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封印再度 第五章 记忆在色彩里

  1

  鋼筋水泥结构的那古野城,一到了晚上,整个建筑就会被打上绿色的光,看起来就像是浸在水族馆内的池子里。以白色和黑色为基调的建筑物,呈现着日本传统的美感。只不过从地铁站走到地面上时,十个人里大概就有一个人会认为这种美丽得像是风景明信片的构图,与现代的高楼大厦很不协调。

  这是栋理想且具有独特设计感的建筑,但如果换个角度,旁边不符合现代审美的城市会给人一种视觉上的混乱。这么认为的人,一百个人里面就会有一个。犀川手插在介于橘色与咖啡色的外套口袋里,嘴里叼着烟,朝大楼的方向走去,他正是那一百个人当中的那一个。

  阳历一月二日,傍晚六点钟。通过旋转门是明亮的大厅,顺着柜台的右手边共有三个通往大型会场的入口,隐约可以听见里面传出来的音乐声。他看见大厅里一群穿着长袖和服的年轻女人。犀川刻意放慢了脚步来到了寄存外套的地方,收下塑料号码牌。这时,他听见有人在身后叫他。

  “犀川老师。”是一位身穿绿色素雅西装的绅士站在犀川身后。

  “啊,晚上好。”犀川点头致意。

  是爱知县警署的西之园捷辅本部长,他露出了温文尔雅的笑容,双眼皮的眼睛弯成两道柔和的弧线。

  “是在这里吧?”犀川身处在满是华丽和服的大厅。 “我真的很不习惯,快要不能呼吸了。”

  “我也是。”西之园本部长睁大了眼睛、表情僵硬,这种表情犀川还是第一次看到。 “走进去只会觉得累,犀川老师,我们还是到那儿抽根烟吧,萌绘过一会儿就出来了。”走了几步,两个人来到圆柱旁坐在了沙发上。左边立着与人等高的陶壶,右边是观叶植物,这两者除了占据空间外就想不出还有其他什么作用了。

  “西之园在学校用功吗?”点了根烟后,西之园本部长问起了侄女的事。

  “该怎么说?”犀川没有正面回答。

  “哈哈,没关系……”西之园本部长笑出声来。 “就先不提这个了,是我问的问题太奇怪了。”

  “她最近又迷上某件事了。”犀川说。

  “某件事?”西之园本部长愣住了。 “我没听说啊。”

  “那就请当做我什么也没说好了。”犀川也拿出香烟,他穿着有史以来最昂贵的西装,但心情并没有跟着好起来,其实他不习惯打领带。

  一位身材魁梧的男人朝他们的方向走了过来,他直挺挺地鞠躬并大声说:“本部长,新年快乐。”

  “鹈饲,”犀川站起身打招呼,  “好久不见。”

  “你来是?”西之园本部长坐着问。 “正月就要办婚礼吗?”鹈饲穿着全黑的西装,领带已不是最初的白色。

  “不是,”鹈饲毕恭毕敬地回答道, “其实……我是被小姐请来的。”

  “小姐?”本部长低声说, “萌绘吗?”

  “是的。”鹈饲点点头。

  “萌绘叫你来的?”看着再次点头确认的鹈饲,西之园本部长皱起了眉。 “你叫鹈饲吧,要来杯茶吗?”

  “不了。”鹈饲面红耳赤地解释说, “昨天我打电话给小姐的时候,她让我今天到这里来,然后……我就……”

  “让?”

  “啊,我不该厚着脸皮这么说。”

  “厚着脸皮……”犀川小声重复着。

  “没…,……”鹈饲哑口无言。

  “关于香山林水的事吗?”犀川解围说, “你是这次事件的负责人吧?不过这件事不是发生在岐阜县吗?”

  “对,我只是支援。”鹈饲回答。

  “三浦知道吗?”西之园本部长有点儿不高兴地说。

  “知道,是三浦主任派我去的,我……”

  “我说的不是这个。”本部长打断了鹈饲的话, “我要间的是三浦知不知道萌绘也参与这件事?”

  “主任不知道。”鹈饲回答道。

  “岐阜县的负责人是谁?”

  “深泽刑警。”

  “啊,我听说过他。”西之园本部长嘀咕着, “我明白了,就先这样,你坐吧,我会跟三浦说的。”说完西之园本部长把香烟丢进了烟缸。 “老师请先不要跟萌绘提起,我先走了。”西之园本部长走过大厅,朝茶会会场的方向走去。

  “犀川老师也来了啊。”鹈饲坐在沙发上说。他拿出口袋里的手帕擦着汗。

  “不,”犀川摇了摇头,“我跟你—样是受到西之园的指示才来的。”

  “这样啊。”鹈饲笑着露出了牙齿。“老师您也是啊。”

  一位穿着长袖和服的女孩儿站在他们面前。

  “啊,西之园小姐!”鹈饲慌张地站起身来,犀川也吓了一跳。

  萌绘的头发盘起,一身水蓝色和服,因为和印象中的她相距甚远,完全没注意到她已经走到了他们面前。

  “刚才本部长才……”鹈饲说。

  “嗯,我站在一旁都听到了。”萌绘咬着下唇。 “这下惨了……怎么办?”

  犀川觉得“惨了”这个词很好笑。

  “他一定又要对我进行说教啦,看来,在叔叔发现我乏之前回家才是上策。”

  “和服很适合您啊!”鹈饲看着打扮得亮眼的萌绘说兑, “请坐请坐。”鹈饲让出了自己的位置。

  “会场里大约有多少人?”犀川坐着问。

  “两百多。”萌绘仍旧站着。 “抱歉,我其实很想坐下的,可是这衣服弄得我很不舒服,鹈饲先生,还是你坐吧。”

  “不,我没关系。”鹈饲有些兴奋地回答道。

  “鹈饲先生,就麻烦你等我二十分钟左右。”萌绘微笑着对鹈饲说,接着转向犀川。 “犀川老师,我要把你介绍给姑姑认识,麻烦你先到那边的会客厅喝杯咖啡。”

  “我和鹈饲被分开了啊。”犀川说。

  “您哪儿的话。”萌绘微微点头离开了。

  ‘西之园小姐,你走进会场的话,就会被本部长发现的。“鹈饲在身后说。

  “没关系,里面一堆穿着和服的人,这是一种光化学迷彩。”

  “光化学迷彩?”

  萌绘没看犀川,就踩着小碎步朝会场的方向走去了。

  “你要不要进去看看?好像有很多年轻女孩儿哦。”犀川起身说。

  “老师,什么是光化学迷彩?”

  “我还是去喝杯咖啡好了,一会儿见。”

  “这样啊。”鹈饲又点了点头。

  2

  会客厅里光线有些微弱,犀川喝着八百日元一杯的咖啡。不过是杯味道很一般的咖啡,量也不大,不到普通罐装咖啡的三倍,但端咖啡的女服务员却多了三倍的优雅,简直就像是受过正规训练的模特儿。他觉得不用走进会场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就像是在结婚典礼上致词时,时间快速飞逝的感觉同样幸运。喝了一半昂贵的咖啡,抽完一根烟,两位穿着和服的女人走了过来。

  “姑姑,这位是犀川老师。”萌绘介绍道。

  “您好,我是犀川。”犀川起身鞠躬。

  “哎呀……跟想象中不太一样啊!您好,我是萌绘的姑姑佐佐木。”

  佐佐木睦子是位纤细的女人,看起来四十多岁的样子,身穿浅紫色的简式和服及银色腰带,戴着一副珠光边框眼镜,让人不禁想到了美术馆。和腰带同色系的皮包更是衬托出她高雅的气质。她是西之园捷辅的妹妹,现任爱知县知事的夫人。

  数年前犀川曾在萌绘的双亲,也就是西之园恭辅博士与夫人的葬礼上见过佐佐木夫人,但他们没有说过话,夫人对犀川也一无所知。三个人坐在椅子上,有礼貌的女服务员上前询问,萌绘点了一杯咖啡,佐佐木夫人却什么也没点。

  “您怎么没过来?”夫人对犀川微笑着,犀川觉得她所指的应该是茶会。

  “我实在无法适应那种环境。”犀川回答道。佐佐木夫人呆呆地看着犀川,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请问,我本人和您想象中的我有什么差距呢?”犀川不得已只好先开口。

  “嗯……”夫人笑了出来。“我总是会往悲观的方向想,对不起。”

  “太好了,那见到本人后有应该会有惊喜才对吧?”

  “当然当然……”夫人微笑着说, “经常听这孩子提起,我还以为老师像妖怪一样呢。”

  “姑姑……”萌绘瞪着佐佐木夫人。

  “妖怪啊……”犀川看着夫人笑道, “我没见过妖怪,所以不太清楚。”

  “我也是,还真是抱歉。”

  “你们在说什么啊。”萌绘小声说。

  “萌绘常打电话给我,大部分都是关于您的,所以我也只是听说而已。”

  “是姑姑您打电话来的。”萌绘有礼地说。

  这时,女服务员端来萌绘点的咖啡。

  “我想一定是位头发乱糟糟的,”佐佐木夫人继续说着, “带着黑框眼镜,镜片像是玻璃瓶底一样厚,不修边幅的胡子,还穿着沾满污渍的白衬衫……因为我哥哥就是这样,我以为学者都是一个样子。”

  “很接近了。”犀川的手放在头上。

  “犀川老师为什么迟迟没有结婚呢?”夫人突然问, “这么问或许很失礼,但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呢?都到了这时候,实在很想请教您。”

  “姑姑!”萌绘身体微微晃动了一下。

  “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我也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问题。”犀川回答道。因为夫人口中的“都到了这时候”,犀川不明白到底是哪种时候,如此单刀直入的问法,大概就是西之园家的作风吧。

  “这孩子不行吗?”夫人问。不愧是知事夫人,犀川佩服不已。

  “请问现在是相亲吗?”

  “我的问题有哪里不得体吗?如果让您感到困扰,请直说无妨哦。”

  “不会,没关系的。”犀川看着萌绘低头不语,真是难得的景象。

  “这孩子不行吗?”夫人露出了高雅的微笑又问了一次。犀川想,还真是坚持不懈啊。

  “回答问题前,我可以抽根烟吗?”

  “当然可以,我也想抽一根。”夫人从皮包里拿出香烟。 “请不要告诉我的先生哦……他说过如果我抽烟就会失去好几千的选票呢。”

  “至少会增加一票。”犀川点了根烟。夫人也开怀大笑了起来。

  “姑姑,”萌绘终于抬起头小声地说, “您是否买过香山风采的画呢?”

  “香山的画?买过啊。”佐佐木夫人优雅地拿着烟。“对了,上星期不是报道说有人被杀,是香山家的人吗?”

  “香山林水。”萌绘放低声音说。她的语气略显成熟,连发声方式都变了。 “诹访野说,挂轴上没有署名?”

  “嗯,某一天突然发现这幅画就已经在我家的壁橱里了,不知道我丈夫是什么时候买的。”

  “画的内容呢?”萌绘问。

  “老师,这孩子很怪是吧?”夫人对犀川说,接着转向旁边的萌绘。 “你怎么净说一些不合时宜的话呢?一定要在这里说吗?”

  “不……其实是我对这幅画感兴趣。”犀川说。因为他觉得这个话题可以救他。

  “哎呀,”夫人又是微笑着说道“真拿你们没办法……我也不知道画的是什么,好像是佛像,阿弥陀佛吗,好像站在云上,这么说可能会被我先生骂,但我真的没兴趣,那幅画看起来湿漉漉的。”

  “颜色吗?”犀川问。

  “嗯,但那不是水墨画,画里有题字,我记得是……你们等等。”夫人抽着烟把视线转移到了别的地方思考着。 “老师您带笔了吗?”

  犀川从西装内兜儿里拿出一支来很廉价的三色原子笔,递给佐佐木夫人,夫人思索了一阵,熄灭了香烟,将桌上的账单反过来在背面写着:

  耳泳暴洋 瞳座星原 水易火难 无我天地

  夫人写完后把账单掉转方向推给犀川看,萌绘也在一旁观看。

  “耳泳暴洋、瞳座星原、水易火难、无我天地……”犀川念完抬起头。 “不押韵啊。”

  “太可怕了……我对汉字没研究。”萌绘雀跃地说道, “什么意思呢?”

  “应该就是字面上的意义。”犀川熄了烟说, “耳朵听着像在惊涛骇步冲游泳般的骚动,眼睛看得见静静地坐落在星空下的草原,水很容易但火就不行,无论哪种世界自己都不存在……”

  “老师,你没有添油加醋?”萌绘立刻说,“‘无我天地’,好像跟‘无我之匣’和‘天地之瓢’有关系哦。”

  “西之园,你是在断章取义。”

  “我才没有呢!”萌绘挺直身子大声地说, “这些字就写在香山风采的画里,不可能是巧合吧?就是,不,肯定是陶壶和箱子。我认为香山风采一定留下了什么线索。”

  “萌绘,你一向都是这样说话的吗?”佐佐木夫人睁大眼睛,萌绘吓了一跳赶忙坐好。

  “刚才就是萌绘平常说话的方式。”

  “老师,你太过分了!”萌绘瞪着犀川。

  “哟,”夫人沉默了几秒钟,大声笑起来, “真是的……怎么会这样呢?今天真把我吓坏了,真有趣。”佐佐木夫人笑着拿出手帕擦去眼角的泪水。站在会客厅深处的女服务员朝这边看来。

  “姑姑。”萌绘羞红了脸,把手放在姑姑的膝盖上。

  “好了好了……我没事儿。”夫人轻叹了口气,突然安静下来。犀川喝了口咖啡。

  “我该走了。”夫人站起身,同时拿走了账单。 “犀川老师,今天谢谢您能过来,改天我们再好好聊聊。”夫人走向收银台,犀川追了过来。

  “我来买单。”犀川拿出皮夹。

  “不用了。”夫人微笑着说, “还需要账单背后的文字吗?”

  “不需要了,已经记下来了。”犀川回答道,“我喝了咖啡,由我来付。”

  “这是我的投资。”

  “啊?”

  “老师,下次见面时您可要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哦。”

  犀川眯着眼睛。 “到时候我请客吧。”

  3

  过了一会儿,萌绘也离开了,犀川又点了一份三明治和咖啡,有点儿贵,他心想就当成是晚餐吧。他认为吃饭就是补充养分,就像是加油一样,短时间内他还是无法适应这种场合的,可惜的是吃饭时没有书可以看。正当犀川吃着三明治时,萌绘带着鹈饲刑警走了过来。

  “老师,真是太讨厌啦!你怎么先吃了。”萌绘皱被着眉头说, “本来想一起去吃牛排的。”

  “这就是我的晚餐。”犀川淡淡地说,  “你还是可以去吃牛排啊,你是不会让自己空着肚子的。”

  “你在强词夺理吗?”萌绘说完像是要撞到犀川般坐坐在旁边,鹈饲坐在了对面。

  “西之园小姐,要在这儿吃点儿什么吗?”

  “穿着和服怎么吃东西啊!”萌绘不高兴地说,都是犀川害的,鹈饲堆着微笑却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而只好四处张望。看着鹈饲,萌绘不禁认为他小时候可能就已经是个大块头儿了。

  “对不起,鹈饲先生,”萌绘叹了口气,温柔地说, “我好像太焦躁了。”

  “呃……”鹈饲似乎想开口说些什么。

  “现在情况如何?”萌绘突然转换情绪,不紧不慢地问“进展迟缓吧?”

  “嗯,你看出来了?”鹈饲苦笑着回答。

  “比看到手还要明显啊。”萌绘满不在乎地说。

  “比看到手……”犀川边吃着三明治边小声说, “应该是‘比看到火’才对吧。”

  “啊,我搞混了。”萌绘赶紧回答道。

  鹈饲看着对面两个人的视线像是打网球一般你来我往,越来越不知所措,犀川想这个人该不会还是个小孩子吧。

  “凶器还没有找到吗?”萌绘问。

  “还没有。”鹈饲摇头。

  “是刀吗?”

  “应该是把小刀。”

  “是胸口被刺伤了吗?”

  “对。”鹈饲点点头,看来情绪已经恢复了。 “没有伤及要害,如果当时没有取下凶器直接送去治疗应该还有救,因此判定被害人是在遭人刺伤之后才死亡的。”

  “大概过了多久?”

  “我不清楚,可能是二十分钟,也可能是两个小时以后,还需要参考当时凶器拔出的时间,以及被害者的身体状况。”

  “推测死亡时间为晚上六点到九点钟对吧?”萌绘确认。

  “嗯,目前只知道这些。”鹈饲回答道, “如果是被刺一小时后死亡,凶手行凶的时间就是五点到八点钟之间。不过被害人的儿子香山多可志五点钟曾在仓库见过被害人,多可志的儿子六点钟时也进过仓库,当时被害人已经不在仓库里,所以目前最有可能是被害人是在五点到六点钟这段时间里被刺伤的,接着被带出了仓库。”

  “指纹或血液报告呢?”萌绘提问时,刚好女服务员端着两杯咖啡走了过来,犀川想她应该会认为萌绘说的是“结婚”而不是“血液”吧,犀川借着他们讨论的时间休息了一下。

  “没有采集到任何可疑的指纹。”鹈饲看着女服务员远去的的身影继续说, “不过关于血迹倒是有新的发现,从仓库延续到后门石板路上的血迹在下雪前就已经有了。”

  “啊?”萌绘目瞪口呆。 “这你们也知道?”

  ‘嗯。“鹈饲点点头。 “最近这方面的技术突飞猛进啊!那天是在五点半左右的时候开始下雪的,好像大约到七点钟就已经有一两厘米的厚度了。换句话说,血滴在石板路上的时间比这要早。”

  犀川心想,如此一来,萌绘之前假定是凶手装着死者的血液回到香山家,从而制造假象的说法就不成立了。他托着下巴默默地听着,看到萌绘一副惆怅的表情。

  “第二天早上十点钟,警方确定了被害人的身份,当时雪也融化了,所以警方开始进行香山家的搜索工作时,足迹之类的证据早已消失。之后调查仓库内的情况,并发现残留在石板路上的血迹。”香山林水失踪当晚,搜查人员好像并不多。

  “后门外呢?”萌绘问。

  “警方查看后门附近是否有车辆行驶过的痕迹,但一无所获。”

  “调查过陶壶和箱子了吗?”萌绘又间道。

  “是的。还用X光机照射过。”鹈饲微笑着说,  “不过这好像跟整起案件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

  “里面有什么吗?”萌绘探出头。

  “陶壶里有把钥匙,至少是个钥匙形状的金属物体,箱子应该是空的。金属制的箱子十分厚重,无法看清楚,但至少X光片显示里面没有东西。”

  “打不开吗?”

  “打不开,不但已经上了锁,而且钥匙孔还生了锈。”鹈饲说到这儿,把牛奶和糖放进了咖啡杯里搅拌。

  如果是用茶道专用的小圆刷应该更合适吧,说不定会变成卡布其诺,犀川又在胡思乱想了。

  “陶壶和箱子上有指纹吗?”

  “仅确认有香山林水的指纹,其他许多指纹都不明显。”

  “我也摸过陶壶和箱子……”萌绘说。

  “你之前和我提起过。”

  “只有陶壶有血迹,箱子没有对不对?”

  “没错儿。”鹈饲点点头。 “这跟西之园小姐说的昭和二十四年的案子一模一样。”萌绘好不容易端起咖啡靠近嘴边,不知是在确认温度还是闻着咖啡的香味儿,又或是一种茶道的规矩,总之她一口也没喝把咖啡又放回了桌上。

  ……“鹈饲一副静不下来的样子。 “有什么线索吗?哎,该怎么说好呢,我现在的立场很为难,就像被人当成猴子耍。我真的服了我那个叫片桐的同事了,那家伙很神经质,居然得了肠胃炎;另外一位像是只老狐狸。”

  “嗯,看起来有两下子,”萌绘露出了微笑。 “你说的是深泽刑警吗?”

  “我们还跑去拜访香山家附近的住户,询问在那个时段有没有看h到有车辆经过的目击者,但还是没用,会在那种天气、那种时间外出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不在场证明呢?”萌绘问。

  “谁的不在场证明?”

  “这个……家人、亲戚,或是被害人的朋友等。”萌绘试图用适当的词句表达自己的意思。

  “香山家的人好像一直待在家里,他们彼此可以作证,所以应该没错。话说回来,他们没有时间把死者转移到音羽桥吧?香山家没有车,也不可能叫出租车。”

  “月冈呢?”萌绘又端起咖啡。

  “你知道的还真是清楚。”鹈饲感到由衷地钦佩。 “据称他一直在医院里,但那天他的车停在家里,听说他每天都开车上下班的。月冈的证词都暖昧不清,他也有可能离开过医院,不过要是他离开医院太久一定会被察觉的。五点钟之前有人和月冈同在一间事务室一直待到八点半,警方看到他时他正在打电话,那时是八点十五分。”

  “其他人呢?”萌绘小口喝着咖啡。

  “整个町没有其他人认识香山林水,因为他几乎不和钥邻居来往。画廊或是工作上的关系人多半在很远的地方,例如多治见,濑户等地,不开车是到不了的。”

  “曾经在工作上和什么人有过冲突吗?”

  “完全没有。”鹈饲摇摇头。 “总之没调查到什么和杀人动机相关的事。”

  “连家里也是?”

  “思。”鹈饲点了点头。 “应该没有。”

  放下咖啡杯,萌绘调整了腰带端坐着看了看犀川。  “老师,你认为呢?”

  “我?”犀川反问道。手上拿着最后一块三明治。

  “老师,你在听吗?”萌绘瞪着他。

  “这种距离,不想听也听到了啊。”犀川咀嚼着。

  “犀川老师,拜托您了!”鹈饲低下头。 “有任何想法都可以。”

  犀川一手摊开,看着对方,在萌绘和鹈饲的注目下开始喝咖啡。

  “不是自杀吗?”犀川总算开口了。

  “怎么可能?”萌绘瞠目结舌。

  “自杀啊……”鹈饲的脑中似乎一片混乱。 “犀川老师,好像不是这样。”

  “当然!”萌绘点点头, “没甲凶器,死者还被移动,况且反锁仓库门的人是谁?”

  “这……”犀川耸耸肩说, “我不知道。”

  “像笨蛋一样。”萌绘小声地说。

  犀川默不作声地抽着烟,向空中吐着烟圈。

  “的确……像你说的一样。”

  “像笨蛋一样啊。”犀川喃喃自语。

  “老师,振作一点儿。”萌绘堆起微笑说。

  “为什么?”犀川间道。

  鹈饲歪着脖子,再这样下去真的会扭伤吧。萌绘不理犀川继续喝她的咖啡。

  “对了,发现卡车了吗?”萌绘沉默了一会儿问道。

  “没有。”鹈饲摇摇头。 “这是岐阜那边同事负责的,详细情况我也不太清楚,目前还没有更新的消息。”

  “香山真理茂小姐还好吗?”萌绘问。

  “嗯。”鹈饲拿出香说, “可能手腕、肋骨和脚骨骨折之外,其他还好,那天你也去看过她了吧?”

  “是啊,”萌绘点点头。 “不可以去吗?”

  “我没这样说啊,”鹈饲慌忙地摇了摇手, “深泽对于你自称是爱知县警有些在意。”

  “原来如此,那天的装扮和眼镜……”犀川摇晃着手中的烟。

  鹈饲点了根烟说: “难道没有更合理的说法吗?为什么要从仓库里把门反锁?为什么要把死者运到河滩?每天都是这种问题……我已经厌倦了。”

  “还有一种所谓的催眠状态可以说明。”

  “催眠状态是什么意思?”鹈饲问。

  “虽然不是非常有说服力……”萌绘看着天花板说,“凶手带着被害人来到河滩边杀害,为了要将被害者的血洒在香山家,所以返回香山家的仓库,又为了掩人耳目把仓库反锁起来。”

  “的确……”鹈饲的嘴巴一直张着,显然无法立刻消化萌绘的说法。

  “不过你刚才说在下雪之前就已经有血迹了,这跟我的假设互相矛盾呀。”萌绘歪着嘴,露出了一边的酒窝。

  “啊,对对对……”鹈饲总算明白了,频频点头。 “凶手如果再次返回香山家的话,当时地上已经有积雪了。”

  “还是……”萌绘喃喃地说, “凶手在仓库里杀了被害人,然后带着重伤的被害人来到河滩,这样的话通往后门的石板路上应该会有那时候的血迹……不过这样凶手就没有理由再回到香山家了。”

  “你刚才的假设,为什么凶手特地要把血洒在地上呢?”鹈饲问。

  “让人家以为那里是第一案发现场啊,”萌绘回答道, “也就是一种不在场证明。”

  “嗯。”鹈饲皱着眉歪着脖子点了点头。犀川想,他这样脖子肯定会酸的。

  “要不然就是为了寻找什么东西……”萌绘嘀咕着,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犀川喝完了剩下的咖啡,点了根烟,会客厅只有他们这一桌客人,他注意到女服务员正朝这边看着,他将视线转移到玻璃窗外的大厅。

  的确,萌绘这种强加于人的态度,多多少少会让犀川被迫去动动脑筋。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做,明明不想去想的,却总被萌绘牵着走。特别是看到萌绘因烦恼而认真的表情,犀川就自然而然地开始思考起来了。

  他首先整理脑袋里听来的这些信息,—但所有信息都只是传闻。将含糊不清的信息片断加以排序,构建出时间和空间的坐标,最后连成曲线。经过简单的分类,或许难以给予定量的评价,但根据概括,出去可以暂时“放置”的,就剩下“形”和“曲面”的问题了。

  “老师?”

  “啊?”萌绘的叫声打断了犀川的思路,犀川呆呆地看着她。

  “你好像在发呆?”

  “没事儿。”犀川微笑着。

  “不要紧吧?”

  “耳泳暴洋、瞳座星原啊……”

  4

  鹈饲因为明天还有公事所以先行离开了,虽然嘴里说着获益良多,外表却是垂头丧气,像是不听小叮当忠告的大雄一样了无生气。朝这里走来的西之园捷辅早就被视力超好的萌绘发现了,她慌慌张张地走出了咖啡厅。这时犀川只好付了账去追赶萌绘,出了店门口就看到躲在柱子后面的萌绘在向他招手。

  “老师,帮我把东西拿过来。”说完把号码牌递给了犀川,他按照萌绘的指示像个机器人似的笔直前进,途中被西之园捷辅截获,他快步走向犀川。

  “老师,您看见萌绘了吗?”他小声说。

  “您有没有看到那边有一位带着长毛西施狗的女士?西之园就在她身后的柱子背面。”犀川转过头说, “不过也可能已经逃走了,看来她好像刻意想躲着您。”

  “为什么要躲着我?”西之园捷辅讶异地问道。

  “也许是不想被骂吧。”犀川将自己和萌绘的号码牌递给站在衣帽间的服务人员。

  西之园捷辅走了两三步又回头笑着拍拍犀川的肩。 “那我就卖犀川老师个面子吧。”

  “谢谢,我也不想被骂。”犀川微微点了点头。

  “可否麻烦老师和萌绘说一声,希望她不要参与杀人事件的搜查行动了。看来去年的事情还是没有让她得到教训。”

  西之园捷辅朝大厅走去,犀川拿回了外套和披肩后,回到萌绘藏身的圆柱后面。

  “老师,对不起。”萌绘偷看着大厅的一角说。

  “没关系,”犀川点点头说, “不过,还真惊险。”

  “叔叔生气了吗?”

  “看不出来。”

  “先离开这里吧。”

  “接下来要去哪儿?”

  “我开车来的,老师和我一起走吧。”萌绘笑着说。

  “那就送我一程吧。”犀川点点头。

  两个人乘电梯来到地下三层的停车场。

  “穿着和服开车啊。”

  “嗯,超级难受。”萌绘微笑着说, “古代人一定每天都很拘束,本来想直接在饭店换好衣服的,诹访野还特地请了换和服的师傅呢。”

  “要不要去吃饭?你不饿吗?”

  “饿死了。”萌绘发动引擎说, “可是穿成这样,怎么吃东西啊。老师,我们干脆去拜神社吧?”

  “拜神社?还真是个崭新的提案啊。”犀川笑着说。

  “好,就这么定了。”萌绘脚踩油门。 “去哪儿好呢?伊势神宫?”

  “太远了,要花三个小时。”犀川说。

  “热田神宫?”

  “人一定很多。”犀川回答道, “我知道一个人少的地方,怎么样?”

  “人少的地方吗?”萌绘疑惑地重复了一遍, “那也一定是个崭新的地方咯?”

  5

  现在的丸之内商业街就好像是舞台布景般灯火辉煌但寂静无声,人行道苣上人烟稀少,萌绘把车停在了路边的停车位,犀川掏出口袋里的几个百元硬币投进了自动收费机。穿着和服的萌绘即使从低底盘的跑车里走下来也很不容易,事实上如果没有犀川扶着她的手,会花更长时间。

  “车停在饭店的时候,谁来牵你的手?”

  “不认识的人啊。”

  “刚好经过?”

  “我按喇叭叫对方过来的。够了,我快受不了这身衣服了!”走在犀川身旁萌绘不禁嘀咕着, “真想赶快换下这身和服,这根本就是一种折磨!”

  熊熊的篝火燃烧着,明亮的火光映衬着白色的旗子随风飘扬。位于大楼之间有座神社,一旁的石柱上刻着“名护神社”。如果在云层上面真有神明,除非来到神社的正上方,否则是看不到这座处于林立高楼之中的神社吧。

  “哇,这种地方居然也会有神社。”萌绘有些兴奋地说。

  神社的庭院里并没有什么人,弥漫着寂静且寒冷的空气,整个神社透着几分神秘的气息。犀川和萌绘并肩走在石板路上,萌绘丢了点香油钱后击掌参拜,犀川习惯上有点儿抗拒这种宗教形式,但还是照做了。

  “老师,你许了什么愿?”萌绘侧耳倾听。

  “没什么……”犀川回答道。其实,他根本没有许下什么愿望,或许是根本没有愿望吧。

  “想知道我许什么愿吗?”

  “西之多,:还是变成秘密比较好吧。”

  “嗯?为什么?说了就会不灵吗?”

  “不是,是我不想听而已。”犀川嘴角浮现出怪异的微笑。

  抽签的地方聚集了十来个人,门口的两侧放了两盆门松。

  “门松中间三根竹子的长度是多少呢?”犀川边走边说。

  “七比五比三?”萌绘看着门松。

  “日本的传统之美,好像都脱离不了这种比例,不是完全的左右对称。不平衡也是美,但还包含着更高境界的平衡。”

  “例如?”

  “法隆寺寺院的构造,含有汉字‘森’这个字,三个木就是七比五比三。东西南北这种左右对称总会有一些……一定要一开始就对称,明明对称却在瞬时崩坏,明明很完整但只要少了一部分就是残缺,极小的破坏行为却能造就完美的造型。”

  “和这次的案子有关系吗?”萌绘满心期待地问。

  “没有……”犀川摇摇头。 “如果非要说是有什么关系的话,那只能说香雪楼也是非对称的建筑……”

  “犯罪现场的仓库是左右对称的。”

  “门不一样吧?”犀川立刻说, “不是两扇对开吧?如果不拘小节的话,可能就是两扇对开。”

  “还有呢?”

  “日本是个重视精神层面的国度。”犀川抽着烟。

  “完全听不懂……”萌绘站着不动。

  犀川吐着烟圈儿。“仓库里有什么?”

  “呃……”萌绘有些讶异。 “我看见的除了陶壶和箱子以外,还有座垫和一些画具,有笔、调色板、颜料、抹布,以及毛刷等,还有一个很大的电暖炉、火盆、茶杯、陶制小茶壶、药罐、和纸、通往二楼用的梯子,还有就是装东西的袋子、小书架、烟灰缸……”

  “嗯?香山林水抽烟吗?”

  “不知道。”萌绘摇摇头。 “这很重要吗?”

  “有时候。”犀川转动着指尖的香烟。

  走出神社,两个人走在红砖铺成的道路上,犀川配合着萌绘慢行的脚步,萌绘是真的累了,还是正在扮演符合身穿和服女人的特质呢?犀川沉默地想着。

  “老师,你在想什么?”走到跑车前萌绘终于开口间道。

  “没什么。”犀川摇了摇头。

  6

  警方在音羽桥附近的路旁放着几块寻找目击者的告示牌,不过十二月二十四日晚间并没有出现可疑人物或车辆。虽然接获了几个线报,但内容大都含糊不清,都说不出确切的时间,车辆型号也一无所知。

  一月三日,鹈饲和片桐再次进行访查,依旧没有任何斩获。关于和香山多妒的信息就越难查找。

  一月十日,警方减少了一半警力继续搜查,参加每天早上例会的搜查人员也越来越少了。只有深泽刑事依然充满活力,脸上还是挂着孩子般的微笑,嘴上可能会嘀咕“哎呀,真受不了”,但完全没有受不了的意思。反倒是鹈饲直喊腰酸背痛,片桐也捂着肚子咿咿依依呀呀。

  “今天要干什么?”片桐叹了口气问道,他手里拿起一杯淡黄无味的茶。

  “没什么……”深泽摸着光头。 “这种事就算每天埋头苦干也没用啊。”

  “我已经尽力了。”片桐说。

  “医院的人说月冈邦彦在外面欠了不少钱……”其他年轻的刑警边喝茶边小声地说。

  “有多少?”深泽间。

  “不知道,只是听来的。”那位刑警回答道。

  “谁都会欠点儿钱吧。”另一位中年刑警靠在椅子上说。岐阜县的刑警除了深泽以外,就只有这两个人了,目前负责侦察的刑警包括鹈饲和片桐在内,一共只剩下了五个人。鹈饲估计下周还会再减少一个,如果那个人是自己就好了。

  “香山家好像没想象中的那么富有,屋子的确很大,但收入又有多少呢?”鹈饲问道。

  “被害者和他儿子的那些画卖得出去吗?”

  “好像向银行借了不少钱,”年轻刑警说, “不过被害人没有什么保险,这条线索应该没什么用。”

  “没有人知道香山风采的事吗?”鹈饲问, “那件事和这次的事件有关吗?”

  “最了解的只有被害人自己吧。”深泽说。

  “那位叫做吉村的老人呢?”鹈饲说。

  “那位爷爷是在事隔很久之后才到香山家的,应该没什么关系。”中年刑警说。

  “但其相似度真的……。”鹈饲有些不甘心。

  “哪里相似了?”靠在椅子上的刑警探出身子问道, “一点儿也不像,同样是在仓库里没错,但不是同一间仓库,况且之前是自杀吧?”

  “陶壶和箱子也在现场,只有陶壶上沾有血迹,仓库入口反锁这点也一样,那时候也在下雪……”

  “巧合罢了。”中年刑警苦笑着说, “全部都是巧合,相似的案子太多了。不过,死在仓库这件事……”

  “那时候仓库里也有狗。”片桐补充说。

  “你到底想说什么?”

  “只是想更具体地理清整个事件。”片桐眉头深锁,感觉胃的负担越来越重。

  “我也想更具体一点儿啊,不是只是在理论上打转而已。”中年刑警说。

  “鹈饲,”深泽抽着烟问, “之前那个女孩儿什么情况?”

  “谁?”

  “就是戴眼镜的那个女孩子,西之园小姐。”

  “啊,她啊,”鹈饲看着身旁的片桐, “没什么情况……”

  “她没说什么吗?看起来很关心这件案子。”深译问。

  “嗯,她说……”鹈饲想了一会儿,说, “凶手杀害被害人后回到仓库,再带着被害人的血液回到香山家,洒在仓库附近,好像有点儿超乎常理。”

  “原来如此。”深泽眼睛亮了一下。 “这也是条线索,没什么不好啊。”

  “但却无法说明庭院里石板路上的血迹,因为凶手返回香山家的时候早已经有积雪了。”

  “也对……”深泽立刻点点头。 “这种事以后要记得跟我说。”

  “好,以后会的。”鹈饲低下头。

  “请问,”片桐微弱地间, “找不到卡车的原因,该不会是这辆车和运送被害人的同一辆吧?根据时间推测,六点钟被害人已纪经离开了仓库,香山真理茂也是在同一时间开车经过音羽桥的,两辆车很有可能相遇。”

  “那么大的卡车,开过后门前的小路应该很明显吧?”中年刑警说。

  “香山真理茂的证词不太清楚,能够确定就是六点钟吗?”深泽问道。

  “她离开丰田交流道的时间,可以从她的储值卡得知,收费站有记录,是六点钟左右没错。”

  “总觉得有点儿……”深泽婉转地说, “目前也只好持续追查卡车的下落了。”

  “我负责查一下香山林水的案件好了。”中年刑警站起身来说。

  “今天也只能这样了。”深泽说。

  鹈饲看了片桐一眼,问: “片桐,你肚子没事儿吧?”说着也走出了房间。

  “已经到极限了。”片桐痛苦地回答道。

  7

  一月中旬的某个星期日, 也是期中考试的第二天,犀川监考结束后回到研究室的时候已经快六点钟了。这天N大学所有教职人员都要充当监考老师的角色,所以研究大楼比往常更安静。犀川隔壁研究室的国枝助教今天也不在N大学,她到别的考场监考还没回来。犀川打开灯并按下了暖炉的开关,假期时候学校的取暖设备不大好使。犀川把水加到咖啡机时,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有人敲门。

  “打扰了。”西之园萌绘走了进来。 “啊……”

  萌绘穿着大衣坐在犀川办公桌旁的椅子上。

  “怎么了?”犀川看着她。 “脸色不太好看,力学考试很难吗?”

  “只是有点儿累,头疼。”

  “回去洗个澡,然后上床睡觉就好了。”

  “是吗……”萌绘叹了口气。

  犀川点了根烟回到座位上。 “你看起来真的很不舒服。”

  萌绘看着犀川点了点头。

  她的脸色真的不太好,犀川有点儿担心。

  “感冒了吗?”犀川抽着烟问道。

  “没有,我没事儿。”萌绘又叹了口气。 “我今天要去……”

  “去哪儿?”犀川刚刚问完,立刻就明白了。

  “香山家。”萌绘无精打采地说, “我要去看香山真理茂,然后去香山家,虽然没什么话好说……”

  “那是肯定的啊。”犀川把烟缸拿过来。 “总不可能欢迎你吧。”

  “也对……”萌绘淡淡地笑了笑。

  “警方呢?”

  “后来我没有和鹈饲先生再见面。”萌绘摇摇头。 “可能是因为被叔叔骂了一顿……我连电话都不敢轻易打给鹈饲先生了。”

  “这还真不像你会说的话。”犀川故意用调侃的口吻说道。但萌绘面无表情。

  咖啡煮好了,萌绘倒了两杯走了回来。她消沉的样子可能有五分之一是故意演出来的,犀川有点儿怀疑,不过萌绘的样子看上去挺可怜的。

  “有新的假设吗?”

  “没有。”萌绘看着自己的鞋。“事情没那么复杂,好像也没有什么意想不到的内幕,感觉好像是我自己主观地把陶壶和箱子当成了谜题。”

  “为什么会这么说?”犀川边喝咖啡边听。站了一天,不但脚酸,就连脑袋也是一片空白。

  “那把钥匙应该是在制作陶壶时就已经在里面了。箱子到底是因为生锈了,还是钥匙不见了而打不开?这都跟陶壶中的钥匙无关。”

  “很合理。”犀川点点头。

  “嗯。”萌绘有气无力地回答道, “五十年前的那件事应该是自杀,凶器或许是火钳……更何况我也不知道当时的验尸技术发展到什么程度,也可能诊断错误。”

  “嗯,很有说服力。”犀川说,“那这一次呢?”

  “这一次,”萌绘靠着椅背望着天花板, “如果排除了香山多可志所说的仓库门被人反锁,可视为一次失败的犯罪行为。”

  “什么意思?”

  “香山林水是被闯入的小偷刺伤的。”萌绘没有看犀川。“后门可能没关,可能是遭到某个不速之客的刺伤,凶手和仓库内的香山林水纠缠打斗,混乱中刺伤了林水。凶手因为恐惧什么也没拿就逃跑了,而且仓库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石板路上的血迹,可能是被害人追赶凶手时留下来的。”

  “嗯,不过被害人很快就回去了。”

  “香山林水回到了工作宰。,并把仓库门给锁上,也就是说,仓库里只剩下香山林水一个人。”

  “为什么他要这么做?”

  “我不知道。”萌绘摇摇头。“可能是因为受了重伤又怕凶手跑回来,意识已经不够清晰了吧。”

  “为什么不找家里人帮忙呢?”犀川转动着指间的香烟问道。

  “没有想到吧。”萌绘看着犀川说, “我也觉得奇怪,不过,难道没有这种可能性吗?”

  “有,你的推论很合理。”犀川点点头又间, “然后呢?”

  “过了一会儿被害人离开仓库走到了河滩,然后就死了。”萌绘叹了一口气。“很奇怪对吧?可是……”

  “我觉辱这假设不错,很实际啊。”犀川微笑着。

  萌绘低着头,或许是因为连自己都无法认同这样的说法吧,她双手握着咖啡杯等咖啡变凉。

  “按照你的设想,被害人的孙子六点钟走进仓库时整件事还没发生,不可能香山林水追出去时,碰巧孙子随后就到了吧?我认为他并没有跑出这么远,因此香山林水遇到凶手并被刺伤的时间应该是六点钟以后。”犀川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嗯,没错。”萌绘点点头。

  “所以孙子手上沾到的是?”

  “颜料。”萌绘立刻回答, “小孩儿带着狗走进仓库的时候,香山林水可能在二楼或是出去了。”

  “嗯。”犀川频频点头。 “目前这是我听到的最合理的解释了。”

  “老师,这不像你啊。”萌绘终于在脸上堆起了笑容。

  “为什么?”犀川熄了烟。

  “说好听话。”

  “不是这样的。”犀川认真地说,“你的毛病就是常常天马行空,但这次的推论已经大有进步了。”

  “所以现在这个假设是正确的喽?”

  “这……”犀川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 “客观地讲,只能说这个推论的可能性很大。”

  “一点儿也不好玩。”萌绘说完便开始喝咖啡。 “你一定会说‘一定要有趣不可吗’,是吧?”萌绘看着犀川笑了。犀川松了口气,看来是真的笑了。

  “嗯,我是会这么说。”犀川点点头。萌绘双手撑着下巴盯着犀川看。

  “感常怪怪的。”萌绘喃喃地说。

  “是啊。“犀川点点头。 “如果被害人在接近七点钟之前被刺,关在仓库里一个小时以上,接着走好几公里来到河滩,至少也要花一个多小时吧,然后就死了。”

  “什么地方最不合理?”萌绘间。

  “你应该知道吧?”

  “我想听老师的意见嘛。”

  “陶壶上沾有血迹。”犀川回答道。

  萌绘露出笑容说: “我写在脸上了吗?”

  “没有。”犀川点上了第二根烟。 “我现在想的和你一样。”

  “哇!真的吗?”萌绘抬起头小声欢呼道。

  “嗯。”犀川双腿交叉。“只有你的解释才是符合每一个已知条件的,现在这个最实际。”

  “我的头疼好像痊愈了。”萌绘开心地说。

  “不过我认为香山林水不是去仓库画画的,他可能对画画已经失去了意志力,而是为了求死才走到河滩的。”

  “嗯,的确有这种可能。”萌绘点点头。

  “找不到凶器是因为被凶手带走了。”犀川补充说。

  “这是最合理的说法。”萌绘说。

  “结果,这就成了不是你期待中扑朔迷离的杀人事件了?”

  “好像是的。”萌绘点头确认道, “有点儿生气……说不定还找不到凶手呢。”

  电话铃响了,犀川拿起话筒。 “我是犀川。”

  “我是爱知县刑警鹈饲。”鹈饲高声地说。

  “晚上好,鹈饲。”

  “请问,西之园小姐在吗?”

  8

  犀川和萌绘抵达学校附近的餐厅时,已经是七点半了。鹈饲和片桐刑警迟到了五分钟,片桐和犀川是初次见面。

  “久闻大名。”片桐坐下说。总是穿着皮衣的他看起来是位聪明的年轻人。

  四个人点完餐,等店员离去后,开始交谈起来。星期日的餐厅几乎满座,非常嘈杂。

  “有进展吗?”萌绘问鹈饲。

  “找到卡车了。”鹈饲回答道, “应该是和香山真理茂相遇的那辆,是一辆大型油罐车,要开往町内的加油站。”

  “真的撞到了吗?”萌绘问。

  “没有,差一点儿就撞上了,那位司机说那天六点钟左右有一辆像是香山真理茂驾驶的黑色小客车越过了中央线,他才按了喇叭,再差一点儿就会撞个正着。”

  “所以那位司机没事儿?”犀川抽着烟间。

  “好像是。警方已经检查过那辆车了。”鹈饲点点头。 “所以为了闪避油罐车,香山真理茂才会把方向盘打到底,导致车冲出了车道掉落山谷。”

  “对方没有发现真理茂发生了车祸吗?”犀川问道。

  “司机说有,不过那种车型很难看到后面,再加上当时晚上降雪视线不清……”

  “能听到声音吧?”萌绘问。

  “据说他正在听音乐。”片桐回答道。

  “时间确认过了吗?”犀川说。

  “嗯,町内的加油站有记录,司机听的广播节目也是固定的,应该是六点钟没错。”

  “刚好是香山绫绪看到她的孩子带着狗走出仓库的时寸间。”片桐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出了笔记本看着。

  “不过这辆油罐车是从T字路的左方驶来的,和香山家的方向相/互,这跟我们最初的推测不同。”

  “也就不用提关于卡车带着被害人的假设了。”萌绘对片桐说。

  “所以松了一口气。”鹈饲苦笑着说,“换句话说,真理茂过桥时,油罐车从驶来左前方,然后她向右偏,因为偏过头就冲出了车道。”

  “如果真理茂的车右偏,卡车就不可能从右前方过来,而且那边本来就是禁止通行的。”片桐双手摊平。 “原本很可疑的卡车,居然是这种结果。”

  “嗯。”萌绘露出了些许遗憾的表情。

  “接下来,”鹈饲继续说, “香山多可志五点钟和被害人见了面,据说是提到了关于卖房子的事,香山家经济上的问题好像不小。”

  店员把端汤过来并放置餐具,四个人默不作声,犀川点的是不送汤的意大利面。

  “鹈饲先生,”萌绘等店员离开后说, “小孩子手上的东西不是颜料吗?”

  “不是。”鹈饲端起汤碗回答道。

  “为什么?有证据吗?”萌绘突然认真起来。

  “有。”鹈饲点点头说, “警方发现仓库的门上沾有小孩子的手印,经比对后发现与被害人的血型相符。”

  “啊……”萌绘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忿忿地看着犀川。 “老师,还是不行。”

  “什么不行?”片桐问。

  接着,萌绘开始对两位刑警解说她与犀川看法一致的假设。被害人出仓库追赶凶手,但中途放弃并返回了仓库。为了画画,独自待在仓库里并把门反锁,但是这个假设无法解释四岁小男孩儿进去仓库的时间,以及门上小男孩儿的血手印。

  “所以被害人应该是在六点钟之前被刺伤的了?”犀川面无表情地“小男孩儿带着狗走进去时,地上已经都是被害人的血迹了。”

  “没错。”鹈饲点点头,他把浓汤喝得一滴不剩。

  “而且被害人已经不在仓库里了。”犀川继续说。

  “小男孩儿是这么说的,但进去的只有小男孩儿和狗,无法肯定。”

  “死者不可能躺在地上吧?”犀川说。

  “这么说的话,被害人应该无法拖着受伤的身躯上二楼,梯子也没有类似的痕迹,看来被害人还是在六点钟之前就离开了仓库。”鹈饲解释说。

  “被害人被刺后跑出去追赶凶手,刚好小男孩儿就来了。”萌绘有条不紊地说. “之前我和犀lll老师也讨论过,实在很难想象有这么巧合的时间点,但也不是不可能。”

  “不仅如此,被害人还必须追出一段距离才行。”犀川说,“小男孩儿带着狗走进仓库,不久,香山夫人也来到了庭院,被害人在这段时间里一定得待在仓库外面,追出去又回来不但很不自然,而且除了石板路以外的地上或是后门,也应该会有血迹才对。”

  “这跟有人潜入并把门反锁的证词相互矛盾啊。”片桐边喝水边说, “也许是那个叫吉村的老人误会了。”

  “就像无法构建完美的假设一样,也没有全盘否定的假设。”犀川淡淡地说, “这两者都是因为环境条件的不确定性太高。”

  “至少被害人六点钟之前遇刺后曾离开过仓库,这个过程是确认过的。”萌绘说。

  “结果还是没有任何进展。”片桐说, “我们想了许多,但只有西之园小姐刚才说的可以成立,不过就是要尽全力调查夕点到八点钟之间有谁在仓库里。”

  “我想,应该还是香山林水追赶凶手到比较远的地方后,才又回到了仓库。”萌绘从容不迫地说,自己也不敢相信会在这种场合用这种方式说话,她几乎没有喝汤。

  “一直在同一件事情上打转。”犀川说。

  “嗯,总之当小孩儿和狗都回到主屋时,香山林水回到仓库并把门锁上。”萌绘看着犀川说, “香山林水是为了继续画画才回去的。”

  “西之园,刚才你说过了。”犀川微笑着。

  “我好像变迟钝了。”说完她咬着下唇。 “真的感冒了吗?”

  “因为香山林水没有完成最后的作品?”鹈饲说,  “我认为今天的谈话还是有用的。”

  犀川开始吃他的意大利面,不久其他人点的餐也来了,片桐认真地记录下刚才的内容。

  大约吃到一半的时候,犀川打破了沉默。 “或许你们询问过了……只有香山夫人看见小孩儿带着狗走出仓库吗?”

  “是的。”鹈饲在牛排入口前回答道, “香山绫绪是小男孩儿的母亲,只有她看见了。”

  狗经常进出仓库吗?“犀川继续间。

  “不,听说几乎没有,因为那里是香山林水工作的地方。”

  “为什么香山夫人认为儿子在仓库里?她正在找他吗?”犀川边说边用叉子卷着意大利面。

  “电视六点钟时有儿童节目,所以香山夫人当时好像在找自己的儿子。走到庭院听到小狗的叫声才走去仓库看看的,刚好看到小男孩儿和狗跑出来。”

  “狗叫声?”犀川抬起头又问了一次。 “仓库里有狗叫声?”

  “是的,听说是这样的。”鹈饲点点头。

  “小狗常常都会叫吗?”说完,犀川继续吃面。

  “我去拜访香山家的时候,它也叫了。”萌绘说,“和滨中去香山家的那天,也听到庭院里有狗叫声。”

  “什么品种?”犀川问鹈饲。

  “狗吗?”鹈饲看着身旁的片桐苦笑,片桐摇摇头。“猎犬的一种,身上有白色、咖啡色和黑色斑纹、短尾,嘴巴周围是长毛,和西之巨园小姐家的狗差不多大,身上的毛比较短,体形小但叫声大,它也冲着我们叫过。”

  “一定是刚毛。”萌绘说, “刚毛猎狐犬。”

  “你去的时候也冲你叫过吗?”

  “嗯……”萌绘歪着头。

  “这很重要吗?”鹈饲问。

  “这是今天谈话中最重要的。”犀川拿着叉子微笑地着看鹈饲和片桐。

  “为什么狗会在仓库里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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