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有里匠幻的守灵仪式,在星期六晚上举行。泷野池绿地公园惨案发生后的第六天,他的遗体由家属领回,在这一天傍晚时返回家中。
有里匠幻在舞台上,总是画着相当浓的妆,他不单脸上涂上白粉,更以鲜红的口红强调出他的大嘴,就像是小丑一样,这俨然已成为他的招牌。不过,很自然地,也会有人怀疑如果其他长相类似的人画上同样的妆,也有取代有里匠幻的可能性。因此,匠幻的遗体确认工作就非得更仔细不行,除了要几个家属的指认不说,就连指纹、齿型及其他可能的检查方法,也都要一一试过,确定死者不是别人,正是有里匠幻本人。
有里匠幻的本名是佐治义久,享年五十九岁,他的妻子佐治智子,在二十五年前跟匠幻结婚,两人之间育有一名目前已成年的独生子。不管是他的妻子或儿子,从一开始就坚信这就是匠幻本人没错。
有里匠幻并没有任何血亲,他在第二次世界大战而失去父母和家人,变成孤儿,至于他年轻时都在哪里做些什么,完全是一团谜,他本人对此事也是绝口不谈。在三十年前,也就是他三十岁时,有里匠幻突然以魔术师之姿,开始出现在众人面前。魔术师有里匠幻不但以箱中逃脱见长,善用大型舞台道具的原创魔幻秀,也跟上了彩色电视普及的风潮,受到广大欢迎。
虽然有一些人宣称,他们认识以前到处流浪,还是个卑微魔术师的有里匠幻,但是本人对此说法一概予以否定。
有里匠幻生于爱知县,住家就位在那古野市北部市郊,虽然他结婚以后,一直都住在这里,但他当红之时,却几乎没回来过。在他家中,并没有放置任何跟魔术有关的表演道具。
隔天是星期日,他的葬礼就要在那古野市的千种大礼堂盛大举行,不过他的守灵仪式,却反而只通知亲友。因此,星期六当天晚上,不单来到这偏僻地方守灵的访客很少,媒体也自发性地不进行采访。
等到爱知县警局的三浦和鹈饲露脸时,已经是晚上十点。有里匠幻的住所是普通的古老木制房屋,并不特别大,就跟一般随处可见的普通住宅没两样,屋外有几个无视于规定的摄影师守候着,屋内则是静悄悄的,只有他的夫人和儿子,以及间藤信治、吉川启之和宫崎长郎(有里长流的本名)三人而已。
有里匠幻的遗体,被安放在白木棺中。他洗尽铅华,回复到原本瘦小老人的模样,让人印象深刻。
当三浦提及这件事时,有里长流小声地回答:“明天的葬礼是老师最后的舞台,到时我想让他画上跟平常一样的妆。”
2
今天是星期日,时间刚过中午。
那古野市中心的千种大礼堂里,有一辆红色跑车正缓缓地沿着地下停车场的坡道而下。此时黄色的电动栅栏是放下的,而在栅栏前,有个镶嵌着玻璃的警卫亭。
西之园萌绘摇下车窗,抬头看向里面的警卫。
“不能停车吗?”
“停满了。”有个瘦小的白发老人在警卫亭里摇头。
“如果等的话,会有空位吗?”
“大概没办法吧。”老人往里面探头说。
“那边入口前的空位呢?”
“不行。”
“我会把钥匙交给您保管的……拜托帮个忙。”
老人皱起眉头思考着。
“外面我又不能停。”
“好啦,拿你没办法。”
他升起电动栅栏。
“谢谢。”
萌绘开到电梯走廊的入口前,将车停好,她下车后,走回警卫那里。
“这个就交给您了。”她将车钥匙交给这个老人。“但是,请尽量不要去开动它喔,那辆车换档有些问题,还有后面的视野也不好,倒车时要小心……”
老人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默默接过钥匙。
萌绘横越过冷清的停车场,推开玻璃门,进入有冷气的电梯走廊。她搭电梯上到一楼后,看到前厅挑高的部分,还有地板和墙壁上都铺着白色大理石。虽然这里乍看之下就像婚礼现场般豪华,可是这份奢华又受到若有似无的控制,而产生一种微妙的特殊气氛,旁边宽大的白色楼梯,以优雅的弧线延伸到二楼。
她穿着黑色的套装,小手提包也是刚买的,为了确定这里就是会场,她看向告示板,发现上面只写着有里匠幻这一场丧礼而已。
她往四周张望,在前厅角落的沙发上找到鹈饲刑警的身影。这个壮硕的男人,不管走到哪都像地标一样显眼,于是她直直往那里走去。
鹈饲察觉到萌绘的存在,连忙站起来。
“这……也很适合你呢。”鹈饲低头致意说。
“你是指什么?”
“呃……”鹈饲莞尔一笑,含糊地说:“是你的衣服。”
“鹈饲先生一个人来吗?”
“是的。”鹈饲点头。“你应该知道吧,犬山那里,现在案情也是陷入胶着。”
“犬山?不,我不知道。”
“没关系,这不是什么大案子,不值得一提。不过,现在因为那件案子,所以刚好人手不足。西之园小姐,你知道刑警的‘3K’是什么吗?”
“危险(Kikken),压力大(Kitsut),还有肮脏(Kitanai)? j
“我们才不脏呢。”鹈饲脸色凝重。“不是啦,是没办法回家(Kaerenai)。这可不像一般说的没办法正常上下班,而是真的没办法回家。”
“我来帮你。”萌绘微笑地在鹈饲旁边的沙发上坐下。
“谢谢。”鹈饲也坐下来。“不过,今天这种场合,也没什么特别要做的事,只要记得让眼睛泛点泪光就好了。”
“你的也在发光啊。”
“我的眼睛?是……是吗?”鹈饲笑着抬起下巴。
“看起来像机械巨神【注:“铁人28号”作者横山光辉1967年时的机器人漫画】一样。”萌绘低声说。
“那个……”鹈饲扭着壮硕的身躯,靠近旁边的萌绘。“西之园小姐,我有思考了一下,那个……你觉得藏在沙子里这个想法如何?”
“沙子?”
“就是那个舞台下面的沙地,也就是有里匠幻在泷野池倒下去的地点那里。”
“沙子里面藏着什么?”
“当然是犯人啰。”
“怎么可能?”萌绘噗嗤一笑。“你这话当真?”
“不,被你这么一说……”
“你是说在沙子里射出刀子吗?”
“不,不是,是匠幻倒下去时刺的。”鹈饲认真地说:“当他倒在沙地上时,犯人就从地下往上一刺……”
“那么,他又为什么会倒下呢?”
“呃,他可能是被灌了安眠药之类的东西吧。”
“解剖的结果呢?”
“安眠药吗?不,没有检验出来。嗯,可能是用别的方法让他倒下吧。这个问题现阶段虽然还不清楚,总之犯人就是躲在沙中,等待有里匠幻倒下的那一刻,因为周围还有干冰的烟雾在,所以我想别人应该是看不清楚才对。”
萌绘保持沉默,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这是之前星期三从西之园小姐家回去途中想的,我还没跟三浦先生讲过。怎样?还是不行吗?”
“很棒啊。”萌绘微微扬起嘴角。“所以犯人是寄居蟹啰?”
“啊啊,果然还是不行吗……”鹈饲皱起眉头,垂下宽大的肩膀。
“应该不行吧。”萌绘点头。“如果躲在沙子里,那要怎么逃啊?”
“所以,在骚动平息之前,他要一直待在那里才行……”
“我看,还是别跟三浦先生说好了。”
“唉唉……”
“不过这种异想天开的点子,我很喜欢。”
“谢谢。”鹈饲苦笑。“刀子果然还是从某个地方射出来的吧?有里匠幻的身边,或许拥有这种技能的表演者,像飞刀高手之类的人在也说不定呢。”
“嗯嗯,那种说法还比较实际点。也可能是用机械装置喔,我也有想到这一点。”
“投掷刀子的机器?”
萌绘没有回答。她因为看到正在上楼梯的有里武流,而分心去注意那边。
鹈饲刑警拿出香烟点上。
“有里匠幻被抬上救护车时,真的有受伤吗?”萌绘眼神依旧凝视着前厅的中央说。
“你这话什么意思?”
“那时的刀子有可能是一种障眼法,他可能是在搭上救护车后,或是抵达医院以后,才被刺死的,不是吗?也就是说,在舞台上倒下那一幕,可能全都是演戏。”
萌绘的这个问题,是反映国枝桃子前两天的意见。虽然萌绘本身是不太相信,不过,犀川副教授那时倒意外地对国枝的发言,有不错的评价。
“原来如此……”鹈饲边呼出烟边点头。“说的也是。那个我会调查看看。毕竟对手是魔术师和电视台,没什么事是不可能的。”
3
走上宽广的楼梯,在二楼的前厅那里开始有人负责接待,鹈饲和萌绘进到位于那层楼角落的休息室,边喝咖啡边看着来宾入场的情形。鹈饲点的是冰咖啡,萌绘则是热的。
“接待人员中最左边的眼镜男名叫吉川。”鹈饲斜眼往那边看着说:“有里匠幻前任经纪人,几年前因为发生争执而被迫辞职,现在则被收为有里武流的经纪人。”
萌绘往那边瞥了一眼。他是个满脸和气,身材有些发福的男人,年纪约是四十几岁。
“吉川上个星期有去泷野池。他说表演正值高潮时,他人待在巴士里面,有里匠幻在登台表演之前,一直在跟他谈话。”
“他不是因为吵架才被辞退的吗?”
“嗯嗯,我是不太清楚,不过他们最近感情好像有些恢复了。”
“吉川先生有没有什么可疑之处?”萌绘从鹈饲表情上观察到一些端倪,于是发问。
“嗯嗯,这个嘛……”鹈饲松口:“可疑的人有一大堆。有里匠幻在有名的时候应该赚了不少钱才对,可是那些钱现在却一毛不剩,到底是谁用掉的?”
“是作什么生意失败了吗?”
“没错。”鹈饲点头。“吉川经纪人之所以会被开除,好像就是基于这个理由,虽然没有人明讲……但这件事在他们同业间似乎相当有名。啊,你看……那个从对面走过来的和服女性,就是佐治智子。”
“她是谁?”
“有里匠幻的太太。”
“喔喔,你说的佐治,是他的本名啊。”萌绘缓缓地将脸转向那边。
佐治智子是个瘦小的女性,她走向人在报到处的吉川开始交谈。此时,有一个年轻女性刚好走楼梯上来,也往报到处接近。当佐治智子看到这个穿着黑色短裙,戴着有颜色眼镜的女性时,便像是要避开视线般地背对她,走到里面去。
“那是有里美香流。”鹈饲解释。“她本名稻垣美香,是有里匠幻的爱徒。”
“嗯,我有在电视上看过她。”萌绘点头。
“跟字面上一样,她的确是‘爱徒’……你刚才有看到佐治夫人的样子吧?”
“咦?你是什么意思?”汉字很弱的萌绘,搞不懂什么叫做‘跟字面上一样’。爱徒(音MANADESI)的爱,跟ㄓㄣ板(音MANAITA)的ㄓㄣ是同一个字吗?ㄓㄣ的汉字又是怎么写呢?她头脑里无意间产生这些问题。
“她是有里匠幻的爱人。”
“你们怎么查到的?”
鹈饲用力吸了下鼻子,发出声响。“那种事情是纸包不住火的啦。”
“那种事情?”
“嗯,那种事情。”
“她几岁?”
“三十三、四岁吧。”
“喔……”萌绘又再一次看向有里美香流。她的年龄跟有里匠幻差了有二十五岁以上。
“西之园小姐所说的,那个在泷野池跟有里武流一起待在露营车里的女人,就是有里美香流。从杯子上有口红印,以及现场有香水味看来,她星期日当天不但也在命案现场,而且还跟有里武流两人单独相处……”
“她是中途回去的吗?”
“嗯,好像是在匠幻的脱逃秀快要开始前回去的。”鹈饲斜眼往报到处的方向窥伺着。“她本人供称,是搭乘下午的新干线回去东京的。可是,至于她当时在东京的哪里,却完全得不到证实,令人怀疑她是否真的有紧急事情,竟连师父表演都不看就跑回去。”
有里美香流往站在稍远处的有里武流和有里长流那边走去,去世魔术师的三个徒弟们,像是在寒暄一样,样子很轻松,跟平常没什么两样。
来到报到处的人渐渐增多,开始大排长龙,媒体采访的记者群也聚集起来。应该是他们推派好代表后,再由这一部分人进到房子里吧。萌绘刚才上楼梯的时候,透过玻璃,往外看到一大群显然是媒体相关人士的男人们,在玄关前的广场上就定位,跨上铝制的高台,把摄影机装置在高高的脚架上。
“鹈饲先生,你现在主要朝哪一个方向进行调查呢?”
“电视台。”鹈饲马上回答:“就是那些当时在摄影现场的人,不过,现在还找不出任何人看起来跟有里匠幻有私人关系。那虽然是当地的电视台,但是匠幻之前从没跟他们直接接洽过像这次一样的工作。”
“电视台雇用的人应该很多。”萌绘用双手捧起咖啡杯问。咖啡好不容易降到可以入口的温度。
“那天有二十四个人是当日的工读生,我们全部都约谈过了,此外,还有四个人是从有里匠幻的工作团队前来支持的人,他们也全在我们的掌握之中。”
有里长流、武流、美香流三人,摆脱手持麦克风的记者追逐,走进鹈饲和萌绘所在的休息室内。
萌绘将脸转向另一边,靠近鹈饲刑警。
“鹈饲先生,我们会被发现的。”
“没关系啦。”鹈饲笑了。“我们又没什么好躲的。”
“唉呀,是警察先生啊。”有里武流发现鹈饲,出声打招呼。“还在办案啊?真是辛苦了。”
鹈饲轻轻点头致意。
“啊!奇怪?你不是……”有里武流看到萌绘,不禁睁大眼睛。“我想想……”
“你好。”萌绘侧头微笑。“我是西之园。”
“对,对,是西之园小姐。”武流夸张地微笑。“请问……怎么了?你已经向警方证实我的不在场证明吗?咦?可是,既然如此,你为什么又要来这里呢?”
“来喝个咖啡。”萌绘故意装傻。
“莫非你是警方的人?”武流神情严肃地说。
“请问,我可以坐到你们那边吗?”萌绘用小狗般的眼神看着他问道。
“啊,当然好啦……请。”
萌绘瞥了鹈饲一眼后站起来,有里长流和美香流已经在休息室最里面的桌子旁坐下,萌绘也跟着武流往那边走去。
“来这里,西之园小姐。”武流向这两位魔术师介绍萌绘。
“你们好。”萌绘低头问好。
萌绘稍微瞄到美香流点上香烟,武流则在她旁边坐下,长流很绅士地伸出一只手,示意萌绘可以坐在他旁边,她看到后便依照他的意思在那里坐下。
“这个人是?”美香流将火柴甩熄,丢进烟灰缸中,用不耐烦的声音说。
“别这样嘛。”有里武流微笑着说:“当老师被刺杀时,我凑巧跟她在一起,所以才得救的……”
“得救?唉呀,真的是凑巧吗?”美香流呼出烟说:“你们不是事先套好招的?”
“你所谓的套好招,意思是我们伪造不在场证明吗?”萌绘用优雅的声音问:“如果我真是跟他套好的,那请问要用什么方法,武流先生才能用刀刺杀有里匠幻先生呢?”
有里美香流凝视萌绘的脸好一会儿。“你是什么人?”
“不是来套招的就对了。”萌绘回答以后,莞尔一笑。“会和武流先生一起真的是凑巧的。”
“嗯,看起来好像也是。”美香流的神情,稍微温和了一点。“抱歉,我说的有点……太过分了。”
“不会,我也失言了。”萌绘点头。
“可是,一切迹象都显示……”萌绘身旁的有里长流,这才第一次用低沉的嗓声开口说:“没人目击到老师被刺死的地方……不,别说看到了,就连靠近都没有,换言之,大家其实都算是有不在场证明吧?”
“如果是魔术师就有可能吧?”萌绘又再次问了同样的问题。“难道真没有什么方法吗?应该有某种机关吧?”
“那可不是在变魔术啊。”美香流表情紧绷地说。
“老师是自杀的。”武流说:“只能这么想了。”
“我们刚才也谈过这件事。”长流用很绅士的口吻说,接着他也拿出香烟点上。
“但是,匠幻先生下个月不是预定要在静冈表演逃脱秀吗?这样的人还会自杀,也未免太不自然了吧?”萌绘把三人的脸依序看过。“而且,他不但在那么多群众面前,还是在重要的表演途中呢。”
“如果是老师,也许就会这么做。”美香流小声地说。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呢?”
“因为他是个表演者。”美香流回答:“他脑子里总是构思着能让人吃惊的机关。”
有里美香流说完,便拿出手帕,轻轻地擦着眼睛。她的表情虽然或许是装出来的,不过就算真是如此,她的演技在萌绘眼中倒也不差。不过,美香流只有眼眶是湿润的,表情反而像在微笑着。
萌绘从鹈饲那边听到有关于有里匠幻命案的鉴识结果报告,因为刀了插进胸口的力道相当强,死因被认定是有人用全力刺下的致命一击所造成的。根据警方的了解,伤口不但很深,从刀子进去的角度来看,也让人很难相信这是自杀,尤其是在如此狭小的箱中或在舞台上的密室里,更不可能造成那样的伤口。
不过,萌绘对此事当然是保持沉默。
“西之园小姐,你怎么会来这?”有里武流看向萌绘问:“你真的是警方的人吗?”
“我只是学生而已。”萌绘很老实地回答:“今天是单纯以有里匠幻迷的身分来的。”话虽如此,但后半部是假的。
“扑克牌里最喜欢哪一张?”一旁的有里长流突然问。
“红心七。”萌绘立刻回答。不过如果这是推理小说的话,她会说红心四。“怎么了?”
“真可惜。”长流莞尔一笑。
“你以为是红心皇后吗?”萌绘眯起一边的眼睛微笑。“红心皇后也没关系,你会从哪里拿出牌来呢?”
“那样的话,就在这里。”对面的武流探出身子,一只手伸到萌绘面前,啪一声弹了下手指后,她眼前就出现一张红心皇后。
“好棒。”萌绘睁大双眼。“对方是女性的话,说喜欢红心皇后的机率会有多大?”
“要看是什么女性,”武流苦笑。
“我是喜欢黑桃六。”美香流插嘴道。
“那就容我先告退了。”萌绘优雅地说完便站了起来。
当她再看向有里长流时,他缓缓地将手指向萌绘的座位上。那里放了张红心七。
“所以我才说很可惜啊。”有里长流看着萌绘说:“因为你一直压住它,所以才没办法出这张牌。”
4
一小时后,葬礼开始了。
西之园萌绘和鹈饲大介两人坐在来宾席的最后一排,大厅像剧院一般地宽敞,舞台以外的地方光线都很昏暗。来宾共有三百人左右,人数比预料的少,这应该是因为媒体记者们被挡在门外的关系。
追悼文由这次主办单位的社长间藤信治来朗读,因为他只是用平板的语调小声地念着原稿,让萌绘觉得很无聊,有好几次差点闭上眼睛。灵位前,坐着三个衣着华丽的僧侣,萌绘可以看得到他们的背影,尤其是中间的僧侣,其衣着的华丽程度更胜过萌绘的洋装。从扩音器中,传出不是很清楚的低沉诵经声,昨天也是用功到深夜的她,这时已经昏昏欲睡,几乎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意识而已。
三十分钟以后,到了来宾上香的时间,所有的参加者开始依序起身上台,等轮到萌绘和鹈饲时,他们也走上舞台,在有里匠幻的大张遗照前双手合十。
棺木就在灵位的正前方,有几个参加者走到那里去。这葬礼算是形式很特殊的吧,于是,萌绘心一横,也干脆走到那边去看有里匠幻的遗容。
那是一具造型特别的纯白棺木,给人的感觉像是魔术师所使用的魔法箱。棺木上只有脸的部分有开个小窗口,从那里可以看到有里匠幻那画得像小丑的脸,感觉有些恐怖。脸是全白的,只有嘴巴涂成鲜红色,跟一般死者给人的印象大不相同。由于这有经过人工加工,那种不死不活的不自然感,就是恐怖所在,看起来像是被丢弃的人偶一样。
等到大部分的来宾都从舞台上下来后,棺盖被打开,一部分来宾和家属亲友,开始往棺中放进白花。
主持人用平稳的语气,宣布即将播放有关有里匠幻生平的录像带。有里匠幻装满花的棺木,头部被斜斜地抬高固定,目的应该是想让大家瞻仰有里匠幻最后的身影。
这个魔术师,一身黑色服装。
他被白色的花海所围绕,以纯白的容颜沉睡着。
只有嘴唇是血色般鲜红。
萌绘作了个伸展的动作,看着这副景象,让人背脊发凉的恐怖感向她袭来。
终于,轻柔的音乐声缓缓流出,银幕无声地自舞台上降下,有里匠幻的特写,就出现在银幕上面。
银幕上的魔术师,往这边举起一只手,他脸上面无表情,挥动着戴着白手套的大手,有里匠幻的嘴巴几乎没动,只用平缓的语气说:
“各位……我会不负各位的期望,从这次危机中生还的,我会在最糟糕的条件下,从最困难的关卡中脱逃,只要你们在心中呼唤我的名字,无论是什么束缚,我都能脱逃,哪怕只有一次,不管是什么密室,我都能脱出,我,一定会逃出来的,因为那就是我的名字。”
因为,那就是我的名字……
有里匠幻的话语,形成回音。
我的名字……
有几个人也不禁跟着影片,呼唤起“有里匠幻”这个名字,接着有细微的啜泣声,在场内逐渐扩散。
舞台上的棺木再度被盖上,脸部的小窗也关起来。有十个不知是亲属还是朋友的男人,将棺木抬起,以缓慢庄重的步伐从舞台走下阶梯,通过会场中央的信道,往出口处直线前进。
那个时候,萌绘的眼睛里不知为何含着泪水,直到刚才,她明明都遗像上了一堂无聊的课般呼呼大睡,现在居然会这样,让她觉得不可思议。不过,这并非是悲伤的眼泪,而是她被有里匠幻在录像带里的台词所打动的感动之泪。
目前的状况看起来像是要将棺木直接抬出去,家属排成一列,跟在抬棺的男人们后面,而来宾也从大厅陆续走到外面,萌绘也从别的出口走到前厅去。
队伍缓缓走下弧形的宽广阶梯,一大堆人跟在后面,走在最前面的棺木,穿过前厅的大门口,来到玄关前的广场。
在那里,早就有很多媒体记者守候多时了。
仲夏的阳光向一个个从建筑物里出来的人依序袭来,照相机的快门声此起彼落地响个不停,采访记者们踩着匆忙的脚步四处移动。
那些打头阵的男人们,将棺木放上停在要出玄关之处的台车上。那辆台车只有用细铝管组合起来而已,样式简单朴素。
萌绘也走到室外,到处找寻鹈饲警官,却不见其踪影。她用手遮住强烈的阳光,在一旁观看整个队伍缓慢的行进。玄关前方约三十公尺的地方,有一台造型简单的黑色灵车,如果不是在这个地方的话,就会用更大一点的箱型车。此时灵车的后面已经被打开了。
台车发出尖锐的摩擦声,载着棺木往前移动,然后在灵车前停下来。
胸前别着识别名牌的男人,拿着麦克风架伫立着,有里匠幻的妻子佐治智子走出来,敬个礼后,便进行约一分钟的简单致词。
天气热到不行,这一大群参加者,每个都身着黑衣,汗流浃背地静静伫立着。
“接下来,在大家为他作最后的送别后,我们就要正式出殡了。”广播声缓缓地传了出来。
突然,有里长流走出人群,阻止将棺木要抬上灵车,接着,他拿出非常大的白色丝布,将布轻轻展开,覆盖在纯白的棺木上。布的质地又软又薄,面积大到可以将棺木全部遮蔽起来。
一瞬间,四周陷入沉默,只有照相机的快门声仍未停歇。
有里长流高高地举起一只手,另一只手,则一股作气将布撒开。
于是,直到刚才都还是纯白的棺木,就好像睡醒了一般,变成鲜红的箱子。
萌绘也为此大吃一惊。
虽然没人拍手,但却传出一阵惊叹声。
“有里匠幻老师,想必是从这个人世间脱逃了吧。”有里长流用响亮的声音说完后,敬了一个礼,便退回人群,中间的动作非常优雅从容。
之所以会把灵车停得稍远,又把棺材放上台车,看来似乎都是为了这个魔术。几个男人再次靠近,让变成鲜红色的棺木滑进狭窄的车内,然后灵车的门关了起来。
“各位,让我们一起来合掌默哀。”广播声从扩音器传出。
大家于是跟着默哀,但是,萌绘眼睛却没有闭上,她一直注视着前方。
灵车的后车灯亮起,引擎发动。
萌绘想丧礼也差不多该结束了,于是又开始找寻鹈饲,最后,在玄关附近,她发现他高大的身影。
不过,她还没任何动作,连同旁边的参加者也都一动也不动。
只有电视的播报员,拿着麦克风穿过人墙,肩上扛着摄影机的男人则紧跟在后。
灵车开始移动,参加者中的许多人都还手持念珠双掌合十,而亲属们已经搭上停在停车场内的巴士,巴士也正在开动。
就在灵车前进约十公尺时,突然紧急煞车尖锐的煞车声清晰可闻。从刚才到现在所有进行顺畅的流程,全被这个突兀的声音给破坏殆尽。每个人都不禁看向那边,想探个究竟,萌绘也注视着那里。灵车驾驶座的车门打开了,有个年长的男人飞奔下车,他的表情,像是被冻结一般僵硬,指向灵柩车,嘴巴张开却发不出声音。
“有,有某种声音传出来!”那个男人大叫着。
5
像打在水面上一样,四周变得安静出奇。
“是真的!”灵车驾驶强调。“谁来帮我看一下吧。”
会场的人员于是将车后门再次打开。
“我,将会脱逃。”
连萌绘也听得见那细小的声音,女人们发出尖叫声,男人们也一拥而上。
“不管是什么密室,我都能脱出。”这次声音听起来更大了。
萌绘跑到灵车那边,听清楚那个声音。
棺材里,传出有里匠幻的声音。
鹈饲刑警也终于跑来了。
“是用录音机播放的吗?”萌绘将她的想法说出来。“这难道也是魔术的用意吗?”
站在附近的有里长流和有里武流,看着萌绘的脸猛摇头。
“我要打开看看。”鹈饲刑警问:“可以吧?”
鹈饲环顾四周,却不见有人回答。
汗水留下鹈饲的额头,他钻进灵车内,勉强弯着壮硕的身体,跪在棺材旁边,萌绘也急忙跟着上了灵车。
棺材盖并没有用钉子钉死,也没有上锁,这跟一般的情形也不一样。
鹈饲将棺盖往上抬起,然后往里面看,萌绘也看了,两个人都同时吓一跳,倒抽一口冷气。
萌绘下意识地抽回身子,背部撞到车内的墙壁,有三秒钟都无法移开视线。
等到她好不容易再抬起头来时,看到鹈饲刑警仍旧凝视着棺中。
原来装满白花的箱中,有个小小的黑色录音机,声音的来源,便是这卷录音带。
“我,一定会逃出来的,因为那就是我的名字。”
那是从录音机喇叭传出的声音,声音很大,让萌绘不禁想塞住耳朵。
鹈饲无声地伸出手,将白花轻轻拨开。
但除了白花,还是白花,其他什么都没有。
棺材中,看不到有里匠幻的尸体。
6
“咦?”鹈饲百思不解。“这到底怎么回事?”
“有里先生!”萌绘飞快地跑到车外大叫。
“这也是你们的魔术吗?”萌绘问。
这两个魔术师听到萌绘的质问,都不禁睁大双眼,变得一脸错愕。
有里美香流冲了过来,摄影师也都蜂拥而至,按快门的声音响个不停。
“怎么了?”有里美香流问。
“遗体不见了,”萌绘声音有点歇斯底里。“难道这不是魔术吗?”
“不见了?”美香流又重复一次。
萌绘注视着停在眼前的台车,直到刚才,都还载着有里匠幻棺木。可是,用管子组成的框架上,并没有任何可供藏东西或安装机关的地方,只有单纯的细骨架而已。
“你说不见,是什么意思?”说完便往灵车里面探头一看的美香流,也沉默下来。
大家都一脸茫然地呆站在原处,本来坐上巴士的亲属们也折回来。
过了一会儿,全部的人开始七嘴八舌,使得现场气氛瞬间骚动起来。
摄影机靠了过来,手拿麦克风的播报员大叫:
“该怎么办?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萌绘咬着嘴唇努力思考,她的头脑正在加速计算中。
关键在于“脱出”二字,直觉告诉她,这里发生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
是的,有里匠幻“脱出”了。(不管是什么密室,我都能脱出……)
萌绘转过身看着灵车,鹈饲刑警还在车内调查棺木,他也是处于张口结舌的状态。
“鹈饲先生!”萌绘大叫:“请限制所有人的行动,遗体还在建筑物里面。”
“好,好的。”鹈饲看向她并点头。
“请下指示不准任何人出入会场!”萌绘对站在那边的所有人说:“职员是哪位?”
站在附近样子像会场工作人员的三名男性,来到萌绘的面前。
“停车场和出入口请都全部封闭。”萌绘急切地说:“这是犯罪,是尸体遗弃罪。”
她虽然不知道自己所言是否属实,但仍继续说:“在警方赶到之前,请不要让任何人出来。出口除了这里,还有哪里?”
“还有一个后门。”
“那么,请马上封闭后门。”萌绘对这些男人们用命令的语气说:“谁都不准进出。还有,连地下停车场都得比照办理。”
三个人点头后加速离去。
“有人带手机吗?”萌绘大声喊着。
间藤社长拿着手机走出来。
“鹈饲先生。”萌绘从间藤手中接过电话,交给鹈饲。“联络三浦先生吧。”
萌绘发觉到附近有麦克风脚架,于是走向那里。
“各位,请安静!”她对着麦克风讲话。“我是警察,请安静。因为现在发生了一点意外,麻烦大家进去建筑物里,全部的人都一样,请配合警方,各位媒体人士,请帮我们监视正门,以防有人出去,帮忙一下,绝对不能让任何人走出这个门口。”
鹈饲将小手机贴近耳朵,急促地说着话。
“可是我还有急事……”有个一头短卷发的男人举手说。
“全部人都要。”萌绘瞪着那个男人,低声说道:“闭嘴,进去!”
所有摄影机的镜头,都在拍着萌绘。
“好了!大家请乖乖回去吧!”有里武流用两手当成扩音器,大声地说。
人们听到他的声音后,便陆陆续续地往玄关走去,但大家的动作都很慢,慢到令人觉得不可思议。
有里武流走近萌绘,拍拍她的肩膀。“西之园小姐,你果然是女警啊。”
萌绘轻轻叹一口气,汗珠滑下她的额头,她感觉到头晕目眩,像要贫血晕倒了一样。
7
虽然是星期天,但犀川创平还是来大学上班。
当然,他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在家里也可以用计算机,甚至还能透过电算中心连上线路来上网,只不过,电话费不但太浪费,连接速度也是慢到不行,只要到大学来,就可以尽情地使用网络一整天。
但是,他并非是因为这个理由才来上班的。他之所以会来,是因为喜欢周日安静的大学。
他的桌上有两台计算机,UNIX整天都是登入状态,网络也终日开着,不管是在世界的哪个角落,电子邮件的收发和网页的浏览,都可在瞬间完成,而且完全免费。现代一讲到计算机天国,在日本就是指大学。
他在上午十一点时抵达自己的研究室,在给植物浇完水,设定好咖啡壶后,他的视线就一直盯着屏幕。
事实上,他送修的爱车Civic还没修好。根据检查,启动装置、离合器,还有动力转向装置的油压系统都无法再使用。“零件全部换掉的钱,都够买一台状况更好更干净的中古车了。”修理厂的男师傅说。如果说“状态更好”,的确是这样没错,不过“更干净”倒是有点言过其实了,因为那毕竟是主观问题。
总之,他目前先以找中古零件优先,至于换车一事则暂时搁一边。因为如果买车的话,就非得决定要哪台车不可,这中间所需要花费的时间,会让他觉得很可惜。
(对了,就交给西之园同学吧。)
他自认这真是一个好主意。只要决定好预算,然后将选车的事全权委托她就可以了,她看来不但对车子很熟,而且犀川认为她一定会欣然接受。
这时,桌子上的电话响起。
“犀川老师,是我。”另一头传来西之园萌绘的声音。
“喔喔,来的刚好。”犀川很快活地说:“我正想要写电子邮件给你呢。”
“大事不好了。”萌绘用严肃的口吻说:“有里匠幻的遗体消失了。老师,你现在可不可以来这里一下?”
“你说的‘这里’是?”
“千种大礼堂。”
“有里匠幻的什么不见了?”
“遗体,是他的遗体。有里匠幻消失了。”
“哦……”犀川慢条斯理地回答:“在葬礼之前吗?”
“不是,葬礼完毕要出殡的时候。”
“那就没有问题了,”
“什么?”
“因为现在应该在火化吧。”
“老师!”萌绘愤怒的声音响起。“才不是这种问题呢,是真的到处都找不到他的遗体,明明应该没人能带得出去才对,可是真的消失了。”
“你居然说出这么没有科学根据的话。”
“嗯嗯,我自己也不敢置信。总之请你来一趟,拜托。”
“你才应该将那件事交给警方,赶快回来才对。”
“唉哟!”萌绘嚷了一声,然后沉默了好一会儿。
“西之园同学?”
“我从刚才就不太舒服,已经快倒下来了。老师,拜托你快来……”
“不会吧?”
话还没说完,电话就挂断了。
犀川从胸口的口袋里拿出香烟点上,为什么她会去有里匠幻的葬礼呢?不,这也不用说。毕竟西之园萌绘这种行动,都有明确的模式在。没有任何合理性,就是其一贯的风格,就某种意义来说道理是一样的,因此,去思考理由也只是白费力气。
她有些贫血吗?他开始有一点在意了,但是,他过去也有一次被她不可取的小手段给骗得团团转的痛苦经验。
“俗语说的好……”犀川喃喃自语。
曾经被热羹烫过,所以之后连冷食都要吹过才敢吃【注:曾经被热羹烫过,所以之后连冷食都要吹过才敢吃,意近于“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记得“羹”是个难写的汉字,那所谓的冷食,又是什么呢?
“真是拿她没办法。”犀川将还很长的香烟在烟灰缸里捻一捻,站了起来。
8
犀川下了出租车后,看到千种大礼堂的大门前,停了好几辆警车,还有警察站岗。
不过,比起警察来,那一堆扛着摄影机的人更醒目。他们站在临时搭起的台子或折叠的架子上,看起来像是在比赛谁够离地面更远一点。这么多男人,使得现场气氛像是在看足球比赛。虽说这是工作,不过在这种火伞高张的户外待这么久还真辛苦。
但是,话说如此,他自己也没什么好得意的,为什么要顺着萌绘的意思赶来呢?他体内的好几个人格,都为此而苦不堪言。
门里面也有宽敞到足以停车的空间,不但停了几辆观光巴士,还排满黑色轿车。
灵车停在距离建筑物玄关入口几十公尺的地方,附近拉开警戒线,看来萌绘电话里说的事似乎是真的。有三个鉴识科的男人,穿着藏青色长裤的男人在那附近工作着。时间是下午四点,从萌绘打那通电话给人在研究室的犀川到现在,已经过了三十分钟。
“可以进去吗?”犀川问站在大门的年轻警官。“我是被人找来的,”
“你的名字是?”警官问。
“我是N大的犀川。”
这时,有辆黑色的车子沿着车道开上来,等来到犀川旁边时,车子停下来并摇下车窗。
“犀川老师。”坐在副驾驶座的人是三浦刑警。“你怎么会来?”
“你好。”犀川抓抓头。“我是被西之园同学叫来的。”
“你上车吧。”三浦指了指后座。“我们直接开到玄关,如果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走过去,可是会被拍照的喔。”
犀川于是搭上车,后座并没有其他人,开车的驾驶是犀川不认识的男人。等车子缓缓地开到距离玄关最近的地方后,三浦和犀川便飞也似地跑到建筑物里。
前厅的冷气很强,穿着礼服的大批人群分散在各个角落,鹈饲刑警啪达啪达地大步跑向他们。
“真是的,到底在吵什么?”三浦不快地丢下这句话。“怎么偏偏挑这个正忙的时候。”
“我们还没找到。”鹈饲边擦拭额头的汗,边看着手表。“已经找了一个小时以上,可是到处都找不到。”
“听你说那什么傻话……”三浦说。
“其他的葬礼都被取消了吗?”犀川往四周张望说。
“今天只有有里匠幻的葬礼。”鹈饲说。
“西之园同学呢?”犀川看向远方说:“她没有给你们添麻烦吧?”
“不会。我们还多亏了西之园小姐的帮忙呢。”鹈饲摇晃他壮硕的身体。“她好像有点累,正在二楼的大厅休息,因为外面很热。”
犀川举起手,向两位刑警道别。
虽然鹈饲正向上司三浦说明搜查状况,但犀川对这个没兴趣。他走上楼梯,到达二楼门廊,那里也是挤了一堆人,像无头苍蝇来回走着,窗边的沙发都坐满了人,咖啡厅那里也是生意兴隆。
大厅入口站着看起来很面熟的警官。他发现犀川,向他低头致意,不过,犀川想不起他的名字。
“如果要找西之园小姐的话,她就在里面休息。”这个刑警和颜悦色地说。
犀川进到大厅里,虽然光线有点暗,不过在舞台上,有一群正在工作的男人。灵堂的中央,有个化着阴森浓妆的男人在笑着,那应该就是有里匠幻的遗照吧。
萌绘坐在从后面算来第二排最旁边的位子上,低下头在睡觉,犀川站在她旁边,轻轻碰触她的肩膀后,她马上就醒来了。
“还好吧?”视线依旧看着舞台的犀川,在她背后的座位上坐下。
“啊,老师,”萌绘转身过来说:“太好了,你来了。嗯,我有点贫血,所以人不太舒服……”
“马上回去吧。我送你。”
“不,真的不要紧了。”萌绘笑逐颜开。“我这不是在装病喔,因为外面很热,我又受到惊吓才会这样。”
“惊吓?”
“嗯,因为……真的不见了啊。”
萌绘把有里匠幻葬礼的过程和之后所发生的奇迹脱逃,详细地叙述一遍。有里匠幻的棺木在舞台上最后一次盖上后,从棺木被运出去到放上灵车之间的过程,萌绘都一直旁观着,不,应该说是有很多人都有亲眼目击。过程中可说毫无任何时间可行的方法,可以将遗体搬出棺外。如往常一样,她的话中重点都整理得很清楚,让犀川几乎能掌握到整件事情的经过。
“所以他们在调查舞台啰。”他看着大厅前方说:“一定是有什么机关才对。”
“嗯嗯,有一个可以从舞台下去的小型暗门。”萌绘说明。“就在灵堂的旁边,那个警方现在正在调查中,不过,我不认为有足以将尸体运出的时间……”
“他是魔术师嘛。”
“就算是魔术,也不是真的就可以凭空消失。”萌绘双手交叉,从椅子上起身,面向犀川,背靠着前排的座位。“我想应该是被暂时藏在某个地方,可是又都遍寻不着。”
“会找到的。”犀川面无表情地说:“如果真找不到,就代表已经被运出去了,这是很合理的。”
“是被谁运出去呢?”
“想把他运出去的人。”
“为什么?”
“是啊……为了什么呢。”犀川将手放在胸前的口袋上。
“啊,我也想抽一根。”萌绘叹了口气,露出微笑。
“有可以吸烟的地方吗?”
9
五点过后,全部的人在被询问了姓名和住址,及接受简单的随身物品检查后,依序被释放。虽然警方锲而不舍地反复侦讯,想找出有什么值得参考的数据,不过大部分的人几乎是连发生什么事,都无法正确掌握。
而参加者只要一走出建筑物,就会遭受守候多时的闪光灯和麦克风无情的连番炮击。
和有里匠幻葬礼有直接关系的典礼人员们,也受到长时间的侦讯。那些人包括有帮忙运棺的男人们、司仪、会场工作人员,以及灵车司机,全都是千种大礼堂的专属职员。
灵车在告别式开始前,就只有从地下停车场移动到玄关前的广场,而且他们都回答,打开灵车后车门的是别的职员。
灵车里面,警方也作了地毯式的搜索,可是,停放棺材的地方没有任何机关,没有任何看起来可供做魔术使用的特殊物品。这辆车是千种大礼堂所拥有的其中一台灵车,驾驶座和停棺处之间有用隔板隔开,如果将隔板上的小窗子打开,虽然也许可以进出,但驾驶座的人也不可能睡着而没发现,他宣称在听到那个令人发毛的声音之前,没感觉有其他异状。
“总之,我真的是吓了一大跳。”司机原沼利裕是个有点年纪的男人,留着一把看起来很闷热的胡须,他这样跟鹈饲刑警说:“当我听到那声音时,还真有点腿软呢。”
“除了匠幻的声音外,还有其他的声音吗?”鹈饲问。
“你是指什么声音?”
“比如打开棺盖之类的声音。”
“别说了啦,刑警先生。”原沼僵笑着。“我已经做这行快十年了,就属今天最叫我不寒而栗。”
另外,警察一直追问着和亲属一起将棺木从二楼大厅运出来的工作人员们,棺木是否有变轻的问题。运棺的人之中,有四个是会场人员,虽然抬棺的男性家属也受到同样的质问,不过他们并不知道棺木标准的重量。
“算是一般的重量吧。”代表那四个人回答的年轻男人,名叫辻野哲,体格很好。“虽然因为有十个人在抬,所以并不太清楚有没有变轻,不过如果是空的,应该可以感觉得出来吧。”
他们当时抬棺,只走到建筑物的玄关处,接下来棺木便是用铝制台车搬运,因为灵车的台子跟台车高度一样,所以只要让棺木滑进车里便可。
“所以说,到出玄关之前,遗体都在棺木里啰?”鹈饲对会场人员说,四个人也都点头。“不过,当放在灵车上时,已经不见了。到底是在哪里消失的呢?”
“会不会是在变魔术的时候?”辻野说:“那个魔术师不是有出来盖上布,让棺木变色吗?”
那个有问题的棺木,已经被鉴识组带回本部,所以现在并不在这里,但大家都看得出那个由白变红的棺木,绝非没有任何机关的普通箱子。
在外面等待的媒体记者虽然希望警方能发表意见,但警方无视于媒体要求,仍旧在建筑物里继续搜查。职员室、咖啡厅的厨房、货物搬入室、商店、置物柜、仓库、乃至于厕所,全都滴水不漏地彻查过了。地下停车场的车子和停在玄关前的巴士,也都被彻底搜查。傍晚六点后,大部分的职员被允许返家,不过所有从建筑物里出来的人所携带的物品,还是要经过检查。
虽然大家都深信,有里匠幻的遗体确实还在建筑物里,不过却是没有发现。
到六点半时,三浦刑警不得不跟记者代表进行简单的会面,有里匠幻遗体消失的第一手消息,出现在晚间七点的电视新闻上。
犀川和萌绘看着二楼咖啡座的电视,因为情报很少,所以内容极其简单,不过倒是有播出西之园萌绘站在灵车后面对参加者下指示的镜头,为了看电视而来到咖啡座的三浦刑警,对于有萌绘出现的镜头是头痛不已。
咖啡座持续着营业时间外的临时服务。犀川喝着热咖啡,悠哉地抽着烟。
“我真是不敢相信。”三浦对犀川喃喃说了这些后,定睛看了萌绘一眼,然后走出咖啡座。桌子旁再次剩下犀川和萌绘两人。
“该回去了吧。”犀川微微抬起下巴说:
“嗯。”萌绘也点头。她果然还是累了。
“不可能的。”
“就算待在这,也没有我们插手的余地。”
“难道真的都找不到吗?”
“实在没道理。”萌绘翘起二郎腿。“这件事怎么想都很怪。”
“但是,他被杀的时候,本来也就不合理了。”
“老师,你认为呢?”
“不,没什么感觉……”
“真亏你那么镇定。”萌绘瞪着犀川。“你能对这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坐视不管吗?”
“是不能。”犀川稍稍微笑。“不过,像这样不可思议到无法坐视不管的课题,我平常就有一大堆,所以至少比你免疫一些。反正,也就是说,这是优先级的问题就对了。”
“对老师而言,还有比这个案子要优先处理的问题吗?”
“有啊,不论何时,都有最优先的问题,因为有些谜题,这世上只有我在思考的呢。”
萌绘叹了口气。
“那你找我有什么事呢?”
“有什么事?”
“就是我打电话给老师时,你不是说我来的正好,难道不是找我有事吗?”
“啊,对啊。”犀川记起来有这回事。“事实上,我是想买车子。”
“唉呀,那Civic还是修不好啰?我也认为要修好太勉强了。”
“我想说跟西之园同学你谈谈,看有什么好车可以推荐的。”
“保时捷不错。”
“我的预算是一百万。”犀川点完烟后说:“最好是新车。”
“我家里有台价值一百二十万的法拉利迷你车。”萌绘笑嘻嘻地说。
“不是迷你车,要一比一原尺寸,而且也不能只有两人座的。”
10
原沼利裕回家后,就马上打开电视。
“怎么了?”他妻子边走到摆好饭菜的桌旁边问。
“了不起啊。”原沼利裕将啤酒倒入自己的杯中,拉高嗓门说:“唉呀,真是了不起啊。有里匠幻从棺木里脱逃了。那棺材刚放上我的车子,接着就马上发生这件事。嗯,这就是魔法啊,真是了不起的魔法,他是天才,连死了也要从棺木中脱逃呢。”
“你在说什么?”他妻子脸上露出觉得不可思议的表情。“是有里匠幻做的?”
“唉呀,现在电视上就在报啊。”原沼笑咪咪地说,然后用电视遥控转了好几次频道。
镜头前有个女性播报员站在千种大礼堂的现场,原沼的工作地点被拍进画面,还有好几个人响应采访问题的场景。再看了一会儿后,原沼本人也以特写镜头登场,镜头前的他也在回答播报员的问题。
“唉呀!”他妻子不禁叫了出来。“这是你吗?你上电视了?”
“哈哈……怎样,很了不起吧。”
有里长流的访问也播了出来。虽然播报员问他好几次“这是魔术吗”,但有里长流也都只是默默地摇头罢了。另外还有有里武流和有里美香流避开播报员,闪进车子里的画面。
有里匠幻的棺木从玄关被运出来到骚动开始之间的过程,被重复播放好几次,有里长流将棺木颜色由白变红的魔术,也被用慢动作播放出来。
后来,漆黑的玄关再次出现在镜头前。在转播的最后,以这个镜头代表警方此时仍在持续搜查,并由摄影棚内的主播以一句“如果还有新消息,将持续为您进行后续报导”作为结尾。
“还没有找到呢。”原沼利裕看着电视很高兴地说:“因为那个是魔法啊,是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魔法。”
他年老的妻子,在桌子旁坐下侧头倾听。
“那是魔法啊……”喝啤酒喝得满脸通红的原沼喃喃说着。
“欵,老公。”他妻子站起来说:“别说这个了,我有东西想拜托你去买……”
11
这里是那古野市内某旅馆的一个房间里,有里武流在唯一的大床上坐下,看着电视,桌上的烟屁股多到要满出来。
无论是哪个电视台,都一直在播放有里匠幻的奇迹脱逃秀,他手上握着遥控器,从刚才就开始在频繁地切换频道。
有里美香流从浴室里走出来。她穿着白色的浴袍,长发用毛巾包起来。有里武流对她看也不看一眼,只是又伸手去拿放在桌上的香烟,然后点上一根。
不管哪里的新闻,内容不但都一样,而且都情报不足。
美香流在武流的身旁坐下来后,他就马上拿起一直叼在嘴里的香烟。
此时,电视新闻正好在播放有里长流表演染红棺木的镜头。
“还真是出风头啊。”美香流边呼出烟边说:“你有听他提过这件事吗?”
“不,没听过。”武流表情充满不悦。
“只有他一个在抢镜头……你不觉得很过分吗?”
“毕竟是大弟子啊。”武流瞥了美香流一眼。“但是,长流兄费尽心思的演出,结果还是徒劳无功。”
“武流,不是你做的吧?”
“我还在想是不是你呢。”
美香流不满地用鼻子哼了一声。
“如果是我的话,也许很不错呢。这么好康的事,可是不会再有第二次的。”
“你要不要试试看,说那是你做的?”
“我会考虑的。”
她站起来,从冰箱里拿出罐装啤酒,然后站着将它一干而尽。
“真不可思议。”武流点上自己的香烟。“那件事要怎样才能办到呢?”
“灵车里有机关。”美香流简洁地说:“也只可能这样吧?”
“可是,警察也一定最先调查那个的。”武流说:“如果只是要恶作剧就算了,可是到现在遗体都还没找到,也未免太……”
美香流再次坐回床上,两条从浴袍里露出的裸腿,翘起二郎腿。
“会不会是灵车的天花板?”美香流边看电视边说:“就算调查下面,上面也看不到。”
“那样的话,会是个大机关呢。”
“会是谁做的?是长流吗?”美香流看向武流。“欵,武流,真的不是你吗?如果是你的话……”
美香流将香烟丢进烟灰缸,用双手将武流的头扳回来,武流挥开她的手站起来。
“不会吧,应该不是那个孩子吧?”
“那个孩子?你在说什么?”
“就是那个叫西之园的孩子啊。”
“喔喔……”武流边脱衬衫边笑。“别傻了。我去冲个澡。”
12
犀川和萌绘,在晚上八点离开千种大礼堂,那个时候,警方的人数也已经减少了一半。虽然预定要继续搜查到明天早上,但搜查员们脸上已经出现半放弃的神情。
到了地下停车场后,两人坐上萌绘的跑车,她车子目前停放的位置,并不是她当初自己所停的地方,大概是因为钥匙交给别人保管,所以被移动了。
出口的大门有警察站岗,看到萌绘和犀川时还敬了个礼。
“这辆车也调查过了吧?”副驾驶座的犀川问警官。“万一行李箱里装着尸体的话,会感觉很不舒服的。”
“调查过了。”警官回答。
“我的车才没有那么大的空间啦。”萌绘说完,便开动车子。
车子在熙攘的市街上开了好一段时间,途中还下车在一间家庭餐厅用餐。
这个时候,萌绘精神已经完全回复,觉得舒服多了。仔细想想,由于自己没吃午餐,说不定就是因为肚子饿,才会觉得不适。
“从哪里来思考比较好呢?”萌绘点完菜后,马上就切入正题。
“不能不想吗?”
“不行。”她一本正经地回答:“那种事情我办不到。老师还是趁早死心吧,不这样你会很伤脑筋的,因为我就是这种人啊。”
“嗯。”犀川沉吟着。“的确是这样……”
“如果在这个阶段就打退堂鼓的话,就等于是说你认同超能力或灵力啰。”
“既然电视还在以大篇幅报导蛊惑人心,就应该有很多人真的相信,这是魔法或超能力所造成的吧,媒体的心态实在是非常不健全,在以怀疑的角度来报导各种宗教活动的同时,自己却做出跟新兴宗教没啥两样的行动。”
“所以说,我们才需要犀川老师以科学的角度,直接了当地解开整件事情的真相啊……”
“就算不解开,这一切也都是物理现象。”犀川点上烟。“出错的是观察者的认知。因此,只要不看人类的话,就不会有任何不可思议的事,因为一切都是自然现象。”
“那只是你的歪理罢了。”萌绘反驳说:“物理和科学,本来就是人类认知的形式不是吗?它们都只是为了理解自然现象而存在的规约而已。”
犀川喝了口水。“你的意见的确没错。”
“谢谢。”
“正如你所说的,西之园同学,我收回我的歪理。”
“盗走遗体的,和在泷野池杀死有里匠幻的,是同一个人吧?”
“不知道。”犀川摇头。“但是,可能性很高。”
“目的是什么?”
“为了得到某种东西吧。换言之,杀人也是一种交换。”
“不,我不是指杀人,而是让遗体消失的目的。”萌绘用认真的眼神盯着犀川看。
是交换吗?”
“没错。”
“拿什么来交换什么呢?”
“风险和利益。”犀川用一只手转着香烟。“这虽然是想当然尔的一般论,不过不管是小孩的恶作剧、大人的工作、甚至政治、战争、开发宇宙等等,道理都是一样的,就是以风险来交换利益。就连超能力人士也是如此。”
“咦?超能力……人士?”
“是啊。他们不是会上电视吗?最近怎样我是不知道,不过我还小的时候,电视上就出现过好几个超能力人士。”
“他们拿什么来交换?”
“就是假超能力曝光的风险,和让大众觉得他们有真正的超能力而名利双收的利益。他们就是拿这两者来交换。”
“也就是说,他们是假的啰?”
“就是这样,如果是真正的超能力人士,就没有交换的必要了。因为是货真价实的话,就没有谎言被拆穿的危险,交换也就不成立了,不是吗?而且真正的天才,应该是不会上电视的才对,毕竟如果是真的话,本来就没有必要去博取别人的认同,所以,只要看到他们上电视的这种行为,就知道他们全是冒牌货。”
“嗯嗯,这样说的确也是。”
“和这个相同的事多得很,而且意外地有很多人都被骗了,因为媒体本身就是一种魔法。”
“所以老师才不看电视吗?”
“不是的。我之所以不看,只是单纯没时间而已,如果是把看电视当作是看魔术秀的话,也许很有趣也不一定,至少,聪明的观众应该都是这么想吧?”
“那么,泷野池一案果然都是捏造的啰?事实上人并没有被杀,是吗?”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因为我没看。”
“就算是有看到的人,也都搞不清楚啊。”
“如果全部都是虚构的,那国枝的假设倒算是合理,不过,跟犯罪有关的人也未免太多了点,这一点有些跟现实脱节。的确,电视台也许真是用某种花招来骗人,不过如果真是如此,当他们知道有里匠幻被实际杀害时,应该会有某些反应出现才对,至少他们会说出一些像‘那是拍摄的花招’之类的话。因为,如果再继续隐瞒下去,之后当事情曝光的时候,情况会更糟糕。只要牵连的人越多,就越有泄漏的危险,媒体本身是很怕丑闻的。”
“那,果然真的是在那边被杀啰?”
“那种可能性比较高。”
“那么,你有想到用什么方法吗?”
“舞台上的人也许就能办到。”犀川小声地说。因为服务生送菜来,让他们的谈话在此处中桌子上摆着他们点的菜。萌绘是意大利千层面,犀川是咖哩饭。
“当时在舞台上的,只有两个主持人和来宾,以及魔术师的助理而已。”萌绘用左手拿起叉子说:“我认为他们都没有足够的时间能单独行动……”
“我只是说有这种可能罢了。”犀川开始吃起咖哩饭。
“今天遗体消失的案子,你觉得怎样?”
“可能是大厅舞台或是灵车中藏有机关吧。”
“没有找到啊。”
“没找到和没有是不同的。”
“你是说找得不够彻底啰?”
“大概吧。”
星期日的餐厅人声鼎沸,在对话中断时,萌绘才察觉到四周的客人几乎都是年轻的情侣。她这时多少客观地发现到自己对于案子过度投入,觉得自己应该要放慢一下追查案情的脚步。这样的想法,让她不禁认为自己真是长大了。
话虽如此,她之所以会这么想,也是因为察觉自己居然在跟犀川共进晚餐的特别时光里,做这种完全紧绷的思考。她会这么快就知道反省,是很难得的事。
她也发现到,现在的音乐是肖邦的钢琴协奏曲,眼前有盏镶嵌着贝壳的彩色玻璃灯白天花板垂下,不但整体设计很细致,料理也有着超乎价格的美味。
“真是个美好的夜晚呢。”萌绘改变音调,低声细语。
“啥?”犀川惊讶地抬起头来,嘴巴开开的静止不动。“你说什么?”
“不,没什么……我是觉得这个灯罩样子满罗曼蒂克的,”
“咦?”犀川表情严肃地将汤匙放在桌子上。“怎么了?西之园同学,你还好吧?”
“老师,你居然会对普通的对话感到惊讶呢。”
“普通?”
“难道不普通吗?”萌绘有点生气。
“好啦。”犀川咧起一边的嘴角。“了解,了解。那就把模式切换一下吧。”
犀川默默地重新坐好,再次拿起汤匙吃起咖哩饭。
“切换了吗?老师……”萌绘侧着头狐疑地问。
“你好。”犀川一本正经地回答。
13
千种大礼堂的搜查工作在半夜三点时暂时告一段落,警方到最后还是没找到有里匠幻的遗体,由于实在找到没地方可找了,他们也只得承认,有里匠幻的遗体已经不在这栋建筑物范围内的事实。
到了这个时候,耐性超强的采访记者们,竟有一半遗留着。为了能赶上晨间新闻,他们一起将搜查结果传回总部去。
三浦刑警表情虽然看来很惆怅,不过那也只是因为他太累想睡罢了,连他平常锐利的眼种,现在也像观音菩萨一样慈祥,三浦昏昏沉沉的头脑里,只想着要将脑袋放空,去冲个澡,睡个觉,其他的事等醒来再说。
结果,那辆有问题的灵车,被鉴识人员运回本部,早知道会这样,一开始就干脆连车带棺一起运回去。搜查人员们当时混乱的程度,由此也可见一般,至于还有什么其他东西需要采证带回,他们也完全一头雾水。这里没有一样东西有线索可供调查,像灵堂所在舞台下那个可让人潜藏的小暗门以及它的附近,虽然都彻底调查过了,不过却没发现任何有意义的东西,就连运送棺木时所用的台车,虽然大家都看不出有任何采证的意义,却还是把它也运回本部。
有里匠幻最后化的妆,是在他出家门之前,由他的妻子佐志智子和有里长流帮他化的,之后,有里匠幻的遗体被迎接车队载送,在上午十一点时抵达千种大礼堂的地下停车场。然后棺木有一段时间被暂时放在地下的准备室里,等到有里长流准备的新棺木送到后,就将遗体移到那里面去,那个新棺木里,应该是装着有里长流表演魔术时要用的机关。棺木现在被警方鉴识课运回本部进行调查,但至于把这个魔法之棺送来的男人们(据目击者指称有两个)究竟是谁,却还没查明。
有里长流声称这是商业机密,坚持不跟警方透露,据地下停车场管理员井上宪司供称,那些男人们在告别式开始前就离开这里。当警方再追问为何他会记得这件事时,井上说:“那辆箱型车出去后,就换这辆车停这个位置了。”然后指向西之园萌绘的红色跑车。
既然那两个人在告别式开始前就离开了,就很难想象他们跟这次的案子会有所关联,因此,对于隐瞒制棺者身分的有里长流,警方也不多加追究。
接着,棺木被用电梯运到二楼大厅,运送者则是大礼堂的职员。到二楼后,又有别的职员将棺木运到灵堂所在的舞台上。那是在告别式开始前十五分钟,也就是十二点五十分时的事情了。
在那之后的短暂时间里,会出入大厅的不特定人士很多。不过,就算能避人耳目,又能做什么?毕竟人类的尸体应该不是能简单运出的东西。首先要克服的问题,就是在那之后的仪式中,被很多人亲眼看到就躺在棺木中的有里匠幻。
快要两点时,在告别式的最后,棺盖曾一度被完全打开,供人放白花进去,这时有亲属和几个参加者就围在棺木周围,而其他人也都看到棺中的有里匠幻,所以可以肯定有里匠幻此时还躺在棺中。
等棺木盖上棺盖,到运上灵车,中间不超过五分钟,而且棺木不但一直被十个大男人抬着,还始终被围观的大批群众注视着,照理应该没机会动手脚才对。
唯一的例外,就是有里长流所表演的小魔术。
三浦刑警在车后座闭上双眼,将这不可思议的案情温习一遍,虽然不知道犯案的人是何方神圣,但他很好奇,这人到底是为了什么原因,要这么大费周章地犯案,比起去思考犯案的方法,这个问题似乎还比较容易。
“到了。”鹈饲从副驾驶座转头说,开车的是年轻的近藤。
“喔喔。”三浦闭着眼睛回答。
“是用车把遗体运走的吧。”驾驶近藤用高亢的音调说。
“没有车开出去,从葬礼开始以后,一辆都没有。”鹈饲说。
“会不会是用气球之类的浮在空中运走呢?”近藤说。
三浦用鼻子哼的一声。
近藤的话,让他不禁觉得最近年轻一辈真没有警察的样子,居然这么轻佻。如果换做是平常,他早就骂他一句了,不过现在他没这个力气。
“总之,将目标锁定在那三个魔术师吧。”三浦说。
“嗯。”鹈饲点头。“我也认为朝这个方向没错,从一开始,这案情就不单纯,是有人故意演出这种假象的。”
“而且,可能还不只一个人。”三浦睁开眼睛。
“那个,在泷野池的时候……会不会是有猩猩之类的动物藏在舞台里呢?就算大人没办法进去,如果换做猿猴,也许就能藏得进去喔。”近藤再次开口。
“鹈饲。”三浦低声喃喃说道:“让这家伙闭嘴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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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这是意料中的事,但有里匠幻遗体消失一案,还真是造成了一阵旋风。 虽然警方的搜查结果赶不及登在早报中,那上面还是有报导预测搜查结果。另外,在那天晚报上,还以彩色的跨版特集大篇幅报导此事。
至于电视方面,因为星期一没有棒球赛转播,所以每一台都是以特别节目,来取代平日黄金时段的常态性节目。
周刊杂志和写真周刊的预告广告,只有以标题抢先曝光,网络上也开设新的专区,有里匠幻的相关网站很快就在全日本的服务器上开张了。
“奇迹大脱逃”这个关键词,让伟大的魔术师有里匠幻很明显地被神格化了,大众已经为此错乱到如果本人还活着的话,他本人……不,就算他不活着,也会有其他人想要利用这股风潮,来从事宗教性的活动。
许多孩子相信这是真的超自然事件,而大人中虽然也有很多人相信,却得被迫选择装作不知情的样子,当然,也有很多不是属于这两者的聪明人,但这一派因为都偏向保持沉默,所以对社会的影响性很小。
在那个星期发行的写真周刊上,以半页的尺寸刊出西之园的彩色全身照片,照片的说明还打上“美女刑警”四个字,犀川研究室里的研究生们,欣喜若狂地一起买了那本杂志。
国枝桃子助教看到那本后,用一贯的口吻这么说:
“如果是男人,就不会特别说是帅哥刑警,就因为是女人,就要写这种多余的文字,由此可见,日本社会还是非常幼稚的。”
西之园萌绘本人表面上虽装作毫不在意,私底下却对同学牧野洋子这样耳语道:
“黑色衣服看来还是不行啊,我以前穿起来就不合适。”
此时萌绘并不知道,她身为县长夫人的姑姑和身为县警局本部长的叔叔,正在跟出版社抗议他们随意刊登侄女照片的行为,他们甚至还进一步对其他媒体施压,使得后来所有的杂志,都没有再注销任何萌绘的照片。
大礼堂事件发生后的第二天晚上,萌绘的姑姑睦子因为看到萌绘上电视的镜头,而特别打电话来。
“你被摄影机拍的时候,要作出更从容优雅的表情才对,你那张脸是怎么了?一点气质都没有,看起来好像是贫血要昏倒了一样。”
“我真的是快昏倒了啊。”萌绘辩解。
“在真的倒下去之前,要一直保持微笑才行,真是的,所以我才说你是个孩子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