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星期日早上,时间是九点十分。
跟昨天一样,西之园萌绘将车子停在那古野公会堂北侧的停车场。天气看起来跟昨天一样好,但气温却是非常低。萌绘穿着毛衣和长裙,短版夹克加上长大衣。只有裙子对她而言算是非常难得的选择,不过这并不是刻意选择的。她戴着兜风用的太阳眼镜下车,然后从副驾驶座上拿起她的侧背式包包,并戴上大棒球帽。
为了能晒到温暖的阳光,她刻意从公会堂的东侧绕到正面的玄关。这时,已经有大约五十个的男人坐在入口的阶梯上。因为他们身上散发出令人难以接近的气氛,所以萌绘尽量不往那里看,保持约十公尺的距离。忽然间,萌绘停下了前进的步伐。
自从今天早上清醒后,萌绘就一直觉得怪怪的,等到她牵着爱犬都马去散步时,她才清楚感受到自己的心情是多么的忧郁。
当初还是拒绝比较好吧。自己为什么非得作这种蠢事不可呢?这应该是身为一个女性最感到羞耻的事情吧。想到昨天被大御坊安朋耍得团团转的自己,实在很没用,很令人生气……
她终于发觉自己忧郁的原因了,因为从昨晚开始她就被这种很气恼的想法给占据了。
一想到等一下要发生的事,西之园萌绘是一个劲地叹气连连,而心里的自己也总是苦着一张脸。是啊……以为自己只是单纯地找借口在抗拒解放的想法,就是一个天大的错误。并不是她抗拒的问题……这其实是更属于生理上的问题,就跟她没办法喝热饮是一样的道理。为什么昨天的她要向大御坊妥协呢?
不过竟然都已经答应了,约定好的事情没有办法蒙混过去。整理一下自己的情绪后,西之园萌绘做出最后的结论:就是把这件事快点结束掉,再从事一些让自己比较快乐的事情来转换心情。萌绘明白,虽然讨厌的事情很多,只要在跟它们擦身而过的那一瞬间时尽量忍耐就好了。反正时间一过,讨厌的事情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她出神眺望着和公会堂相反方向的公园喷水池,心想时间还早,干脆走到那里的长椅坐坐好了。
“小萌!”正当她要朝喷水池迈开脚步时,就被叫住了。
一回过头,就看到大御坊安朋挥着手,慢条斯理地朝她接近,旁边还有另一个男人跟他走在一起。
“早安。”萌绘向表哥低头致意。
“抱歉呀,小萌,不好意思,勉强你来这里。我真是感谢到五体投地,多亏你解决我空前的危机。”大御坊用悠然自若的口吻说完后,便露出了微笑。“这次的恩情,我绝对不会忘记的。”
“嗯,我真的是非常勉强啊。”萌绘耸耸肩。“心情好沉重喔……”
“不好意思,请多指教。”另一个男人向萌绘递出名片。那是昨天在柜台的胡渣男。
名片上写着武藏川纯,地球防卫军,那古野分部副司令。萌绘将视线从名片移到武藏川身上,快速在心中分析。这个人就是昨天硬要向仪同世津子收取高额入场费的人,看起来应该是四十几岁没错。身着肮脏的牛仔夹克配上略显破旧的破洞牛仔裤,加上带有刮痕的破损运动鞋。一脸的胡渣,不晓得是他的胡子一天就可以长这么多,还是他昨天根本没有刮。
胡渣男露齿微笑。
“星期日休息吗?”萌绘装出一副笑脸来问他。
“嗯,星期六、日是银河系共通的假日。”武藏川不假思索地立刻打趣回答。萌绘于是给他“脑筋动得比她想象中还快”的评价。
“先去喝杯咖啡吧。”大御坊说:“反正一般民众要十点才能入场,而且今天工作人员都已经习惯流程了,所以晚点去不要紧的。既然不用特别准备些什么,就放轻松一点吧。”
“今天早上的重头戏,就是西之园小姐的角色扮演秀。如果真要说有什么准备的话,也只有这个吧。”武藏川又再次露齿而笑。
三人往车站方向走了一会后,走进店名叫“fuse”的咖啡厅里头。这家店位于地铁中央线的高架桥下,店名怎么看都像是只因为电车从上面经过就可以被轻易决定的名字。
“不知道寺林怎么了?”大御坊在座位上坐下时说:“昨天他一个人留到很晚呢。本来还在想他在做什么,结果他原来是一个人偷偷摸摸地躲在四楼深处的房间。你们猜他在干吗?居然是在玩娃娃啊。”
“玩娃娃?”萌绘反问。
“是模型啦,模型。”
“寺林他可是非常拼呢。”武藏川在大御坊旁边脱夹克边说。他夹克底下那件洁白的衬衫,让萌绘不禁觉得总欠缺点什么。“他其实是关东分部的副司令喔。说起关东分部副司令,地位可是相当于地方的司令一样呢。”
“你是指地球防卫军吗?”
“嗯,我们在全国都有分部喔。”武藏川看着萌绘得意洋洋地回答。
“地球防卫军当然要全国都有才行。其实不能只有日本有,既然要保卫地球的话,应该要在全世界都设有分部才行。”大御坊在一旁插嘴说:“寺林是不是调职到这里来了?”
“怎么?大御坊先生你不知道吗?他今年四月就成为M工大的学生了喔,好像是社会人士也能入学的制度。”
“嗯嗯,的确有。”萌绘说:“他就是所谓的在职进修研究生吧?”
“是的。因为他现在只有身为学生的压力,所以我们就把很多工作都推给他做。”武藏川露齿而笑。
女服务生终于拿着湿巾出现了。大御坊和萌绘点了咖啡,武藏川则点了早餐套餐和热牛奶。
“请问……”萌绘坐直身子说:“我只要穿……昨天那套角色扮演服绕全场一圈,就可以了吧?而且会有其他人陪我一起走,是吧?”
“对,护卫有五个。全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壮汉。”武藏川纯满脸喜色地回答。
“不用精挑细选也没关系……”
“别人连你的一根手指都碰不到的,请尽管放心。我们连紧急状况的应付方法也加以训练过了。”
“嗯……这样啊。”听傻了眼的萌绘点头。“时间是三十分钟左右吧?”
“是的,大概三十分钟到一小时。只要这样就有十万元。”
“我不用拿钱。”
“就把那套衣服送给你做纪念好了。”
“那……更不用了。”萌绘摇头。“对了,有没有准备能把脸遮起来的面具呢?”
“啊,有的有的。”武藏川靠在椅背上,用略为夸张的悲伤神情说:“都准备好了。虽然准备好了,但老实说,我对戴面具这件事有点不满啊。”
“我可是更不满呢。”
“真可惜啊,不过也只好这样了。我相信西之园小姐一定能了解这种感觉的。如果你演着演着,不知不觉情绪亢奋时,随时拿掉面具都没关系的。”
“请你就别期待了。”对于萌绘而言,她是完全无法具体理解武藏川纯期待的理由和说辞的。
“电视台和报社的采访约好是在十点。”大御坊说:“只要让他们稍微从远处拍些小萌的照片,之后就由我在准备室应付他们的问题好了。”
“要禁止电视台和报社他们拍特写喔。”萌绘立刻说:“也请务必确定我的名字不会出现在媒体上面。”
“嗯嗯,知道了。”武藏川点头。
“万一真的被媒体拍到了,到时要是被姑姑知道了,我可是……”
“不知道她会有什么反应吗?”大御坊微笑着问。
“不……”萌绘也跟着露出微笑。“我知道,而且是太了解她会怎么反应了……虽然我现在一时想不出最适当的形容……不过,俗话说‘被吃得死死的’是什么样的感觉,我现在可说是彻底心领神会了。”
此时铃声响起,大御坊便从上衣口袋拿出手机。
“喂?”当耳朵贴近手机时,他开始讲话。“嗯,我们在鹤舞站附近的咖啡厅。”
女服务生端来饮料,一杯一杯慢慢放在玻璃桌上。武藏川露出牙齿,冲着萌绘微笑,一个人独自规律性地点着头。他这个动作实在是意义不明,也许这动作在银河系只是一般的礼仪而已,不过极少钻研风俗习惯的萌绘不知道其中意义何在。她避开武藏川的视线,透过玻璃窗往外张望。从公园树木之间的缝隙,可以勉强看到公会堂正面玄关附近的情形。
“嗯,我知道了,是啊,如果空间足够的话,就到那边去吧。”大御坊说完,便将手机放进口袋。“筒见打来的,他说他已经在四楼等了,有一边准备室的门没办法开很麻烦。”
“喔,那里的钥匙在寺林那里。”武藏川苦笑说:“我拿钥匙的那扇门,早上是第一个打开的喔。”
“寺林一定是睡过头了,真会给人找麻烦。”大御坊歪着头说:“早上不能自己起床的人,据说是神在提醒他得早点结婚的记号呢。真是的……果然是社会的负担。”
萌绘听到心想早上她都可以自己爬起来。如果因为这样就是神指示不用早点结婚的话,那她真有点感到遗憾。
咖啡的温度还不是她可以入口的程度,但为了稳定情绪,萌绘还是将杯子拿到嘴边,稍微感受咖啡的香味。连考试时都不曾紧张的萌绘,觉得现在这种紧张的心情实在是不可思议。
2
当西之园萌绘跟大御坊安朋一起走上公会堂四楼时,已经是早上九点二十分了。武藏川因为要做入场的准备,在四楼前厅就跟他们分开了。礼堂西侧的通道现在还很安静,一个人也没有。打开通道尽头的大门后,大御坊和萌绘就走进准备室里。
“早啊,筒见。”大御坊朝房间里的长发青年打招呼。
“早安。”那个青年回答,“寺林先生来了吗?”
“这个嘛……”
“另一边准备室的钥匙在他手上,所以大家现在都很困扰……”那个青年面无表情,嘴巴虽然这么说,表情却完全看不出来有任何困扰的样子。白皙而瘦高的体格,充满着如塑胶人偶一般的无机质感,给人很中性的印象。
“去叫一楼的警卫来开如何?”大御坊直率地说。
“他们一定会唠叨些难听的话。”青年说:“楼下的老爷爷们都很啰嗦的。”
“有没有打电话去寺林的公寓看看?”
“有,他好像已经离开公寓了。”
“那他也许在来的路上了,会不会人就在附近?”
“嗯……”青年点了头,终于将眼光移向萌绘。话虽如此,不过他也只有将视线转向萌绘而已,至于表情完全没变。
“啊,这个孩子呀……”大御坊微笑说:“是我的表妹西之园。是我拜托她来当明日香的救火队。小萌,这位是筒见纪世都,明日香的哥哥。目前他可是个金光闪闪、瑞气千条、爽朗如风、坚若磐石的新锐艺术家喔。”
看到筒见纪世都用像面具的表情向萌绘轻轻点头致意,她也回了礼。萌绘不禁心想:他的皮肤看起来好像真的用塑胶做出来的;小而精致的脸庞,仿佛是用曲线尺准确描绘出的曲面所构成的。筒见纪世都的确长得酷似昨天的那个女孩明日香。
“昨天明日香有回家吧?”大御坊用愉快的口吻说:“应该很晚才回家吧?一想到女儿这么晚归,筒见教授应该是很坐立不安吧?”
“昨晚我没回家,所以不知道。”筒见纪世都冷淡地说。
“兄妹都一样品行端正啊。”大御坊莞而一笑。“筒见的父亲是M大的教授呢。小萌你认识吗?”
“不认识。”萌绘摇头。
“西之园的父亲也是工学院的教授喔,还是N大的校长呢。”大御坊将脸凑近筒见。“我是觉得两人的性格不太一样。筒见教授对蒸汽火车的喜好实在太过执着,使得学术上的研究反而变成其次了。这话我们在这里说说就好。”
“因为那是父亲生命的意义。”筒见纪世都理所当然地回答。
没过多久,大御坊和筒见纪世都都坐在沙发上,对着打开的会场配置图开始讨论细节。有三个男人慌忙跑进房间,又抱着纸箱跑出去。萌绘因为不知道要做什么,只好站在窗边看着窗外。
当她对着手表确认时间是九点半时,武藏川走进房间。
“真伤脑筋,寺林居然还没来耶。”武藏川说完后看向萌绘。“该怎么办?要让她换衣服了吗?”
“请问……为什么没有寺林先生……就不行呢?”萌绘问。
“因为今天的角色扮演服是他的自创作品,一定要他做最后的检查才行。”武藏川说。
“最后检查?”萌绘反问。所谓的“最后检查”是什么意思?这个圈子的规则到底是什么?已经完全超乎她的想象了。为了避免产生更大的不安,萌绘只好决定不继续深究这个问题。
武藏川鼓着苦恼的脸颊看着手表。“距离表演还有三十分钟……好吧,那么请西之园小姐先换衣服好了。拜托你了,我想他也许等一下就会来了……”
武藏川又刻意地摆出笑脸盯着萌绘,说完仍然站在原地不动。就像是电池突然没电了,或是接触不良的模样。萌绘无计可施,只好点头答应。
她走到房间深处的屏风旁边,探头往屏风的后面瞧。昨天那位名为筒见明日香的女孩所穿的金属色服装还放在桌上,墙壁上挂着一个高约一公尺的大镜子,镜前则摆了一张圆椅子。
“知道怎么穿吗?”武藏川走近萌绘问。
“嗯,大概知道。”萌绘回答,“我昨天有看过。”
“你穿的时候要小心喔。”
“咦?小心什么?”
“那个可是很容易坏掉的。”武藏川一本正经地说。他的表情跟“容易坏掉”这个词之间所形成的不协调感,令人看了觉得背脊发凉。
“我知道了。”萌绘点头。
“那就万事拜托了。”
“武藏川先生,请过来一下!”坐在沙发上的大御坊招手说:“小萌,我们会好好帮你看着的,你就放心吧。”
本来想回嘴说“这才不是问题所在”的萌绘,拿不出平日的活力,现在她甚至有快要贫血的不好预感。在不想让大家察觉到的情况下,她缓缓地深呼吸之后,再拿着宝宝往屏风后面走去。
3
犀川创平驾驶着爱车,而喜多北斗正坐在副驾驶座上,他们以相当缓慢的速度准备进入那古野公会堂的收费停车场里。以往这个停车场总是空荡荡的,再说周日的上午九点半,对素来以“晚睡晚起”闻名的那古野市来说,还只能算是清晨而已。不过今天的停车场却跟往常不同,有几辆车子在停车场入口等候。
“公会堂在办什么活动?”犀川喃喃地说。
“当然有啦,你这个人怎么完全没在听人讲话的。”喜多回答,“你是不是在脑袋里装有过滤器?会阻绝掉自己不想关心的事情。”
“啊!对了,昨天你有说过要跟大御坊来公会堂。”犀川想了起来。昨天他们有提到跟模型相关的展示会还是即售会的讯息,喜多说的没错,这的确跟他没有关系。
昨天很晚的时候,喜多来到犀川的公寓作客。跟平常一样,他带来自己要喝的啤酒,然后就自顾自地喝酒,没有跟犀川聊什么特别的话题,却是赖着迟迟不肯回去——这是他们平常固定的相处模式。即使他在旁边,犀川也还是一样看着自己的学术杂志。喜多一边喝着啤酒,一边玩了好几个小时的俄罗斯方块。结果他昨晚便在犀川家过了一夜,今天早上两人还一同到家庭式餐厅里共进早餐。
他的表情很明显有话想说,犀川却一直无视于他。喜多这个男人虽然外表看起来很坦率且不拘小节,其实不然。犀川知道,喜多北斗是心思纤细且小心眼的人,带有一点神经质。
他欲言又止的表情,就是希望别人主动问他闷闷不乐的原因。显然犀川对这种类似撒娇的手法并不上当,毕竟他也不是属于愿意主动向别人伸出援手的那种人。因此他从头到尾就把这个等着他问“你到底想说什么”的朋友搁置在一旁,坐视不管。
这个星期日犀川预定要到位于鹤舞站的老书店,看看工学书和摄影集。每隔两个月就会搭地下铁上街来逛逛旧书店,是犀川的习惯。今天早上则是因为要和喜多吃饭,他干脆开车过来,没有想到喜多也就这样一路跟着他到现在。
终于轮到犀川购买停车票。副驾驶座上的喜多伸出手把停车卡取出后,入口处的自动横杆就往上拉让车子通过。犀川于是将自己黄芥末色的爱车停在他第一个看到的停车位里。
“接下来怎么办?你要去公会堂吗?”犀川边下车边问。
“不,我要跟你去书店。”喜多笑嘻嘻地回答。
他们走在柏油路面上,穿过并排车辆之间的缝隙。走了一段路后,一辆停在建筑物附近空地上的白色双人座轿车引起犀川的注意。
“咦?那是西之园的车子啊。”
“保时捷的Boxster吗?”喜多说。
“是白色的。”
“所以我才问是不是Boxster的啊!”
“那是车名吗?这我就不清楚了。”犀川漠然地说:“嗯……我希望你别再用这种讲话方式和我说话了。如果你心情真的很不好的话,那我们就各自行动好了。”
“抱歉。”喜多歪着嘴角说。
他们继续默默地走着,穿过鹤舞站的高架桥,来到一个大十字路口。两个人走上横越十字路口的天桥阶梯。
“为什么西之园会在那里?”犀川问。
“这个……”
“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喜多摊开双臂。“会不会是大御坊那家伙叫她去的?”
“大御坊吗?为什么?”犀川停下脚步。
“毕竟那家伙是西之园的表哥啊。”
“咦?”
“吓一跳吧?”喜多哼哼地说:“这可不是假的喔。”
“我是真的吓了一跳。”犀川再次迈开脚步。“不过就算是表哥,他也不会叫西之园去模型展示会吧。我想她应该没兴趣才对。”
“昨天她有去喔。”
“西之园吗?”
“嗯嗯。”
“去干么?”
“有女记者来采访我们的大御坊安朋。虽然我没有问是哪一家的,不过……那个女记者还真算得上是个美人,头脑又好,总觉得就像这样精悍的……”
“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完全被那件事打败了。”
犀川再度停下脚步看向喜多。“那件事?有哪一部分跟我们要说的话题有关吗?”
“不,倒没有……”喜多不情愿的回答,拿出香烟点上。“虽然对我来讲可是一大新闻……不过,这跟我们的谈话或许没什么相关性就是了。”
“那么,我们就回到正题吧。”犀川说。
“那个美女记者是西之园带来的,好像是她的朋友。”
“啊,原来如此。”犀川又再次迈开步伐。
“是你妹啦!笨蛋!”喜多突然大叫起来。
犀川不禁回过头去。
“咦?是世津子?”
“你大大的吃了一惊了吧。”
“一定是弄错了,她人在横滨啊。”
“我哪管这个啊,笨蛋。”
“她应该还在住院才对。”
“住院?哪会,活蹦乱跳好得很呢。”
“你是被西之园给骗了。”
“咦?”喜多变得满脸担心。“是这样吗……”
“你不要常常在对话中扯到没意义的蠢话比较好吧?”
“创平啊,你为什么都不说你有妹妹?”
“对谁?”
“对我啊。”
“有问吗?”
“谁啊?”
“你啊。我可不记得你有问过任何关于我妹妹的事。”
“就算不问,一般也会讲吧。我们都几年交情啦。”
“这跟交情的深浅有关吗?”
“真是够了!”
“喜多有兄弟姊妹吗?”
“我上面有三个姊姊。”
“这样啊。”犀川回以微笑。“我已经忘了。”
“我到那里看看再回来。”喜多叼着香烟苦笑着。他指的是公会堂。“拜啰。”
“拜啰?”犀川笑着复述一次。“你的‘拜啰’是再见的意思吗?”
“你说的是。”喜多就像演奏完的钢琴家一样,将头缓慢的往犀川的方向侧过来。
犀川稍微思考了一下,喜多回头走下了高架天桥。应该是要去见西之园萌绘吧?他再次提起往前的脚步。当他穿越过天桥,要走下楼梯的时候,又重新思考起世津子昨天真的来那古野的那件事,是真的吗?这让他不由得担心起来。
附近商店的铁门几乎都还是拉下的,只有犀川要前往的书店已经开始营业。犀川知道这附近只有这间老书店是早上九点半就会开门的。当拉开起雾的玻璃门走进去旧书店时,迎面而来的暖气让他觉得很暖和。
“喔,是老师啊。”书店里面传来老板的招呼声。“天气很冷吧。”
“早安。”犀川低头致意后,便开始依照已经过他试验过无数次的“最佳化独特看书顺序”。首先他将书店全部的书大致观察过一遍后,第二轮开始就他有兴趣的书籍边看边拿。这是他认为最有效率的程序。
“M工大的杀人案……老师,你有看这则报导吗?”老板位于书店更里面的地方。
“没有……”犀川一边扫描着书架上书背的文字,一边心不在焉地回答,“是报纸上的吗?”
“今天早报上刊得很大呢……最近真是不平静,好讨厌。”
“M工大吗?就在这附近嘛。”眼睛依旧浏览着书架,然而犀川已有百分之六十五的注意力放在他和老板的对话上。
“报纸上面写,是在昨天晚上九点发生的,老师,你那时该不会还在学校吧?”
“我是在N大教书。”
“是吗?那就跟你没关系了。”
“不管我是在哪边教书,这都跟我没关系。”
“被杀的是研究生,还是女孩子呢,真可怜啊。”
“你认识她吗?”犀川的视线第一次投向书店老板。
“怎么可能啊。”戴着毛线帽的书店老板拼命摇头,动作好像在说相声一样夸张。
接着犀川又看书看了好一会儿。他将心中的书单浓缩到十本,然后再一本一本地拿在手上做最后的审核,最后他决定只要买其中的三本。
“好的,谢谢。”当犀川将书放在桌上要结账时,老板将眼睛从报纸上离开。“嗯……一共是六千八百元。啊,老师你喜欢飞机的书?看到那边有一本吗?那是德语的,很稀有喔。”
“是古斯塔夫·奥图(Gustav Otto)(注五)的吗?”犀川边掏出钱包边说:“那本我已经有了。”
“这样吗?好,谢谢,找你两百元……”
“不好意思,那份报纸可以借我看一下吗?”
“好的,请拿去吧。”老板讲放在桌旁的报纸递给犀川。“你早上没看吗?”
“我没买报纸。”
“没买报纸?那可不行喔。这么做会跟不上时代耶。”
“嗯。”犀川一边看着三个版面的报导一边回答。书店老板说得没错,他就是想跟不上时代,所以才不看报纸。
“大学的老师都不看报纸吗……”
“现在不就在看了。”
4
喜多北斗朝公会堂的方向跑下天桥的阶梯,天桥下有地铁的入口。其实就这样搭地铁回去也可以,他原本也没打算要连着两天都去公会堂,可是如果西之园萌绘人在公会堂的话,他想去确认刚刚犀川讲的事情。不管怎么想,关于犀川的妹妹这件事,萌绘都不像在骗人。就算萌绘真的说谎,昨天的记者美人也有值得他去探究的价值。
公会堂的入口人潮拥挤混乱,几乎都是国、高中生的年轻人。竖立的看板上,写着模型展示交换会十点开场的字样。看看手表,现在距离开场还有二十分钟。他穿过人群走上阶梯,向挂着臂章的工作人员询问。
“你好,我是大御坊先生的朋友,可以让我进去吗?”
“好的,请进。”大约是大学生年纪,样子很成熟的青年点头。
喜多进入前厅,走向阶梯上楼。
四楼的前厅很热闹。看来十点入场,只是针对一般民众的规定,参加社团的成员几乎都已经进入四楼的会场了。礼堂中的人潮和昨天一样非常拥挤,礼堂入口的柜台处有几个也挂着臂章的青年站在那里。
“你知道大御坊先生在哪里吗?”喜多向柜台的一个青年问。
“刚刚他到另一边去了。”青年用手指着礼堂东侧的方向。
“那边?”那个方向跟昨天大御坊受采访的房间是相反的。
“嗯,大概是在那边最里面的准备室吧。刚刚还在的。”
“谢谢你。”
喜多折回前厅,往礼堂东侧的通道前进。笔直的通道右手边有成排的窗户,可以透过窗子看见大学医院的高楼。当他加快脚步走到通道的尽头时,大御坊的身影就出现在眼前。
“早啊。”他向大御坊打招呼。
“啊,这不是喜多吗?”大御坊发觉到他后,满脸笑容地说:“你今天也来啦。”
“西之园人呢?”喜多问。
“咦?”大御坊停了半晌,眼珠转来转去,动作很不自然。“她?这……”
“有来吧?”
“没有。”大御坊斩钉截铁地回答,并摇了摇头。
“她的车子停在外面。”喜多说。
“是喔?”大御坊撇撇嘴,很刻意的挪开视线。
这里是礼堂东侧通道尽头空间比较宽广的地方,一扇大木门矗立在正面。虽然格局雷同,但并非是昨天喜多及仪同世津子采访大御坊时所使用的西侧准备室,而是在相反方位。大御坊附近还有两个男人,一个是高个子的长发青年,另一个有点年纪的男人,留着一脸胡渣,给人十分不修边幅的感觉。
“你在这里做什么?”喜多向四周环顾一圈后问。
“没有,只是我想进去这间准备室而已。准备室的门被锁上了,我们去叫了警卫上来,现在正在等警卫上来将门打开。我才要问你来这做什么呢。”
“我说过我在找西之园啊。”
“我说过她不在这里嘛。”
“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她说过今天不会来。应该只是很像的车子吧?那不是她的车啦。”
“不,那是创平发现的。那家伙不懂车种的。他只会记车牌号码而已,所以不可能出错的。”
“咦,犀川也来了?人在哪?”
“附近的旧书店。”
“好险……”大御坊叹了口气。
“什么事好险?”
“不,没什么,我只是不想见到他而已。”
“为什么?”
“没什么特别原因啦……我就是不擅长应付那个人。”
喜多瞪着大御坊。“总觉得你怪怪的。”
“我很忙,快回去啦。”大御坊严肃地说:“今天我的心情不太好。你看,我可是会越来越生气啰,再烦我的话,我要歇斯底里地大哭大叫给你看喔。”
“很可疑喔。”喜多噗哧一声笑出来。“到底是怎么了?”
“就是没什么啊。”
穿制服的老人和挂着工作人员臂章的男子从通道开头往这里走来。
“是不是把钥匙弄丢了啊?”穿制服的老人用沙哑的声音说。他手上拿着一串钥匙。
“不,是拿走钥匙的人睡过头了。真不好意思,谢谢您的帮忙。”胡渣男说。
穿制服的老人,似乎是公会堂的警卫。他从那一串钥匙中选出一把,插入木门的钥匙孔中。当他转动钥匙时,发出轻微的金属声。
“今天之内要把所有的钥匙还回来喔。”转动门把,将门打开一点进行确认后,老警卫转过身来。“如果把钥匙弄丢的话就要全部换掉,很花钱的喔。”
“好的,真的是非常抱歉。”工作人员们都低下头来。
警卫从通道折回去离开了。喜多在通道的墙边看到放烟蒂的容器,就走到那边,把香烟盒打火机从口袋里掏出来……在这个时候,传来一声大叫。
“呜!”开门的那个男人飞快地往后退,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因为他的动作实在太可笑,让喜多见状忍不住笑出来。尽管错过了最关键性的一刻,他依旧可以揣测一定是那个人被自己打开的门板撞到脸,才会这么狼狈。
喜多于是面向另一边,边笑边点着香烟。
“天啊……”这次又出现别人的声音。
喜多又回过头去看。
大御坊冲到门边。刚刚发出声音的工作人员,嘴巴像金鱼般一张一合的站在门口。
喜多侧眼看着他们的样子。
“哇!”这次换大御坊大叫起来,他目瞪口呆地盯着准备室里面。所有站在那里的人,全都在门前动也不动。
他们此起彼落的尖叫声,在坚硬的墙壁和地板上造成回音。
“发生什么事了?大御坊。”喜多在烟蒂箱边缘轻敲香烟,大声问着。
大御坊像恐龙一样动作迟缓地将脸慢慢转向喜多。他张大嘴巴,瞪大双眼,表情像是得了失心疯般地呆滞。
“喜、喜多……”他一只手有如体操选手般保持水平地缓缓提起,再向喜多招手。
“怎么了?”
“警、警察!”
“啊?”喜多斜斜地叼着香烟,向他的朋友接近。
5
这间几近正方形的东侧准备室,入口以外的三面墙都有开窗户。房内比通道上要亮得多。面对房内的左手边有四张沙发,以及两张矮桌。至于面对房内的右手边,则有几张折叠式的长桌和折叠椅靠在墙边,在那上面,纸箱和一捆捆的印刷物等杂物堆积如山。
在正面的房间深处,有两座屏风并排,屏风的上半部是不透明玻璃,下半部则是白铁材质。房间中央有一块宽广的空地,弥漫着生物的有机异臭。羊毛色的塑胶地板,上面有着类似红黑色油漆泼洒出来的痕迹。
不过,那并非油漆,是有人倒在地上。人?是人吧?是真的吗?是真的人吗?茶色的长外套、白色毛衣、短裙。裙底下雪白的腿,以及脚上的鞋。那些东西,毫无疑问全都是真的。
是女的,是女的没错。眼前是她的腿,对面是她的头……头呢?没有理由会看不见头,喜多又往前踏近一步,从高角度往下俯瞰。
没有。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是很明显地脖子以上什么都没有。
“啊,那该不会是……”有个人在喜多背后气喘吁吁地说。
喜多用一只手靠着墙壁站着,不知何时他竟然站在最前线。一回过头,他看到大御坊就在背后捂着嘴巴,睁大眼睛注视着自己。
“是明日香……”大御坊的低语伴随着沉重的鼻息。
“你们认识吗?”喜多镇静地问。
大御坊全身不停发颤地连点了五次头。
“总之先暂时这样。有没有人帮忙去报个警啊?”
胡渣男听了点头后,便开始拔腿狂奔,直直地沿着通道离开了。
“明日香?”另一个长发的青年悄声地说:“她怎么了?”他迈着摇摇晃晃的步伐向前,经过喜多的身边进入屋内。
“不行啊,筒见!”大御坊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拉出准备室。
喜多再次将视线投向房内。这次他注意到屏风的后面,可以看见有两只男鞋。
好像有人倒在那边。
“我去看一下。”喜多将手中点着的香烟塞给大御坊。“里面还有一个人。”
“喜多,不要进去比较好吧?”大御坊接过香烟后说:“这种时候就应该维持现状吧?”
“得确定那个人是死是活才行。”喜多回答完,做了个深呼吸后,就踏入房内。
他从左边绕道尽量不去看房间中央那具倒卧的尸体,不过因为他实在太在意死者的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所以途中他还是忍不住偷瞄了一眼尸体的领口。这一眼,让他屏住了呼吸,赶紧移开视线,继续向屏风迈进。
那个男人的头倒还在,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喜多蹲下来触碰那男人的身体,是温的。
“喂!”
“叫谁啊?”大御坊在入口大叫。
“顺便也叫辆救护车来。”喜多扯开喉咙大声地说。
这个倒在地上的男人受了伤,不过他还活着。喜多摇一摇他的身体,并没能让他睁开眼睛,他后脑勺有出血的痕迹,衬衫的衣领也被血渍染成黑色的。但可以确定,他的确有呼吸的迹象,乍看之下,还以为是沉浸在梦乡里。
“大御坊!过来一下!”喜多站起来,朝门口大喊。
“叫我吗?”大御坊用食指指向自己的鼻子说。这时,那个长发青年已经不见踪影。
“有人受伤了。”喜多解释道。
大御坊走进房内时,视线一直都很紧张地保持在喜多身上。
“啊,这不是寺林吗!”大御坊看到这个倒地的男人时,不禁提高嗓门。
“怎么办?”喜多问:“搬出去和放着不动哪个比较好?”
“他头部受伤了。”大御坊跪在地上说:“救护车应该马上就会赶来了……要在救护车来之前把他抬下楼吗?”
这时,倒卧在地的寺林突然发出细微的呻吟声。
“寺林!”大御坊叫唤着他。
寺林微微皱了下眉头,眼皮撑开出一条缝。
“寺林……你还好吧?振作点!”
见他没有反应,大御坊张着口,身体几乎不动。
入口聚集了很多男人,所有的人视线都集中在房内的喜多和大御坊身上。
“过来一下!”大御坊站起来对外面说:“寺林他受伤了,把他抬出去吧!能不能再来两个人?”
有两名年轻男性走了进来。对房间中央诡异的情景,他们也只有看一眼,之后就像要停止呼吸般地紧紧闭上嘴巴。
四个人轻轻地抬起寺林,小心翼翼地把他抬出去。当要走出房间时,喜多和大御坊跟另外两个年轻的工作人员换手,两人就留在准备室门口。
“已经叫了警察和救护车了。”这时刚好回来的胡渣男说:“啊,寺林!”
“武藏川,寺林就拜托你了。”大御坊说:“我和喜多留在这里。”接着他看着其他的工作人员。“请你们把从前厅要进到这里的地方封锁起来。”
“今天的活动要取消吗?”武藏川说。
“这个……我也不知道。”大御坊摇头。
于是武藏川决定去追搬运寺林的那一群人。这时在通道窗边的长椅上,喜多看到一个低头丧气的长发青年坐在那里。
“他是?”喜多小声地问。
“他姓筒见。是女尸的哥哥。”大御坊小声地回答。
“那我的香烟呢?”
“早就丢了!”
不过是在一分钟内所发生的事而已,感觉上却像是完成一件大工程一样的疲累,也害他连香烟也没抽到,喜多慢慢踱步到烟蒂箱那边,重新点起一根烟。
当他吐烟的时候,顺便连各式各样杂乱的资讯也一并舍弃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大御坊走近他,脸色变得很差。“那究竟是怎么了?”
“这个……”喜多吐烟后回答,“拜托别问我。”
“她的头……有在房间里吗?”大御坊将脸凑近,对他耳语。
喜多一听便陷入了沉默。房间里并没有那种东西,他不愿去回想刚刚看见的事情。
通道上此时传来了清脆的脚步声。
“安朋哥,怎么了?”向他们跑过来的人,是西之园萌绘。“前厅那里人仰马翻地乱成一团。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听说有人被杀了……是真的吗?”讲到这里时,她抬头看见喜多。“啊!喜多老师!”
“早啊。”喜多一边打量着萌绘,一边不忘吞云吐雾。
“在这个房间吗?”萌绘一脸严肃地问。她看了喜多和大御坊各一眼后,不等他们回答,就走近门口。
“不行啊!小萌!不能开啊!”大御坊大叫。
可是萌绘还是不顾一切地打开了门。喜多叼着香烟,走到她身边。
“一开始看到时吓了我一跳,还以为是你呢。”
萌绘像触电般抖了一下,回过头,用小狗般的眼神往上望着他。
“是昨天的那个女孩?”萌绘低声说,她的脸再次正视房内。
喜多的手越过萌绘的肩膀,将门关上。萌绘仍然面向房间好一阵子。等到她终于转身背向木门后,她用手掩住嘴巴,大大地眨了一下眼睛,再缓缓地呼出一口气。
“感想如何?”喜多问。
“这个房间本来是锁上的吗?应该就是你们刚才说的那个打不开的房间吧?”萌绘一本正经地问。
“好像是,刚刚是警卫开的。那么就是你说的打不开的房间。”
“警察来之前,不能用手去碰,这是很重要的现场保存。报警了吗?”
“嗯。”大御坊回答,“小萌,你还好吧?”
“我是不要紧……”她一边说着,一边将目光转向坐在长椅上的青年身上……他就是身亡女孩的哥哥。大御坊顺着她的视线瞧。
“这里的钥匙,是在寺林先生手上吧?”萌绘问。
“寺林他刚刚才被抬走。”大御坊回答。
“被抬走?”萌绘疑惑地侧着头。
“他倒在房间里,受了满重的伤。”大御坊说明道:“大家合力把他搬出去呢。”
“这么说,你们有进去房间啰?”
“是啊,喜多跟我都有。”
“西之园小姐。”喜多呼出烟,低声说:“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咦?”萌绘看着喜多。“你问我为什么……哇!”
萌绘一只手掌顺势拍在自己的额头上。
“啊啊,该怎么办啊!完蛋了……”
她眼神状甚无辜地缓缓聚焦在喜多脸上,牙齿浅浅地露出,轻咬着下唇。
“嗯……喜多老师……”
“什么事呀?”
“这是我西之园萌绘一生唯一的请求……”
喜多吐出烟后,斜斜地扬起嘴角说。“你这么说该不会是……跟你这身超炫的打扮有关吧?”
6
救护车的警笛声由远至近响个不停。
犀川抱着沉重的纸袋越过天桥。他的手表精准无比地显示时间已经超过十一点一分三十秒。如果现在到学校实验室的话,在中午前他还能工作九十分钟。然后中午在学生合作社吃饭,下午就……对了,就把昨晚想到的处理系统试着编码好了。应该可以花上他四个小时吧……当他思考到这里时,不停回转着红色警示灯的救护车吸引了他的注意,因为那辆车刚好在那古野公会堂的正面玄关前停下。
这令犀川联想起萌绘贫血的毛病。三秒后,他无意识的加快走路的速度,几乎是小跑步的状态了。虽然觉得不太可能,可是萌绘过去也有昏倒过两次的经验,希望这只是他的穷担心罢了。
冲下天桥的楼梯,他穿过铁路高架桥的下方,在公园中小跑步前进。公会堂前面挤满了人,除了救护车外还停了一辆警车。
公会堂的正面玄关只有右边部分是开放的,那里立着一个上面写着“模型展示交换会MODELERS SWAP MEET”的看板。犀川努力拨开人群钻到最靠近车子的地方,刚好看到将伤患推进救护车里的场面。不过,他没办法看清楚担架上的人究竟是谁。
因为救护车被警车挡到,没办法再靠近,于是他绕到救护车的另一边。当他想从救护车后门往里面一探究竟时,已经来不及了。救护车连警笛都大声地响了起来。
扩音器传出呼吁人群让出道路的指示。眼见救护车已经发动了,周围的人潮于是慢慢移动,挪开一条路让车子通过。犀川受到人群的推挤,也往后方移动。
当他停下脚步时,感觉踩到了某样东西,正好是救护车一开始停车的位置。他一边留意四周围的人群动静,一边弯身捡起他踩到的物品。
那是把系着旧木牌的钥匙。木牌上用小字写着“四楼东侧准备教室”。
此时,又再次被人群推挤的犀川,退到了玄关的阶梯附近。此刻,人群的密度和推力已经有一点一滴地逐渐减少的趋势。救护车的离去,让围观人群也开始作鸟兽散。
在犀川附近,有个肩膀担着大型摄影机的男人伫立着。他头上戴有印上当地电视台标志的红帽子,旁边还有一个拿着铝制三脚架和器材的青年。
“发生了什么事?”犀川问那个青年。
“好像是命案。”青年将挂在肩上的铝箱放在地面后回答。
“刚才被载走的,是男的还是女的?”
“是男的,好像还活着。”青年说:“我有点搞不清楚状况。”
有个穿着亮绿色套装又浓妆艳抹的女性走过来,对他们两人说“请进来吧”。担着摄影机的男人和拿着器材的青年便跟在她身后,三人穿过人群走上了阶梯。
犀川总算是松一口气。看来这件事跟他是毫无关系……这里真的发生命案吗?假设这栋建筑物里真的发生命案,而且还是那种没有特定凶手的类型……再加上西之园萌绘万一也在同一栋建筑物内的话……如果是这样的话,犀川又要承受不同层面的担心了。
西之园萌绘是犀川研究室的四年级生。她现在正在从事毕业论文的研究,正逐渐步上轨道,渐入佳境。虽然说过了二十岁后的人就算成年,要做什么是她的自由,不过既然身为她的指导教授,犀川认为自己就应该负起最起码的指导义务……只有因为这样吗……大概只有这样吧,犀川抬头仰望公会堂。按照看板上所写的,可以知道萌绘人在四楼。命案也是发生在四楼吗?
这时,有另一台警车以低速驶进的方式地画开围观的人群,开了进来。有两个身穿制服的警官,一下车就飞奔进入建筑物。
犀川决定先暂离一下,便走到鹤舞公园去,在那里点了根烟。
就这样回去也是无妨的,但捡到的钥匙得还给所有者才行。既然标示着四楼东侧准备室,那应该就是公会堂的钥匙吧。可能是某个人在出入时不慎遗落的,又或许就是救护车在搬运伤患时所掉的。
萌绘和喜多还在建筑物里吗?他心想,这种可能性应该非常地高。萌绘的跑车,因为是在建筑物北侧,所以现在是看不到,不过他刚来时有看见,将燃烧的香烟丢进烟蒂箱里,犀川再次朝公会堂走去。
警车已经增加到三辆,还有其他的黑色车辆就停在阶梯的正下方。因为有一个警官站在入口附近,使得人潮和门口稍微保持了距离。这次他终于可以轻松地走到入口。
“不好意思,我在这里捡到这个。”犀川将钥匙拿给警官看。
“是有人掉的吗?”警官问。
“大概吧。”犀川回答。
“捡到东西的话请拿到站前的派出所去,就在那里。”警官往车站的方向指了指。
有两台黑色的车子这时来到。车中的四个男人跑上阶梯,刚好跟要走下阶梯的犀川擦身而过。
“是犀川老师啊!”其中一个壮汉说。
“啊……是鹈饲先生。”
“你在这做什么?”鹈饲刑警笑着问他。
其他三个男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建筑物里了。
“没什么,我在这边捡到了这个。”犀川把钥匙拿给他看。“我想这大概就是这里四楼的钥匙吧。”
“老师,里面请。”鹈饲拉着犀川走进前厅。
入口处的警察在犀川身后关上了门。电梯前有三个男人在等。鹈饲刚好在电梯门打开时冲了进去。
“犀川老师,快点快点。”
鹈饲的催促声,让犀川也只好搭上电梯。
“不好意思……”犀川在电梯中又拿出钥匙。“这个请拿去吧。”
“先等一下。”鹈饲露出微笑。“等我们先看完现场再说。”
“是伤害案吗?”
“不,是杀人案。”
“可是我听说有人还活着……”
到达四楼的时候,电梯门打开。在一条北向笔直通道上的中央,有个似乎是要封锁道路,避免有人出人的制服警官站在那里。
“是在这条通道的尽头。”警官行完礼,便让开一条行走的道路。
“请等一下,鹈饲先生。”犀川压低声音说。
“没关系的,老师。”鹈饲边走边转过头。“马上就会结束的……”
犀川不禁心想,到底是什么会结束啊?跟着他们继续往前走,便看到尽头前有个类似小厅堂般较为开阔的空间。在途中,有个独自坐在长椅上的长发青年。即使往前走的犀川一行人经过他的身边,他的头也没有抬起来观看。
尽头前有几个人站在那里。有喜多北斗、大御坊安朋,还有西之园萌绘,可说是全员到齐了。
“是犀川老师!”萌绘以手掩口,状甚惊讶地大叫出来。她身上穿着一件长外套。
鹈饲他们打开尽头的大木门后,只有停顿片刻,便开始依序进入。
“到底怎么了?”犀川向一个人独自站得远远的大御坊安朋问。
他一听,便默默地把犀川拉到窗边,小声地替他说明。此时,萌绘和喜多也向他们靠了过来。当大御坊讲到一半时,犀川便知道,原来坐在通道长椅上的长发青年,就是被害女性的哥哥。
“那个叫寺林的,就是刚才被救护车载走的人吗?”犀川问。
“是啊。他就倒在这房间里面。”大御坊回答,“当时的情况真的是……满糟糕的……连我都差点以为心脏要停了呢。”
“啊,我有捡到这把钥匙……”犀川从外套口袋中拿出钥匙给他看。“所谓的东侧准备室,就是指这个房间吧,原来这个就是这里的钥匙啊。”
“唉呀,那就是在搬运寺林途中掉的喔。这一定就是寺林手上的那把钥匙没错。”大御坊说。
“咦?这么说来……”萌绘不禁提高嗓门。“凶手用的是放在警卫室的钥匙啰。”她看向天花板,眼神游移不定。“因为,钥匙只有两把嘛……可是……这情况有点怪呢。”
“等等,为什么头会不见?”犀川面无表情地喃喃说道:“你们都有看到吗?”
“当然有看到啊。”大御坊皱着一张脸低声说:“不然,也让你去看看好了。”
“死者真的是筒见明日香吗?”萌绘降低音量,想必是为了不让坐在长椅上的筒见纪世都都听到而有所顾虑吧。
“小萌,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大御坊满脸不悦地说。
“毕竟头没有了,也没办法确认是她本人吧?”
“可是,那的确是她穿的衣服啊。我昨晚在前面的喷水池旁有看过她。明日香当时就是穿那套服装走过去的呀。”大御坊解释道:“再说,那体型一看就知道,绝对不会错的。那种比例的身材可是很少人有的。”
“你说在喷水池旁……安朋哥,那是几点的事?”萌绘问。
“这个……嗯……大概是晚上七点多的时候吧。”大御坊眨了下眼睛后,便抬头看天花板。“我有回来过这房间一次……和寺林讲了些话。之后,当我要走到筒见老师家时,就在半路上看到她……对,应该是七点半左右吧。”
“你说的筒见老师,是M大的那个?”喜多问。
“是呀,这次的死者,就是筒见老师的千金。喜多,你怎么也认识筒见老师呢?”
“我只知道名字而已。”喜多回答,“在铁路模型杂志上看过很多次。”
“寺林也是M大的学生,听说在攻读在职进修博士的课程。”萌绘向犀川说明。
“西之园,你有看过今天早上的报纸吗?”犀川边点烟边问。
“没有。”
“昨晚在M大,发生了一起凶杀案。”
“老师,你怎么会知道呢?”
“看报纸的。”
有好几个男人从通道另一端朝这里走来。其中大部分都穿着藏青色的工作服,提着铝制的手提箱。他们打开尽头的门进入室内后,换鹈饲刑警走了出来。门虽然是开着的,但从犀川他们所站的位置来说,房间中央刚好是视线的死角,他们很幸运地免于直接目击到尸体。
“鹈饲先生,她的死因是什么?”萌绘对朝他们走近的鹈饲问道。
“我们还不知道。”鹈饲像是觉得很滑稽般地莞而一笑。“身体倒是没什么明显的外伤就是了。”
“她是什么时候身亡的?”萌绘紧接着问下一个问题。
“这个……现阶段也还是有待厘清。不过我想应该是昨天晚上。”鹈饲从口袋里拿出香烟点上后,将犀川他们轮流扫视一遍。“不好意思,请问你们是……”
“敝姓喜多,是犀川的同事。”
“我姓大御坊,也是犀川的朋友。”
“大御坊先生也是我的表哥喔。”萌绘补充一句。
“是这样啊。你们好,我是爱知县警局的刑警,敝姓鹈饲。”他脸上浮现亲切的微笑,轻轻点了下头。“感谢你们平日对西之园小姐和犀川老师的照顾。”
“嘿,是这样啊……”大御坊看着萌绘的脸。
“鹈饲先生,M大也发生凶杀案吗?那距离这里很近呢。”萌绘问。
“是啊……”鹈饲吐着烟,用力地点了点头。“就是这样。昨晚一直待在那里,害我睡眠不足。先别说这……事实上,M大命案最重要的关系人一直行踪不明,所以我们才会熬夜到处找他。结果……真让我吓了一跳。我万万没料到,倒在这房间里的那个男人,居然就是我们要找的人。真是输给他了。”
“咦?”萌绘张开她的小嘴。
“你是指寺林吗?”大御坊反问。
“这个,是我私底下说的,还没经过确认……”鹈饲直视着大御坊。“请你们不要泄漏出去。”
鹈饲问了大御坊几个简单的问题,好厘清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昨晚他见到寺林高司的时刻,寺林当时的情形,以及后来在喷水池旁目击到明日香的事等等,大御坊都简单扼要地向鹈饲做了说明。
接着,发现尸体和把倒地不起的寺林搬运出去的经过,喜多也对鹈饲作了详实的完整叙述。问过这些后,犀川终于如愿将手中那把钥匙交给了鹈饲刑警。鹈饲接过钥匙后,就从房间里叫出一个搜查员,从他手上接过小塑胶袋,将钥匙放进去。
“等下可能还会再对你们做更深入的侦讯,到时还请多多指教了。”
鹈饲说完后,走向坐在长椅上的筒见纪世都。纪世都听到鹈饲的叫唤,便抬起头来。他一言不发。虽然从他的动作和态度的确可以感觉出他的憔悴悲伤,但那副面具般的脸,却和电脑绘图做出来的3D人物如出一辙,毫无表情可言。犀川有好一阵子都在观察那个青年。
鹈饲再度回到他们这里。
“鹈饲先生,我可以回去了吗?”犀川问。
“喔喔,说的也是,好啊。”鹈饲边走边回答,“犀川老师,这样就可以了。”
鹈饲就直接走进了命案现场的房间。
“别说这么无情的话嘛,犀川你也一起陪我们吧。既然事情已经到这种地步,大家就要同舟共济才行。”
“为什么?”犀川面不改色问。
“总之,我们先去另一边的准备室喝杯茶怎样?”大御坊说。
“犀川老师,难道你今天有什么事情吗?”萌绘担心地问。
“不,倒是没有……”犀川在烟蒂箱里捻熄香烟。“但是待在这里很没意思吧?”
“没有预定的行程那就好啦,我们到对面去吧。”喜多说:“看来还要花满多时间的。”
四个人先向站在准备室门口附近的鹈饲知会他们要去哪里之后,就在通道上开始往南走。当接近前厅时,发现警官人数不但增加,也围起了黄色的警告线。他们在一大堆看热闹的拥挤人群中穿梭,横越过前厅,接着在另一边的通道上直线前进。西侧准备室有几个样子像工作人员的男人,每个人的表情都很苦闷。
“大御坊,该怎么办?是不是应该宣布活动中止,撤掉摊位比较好呢?”胡渣男走近大御坊说。
“是啊,还是要看警方会怎么决定这个问题……”大御坊回答,“就先维持这样,再多等一下吧。总之,先用广播通知大家开场因为意外,要耽搁一段时间。这样做比较好吧。可以拜托你去广播一下吗?等骚动平息后,我会再跟警方谈谈,到时再做决定吧。”
“我知道了。”胡渣男点头后,就从西侧准备室飞奔出去。
犀川一行四人面对面在沙发上坐下。当萌绘在身旁坐下时,犀川这才注意到她脚上所穿的银色靴子。
“好豪华的鞋子喔。现在流行这个吗?”
“啊,是啊……”萌绘双颊泛红地回答。由于她十分在意长外套下摆开叉的部分,所以以背对着犀川极度不自然的方式坐着。
“对了,小萌你要换衣服吗?”大御坊挪前身子低声说。
萌绘嘟起嘴,点头如捣蒜。
“换衣服是要换什么啊?”犀川边拿出香烟边说。
“这跟你没有关系。”大御坊瞪了犀川一眼,眼神相当有威严。“小萌,过来。”
大御坊和萌绘站了起来。萌绘走进房间深处的屏风后面。
“咦?她怎么了?”犀川问坐在他对面的喜多。
“你说什么?”喜多直视犀川,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她在那里做什么?”
“喔,我真是个幸福的人。”喜多望向天花板低语道:“神啊,感谢您,这是对一路走来始终忠诚正直的我最大的报偿。阿门。”
犀川默默地站起来,想走到萌绘那里。
“喂!你这个笨蛋,给我坐好!”喜多的上半身奋力地越过桌子,顺势抓住犀川的外套。
7
当爱知县警局搜查一课的三浦警官抵达那古野公会堂时,是上午十一点。他那身深绿色的西装,在建筑物里看来几乎像是全黑。细银框眼镜的后面,散发适度节制的独特目光,仿佛能一瞬间捕捉昏暗前厅的每一个角落。今年,刚好是三浦四十岁,头发已开始变得斑白。
在公会堂一楼的一角,壮汉鹈饲正在电梯前等着他。
“近藤怎么了?还在M大?”三浦低声地说。
“是的。”
“电视台也来了啊,动作还真快。”
“电视台和报社都比我们早来。”鹈饲满脸困惑地说:“他们好像都是来采访楼上的模型展示会的。请问……那些客人要怎么办?”
“叫他们回去。”三浦走进电梯后说:“全部都给我回去。”
“会堂外的人容易撤离……可是上面的人该如何处置呢……大约有两百人左右,都是来参加这个模型活动的人。总之,他们大多是模型社团的成员……在上面摆好了类似跳蚤市场的摊位。”
“有必要问话吗?”
“我不清楚。不过,大部分的人昨天也是在这里,应该能作为参考。”
“河原田法医在吗?”
“有,他在现场等着你,表示要等你来之后,再把尸体运出去。”
“死者遇害时间是几点?”
“昨天晚上。”电梯门打开时,鹈饲用手压住门,让三浦先过去。“昨天这里也是举办同样的活动,而且被认为是死者的女性也有来到会场。她当时是模特儿,穿着卡通服装,在会场供人拍摄,也就是说,现场有很多人都曾看到她。”
“那么就让楼上所有人都写下名字和联络地址,然后依序放他们回去。还有他们的随身物品最好也查看一下。如果我们人手不够,再找人来支援。”走出电梯来到四楼前厅的三浦,看着右边的礼堂入口说。
从电梯通往左边的通道上围起封锁绳。在那边看守的警察向他们行礼。他们跨过绳子后马上左转,在长长的通道上往前直走。在尽头房间那扇敞开的门附近,站着一大堆鉴识的搜查员。三浦于是探头走进房内。
“是你啊,三浦。”有个上了年纪的矮小男人,两手插在口袋里,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啊啊,好痛……最近肩膀真容易酸痛。”河原田法医转了转脖子,发出喀拉喀拉的声响。他满头凌乱的白发,发量异常惊人,橘色铅笔还是老样子地插在耳朵上。虽然不知理由为何,但河原田在案发现场时,都会使用那只附带橡皮擦的铅笔。
“昨晚另一处才刚发生过案子吧?那一具有头的女尸我还没开过呢。”
所谓的“没开”,应该是指还没解剖的意思。三浦心想,这怎么想都称不上是有趣的表现法。
“这边的……死因是什么?”
“这个嘛,”河原田瞥了准备室中央一眼后摇摇头说:“我现在还是完全搞不清楚。虽然我猜是头部遭受重击而死的,但找不到头也没办法断定。光靠这样就判定死因,应该是行不通的。不过……看来并非是窒息而死,跟昨天那女孩的死因不一样。”
“头是何时被砍断的?”三浦走进房里,在尸体旁蹲下。“是在死后吗?”
“没错。如果是在还活着时就砍断的话,这里会有比现在多十倍的血像喷泉般从脖子喷出来。我回去再做断面细胞的化验,应该是死后还不到一、两个小时内砍断的。看来凶手也费了很大的力气呢。”
“凶器呢?”
“似乎不在这个房间。应该是像斧头或是柴刀那样又大又重的器具吧。地板上有几道痕迹,代表凶手就是在这里砍下头的。你看,凶手好像挥下去很多次,可见是使用以敲砍方式为主的刀械。”
“所以不是锯子啰?”
“不是锯子。”河原田摇头。
“我知道了。”三浦站了起来。“这样就够了,把尸体抬走吧。”
河原田和附近的搜查员听了就开始行动。空气中传来小护士软膏的味道,大概是某个搜查员身上擦的吧。三浦走出房间,走近等在外面的鹈饲。
“有确认过死者身分吗?”
“依现在的情势来看,最有可能是筒见明日香。二十一岁,据说是业余模特儿。首先,被害者的服装与她昨天的服装一致,而且听说她昨晚七点离开家后就没有再回去过了。发现当时,因为她大哥就在这里,所以我们也顺便让他认过尸了。不过,他说还是不能确定。”
“不能确定也很正常吧。”三浦抬头瞪着鹈饲。
“已经派人到筒见明日香的家中采集指纹了。”
“头呢?”
“还没找到。已经在这栋建筑物大致搜索过一遍了,但到处都找不到。我们又派了十个人去停车场和邻近公园找了……”鹈饲摇头说。
“被害者和那个叫寺林的男人,究竟在这房间里做什么?”
“这个……”鹈饲边抓头边解释道:“我们已经确认过,昨晚七点半时,寺林的确是单独待在这房间里的。七点半之前,也还有其他几个工作人员留在这里,而在七点半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们现在一无所知。昨晚最后看到寺林的,是个叫大御坊的男人。他离开这里后,在公园的喷水池旁目击到筒见明日香,她那时好像就是朝这里走过来的。”
“一楼不是有警卫吗?”
“警卫根本没用,他们什么都没看到,毕竟都是老头子啊。这里几乎可以让人自由进出了。”
“听你这么说,筒见明日香是一个人到这个房间的吗?”
“大概是吧……”
“你好像说过,发现命案时这扇门是上锁的吧?”
“嗯,是锁起来的。这个准备室的钥匙只有一把外借出去,而且就在寺林的手上。警卫室里还有一把备份,可是没有使用的迹象。就算警卫再怎么老,也不可能让第三者能一声不吭地就把它拿走吧?除了寺林手上的钥匙外,没有第二把钥匙能将门锁上了。但这里有一个地方很奇怪,就是钥匙好像到早上都还在倒地不起的寺林身上。”
“好像?”
“是的,他的头部受了伤,在救护车和警察来之前,就被搬到一楼,而钥匙当时似乎还在他身上。因此大概是在他被搬上救护车时掉的……然后,就被犀川老师捡到了。”
“咦?犀川老师也在吗?”
“不只老师,连西之园小姐都在啊。她比警方还早出现在现场。”
“这样吗?”三浦发出沉重的呼吸声后点头。“算了,没关系,然后呢?”
“再来……”鹈饲继续说:“总之,如果钥匙的行踪如同我们刚才所推测的,不是很奇怪吗?”
“怎么说?”
“既然拿着钥匙的寺林倒在里面,那代表钥匙也在房里。这样一来,谁也无法从外面把门锁上。如果凶手是在外面锁上,然后从门板下面缝隙把钥匙推进去,这样可能办得到。不过,寺林是倒在房间最深处的屏风后面啊。”
“这么说来,你认为这是寺林他自己在演戏啰。”
“这种可能性很高,至少我觉得这样的想法并没有错。”鹈饲稍微挪动了脚步。“会不会是他自己打自己的头呢?”
“寺林倒卧的地方,附近有没有掉什么东西?”
“你是指什么?”
“他拿来打自己头的东西。如果他把自己打昏,凶器应该会留下来吧。”
“不,我们没有看到类似的东西。但他是不是真的昏倒这一点,实在很可疑。他一定是先将这女孩的头砍下,运到别处去,然后再回来从里面把门锁上的。一到早上,大家从外面进来时,他就可以假装昏倒了。”
“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个嘛……”
“跟M大的案子有关联吗?”
“嗯,他们是有关联的没错。”鹈饲点头,感觉到脖子发出僵硬的声响,他将脖子用力地转了一转。“M工大的案子,可以肯定是在昨晚八点半到九点之间犯下的。寺林没有那个时候的不在场证明。而且M工大的实验室,也只有寺林一个人有钥匙。”
“那你的意思是,那一件也是寺林犯下的吗?”
“只是在怀疑而已……”
“那里的实验室钥匙有确认过吗?”
“咦?”
“还在那家伙的手上吗?”
“没有,我们找不到M大实验室的钥匙。”鹈饲摇头。“不但这里有找过,在医院里也调查过寺林的随身物品。他应该是有车子才对,可是连车钥匙也不见了,身上没有任何像是钥匙的东西。”
“寺林的车在哪?”
“那辆车也是下落不明。我想应该是停在这附近……”
从准备室里,抬出了上面覆盖着绿色床单的担架,三浦和鹈饲因此让出一条路给担架通行。
“打扰了,先走啦。”河原田眨着惺忪双眼,向三浦挥挥手。“傍晚会回去吗?”
“嗯,到时请打电话给我,我有事想请教你。”三浦点头,看着河原田的脸,用一只手指了指耳朵。
“喔喔……”河原田看到三浦的动作,察觉到插在自己耳后的铅笔,连忙将那只笔放进胸前的口袋,然后跟着抬担架的男人们一起往通道入口的方向离开了。
“对了,寺林他本人怎么说?”三浦再次面向鹈饲。
“啊,他还没表示什么。”鹈饲摇头。“我们还没开始对他做侦讯,因为他还在治疗中……我正在想等会过去一趟。他就在这后面的大学医院里。”
“总之先侦讯过他再说。”三浦稍微将银框眼镜往上推。“但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的情况。如果那个寺林真的是凶手的话,那为什么要把头砍掉呢?又为什么要把这里的门锁起来呢?这种跑回犯罪现场的蠢事,还真亏他能做得出来。”
“嗯嗯……不过,”鹈饲说:“假设……凶手不是他的话,那要怎么把门锁上?不只这个房间是如此,连M工大的实验室也是同样的情形。就是因为这样,案情才会陷入胶着。难不成这次又得轮到西之园小姐出场……”
“笨蛋。”三浦冷淡地说。
“三浦先生,你好。”声音从两人的后面传来。“轮到我出场?你们在谈些什么啊?”
“啊,西之园小姐。”三浦低头致意。“你好,好久不见了。”
“对了……我和三浦先生,已经五十七天没见面了。”西之园萌绘走近他,露出微笑。
白毛衣配上长裙,算是西之园很难得的打扮。三浦虽然心里这么想,不过嘴巴依旧保持沉默。
“听说犀川老师也在这里?为什么你们会来参加模型展示会?”
“这真的只是偶然而已。我和犀川老师是因为不同的偶然聚在一起的,还有老师的朋友,我的表哥……也是不同的偶然……这次的偶然还真多啊,一定是因为发出了偶然警报了吧?”萌绘滔滔不绝的说,为了转移话题,她从敞开的门往准备室里窥探。“太好了……还好遗体已经运走了。你们有查到些什么吗?”
“不,一切才正要着手而已。”三浦严肃地回答,“对了,西之园小姐,你可以喝犀川老师一起回去了。你们已经有接受侦讯了吧?等到我们有更深入的调查,会再通知你的。”
“嗯,谢谢。”萌绘侧着脸,微笑地点点头,非常有礼的模样。“是啊……我还要忙论文的事,也差不多该回去了。对了,喜多老师也可以走了吗?”
“喔,那位老师也可以回去了。”鹈饲回答,“再怎么说,喜多老师和犀川老师都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啊。”
鹈饲似乎是想开玩笑,但三浦和萌绘却都没有展开笑容。
“请问警方是不是认为寺林先生就是凶手呢?”萌绘来回看着三浦和鹈饲的脸。
“不,我们目前还没有任何头绪。”三浦马上回答。
“M工大实验室的钥匙,是在寺林先生手上吧?有找到吗?”萌绘问。
她的问题跟刚才三浦问鹈饲的一模一样,摆明想深入了解案情。
“没有。”鹈饲说。
“果然……”她闭起小嘴,露出微笑。“我想也是。”
“为什么?”三浦不禁发问。
“敬请期待……”萌绘保持微笑,清楚地吐出每个单字,眯起了双眼。“我现在想到M工大去,请问目前有谁在那里?”
“吉村和近藤。”鹈饲回答。三浦虽然很迅速地瞪他一眼,但还是慢了鹈饲一步。
“如果方便的话,可以帮我打个电话给他们吗?”萌绘斜斜地竖起一根食指说:“就说我西之园现在要到那里去。还是……给我近藤先生的手机号码,我自己打比较快呢?”
“等一下……西之园小姐。”三浦往前一步低声说:“不好意思,这是我们的工作……”
“又来了!”萌绘向前伸出两手,又往后退几步。“我就是拿这个声音没办法。三浦先生的声音真是好听,不行了,一听到这句台词用低音讲出来,我就……下次一定要录起来……”萌绘调皮的对鹈饲眨眨眼。“鹈饲先生,那就拜托你啰。对了,抱歉,可以让我再看看这个房间一下吗?”萌绘径自向房内的警员打招呼。
“大家好啊,我可以进去了吗?”
8
上午十一点半,西之园萌绘和两名年轻的副教授,一起走出公会堂,迎接头顶强烈的阳光。外面天气晴朗,天空显得清澈高远;和清晨的气温相比,温度已经明显上升到不需要穿外套的程度了。
正门前的停车场里,停着许多警车,还有几辆警车停放在附近的步道。楼梯下方有三个警官背对着公会堂伫立着,应该是在站岗吧。萌绘一边走下阶梯,一边回头查看,赫然发现本来写着模型展示交换会的看板,用红笔潦草地涂改成“因意外而中止”的字样。
此时,身处四楼会场的模型迷们,正在依序接受警方侦讯和随身物品的检查,再按照指示陆续从公会堂离开。而在停车场,或是稍远公园里的喷水池附近,处处可见一小群一小群的年轻人,在他们之中,有些人干脆坐在地上,擅自摆起露天的小型展示交换摊位。有些人只是聚在一起聊天,到处都是笑声和欢呼声。对于这些不知道是否因为平时关在房里太久,而导致外表变得苍白削瘦的少年来说,像现在这样的户外活动,也多少可以算是有益健康吧。
萌绘从包包里拿出太阳眼镜。
“我们去吃田乐烧(注六)吧。”喜多说。
“这主意不错。”犀川立刻应和。
“田乐,就是用味增煮的那个吗?”萌绘问:“就是指御田(注七)吧?”
“没错。”喜多回答。
“哇,太棒了!”
萌绘会这么高兴,一方面因为没吃过田乐烧而想要挑战看看,另一方面则是觉得如果就这样跟犀川道别,各自开车回家的话,也实在太可惜了。
三个人经过公园,由于犀川和喜多的走路速度都非常快,而萌绘今天又不是穿运动鞋,使得她要费力气才能跟上他们的脚步。
古老的木造店面,外观跟那种会出现在古装剧里的平房十分相似,就坐落在喷水池边的树荫下。屋子结构因为是用细柱子撑住沉重的瓦片屋顶,加上四边几乎是窗户设计的关系,看起来就是不耐震的类型。有几个罩着红布的低矮台子摆放在门口,店里的生意相当兴隆。
他们三人找到一处仅剩的空位坐下。等了一会儿,店员便在托盘里摆上茶具过来接待。虽然没有菜单,不过在店出入口附近的门上,贴着有颜色的短纸条。菜色似乎只有田乐和汁粉(注八)。当萌绘正在烦恼要选哪样时,喜多却马上点了三人份的田乐,她也只好放弃了。犀川将铝制的烟灰缸挪近自己,点了根烟。没有风,所以烟只有缓缓的飘动。
“没想到还真有断头这档子事呢。”喜多无视于周遭,突然大声蹦出这句话。萌绘起初惊讶地缩起脖子,不过她马上就察觉,喜多是在明知找不到更贴切的词可代替才会这样说。其实周围的客人都是老人家,似乎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那种事能这么轻易办到吗?”犀川吐出烟后小声地说。他的视线朝着水池的方向。
“我想,应该不像切豆腐那么容易吧。”喜多回答。
“不好意思,现在是用餐前……”萌绘微笑地说。
“对啊,我们等会儿吃的是豆腐喔。”犀川瞪了喜多一眼,然后看着萌绘。“不过,这也不像是你会说的话。”
“犀川老师,你觉得理由何在呢?”萌绘不解地看着犀川。“为什么凶手要把头给……”
“只是因为想要这么做吧……难道不是吗?”犀川面无表情地回答。
“这种话不能算是答案吧。”
“是吗?”犀川稍微扬起嘴角。“也可能是明明不想砍,却不得不砍的情况吧。这两种情形是完全不一样的。”
“啊,你的想法是这样的吗?那么……”萌绘改口道:“又为什么……嗯……要把砍断的东西拿走呢?”
“有二种理由。”犀川掸了下烟灰。“也许是渴望得到这样东西,也可能是拿走比留在现场有利……理由应该是两者之一。在前者的情形中,砍断这个行为本身就是必须的。至于在后者的情形中,将东西移动到其他地方这件事则有另有含意。懂吗?”
“我懂,但是无论如何都不太可能只是单纯想满足砍断的欲望吧?”
“嗯,的确,如果动机只是纯粹的想要砍断的话,就不需要在事后把东西带走。”
“可是就算拿走人头,也没什么用吧?”喜多提出异议。“在现代社会中,不管多有名气的人头,也不具备任何价值。”
“这么说来,后者的可能性比较高啰?”萌绘双腿交叠端坐着。“丢在那里会对自己不利,所以才拿走。那么,凶手的目的是在湮灭证据啰。”
“这样的动机未免过于消极了。”犀川说。
“真是如此的话,应该全部拿走比较好吧?”喜多说:“又不是什么都得勉强砍断才行。再说,那女孩看起来满轻的样子……如果是男人,一个人就能轻松的搬出去。”喜多环顾周围后降低音量。“比起砍断头,这样不是轻松许多吗?当然,我不曾抱着女尸到处行走,可是也没有携带头颅的经验,如果连精神压力也要包含在内的话,我实在没办法比较这两者艰难程度的高下。”
“我想,一定是尺寸的问题。”萌绘说:“如果是搬运全尸,被发现的可能性会变高。”说到这里,萌绘双手抱胸。“出入口有警卫看守着,而且车站前,就算是半夜,不管在停车场或是公园,被人目击的可能性都很高。只有头,凶手可以放进手提袋里藏匿,就不会让人觉得不自然了。”
“喔,是这样吗?”喜多作了退让。“我开始认为你是对的了。是啊,这样一来,就跟带保龄球差不多,姑且当作是这样吧。那么……凶手为何非把头拿走不可呢?”
“也许那会成为对自己不利的证据吧……”萌绘抬头仰望天空。“还是想让别人认不出死者是谁……或者是看到尸体保有原貌,会让凶手心有不甘?”
“心有不甘?”喜多问。
“嗯……无论如何非得要身体和头分开不可。应该跟想破坏东西的情绪很类似吧?难道不是吗?”
“有点不一样。”喜多微笑着说:“你是指异常怨恨吧?”
“喔,是的。”萌绘也露出微笑。“那样的情绪,在现实中难道不可能出现吗?恨一个人恨到想把她的头砍断的怨念。”
“嗯,如果是这种情形的话,反而应该把头留在现场不是吗?”喜多点了香烟,默默地看着犀川。“创平你的想法呢?”
“会不会跟某种宗教有关呢……”犀川虽然做出回答,但脸上依旧面无表情。“就算砍断了,如果身体跟头太接近,死者就可以拥有复活的机会,所以凶手才要把头带到远一点的地方,好让它跟身体彻底分离。”
“什么可能性都有吗?”喜多眯起眼睛,对犀川的话感到不可思议。“这样的故事情节也讲得出口,那要我举例某个村子拿人头来做腌菜的故事吗?”
“我倒满想听的。”犀川一本正经地看着喜多。“是拿头来镇压腌菜桶呢?还是把头拿来腌?”
“嗯,老师,现在可是用餐前耶……”萌绘出言制止。
“被杀的女孩叫什么名字?”犀川一瞬间转换了话题。
“她叫筒见明日香。”萌绘回答,“当然啦,还没有百分之百确定是她。”
“我听说她昨天也有去会场,是吧?”犀川面无表情地问:“你们知道她去做什么吗?”
“当模特儿。”喜多叼着香烟回答,“那女孩要穿着科幻风格的服装。连我看了也有种回到年轻时代的感觉,不过还不错啦。”
喜多讲到这里,不经意地瞥了萌绘一眼。“模型也有分很多种类,不是只有蒸汽火车或飞机而已,还有像刚弹啦,福星小子的拉姆啦等等。哈哈,这个话题会不会年代太久远了?”
“所谓的拉布是?”萌绘问。
“是拉姆啦。”
“嗯。”当犀川轻轻点头,在烟灰缸里捻熄香烟时,穿着和服和红色围裙的店员为他们端来田乐烧。
今天是秋高气爽的星期日,气温也相当暖和。萌绘脚边不知不觉聚集了一群鸽子。很多鸽子在踱步绕圈,似乎是知道这里有食物。小店内高朋满座,许多年轻情侣搭着小船在水池上游玩。花坛和草地构成的广场上也看得到人潮。
餐后,萌绘打算去M工大的命案现场。虽然鹈饲因为上司三浦的缘故,没办法帮萌绘打电话,不过在道别的时候,他用高壮的身体当掩护,偷偷让萌绘看自己手机。液晶荧幕上显示出十位数电话号码,萌绘只看了一眼。
“那是近藤的手机号码,要对三浦先生保密喔。”鹈饲说完话时,萌绘已经将号码记起来了。她的记忆法全是采用影像记录方式,就跟相机原理一样。
她按照记忆中的号码打电话跟近藤联络,他们约好一点见面。
M工大和公会堂的这两件杀人案是完全不相关的案子吗?只是时间和地点恰巧相近吗?而且都有所谓“关键钥匙”的男人存在,甚至还是同一个人。如果这两件案子真的不相关,那么萌绘认为一定得预先发布“偶然警报”才行。
萌绘突然觉得自己想到的“关键钥匙的男人”一词有些可笑,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西之园小姐,你看起来倒挺乐的嘛。”喜多边吃田乐烧边说。
“咦?是这样吗?”萌绘睁大眼睛故意装傻。
“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吗?”
“嗯,是有一些。”
“难道不是因为如释重负吗?”犀川喃喃地说:“既然已经不用代替明日香小姐,西之园当然会高兴啦。”
“咦!”萌绘大叫,从椅子上跳起来。她手上拿着装田乐烧的盘子,周围客人的目光全集中在她身上。萌绘赶紧做了个深呼吸,再坐回椅子上。
“都怪喜多老师大嘴巴!”萌绘压低嗓门,狠狠地瞪着喜多。
“我可是什么也没说喔。”喜多猛摇头。
“那为什么犀川老师会知道?”萌绘看向犀川。
“我又不是傻瓜。”犀川瞄了萌绘一眼。“从状况上来判断,自然就会产生这种结论了,不是吗?例如,西之园豪华的银色鞋子,担任昨天的模特儿的女性,喜多说让他想起年轻时候的话,为何西之园一大早就到那里,大御坊究竟拜托自己的表妹做什么……等等,都是线索。也就是说……筒见明日香小姐可能有说过不想做之类的话吧?竟然会在那间准备室的屏风后面换衣服……如果这些讯息还能导得出其他结论,我愿意洗耳恭听。”
“如果是像衣服脏了,跟别人借衣服来换之类的理由呢?”喜多打趣地说。
“要是真的这样,那不但不用瞒着我,也不会让喜多这么乐不可支了。”犀川露出浅浅的微笑。
“没办法了。”萌绘缩起脖子叹起气来。
“又不是坏事,没什么好隐瞒的。”犀川轻描淡写地说。
“反正你没看到,”喜多说:“而我有看到。既然都到这个地步,就让我们把话讲清楚吧。今天早上的帐,我们就这样就算扯平了。”
“喜多老师!”萌绘瞪着喜多。
“这种事没什么好大声嚷嚷的吧。”犀川喝了口茶。
“我哪有大声嚷嚷啊!”萌绘越来越气愤。
“好吧。”犀川又瞥了萌绘一眼后,转向旁边去喝茶。“其实喜多感情用事的思考模式,已经超出我的理解范围了。我们回归正题吧。昨天那些帮穿着那套服装的筒见明日香拍照的人,其实反而满可疑的。”
“咦?为什么?”萌绘因为犀川出乎意外的发言,而惊讶地忘了呼吸。
“因为她是被叫到那种地方的啊。”犀川又掏出香烟。“她没有理由自己到那里去吧?那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她不可能一个人走到四楼的。如果是忘记拿东西的话,她一定会跟警卫知会一声。我想那地方不是她遇害的地方,而是杀她的人所挑选的。她当时应该是被约到那个地方的吧?她在那个房间被砍头,应该是本案的重点……为何一定要偷偷潜入公会堂四楼才行呢?应该还有更多更安全的下手地点吧。如果一开始就打算把头拿走,打从一开始就应该不会选这么不利下手的场所吧?换言之,既然凶手特意要将被害者叫过来,那么那个地方就有凶手之所以会选择的理由。我这样想是很自然的吧。不管她是被找去的,还是被诱拐去的,总之一定有个让她回到那里的理由。说不定,凶手是希望她再穿一次那套服装呢。”
“感觉真不舒服……”萌绘皱起眉头低声说。那种意义不明令人发毛的动机,在她的头中转换成影像。
“原来如此,还满有道理的。”喜多轻轻点头。“可是,那套衣服不是在案发现场的相反方向,西侧准备教室里吗?”
“那到底是怎样的一套衣服啊?”犀川一本正经地问萌绘。
9
犀川和喜多坐进黄芥末色的小车,离开了公会堂北侧的停车场。萌绘虽然也一度假装坐上自己的车,可是等到犀川的车消失在视线之外,她又打开车门从驾驶座上出来。虽然觉得这样欲盖弥彰的自己很滑稽,但最近她心中觉得自己滑稽的次数愈来愈频繁。现在对她来说,应该是要成为大人的过渡期吧?再长大一点,说不定连会在意很多小地方的自己,她都会忘记,在萌绘的心中,隐藏着这样微小的期待。
到M工业大学的是一条到底的道路,坡度有点倾斜,左边是大学医院。这医院和研究设施,都属于萌绘所就读的N大所有。听说在很早以前,在鹤舞这里也有N大的校地……对了,她有听诹访野说过,鹤舞公园在战前曾经是个动物园。动物园和N大学,都是在诹访野口中的“最近”时搬到东山地区的,只有N大医院还留在这边。
诹访野,就是和萌绘一起生活的老人。早在她出生之前,诹访野就一直侍奉西之园家。只要是诹访野用“最近”两字所形容的时间,大概都是指二次大战之前的时代了。
直到最近几年,圆筒型的高楼在这里平地而起,以仿佛威吓着造访者(当然连只是经过的路人也是)般的气势,傲然耸立在院区的中央。
道路的尽头呈现T字状,国立M工业大学的正门就面对着道路。那是间颇具历史的工科大学。新建的大门,粗糙的水泥墙设计具有现代感,还有个八位数被刻在很明显的位置。萌绘对这个数字的含意有些在意。当她穿过大门,走进校园时,迎面就是一个类似纪念碑的造型物,上面刻的数字,一样是八位数。甚至在距离这里稍远的地方,也出现一个同样是八位数的数字。
她停下脚步,驻足远眺那些数字。三个都是八位的阿拉伯数字,这三个数字的共通点是开头和第五位都是1.经过五秒钟的思考,萌绘想到了答案,用力点头后,又继续迈开步伐。
原来如此,这真是工科大学才会有的人选。其实不是八位数,而是两个四位数连在一起。只要察觉到这一点,就能简单地得到答案。那是阳历的纪年,换言之,就是人的生卒年,用来暗示对工学领域有贡献的三个伟大科学家。工学院有电子、机械、化学、建筑、土木、金属,科系种类繁多。如果要从科学史上选出各领域共通的先驱者,非这三个人莫属了。如果想要举出其他人和他们评比?是克劳德路易·纳维(Claude-Louis Navier)(注九)、阿兹·克黎(Arthur Cayley)(注十)、约瑟夫路易·拉格朗日(Joseph-Louis Lagrange)(注十一)、约翰尼斯·伯努利(Johannes Bernoum)(注十二)、布莱斯·帕斯卡(Blaise Pascal)(注十三)、斯托克斯(Sir George Gabriel Stokes)(注十四)、还是爱因斯坦(Albert Einstein)呢?他们果然都因为领域专业化的关系,不免有所偏向。还有,很可惜的是,这里面日本人……不!连一个东方人的名字都没有。那么,如果是西方的大学,是不是就会选择东方的科学家呢?
有个导览看板竖立在那里。看过地图确认地方,萌绘就朝着化学工学系前进。
研究大楼玄关前有数辆警车和黑色厢型车。校园内有近代化的高楼,但这栋研究大楼看来像是老旧的建筑。穿着制服的警察站在玻璃门的入口后方,萌绘向他们报上近藤刑警的名字后,便获得进入的许可。那些警官仍一直盯着她看,但萌绘毫不在意,直接走上前厅深处的楼梯。
地板到处都是瓷砖剥落的痕迹,金属窗框上的油漆也显得斑驳不平。这种类似骨董般经过风化的感觉,非常符合国立大学的气氛。刚念N大的当时,萌绘明明还对此感到厌恶,也许是习惯了,她最近反而喜欢上这种气氛。从出生以来,只有这个例子让她切身体会到所谓的“习惯成自然”。
到了三楼,她向两侧的道路进行确认。站在走道深处的近藤看见她,便面带微笑地向她走近。
“你好啊,西之园小姐。”近藤拉高嗓门,像极男孩变声前的高音,难道他是只有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近藤的个子高,有张圆圆的娃娃脸,戴着无框的小眼镜。“那里已经结束了吗?听说事情闹得很大呢。”
“你好。”萌绘低头行礼。“嗯,你已经听说过案情了吗?”
“应该,是这样吧?”近藤一只手水平地靠在脖子那边一划,龇牙咧嘴地说:“西之园小姐有亲眼看见尸体吧?”
“看到一点。”
“呜啊。”近藤皱起眉头。“难道你不会觉得恶心吗?”
“不会。”萌绘摇头。“我有朋友在念医学院,她每次都讲更多恐怖的事给我听。”
“请往这边走。现场几乎都已经调查完毕了,现在重点转移到室外了。”
近藤领着萌绘往前进。在走道尽头要转向逃生梯入口的附近,出现了鉴识课搜查员的身影。近藤停下脚步,把右边的北侧门打开,招呼萌绘进去。在萌绘往挂在门上有“河嶋实验室”字样的门牌瞄了一下,就跟着走进室内。现在室内并没有任何人在。
如果不知情的人在一旁看到这个光景,多少会感觉到气氛有些诡异吧。堂堂的爱知县刑警(虽然近藤样子像是小学老师),居然对一个样子像大学生的女孩毕恭毕敬,不管是谁都会觉得不可思议吧。之所以会这样,有先天和后天两种原因。
首先,西之园萌绘亡父的弟弟,也就是她的叔叔,就是爱知县警局本部的部长,西之园捷辅本人。在县内,没有比西之园捷辅地位更高的警界人士。由于萌绘的双亲在她高中时意外去世,西之园捷辅成为萌绘的监护人。这层亲属关系,也许就是她先天办案潜力的来源。
不过,后天的原因,更是决定性的因素。自从西之园萌绘就读于当地首屈一指的国立N大工学院的这三年间,遭遇过好几件不可思议的案子,比如像妃真加岛研究室案、N大极地环境研究中心案、三重县青山高原案或去年的女大学生连续杀人案等等。这些案件的偶然参与(她自己是这样想的),更强化了她的能力。
萌绘跟爱知县刑警们的来往,不知从何时开始,已经超越了偶然的程度。最近她开始会主动接触案子。如果要举更多例子,像去年年底的岐阜县明智町案、发生在今年夏天的泷野池魔术秀案,都是她主动接触的。
对她这样的举动,叔叔西之园捷辅当然是不太赞成;至于她的另一个监护人佐佐木睦子(她现在是爱知县县长夫人),也是血压上升也拼命反对。不过县警搜查一课的年轻刑警们却违背他们的想法,很快地跟西之园萌绘熟络起来,不但定期举办后援会的聚会,竟然在警局的伺服器里也秘密架设起萌绘后援会的网页。鹈饲大介和近藤健就是其中的代表,甚至是西之园的头号支持者。
不管从什么层面判断,西之园家族都具有非常显赫的背景,而萌绘正是这个非常富裕家庭的独生女。她人生中的不幸,只有集中在她高中时双亲死于空难这一点上,至于其他的部分都像是棉花糖一样柔软、明亮、平稳和温和,充满着甜蜜幸福的感觉。其实对西之园萌绘而言,她并没有特别憎恶犯罪的人,也没有像是主持社会正义这类容易对人说明的动机。因此在追查杀人案的过程,尝到一点胆战心惊的感觉,对她而言就像是大学新生的社团活动,或是每周一次在文化中心三楼举办的研习一样,是个性兴趣使然,完全没有夸大其词。以客观角度来说,事情就是如此。
附加的一点,就是她对犀川创平副教授的感情,连萌绘本身也没办法轻易地说明她对犀川的感情。唯独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她在案子上的兴趣,常常是跟犀川产生抵触的旅行。
这样说来有些感伤。就算平常是爽朗率直的她,想到犀川还是会眼眶湿润,说话有气无力。对一般人而言,这样的动机实在是不可思议,就算将其他事物相乘出来的数字是大得可以的质数,仍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将它分解。
由于动机的基本原理尚未解开,让她依旧按照惯性行动,如果犀川副教授无预警的出现,萌绘便会用不可思议的态度接受了这个事实。
(啊啊,老师来了呢。)
她会很坦然地产生了安心感。
这份感情,该怎么说明是好?
早上站在断头的尸体旁,她居然像是在跟等待的恋人挥手般,心情雀跃不已。
她有预感,这将是一个新冒险的开始。
这真是太轻率了吧?如果这算是轻率,又是谁定义的呢?
萌绘没有任何想让自己合理化、符号社会常规的念头,没有这个必要。也许别人会认为这样太轻率,不过所谓的轻率到底是什么?它的界线又在哪里呢?
地震学者在大地震发生时高兴地出门去是轻率吗?医生跟染有稀有怪病的患者为伍是轻率吗?当核分裂可以被利用在某方面时,科学家是无比兴奋,也是轻率吗?那么,把自己的孩子送上实验台的人是谁?第一个用滑翔翼飞翔却坠落摔死的人又是谁?
她西之园萌绘,绝对不是无视于别人不幸的人。不过不论是用功提升成绩、在体育竞赛中取得胜利、经商成功存很多钱,或是在社会上出人头地,全都是榨取自别人身上的幸福,所以在某处也一定会有某人正陷入不幸。
到底“轻率”的界线在哪里?拿“为了社会”或“为了正义”之类的说辞当做借口并没有不对。不过如果是打从心底真心相信这个的话,那就是伪善了。这样的精神如果是真的,那么无论是警察、政治家或是教育家,就可以组织一个庞大的义工团体了……
“这里的洗手台里有血液反应。”近藤刑警的声音,让萌绘拉回失控的思绪。她终于从这一瞬间的思考中回过神来。
“那是清洗后流掉的吗?”萌绘问。
“嗯,没错。现在虽然没有,不过之前这里的确放有肥皂,而且上面也有血液反应。换句话说……”
“凶手就是用肥皂把血洗掉吧。”近藤点头。
虽然大致的经过,都已经听鹈饲刑警说过,不过她还是决定再次向近藤刑警详细询问当时现场的状况。
被害者上仓裕子倒卧的地方(那里现在只有放着白色的塑胶号码牌),倒在旁边的椅上,在地板上破碎的烟灰缸和调合用的化学器皿,桌子上已经吃完的便当,两扇门和窗户的上锁状况,在被害者白袍口袋里的钥匙,置物柜中的包包,身为被害人的好友、名为井上雅美的银行职员和被害者的电话交谈内容,以及斜对面河嶋副教授办公室里的那一把钥匙,都是说明的内容。特别是寺林高司和被害者约八点在这里见面,以及八点后他仍然没出现(这点是河嶋副教授和井上雅美的供词)这两点,近藤还在说明中特别强调。
“因此,他是在公会堂先杀了一人后,又到这里再杀了一个。毕竟这里的钥匙,也只要他有而已。”
“他是因为在另一边把头砍断,所以手上才沾了血吗?”
“这是当然的啊。在那边现场的犯案房间里,应该没有水管吧?”
“不,有喔。”萌绘边回想着边说。公会堂的准备室角落有小的洗手台,而通道上也有厕所。“如果要洗手的话,应该在那边就洗了。”
“当然啦,也有可能在那里先洗过一次,可是因为太暗看不清楚,或洗得不够彻底,结果走进光线明亮的实验室后发现自己的手还有血迹,只好再洗一次……”
“上仓裕子的头上有沾到血吗?”
“喔,没有,至少就所见范围没有看到。现在应该正在做更完整的检查了,只要有沾上,哪怕只有一滴也是查得出来的。”
“就算沾到也只要一点啰。那凶手应该是在杀上仓小姐前洗的吧?这里洗掉的血量有多少?”
“那我就不太知道了。附着在洗手台不锈钢表面上的量好像满少的。”近藤将手插进外套口袋,每讲一句话,肩膀就抽动一下。“光用肉眼看一开始其实看不出来,外面的水管也拆开调查过了,还没有接到正式的报告。不过我想是不可能得到准确数量的。不只一、两滴是目前唯一能确定的。”
“难道他在这里洗完手后……又再回到公会堂吗?”萌绘离开洗手台边在实验室内踱步。“真奇怪……而且竟然还把公会堂的准备室上锁,然后一整晚倒在里面?”
“就是这样。他想让自己被认为是被害者。虽然这种做法实在称不上聪明。”
“嗯……如果是这样的话,不是应该先把门关着别锁吗?”萌绘看向窗外说:“他应该知道如果上锁的话,这种犯罪是不可能成立的,不是吗?”
“寺林他自己拿着那间准备室的钥匙吗?”近藤问。
“大概吧。”本来面向窗外的萌绘,回过头来看向近藤。“在他被救护车载走时,钥匙好像从他的口袋中掉出来,后来是犀川老师捡到那把钥匙的。”
“咦?犀川老师吗?”近藤发出高音。“那么老师也在公会堂啰。”
“嗯。”萌绘微笑地点头。“犀川老师可是有不在场证明喔。他昨晚一直跟喜多老师在一起。”
“你在开什么玩笑呀。”近藤哼哼地笑了出来。“这个嘛……好吧,我也认为把门上锁这个举动,的确是有点不自然。”
“不是有点吧。”萌绘说:“是彻底地奇怪吧。”
“西之园小姐认为寺林不是凶手吗?”
“当然。”萌绘点头。
“可是……如果凶手真的不是他,那就成了非常不得了的密室杀人案啰?”近藤提高嗓门,形成滑稽的声音。“凶手要怎么打开这个实验室和公会堂那边房间的门呢?”
“很简单。”萌绘马上回答,“请你再稍等一下。”
“等什么?”
“如果是物理上的说明,虽然非常简单,不过需要经过确认。而且,我无法理解他之所以……要犯案的动机。”
10
星期天下午三点过后,三浦和鹈饲终于能向住在公会堂北侧的大学医院的一间病房内的寺林高司问话。
今天早上被搬进救护车的寺林,最后只有被运送到几百公尺以外的大学医院。根据主治医生的诊断,他的后脑勺受有重伤,但没有骨折的迹象,也没有生命危险。这位年轻的医师拿X光照片给他们看,解释说他头部出血反而是不幸中的大幸。
“头后面这附近,接近肩膀的地方,也有轻微的裂伤。也就是说,他除了头以外,身体还有其他部位也被殴打了。至于额头的伤,我想大概是倒地时撞到地板造成的,没什么大碍。另外在右手腕外侧有相当严重的内出血,虽然我并不是外科的专业,不过……大概是被打时,本能上采取防御而造成的吧。”医生举起一只手做出类似扭转的动作。“就像这样子防御。因此,第二击闪过头部,转而命中脖子。但是力道强的是第一次攻击,那就足以让他失去意识了。”
“那会一直昏迷到早上吗?”三浦追问。
“不,这我就不知道了。”医生摇头。他很明显地比三浦年轻,白袍下穿的是牛仔裤。“请你们自己去问本人吧。他的意识已经完全恢复了。”
“知道是用什么凶器殴打的吗?”
“我等一下会跟警方的专家讨论,可以请你等我做出结论吗?毕竟我并不是这方面的专家……”
在救护车抵达医院时,他就已经恢复意识了,在接受治疗的同时,也可以很正常地跟医生对话。医师表示,寺林高司的伤势只要这两、三天没有恶化,就可以出院了。
病床上的寺林高司,绷带从头顶缠到下巴,像忍者的头巾一样。他的脸色苍白,长出胡子,眼神迷蒙涣散。
听到三浦和鹈饲报上自己的身份,反应仍是很迟钝。
案子的一切内容,三浦都绝口不提,只催促寺林说明事情的经过。昨晚的事情从他口中娓娓道来,其实非常单纯。因为他跟人约好八点要在学校见面,所以在距离八点还剩十五分钟时,他就准备要从公会堂四楼的准备室离开。当他关上房内的电灯,要从外面把门锁上时,背后突然遭到重击,之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以上就是全部内容。
“想不起其他的事吗?”三浦低声再做确认。他的视线依旧紧盯着寺林不放。而寺林的目光聚焦在眼前的墙壁上。
“是的,我醒来时,已经是早上了。”寺林皱起眉头。“好像有某个人要把我叫醒……可是头好痛……非常地不舒服。在那之后我虽然意识朦胧,还是记得被运送到医院时的事情。之上前被搬上救护车的过程,我也记得……一点点。”
“你认为发生了什么事?”
“是强盗吧?”寺林看着三浦问:“我的模型没事吧?我一直都在担心那个……”
“模型?”
“嗯,那房间里应该有个模型。还好吗?没弄坏吧?”
“好,我们之后会再确认。”
“那是人偶,放在透明的亚克力盒里,我记得应该是放在桌上。”
三浦心想,现场明明就没有这种东西。鹈饲也瞥了三浦一眼,不过他们目前还是保持沉默。
“在被抬离房间的时候,你没有看到周围的情形吗?”三浦继续追问。
“没有,因为很不舒服……只想起自己头部被打伤……我就开始产生既然要被送到医院……就不会死了……之类的想法。”
“遭到殴打的时候,你确定是在那间房间外面吗?”
“是的。”
“可是,你今天早上却是倒卧在房间的最里头啊。”
“这样吗……”
“你被打了几次?”
“不知道。”
“一次?还是两次?”
“不记得了。”
“对方是谁?是怎样的人?”
“因为很暗,所以我完全不清楚,而且对方又是从我背后偷袭的。”
“准备室的门是锁上的。”三浦用沉稳的口气打断。
寺林无言地看着三浦的脸。
“不是你锁的吗?”三浦问:“钥匙应该在你那边吧?”
“我不太清楚……”寺林眼神呆滞,面无表情地摇摇头。
“钥匙放在哪个口袋里?”
“不,你弄错了……那个……我……是在关门时被打的,所以也就是说,钥匙是插在门上……”
“你确定吗?”
“是的……”
三浦从上衣口袋拿出照片。那虽然是公会堂被害者的照片,不过只有拍胸部以下全身,及手和脚特写的三张照片。
“你可以看看这个吗?”
寺林神经质地眯起眼睛,蹙着眉头,非常专注地看了这三张照片好一会儿。然后他突然睁大眼睛,抬起头来。
“是明日香小姐吧?”寺林问。
“咦?你是说谁?”
“这是筒见明日香小姐啊。这是在照什么……她怎么了?”
“为什么你确定是筒见明日香?我想应该是没有照到脸才对啊。”
“嗯嗯……”寺林的目光又再次落在照片上。“但这……是她没错。到底怎么了?”
“她死了。”三浦回答,“有照到血不是吗?”三浦全神贯注地观察寺林脸上的表情。
寺林又再看了一次照片。“不会吧……为什么?难不成……”他讲到这里时陷入了沉默。
“难不成什么?”三浦用不经意的语气问。
“难不成是被杀害的吗?”寺林眼睛仍然盯着照片,低着头小声地说:“警察拍了这种照片……这是在房间的中央,不是在车祸现场吧?所以也只有这种可能……”
“虽然这很难开口,但是在你昏迷的房间里拍的,她就是死在那里。”
“那个房间?为什么?”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是把我打昏的人杀的吗?”
三浦默默地回瞪寺林。
“她的头也被打了吗?照片上没拍到……是不是很严重?”
“等一下,寺林先生。”三浦缓慢地呼出一口气。“不好意思要再问你同样的问题……你为什么知道她就是筒见明日香?可以请你说明一下吗?”
“嗯……这个……因为外套跟她昨天穿的那件一样,所以我不禁就……”
“不。”三浦依旧瞪着他说:“那不是同一件外套。筒见明日香昨天曾经从公会堂回过家,并换过衣服。因此她的服装跟她昨天下午在公会堂时所穿的并不相同,还是你有看过做这样打扮的她?”
“对不起……”寺林闭上眼睛摇头。“其实不是这样的。我之所以能认出是她……并不是因为服装。”
“那是因为什么?”
“手臂和腿的形状。”
“手臂和腿的形状?”
“是的……我是做人偶的,所以这个比一般人看得多。”
“人偶?”三浦用指尖把眼镜推上去。
“那被称为人偶模型,跟塑胶模型差不多大小。虽然材质不太一样,但的确是属于塑胶模型的一种。公会堂的展示会上也出现很多这样的作品。我都是自己设计,然后定型制作的。”
“你似乎对筒见明日香小姐很有兴趣,是吗?”三浦稍稍露出微笑。那是企图要让对方放心的演技。
“嗯。”寺林点头。“她的身材很匀称漂亮,如果说我对她有兴趣的话……嗯,的确是有的……我认为她是一个很棒的模特儿。”
“她的脸,你觉得怎样?”三浦问。
“什么意思?”
“没什么……我意思是你喜欢她的脸吗?”
“当然啰。”寺林有些诧异地回看三浦,轻轻点头。“对了!筒见……筒见纪世都先生还好吧?他目前情况如何?”
“虽然他看起来似乎很沮丧,却还是挺坚强的。你担心他吗?”
“嗯,毕竟他一直非常疼爱明日香。”
“这样吗?”三浦点头。
“寺林先生。”这次换鹈饲开口。“你认识上仓裕子小姐吗?”
“咦?是的,我当然认识。”
“昨晚你跟上仓小姐有约好要见面吗?”
“是的。我刚才也讲过是约在八点。我和她约在大学实验室,要跟她针对星期一开始的测定活动进行讨论。嗯……难不成上仓小姐她到这里来了?”
“你手上有那间实验室的钥匙吧?”鹈饲追问。
“啊,嗯嗯,是在我手上没错。”寺林环顾四周。“可是现在我不知道它在哪里,它应该是跟车钥匙串在同一个钥匙圈上才对。我记得的确是在我上衣的口袋里。咦?我的上衣呢?”
上衣他们当然也检查完了,不过并没有发现那个钥匙圈。
“学校那间实验室的钥匙,你知道全部有几把吗?”鹈饲用不疾不徐的语气问。
“这个嘛……”寺林回答,“我就……不太清楚了。那要去问上仓小姐她才对……不过,为什么要问这种事?”
“那间实验室的钥匙,一直都是寺林先生保管的吗?”
“不,我是二天前借的。那是研究生共用的钥匙。只有上仓有一把她专用的,因为她是最常使用那间实验室的人。而且我刚到这个学校,怎么可能会知道一间实验室有几把钥匙。”
“是这样吗……”鹈饲点头。
“刑警先生,钥匙到底怎么了?”寺林满脸觉得不可思议的表情。
“你和上仓裕子有特别的关系吗?”三浦唐突地丢出问题。
“特别?请问……特别是什么意思?”寺林不禁觉得有点为难。“怎么了?为什么上仓小姐跟这个有关系?”
“你车子停在哪里?”鹈饲追问。
“嗯,昨天是……沿着高架桥停的。就在公会堂的正西边……那里虽然是禁止停车,不过每次停都没问题。”
那里当然也是他们已经搜查过的地方,没有找到寺林的车子。
三浦觉得越来越不耐烦,注视着眼前的寺林高司,开始认为他也许不是凶手。
11
傍晚六点,在N大学工学院四号馆四楼南侧的某一个房间里,西之园萌绘强忍着呵欠,眼睛一直盯着国枝桃子。她们各自在桌子的两侧,面对面坐着。
“跟欧洲编码比较起来,澳洲编码的特征为何?”国枝桃子用没有抑扬顿挫的语调问她,手上拿着萌绘写的报告。
“关于那方面我还没做出整理……”萌绘回答,“不过大致上来说,我想不管就理论面,或是就正确性的推广面而言,它都在文字上表现出重视效率和性能的精神。我不知道这个想法是否有实际例子可以做佐证,但至少它在文字表述上意图是十分具有未来的前瞻性。”
萌绘实在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什么。她眼前放着一叠英文文献的影印纸本,是跟都市计划法相关的计划书,而她交给国枝的则是文献内容的摘要。
“嗯,是啊。”国枝微微点头。“好,这一点你明白就好。”
“有必要全部翻译吗?”
“不用。”国枝面无表情地回答,“不过如果你自己需要的话,全部翻出来也无妨。”
听到电话声响,国枝将椅子转了一百八十度,拿起桌上的无线电话。
“喂,我是国枝。”
国枝桃子是萌绘所属研究室的助教,女性,现年三十一岁,身高比萌绘高十公分。国枝虽然已经结婚两年,但还是继续沿用自己的原姓国枝。平日非常男性化的她,不但总是穿男装,头发还比犀川更短。于是她结婚时穿什么衣服,有没有化妆之类的话题,一直在学生之间引起热烈讨论。
犀川副教授的房间,就在国枝助教的隔壁。今天虽然是星期天,不过犀川副教授和国枝助教在研究室的机会反而还比平日为多。刚才从隔壁房间也有传来谈话的声音,应该是有客人去犀川的房间拜访。
国枝桃子拿着无线电话站在窗边,看着窗外说话。窗外隔着道路对面的大楼,是大型电算中心,那里假日时并没有职员。此时太阳几乎下山了,那边阴暗的窗户上,反射着这边研究大楼的灯光。
讲着电话的国枝,几乎都是以不带感情的“嗯”或“是啊”回答,让人搞不清楚她究竟在电话里谈些什么。就算不是讲电话,她平常也是沉默寡言且头脑冷静。萌绘从来没看过国枝有暴跳如雷或捧腹大笑之类的情绪表现。虽然她也许是想要以不做无谓的反应,来作为节省能量的手段,不过就很多方面来说,国枝的字典里就不存在“浪费”这个词。
大概在两小时前回到学校的西之园萌绘,在走廊另一边的实验室里打报告,因为国枝助教交代了课题,期限是星期一,所以今天要把作业完成才行。而且课题是萌绘论文主题的一部分,因此也算是她准备论文的基本工作。
当她终于结束报告,正想到犀川副教授的房间去谈案子的事情时,国枝桃子突然出现,知道萌绘已经完成课题,表示干脆马上指导好了。于是在萌绘被国枝强拉到她的房间后,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个小时,还是无法脱身。
她竖起耳朵,想要偷听隔壁的情形,不过除了偶尔听到细微的笑声外,还是不知道到底是谁来拜访犀川副教授。
“我知道了,再见。”国枝说完便切掉电话,把电话放回桌上,然后看向萌绘。“西之园,抱歉,我现在要出门一下。”
“好,没关系。”萌绘回答时,努力克制自己不要露出喜不自胜的表情。“明天再继续吧,到时再拜托你了。”
“嗯,只要跟之前的文献作个整合就可以了。”
“我知道了。”萌绘站起来,将资料放回档案夹。“对了,国枝老师。”
“什么事?”
“没什么……”萌绘轻轻地耸耸肩。“这是题外话。星期天你跟丈夫都做些什么呢?”
“没做什么……”国枝一只手放在眼镜上说:“我星期天和平常应该是没什么两样才对。你想说什么?”
“你们不会一起出去吗?”
“喔,你是指这个啊。”国枝笑也不笑地说。如果是不认识她的人,应该很容易把这当成是生气的表情吧。“我们现在就是要出去。原来你还有闲工夫担心我的事啊。”
“难道刚刚那通电话,是你先生打来的吗?”萌绘拉高音调。
“没错。”
“你们要上哪去?”
“跟你没关系吧。”
“我想看老师的先生嘛。”
“用先生这个词我不喜欢,连老公也是,因为这两边都不是最恰当的表现法。”
“那么……要怎么讲才对?”
“什么都别讲就对了。”国枝将桌子整理好。她从来不跟外人谈论自己另一半,难怪她对于要如何把先生介绍给别人的问题,不能做任何答复。
只有两个人在的时候,她是怎么称呼先生的呢?如果只有两个人的话,那称呼也免了吧。毕竟对凡事讲求合理的国枝桃子来说,应该是不会思考这种无谓的事情吧。
萌绘一脸呆滞地站起来时,国枝往她这里看了好一会儿。
“好吧,如果是非说不可的情形的话,嗯……”国枝稍微扬起一边的眉毛。“应该是‘结婚对象’吧。好了,你居然还有时间想这种蠢事,难道你没别的事好做了吗?赶快出去吧。”
萌绘嫣然一笑,低头行礼后,便离开了国枝的房间。她很希望可以直接到犀川的房间,但还是决定先回走廊斜对面的实验室一趟。那个房间是供犀川研究室四年级学生使用的空间,一进去会先看到一张面谈指导用的大桌子,至于房间更里面的地方,则摆着三张上面放有苹果电脑和萤幕的书桌。萌绘的桌子在房间内最里面靠窗的位置。
走进实验室,萌绘发现之前只有她一个人的房间,现在多了同学牧野洋子和金子勇二。
“星期天还在接受指导?”在桌子旁看漫画的金子对进门的萌绘说。
“嗯,被国枝老师逮住了。”萌绘经过金子身旁回答,“唉,犀川老师房里的客人是谁?”
“不清楚……”在自己的桌子上网的牧野洋子说:“刚才只有听到敲门的声音。”
“对了,刚才国枝老师的丈夫打电话给她喔。”萌绘对洋子说:“不过她表情完全没变呢。国枝老师实在太强了。”
“哪里强啊?”洋子觉得很不可思议地问。
因为不知该怎么回答,萌绘只好耸了耸肩,将装有文献的资料夹放在自己桌上,然后在椅子上坐下。
之后,她跟牧野洋子的话题,都围绕在国枝桃子助教怎么称呼她的“结婚对象”上面。萌绘最近有很多直接接触国枝的机会,所以对国枝所有的举动都很在意。国枝超越了女人的定义,拥有以一个“人类”来说,算是极为洗练精简的人格。萌绘不禁心想,如果人格真有设计图的话,那国枝桃子的个性,应该是以明确、一贯的合理思想来作为设计的蓝图吧。
当她极力主张这个想法时,边用电脑跟她聊天的牧野洋子嘻嘻窃笑起来。
“什么嘛,那不就……像机器人一样吗?”
“就是机器人没错。不过,我这样说并没有恶意。”萌绘说。她转向默默听着她们对话的金子勇二。“金子,你不这么觉得吗?”
“从表面上来看,设计都是很理想的,不是吗?”金子的回答伴随着沉重的鼻息。“所谓的设计大部分不都是这样吗?”
“金子,难道你讨厌国枝老师?”萌绘问。
“我没这么说。”
“那你又是什么意思?”
“我说大小姐,”金子叹口气,摇了摇头。“这只是一般的说法啦,而且这是我个人的主观想法,所以你也不用在意……真是的,所以我说女人讲话就是让人伤脑筋嘛,什么事都要扯到喜欢讨厌的,这应该没有关系吧?就算是我没有说明的非常清楚,这种程度的小事你也应该了解才对。”
“‘女人讲话’这句话也是一般的说法?”
“那只是……你怎么问,我就怎么答而已。不好意思,我跟你道歉。”
“好啦。”萌绘露出微笑。“我也有错,对不起。”
“牺牲的部分越多,设计当然就能越洗练。越削会越尖本来就是设计原本的含意,同时也是顶尖这个形容词的定义,对吧?这是不言自明的事。”
“是啊。简单来说,问题就在于有没有牺牲的勇气啰?”
“嗯。”金子点头。“就是这样。”
“金子是怎么称呼你的女朋友的?”牧野洋子问。
“你所谓的‘女朋友’,是指谁啊?”
“就是正在跟你交往的女人。”
“那牧野又是怎么称呼的?”金子反问。
“咦?”
“虽然我不知道到底是你追他还是他追你,不过对方是男的就是了。”
洋子嘟起嘴吧不发一语。
“好啦……是我不对。”萌绘站起来插入两人之间。“要不要谈些别的?”
“不要再做无聊的争论了,感觉好蠢。”金子不屑地笑,卷起漫画的书页。
牧野洋子背对着金子,对萌绘作个歪嘴的鬼脸。
这时门开了,犀川副教授将头探进房内。
“西之园同学,过来一下。”他讲完后就马上关起门,连让萌绘回答的机会都没有。
“拜拜。”洋子灵活地动了动张开的五指,小声地说:“我要先回去了。”
萌绘站起来走到门边,金子依旧看着漫画,没抬起头来,。萌绘于是向洋子挥挥手后,就走出了房间。
在横越走廊到犀川房门前的几秒钟内,萌绘针对“人的称呼”做了短暂的思考。
金子勇二叫牧野洋子“牧野”或“你”,对萌绘则是叫“大小姐”,几乎没有叫过“西之园”或“你”。被仪同世津子叫“创平”的犀川,萌绘则是叫他“老师”,犀川叫萌绘则是“西之园同学”。
被对方怎么称呼这件事,难道也是包含在自身的机能也就是设计里吗?
很可能就是这样。
只要想想人们是怎么称呼自己所喜爱的偶像或是卡通人物,就可以了解这个道理。通常被辩解成是别人的思考、别人的感觉或别人的价值观现象,其实是在反应自身的机能,以及代表自身意志的一部分。
反过来说,人类所有的造型都是在这里形成,而我们之所以会在不可能成为生物的人工物品上,看到“生命”的假象,也是基于这种心理作用。
连小孩子也能替娃娃取名字,就算对象不是活的,人也能把它看成是活的。当然,就算在对方是活的情形下,也有一部分人会擅自给他另一种生命的意义,擅自为他取名字。
究竟这种机能为何会产生,萌绘仍在思考中。
12
“啊,原来是喜多老师吗?”萌绘有些惊讶。
造访犀川房间的客人,就是土木工学系的喜多副教授。在六个小时前,他们还在鹤舞公园一起行动。
“我们已经把难懂的话都聊完了,所以想找你来喝杯咖啡。”犀川在桌子上坐下说。
“你这种说法对她很失礼耶。”坐在椅子上翘起脚的喜多微笑地说:“才没什么难懂的话啦,只是在谈无聊的工作话题而已。”
“你那想法也只是因为‘难懂等于高尚’的扭曲定义而产生的偏见罢了。”犀川喃喃说着。
“只要让我喝咖啡,我就没什么好抱怨了。”萌绘插入两人之间的对话,陪以微笑。
咖啡机已经设定,蒸气不断涌出,一滴滴黑色的液体正滴落进玻璃壶里。
“刚刚在隔壁跟国枝小姐讲话的,就是你吗?”犀川边点烟边说。
“是的。”
“有人打电话来吧?那是国枝小姐的丈夫打的吗?”犀川用指尖掸了下香烟。
“啊,没错。”萌绘依旧站着。“老师,你怎么知道这个?”
“会在星期天这个时间打过来的,也只有他了……”
“咦?难不成那个人常常打来吗?”
“嗯。”犀川弯起嘴角微微一笑。“国枝小姐结婚后唯一的变化,只有每个星期日傍晚的热线而已。而我的秘密推测,是到现在才得到印证。”
犀川站起来从餐具柜上拿出杯子,萌绘则帮忙把咖啡倒进杯中。咖啡杯被端上桌时,犀川拿出报废的磁片代替杯垫,把咖啡杯放到彩色的磁片上面。
回到桌子后面,犀川陷入座椅。萌绘也在喜多的旁边坐下。
“再来,我们就听西之园同学讲话吧。”犀川说。
喜多也望着萌绘的脸点头。
虽然萌绘对这个极为难得的状况感触良多,不过她忍住抒发感受的冲动,只是将今天下午在M工大所看到的一切简单说明了一遍。不论是时间地点都非常接近的两件杀人案,公会堂无头女尸和M工大的勒毙女尸,其共通的关键字就是“密室”,而共通的关系人就是寺林高司。
“那个寺林先生会被怀疑也是理所当然的。”喜多也点起烟说:“如果他不是凶手,这两个房间要怎么从外面上锁就会成为问题焦点。这情形感觉起来,很像西之园你最喜欢的‘那个’吧。”
“你不要太煽动她比较好。”犀川喃喃指责。
“不要紧。我又不是那种容易受到煽动的小孩子。”
“还真是对答如流啊。”犀川低声说。
看来,他是在评论萌绘的说词或语气。
“对了,喜多老师。”萌绘问:“你把寺林先生抬出去的时候,他有拿着钥匙吗?”
“我想应该是没有拿。”喜多回答,“当时我并没有去调查他的口袋,而且也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不过既然钥匙是创平在玄关捡到的,就算把它当成是从他口袋掉出来的,也不会不自然吧?”
“这就是问题所在。”萌绘竖起食指。“也许犀川老师捡到的钥匙,并不是从寺林先生的口袋掉出来的,我们也可以认为那是有人故意把钥匙丢在那边的。也就是说,那个人是故意要让别人觉得,那钥匙是属于被救护车载走的寺林先生所有。”
“哦……”喜多沉吟着。“是吗……”
“这样一来,公会堂准备室的命案现场就不是密室了。”萌绘继续说:“如果钥匙不在房间里的话,那就代表只是某人使用那把钥匙从外面锁上。而且这同时也代表那个人可以拿得到寺林先生手上的另一把钥匙,也就是M工大实验室的钥匙。凶手一开始先在公会堂杀害筒见明日香,打昏寺林并抢走两把钥匙,然后去M工大在实验室杀害上仓裕子后,把那边的门锁上,再回到公会堂,把实验室钥匙放回寺林先生的口袋里。之后凶手的行动大概是先将明日香小姐的头砍断,再把房门锁上逃走。”
“咦?结果M大的钥匙还是在寺林手上吗?”犀川问。
“啊,对喔……那把还没找到……”
“不过凶手应该是故意把准备室的钥匙遗落在那边给犀川捡吧?”喜多说:“也就是说,那时一定有人在那里。”
“嗯,他一定是料到寺林先生会被抬出来。”萌绘立刻回答。
“为什么要把准备室锁起来呢?”犀川吐了口烟。
“我想凶手应该是想制造密室。”
“为什么他想制造密室呢?”犀川又再追问。
“为了让寺林先生成为杀人犯。”
“应该是相反吧。房间不要锁上还比较妥当。”犀川依旧面无表情地说:“没必要把那间房间变成密室。”
“不过犀川老师,就因为门锁上了,才能造成只有寺林先生才可能犯案的误判。另外我们也可以当成凶手并不知道只有寺林先生才有钥匙,而他之所以锁门,单纯是为了拖延被发现的时间而已。”
“这个说法还比较合理。就公会堂一案来看的话,的确是这样……”犀川稍微歪着头。“如果头没被砍断的话,事情也许就如西之园同学所说的一样。”
“当完全的密室里只有尸体和伤者两人时,杀人凶手通常就是活着的那个人。”喜多用比他平常的音量要小的声音说:“可是那里的尸体没有头……这样一来,就表示有把头带走的人存在,而这一点就让密室这个条件变得没有意义了。”
“或许它们是独立的案子。”犀川说。
“你意思是凶手有两个人啰?”喜多问。
“嗯。”萌绘点头。“的确也有地点和时间碰巧太过接近的可能。如果是这样的话……”
“那就是锁的问题了。”犀川捻熄香烟说:“变成M工大的实验室密室有问题了。”
“你说的没错。把这些当成个案来看,那公会堂案的凶手就是寺林先生。他假装成被害者,在那里假昏迷了一个晚上。如果寺林先生是M工大的凶手,他就不会把应该只有自己有钥匙的实验室房门上锁。假设M工大一案的凶手另有他人时,问题便在于那个人是怎么上锁的了……”
“而且这也代表那个人没有料想到会发生公会堂的案子。”喜多插嘴说:“那个凶手本来应该是打算嫁祸给寺林,才会把那间实验室弄成密室吧?虽然我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方法,但为了让寺林有嫌疑,他应该是煞费了一番苦心。不过没想到寺林恰巧在同样的时间犯下真正的杀人案。凶手的苦心都化为泡影了,是吗?”
“公会堂的案子就这样断定寺林先生是凶手,也未免太快了吧。”犀川说:“他如果是个头脑清醒的人,就不会在那种地方犯案了。再说,在现场伪装昏迷是非常危险的,又不是在骗小孩。”
“那老师的意思是,公会堂的凶手也是别人啰?”萌绘歪着头。虽然这项可能性的成立与否她已经思考过了,不过她在说出口时,还是会采取较委婉的疑问句。
“嗯,如果是这种情形的话,那边的密室形成手法就会跟你刚才说的一样。”犀川点头。“钥匙是凶手在救护车来的时候故意遗落的。”
“很好,总算有些像样了。”喜多兴致盎然地说:“那么公会堂的凶手也是要陷害寺林先生啰?等一下,可是头的问题还是存在啊。”
“不是那样的。”犀川拿起杯子说:“寺林应该只是刚好在那里而已。凶手尾随那个女模特儿……不,也有可能是约她过去吧?嗯,大概是约她过去的……然后凶手抢先一步来到准备室,殴打刚好人在那里的寺林。我想,凶手当时一定是认为寺林已经被他打死了。”
“可是,门锁上了啊。”萌绘说。
“寺林先生被打的时候,不是刚好在锁门吗……他当时刚好钥匙拿在手上,被打后钥匙就掉在地上。然后,凶手的当务之急,就是得赶紧把寺林拖进房间深处藏起来才行,毕竟凶手还要埋伏在那里等待那个女孩。后来,那女孩才刚到,随即就被偷袭而遭到杀害。当凶手把头砍断要拿走时,无意间发现地上的那把钥匙,于是便想到了能让警卫在早上之前都不会发现的好计策,决定把门锁上。”
“老师的意思是指这件案子起初并不是计划来要陷害寺林的吗?”萌绘注视着犀川说。
“嗯,就是如此。”犀川以口就杯,啜饮着咖啡。“他只是刚好挡了人家的路而已。”
“那又为什么要让你捡钥匙?”喜多问。
“我想凶手并没有一定要我捡的意思,毕竟我会去那边也只是偶然而已。”
“那么,为什么凶手要把钥匙丢掉呢?”
“因为到今天早上时,凶手得到了三个新情报。”犀川依旧面无表情地说:“一个是寺林还活着。不过,这种事凶手也许有预料到。人不会容易被打死这种常识,应该不难料到吧。”
“另一个就是M工大发生命案的消息吧?”
“没错。凶手是在今天早上才知道M工大也发生杀人案的。”犀川回答,“他一定看过早报。”
“这样一来的话……”萌绘看着天花板说:“他也知道警方为了那边的案子正在搜捕寺林的事啰?”
“嗯。”犀川点头。“凶手如果是一般人的话,光从报纸上的内容是不可能发觉到寺林会涉嫌M工大命案。我想,凶手应该是和M工大的寺林先生相当熟的人吧。”
“还有一个新情报是什么?”
“就是除了放在警卫室的钥匙以外,这是唯一能开那间准备室的钥匙。”犀川回答,“凶手依照以上三个新情报,认为可以让寺林先生成为嫌疑犯。因此,他故意混入人群趁乱把钥匙丢掉,然后由我捡到,这样一来就能使钥匙看起来像是寺林掉的,别人便会认为钥匙本来就在寺林身上。”
“就算跟把头带走这件事产生矛盾,也要做吗?”萌绘问。
“把头带走是凶手一开始最重要的目的。”犀川回答,“相对于这件事,钥匙只不过是后来灵机一动之下的小把戏而已。应该只是凑巧遇到能实行的机会,而临时紧急下的决定吧。”
“谁会有在救护车附近丢下钥匙的机会呢?”萌绘问喜多。
“我跟大御坊以外的人大概都有可能吧。”喜多一只手拿起杯子回答,“我和大御坊只有搬出房间,接下来就交给其他人,只剩我们留在现场。”
“不,你们两个在那时就可以将钥匙放进寺林的口袋里。”犀川打趣地说:“如果是这种情形,钥匙掉在救护车那边就变成纯粹的偶然了。”
“不要说这种没意义的话。”喜多马上回嘴道。
“我觉得大部分的对话都没有意义。”
“当时救护车旁边的情形如何?犀川老师。”萌绘趁两人都陷入沉默的空挡提出问题。
“外面的人潮相当拥挤。”犀川又点起了烟。“多到搞不清楚谁是谁。这样说起来,那附近好像有电视台的人吧。”
“啊,这样说起来……”喜多重复同样的台词。“那个遇害女孩的哥哥一直都待在四楼。就是那个像芭比娃娃的人。他也可以从可疑名单中排除吧。”
“你说筒见纪世都先生啊。”萌绘点头。她跑到现场时,筒见纪世都也是坐在椅子上。“他没有接近过被抬走的寺林先生旁边吗?”
“嗯,我记得没有。”喜多点头。
萌绘开始喝起温度终于降到能入口程度的咖啡。犀川则是默默地抽着烟。房间里白烟缭绕,让他们之间沉默的氛围,仿佛也因为这烟雾而清晰可见。
“犀川老师。”萌绘决定试着问犀川。“为什么你要说这种话?”
“‘这种’是指哪种?”犀川稍微歪着头。
“没什么,只是平常你不是都会叫我对杀人案别太热衷吗?总觉得你今天很有兴趣。这样害我都提不起劲了。”
“是吗?”犀川面不改色。
“老师居然主动叫我来……还说听西之园同学讲话……”
“那是喜多他想听的。”
“喂,我可没说过这种话啊。”喜多大声抗议。“你竟敢讲这种不负责任的话……”
“算了,反正以我的立场,”萌绘摊开两手说:“我是不会介意的。毕竟我想讲话是事实,而且一吐为快的渴望已久膨胀到几乎要让我发烧了。”
“那你的密度变低了。”犀川微笑说:“现在的你也许能漂浮在浴缸上了。”
“大御坊这家伙这次也被卷入了。”喜多一本正经地对犀川说。
犀川看了他一眼后,慢慢地点头。“是啊,这也是我这么关心的原因之一。”
他是因为朋友被卷入,才会做出那样的判断吗?再加上那个朋友,同时也是萌绘的亲戚,不过,犀川不觉得自己会因为这种事情就变得积极。
犀川口中的“这也是”,让萌绘也十分在意。
“还有其他的理由吗?”
“我不知道。”犀川轻轻摇头。“这很不寻常吧。”
“你是指断头这件事?”
“是啊……”犀川抽着烟说:“那的确不寻常。”
“以犀川老师平常的话来说,算是很普通了。”
“我平常都是很普通的。”
喜多发出浓重的呼吸声。“今天有什么有趣的?”
“一点都不有趣。”
“要不要去吃饭?”喜多无视于犀川的回答站了起来,边转着脖子边说:“总觉得今天好累喔。”
“我想去!”萌绘也作势起身。“又可以跟喜多老师一起了。”
“那真是我的荣幸啊。”喜多露出洁白的牙齿微笑。“西之园,告诉你一件事。我啊,曾经发誓过,绝对不在星期日一个人吃晚餐。”
萌绘有听过关于喜多老师的谣言。她心想,不只是晚餐,就算是其他时间,大概也有很多女人不会让他孤单一人吧。
犀川这时非常无奈地站了起来,对喜多说了这么一句。
“为什么?你要减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