表示曾有某些证物放在那里,目前证物不在现场。之前深泽提到的陶壶和箱子也不在这里,应该是为了鉴定已经被带回警局了吧。在屋子更里面一点的地方有?把木制梯子,朝上面望去,可以看到天花板上有一个长宽约七十厘米的洞,梯子就架在这里,二楼完全是昏暗的。

  “二楼还在进行搜查,请先不要上去。”负责监识的人说。

  “我昨天上去过了,二楼没什么发现。”深泽对鹈饲说, “上面的架子里只有香山父子的作品而已。”

  “这里有空调吗?”片桐问道。地板异常冰冷,并不适合居住,很难想象可以在这样的地方工作。鹈饲也有此感。

  “有啊,还装了暖炉。”深泽回答道, “好像什么都要拿走啊,最近的监识科倒更像是搬家公司。”

  “凶手为什么要回来呢?”鹈饲盯着天花板念念有词。

  “鹈饲刑警。”屋外传来了男人的声音。

  “是的。”鹈饲回过头。年轻的工作人员站在石阶处,是之前站在后门的那位警官。

  “有位自称是爱知县警局西之园的找您。”警宫神色有些慌张。

  “咦?本部长吗?”鹈饲惊讶地皱起眉头,看着身旁的片桐。

  “啊,不是的……是位小姐。”警宫紧张地说。

  5

  鹈饲匆忙地跑向后门,西之园萌绘站在后门的石板路上,她穿着朴素的灰色外套,配上一副令人难以想象的银边眼镜。

  “鹈饲先生,中午好。”萌绘微笑着说。

  “西之园小姐,你……”鹈饲回头看了看仓库,,警官正看着这里,片桐没有出来。

  “我的打扮如何?”萌绘稍微解开了外套,里面是深蓝色的套装,这还是鹈饲第一次见到萌绘如此装扮。“不知道刑警先生看到了没有。”

  “真是为难啊……”鹈饲突然满头大汗。

  “哎呀,不能穿成这样吗?”萌绘稍稍抬起上颚,一只手故意动了动银边眼镜。

  “不,不是这样的……”

  “那是什么样的呢?”

  “西之园小姐,这里不是胡闹的地方啊!”鹈饲搔搔头。“总之这样很不好,为什么你跟警方说你是爱知县警局的呢?”

  “我没有这样说啊,”萌绘贴近鹈饲说, “我是说我要找爱知县警鹈饲先生,是那个警官听错了。”

  “你怎么知道我会在这儿?”

  因为外面停着你的车啊。“萌绘摸着头发。 “我刚才把看过的号码牌都记下来了。”

  “反正很不好……你不能在这儿……”

  “你不让我看吗?”萌绘撒娇地说,越来越靠近鹈饲的脸。

  “不行。”鹈饲拒绝道。

  “那怎么办?我要哭了哦。”萌绘小声地说。

  “啊?”鹈饲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

  萌绘露出了酒窝甜甜地笑着,再朝鹈饲走近了一步。这是诉说秘密时才有的距离。  “鹈饲先生,后面的刑警们都看得见哦。我倒数三秒就要哭了,三……二……一……”

  鹈饲慌张地回头张望,片桐和深泽正用意味深长的表情看着这个方向。

  “不要哭……”鹈饲紧张地说,  “西之园小姐,我拜托你啦。”

  “鹈饲先生最好了。”萌绘微笑着迈步朝仓库的方向走去,鹈饲紧随其后。

  “深泽刑警,”鹈饲大声地说, “她其实是……”

  “您好,我是西之园,”萌绘来到石阶前。她抬起头向深泽点头致意。 “我上个星期也到过这里,不过是为了调查别的事儿,鹈饲前辈说这样不太妥当,但无论如何请让我看一下现场好吗?深泽刑警?”

  萌绘字字清晰有礼。

  “啊,嗯……没关系。”深泽双手插在口袋里笑着回答道, “你是三浦的手下?”

  “不是,但三浦主任很照顾我。”

  “上来看看吧。”深泽走进仓库。萌绘走上石阶脱了鞋,鹈饲还是跟在她的身后。

  “西之园小姐,中午好。”片桐站在门口说,不知道是忍着不笑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片桐满脸通红。鹈饲也察觉到自己心跳加快,呼吸就像是狂奔之后的狗一样不停喘息,自从小学时的演讲会就没再这样过了。

  “片桐前辈,”萌绘走到片桐身边小声地说, “就叫我西之园好了。”

  片桐的脸越来越红,用求救的眼神看着鹈饲。监识科的工作人员看到萌绘一时说不出话来,接着一个个起身朝二楼走去。

  “西之园,该不会是西之园本部长的……”站在最里面的深泽,手仍旧插在口袋里。

  “是的,他是我的叔叔。”萌绘回答道。

  “是这样啊……”深泽笑容满面。 “是名门闺秀啊,对了,西之园小姐来这里来是要调查什么呢?”

  “我是为了昭和二十四年的事来的。”萌绘口齿清晰地回答说,“那时候遗留在现场的陶壶和箱子,上星期我也看到了。请问这次的现场里有吗?”

  “有啊,”深泽手指地面说道, “四号还有五号的位置就是陶壶和箱子。”

  “果然。”萌绘点了点头。

  “果然什么?”深泽一脸天真地问。

  “陶壶的壶身沾着血迹吧?”萌绘反问道,“但箱子上没有血迹,是不是这样?”

  “你说得没错,很清楚嘛。”深泽有些惊讶。

  “和之前香山风采的情况一样。”萌绘回答道。

  “不错,”深泽微笑着说, “看起来你很专业哦。”

  “谢谢您的夸奖。”

  深泽看着手表。 “约定的时间到了……我现在要去主屋。鹈饲,一起来吗?”

  “好、好的。”鹈饲回答道。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萌绘的事,当听到自己的名字时还吓了一跳。

  6

  萌绘和三位刑警一起走出了仓库,深泽和鹈饲的身影隐没在主屋的方向,萌绘走在距离门外警官有点儿远的地方,片桐跟在她的身后。

  “你看过昨天的晚报吧?”片桐用警官听不到的声音间。

  “嗯。”萌绘回头说。

  “要是三浦主任知道了,一定会臭骂鹈饲的。”片桐担心地说,“你还是先回去好了。”

  “说的也是。”萌绘点点头。“不过,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被害人是在这里遇害的吗?推测的死亡时间是几点?凶器找到了吗?”

  片桐一副为难的表情。 “我实在很没勇气啊……”

  “我口凤很紧的。”萌绘微笑着扶了扶眼镜,然后把手放在嘴边。“要试试看吗?”

  片桐的脸瞬间更红了。

  “开玩笑啦,哇!片桐先生你好容易害羞哦。”萌绘大笑着说,“平时看不出来啊,我要对你改变看法了。”

  “想问什么就问吧。”片桐苦笑着说。两个人因为是在仓库的周围,之前的警官已经回到了后门,所以附近只剩下他们两个,片桐大致说明了一下。

  “嗯……真可怕!”萌绘听完片桐的说明,像是吹口哨般撅起嘴来。 “凶手为什么还要回来呢?”

  “你也不知道啊?”片桐看着萌绘的脸。

  片桐穿着紫色上衣、白色外套,如果领带再高级一点,不要用看起来廉价的领带夹的话,就很不错了。萌绘上下打量着,当然这只是外表,仅就外表而言。

  “而且为什么一定要把尸体放在这么远的河床上呢?太奇怪了吧。”萌绘喃喃自语地说, “不管是自己走过去还是被人带过去的,看上去都很不自然,况且他的女儿就是在那附近发生了车祸,这是巧合吗?”

  “如果不是巧合的话,那会是什么?”片桐问道。

  “例如……”萌绘想了一会儿,继续说, “凶手带着快要死去的被害人离开这里,这辆车会不会就是真理茂对面驶来的那一辆呢?将尸体丢弃后正准备离开时,不慎与真理茂的车相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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