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二幕 星期二

  「关于寻找行踪不明的睦月小姐的方法,能否请你先听听我的想法呢?」

  玉绪顺耳轻柔的嗓音响遍整间学生会办公室。

  早上的学校,人影仍旧稀稀落落。身为学生会长的由井玉绪及副会长。加贺雅弥,两人偷偷在学生会办公室里进行一场秘密会议。两人展开的秘谈内容,跟寻找雅弥的青梅竹马「莲见睦月」有关。

  「首先,请你看看这个东西。」

  玉绪边说边摊开摆在会议桌上的物品,那是歌剧市的整体地图。眺望着玉绪准备的这张地图,雅弥首先注意到布满地图各个角落的红色×字记号。

  「这是一张标示出学生公寓所在位置的地图。如你所见,愈是接近歌剧学园,公寓分布的数量就愈多。」

  如同玉绪所指以歌剧学园为中心、呈放射状扩散开来的×字记号,离歌剧学园愈近,数量就变得愈多;而离学园愈远,数量也跟着减少。

  这是很自然的现象啊,雅弥心想。对歌剧市的公寓及大楼而言,歌剧学园的学生本来就是他们最主要的承租客户。这间学生大多来自日本外县市的歌剧学园,每年都有将近百名新生会在此展开独居生活。而在新生挑选房间的条件当中,本来就会很自然地提起「离学园较近」这个条件,结果造就出公寓及出租大楼集中于学园附近的现象,这是很理所当然的事。

  「在这张地图当中,我已事先在七年前曾提供学生入住的公寓上头打了记号。我想睦月小姐必定曾经在某个×字记号的公寓里面住过一段时间才对。」

  听完这番说明,雅弥总算理解了玉绪的意图。也就是说,玉绪尝试锁定七年前曾为歌剧学园学生睦月所居住的地点。

  「只要能够前往睦月小姐当时居住的地方,相信一定能找到对她有印象的人才对。同一间公寓的住户、房东、商店、街坊邻居……可能性绝对超乎我们的想像。」

  雅弥认为接下来很难再由学校资料库中找到更进一步的情报。睦月寄来的信函不但没填写寄件人住址,甚至连邮戳都没盖,因此根本无法成为查出她现今下落的线索。如此一来,按部就班地打听消息便成了最后一个可行的方案,而玉绪这个「去找认识睦月的人谈一谈」的提案,确实给人相当合理的感觉。

  「我觉得这个想法不错,就采用会长所提的方案吧!」

  「好。」

  得到雅弥的认可之后,玉绪十分开心地眯起双眼。不过,面对因获得夸奖而感到相当高兴的学生会长,能干的副会长又面无表情地提出下一个问题:

  「那么,请问会长准备用什么方法来锁定睦月的住处呢?」

  「咦?」

  ……现场一时之间陷入沉默,两人彼此注视着对方。

  「意思就是……会长打算如何从这片数不清的×字记号当中,分析出睦月过去曾经居住过的地点呢?」

  「一个嘛……」

  面带笑容支吾其词的玉绪,眼神已陷入明显的四处飘移状态。

  真是白夸奖她了……

  就在雅弥心生此念之时,玉绪那道飘移不定的视线则转向了丢在桌上那封没有注明收件人姓名的信函上头。那是睦月寄给雅弥的信函。

  「对了,我记得在睦月小姐寄来的信函当中,曾经提到当时映入她眼中的歌剧市风景吧?我们能否透过那些描述推敲出关于住址的线索呢?」

  玉绪急忙拿出信纸,摊平摆放在地图上。结果真如她所期待的一般,信中留有好几行别具涵义、且足以令人联想到睦月寄宿地点的字句。玉绪以食指沿着其中一行字阅读,并出声念出文字内容:

  「这里有一行内容为『当超过门禁,玄关已经被锁上之时,我还曾经沿着树枝由窗户爬进房间』的回忆叙述。由这行文字可以看出睦月小姐是个非常顽皮的女性呢!」

  「虽然我认为你的感想很正确,但在我们找寻住处的过程中,这却成不了有用的参考线索。我们该由这行文字截取的重点,应该是她过去所住的公寓有规定门禁时间,以及那至少是一栋超过两层楼高的建筑物才对。因为要进入位于一楼的房间,她根本就用不着爬树。」

  「门禁?但是……像这种一旦过了深夜时分,就无法进入房间休息的公寓,我可连听也没听说过耶。」

  「若是专收学生房客的出租公寓,就无法断定屋主是否会采取此种措施。另外,她也有可能寄住在别人家,或是承租那种跟房东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公寓也说不定。」

  「经你这么一说,我们学校的学生确实也有人寄住在亲戚家里。原来如此,这的确是个盲点呢,雅弥果然有一套。」

  看着不断发出赞叹的玉绪,雅弥顿时心生「为什么变成是我在主导局面咧?」的念头,并忍不住微微侧头,对两者立场在不知不觉间逆转的现状感到不解。

  玉绪却一点也不在意雅弥露出的困惑神色,又伸指开始阅读下一行文字。

  「信纸里面另外写着『期待秋天结果的时刻来临』,这行跟庭院树木有关的字句。俗话说桃栗三年柿八年,既然能够开花结果,我想那一定是一棵十分茂盛的大树吧!」

  「请先等一下,我汇整一下现有的线索。」

  雅弥由怀中掏出学生手册,将截至目前为止所得到的「有门禁」、「超过两层楼高的建筑物」、「院子里有一棵大树」等情报记录下来。在歌剧市的地图上分布了数量多达好几百个×记号,雅弥必须从这当中找出符合所有条件的唯一一间住宅。因此就算再怎么微不足道的情报,线索总是愈多愈好。

  接着,继续检视信纸内容的雅弥,突然不经意地将视线移至地图上的×记号。

  ……仔细想想,找出所有开放给歌剧学园学生居住的公寓地点,可说是一项虽然单纯,却需要足够毅力的作业。对于花了一整个晚上完成这项作业的玉绪所付出的努力——愿意为了雅弥而劳心劳力的事实——令他不禁心怀强烈的感激之情。

  「只花一个晚上完成这张地图,想必十分辛苦吧。感谢会长的鼎力相助。」

  雅弥以云淡风轻却夹带诚挚谢意的语气,向为人和善的会长表达谢意。听见雅弥的慰劳字句,玉绪立刻露出了难为情的羞赧笑容。

  「哎呀,你千万别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因为这些几乎都是杏子同学调查到的情报啊!」

  「原来如此,是杏子学姐调查的……啥?你说谁调查的?」

  正当玉绪被雅弥这么一问,而准备开口回答之际!原本关紧的学生会办公室门扉竟猛然被拉开。

  「唷喔~!原来你们俩都躲在这里啊。大家为了讨论BS歌剧复仇篇的相关事项,已经全部集合在升学指导室啰。你们俩也快点跟我走吧!」

  气势十足地现身的角色,正是方才两人讨论到的人物·水无月杏子。发挥出与生俱来的不客气态度,大剌剌地闯入办公室的杏子一看见摊开在桌上的地图,马上「哦」地叫出声音。

  「这就是传说中那张为了寻找『初恋情人』的地图吧,可用的线索那么少,雅弥你也真是辛苦呢~~不过放心,我会助你一臂之力的,你就加把劲努力去找吧!」

  杏子随手拍了拍雅弥的肩头。被这个装熟学姐冷嘲热讽了一番,雅弥仿佛发出轧吱声似地缓缓转动颈部以上的部位,接着睁大双眼怒瞪玉绪。

  「……会长,你该不会将睦月的事情全都说给杏子学姐听了吧?」

  「是啊,在这种时候,杏子的情报网可说非常值得信赖……那个,我这么做有什么不妥吗?」

  「『把睦月的事当成我俩之间的秘密吧』,这是你昨天亲口说出的约定对不对?」

  一听见雅弥平静的嗓音,玉绪瞬间面带笑容,陷入全身僵硬状态。雅弥则是一边直视着石化的玉绪,一边伸手直指杏子的眉心。

  「而且你什么人不好讲,偏偏透露给这种如同全身上下就属嘴巴最早钻出母亲体外的女人听!」

  「雅弥,给我等一下。你不觉得你这话说得太过分了吗?难道你的意思是说,我看起来像是个不管对象、只顾宣传、毫无操守可言的女孩吗?」

  「看起来就像。」

  「居然还给我一口咬定!」

  「那我问你,你当真没对任何人提过关于睦月的事情吗?」

  「这个嘛~我先回升学指导室那边去啰,拜啦!」

  只见杏子「咻」地高举单手,精神抖擞地离开了学生会办公室。真不愧是隶属于田径部的学生,闪人的速度堪称天下一绝。

  目送杏子背影离去的雅弥,再度转眼怒视脸上依然维持着笑容、整个人却僵在原地不动的玉绪。

  「……真的很对不起。」

  玉绪只能脸上挂着僵硬笑容,深深地向雅弥鞠躬致歉。

  「早安,雅弥。听说你在找你的初恋情人啊?」

  结束了关于寻找睦月一事的作战会议,并参加完在升学指导室举办的整人大作战讨论会之后,总算回到二年A班这个自己所属班级的雅弥,立刻收到了在教室内等他的同班同学·橘九月劈头而来的一声招呼。

  「或许你会觉得我多管闲事啦,但回忆还是应该让它永远成为回忆才对喔。毕竟等到再力重逢才发现对方已完全变样而感到幻灭,这种结果也是很常听到的嘛。所以,我觉得你还是别采取多余的行动,让回忆化为美好的形象,永远存留在你心中比较妥当喔。」

  而且还全盘否定了他寻找睦月的行动,使得雅弥不发一语地快步通过九月身旁。

  「早啊,雅弥。听说你在找你的初恋情人啊?」

  坐到自己座位上的雅弥,接着又听见了等待他到来的好友·会泽拓海神清气爽地对他打了声招呼。

  「那个啊,或许你会觉得我没啥资格讲这种话,但我劝你最好让初恋的回忆维持原状比较妥当喔。就算重提过往情事,其实也得不到任何好处……」

  大概是以前曾经遇过同样感伤的情况吧,就连拓海也开始发表自己的想法,完全否定了雅弥的努力及行动。内心抱持着「为什么你们都这么想阻碍我呢?」不满情绪的雅弥,刻意趁好友话还没说完之际,开口打断了他的建议:

  「对了,拓海,今天你预定到哪儿解决午餐?」

  「啥,午餐吗?我打算跟九月一起去学生餐厅吃饭啊!」

  「是吗,那你要不要偶尔陪我一起吃顿午餐呢?」

  个性柔和又平易近人的拓海,以及生性冷淡且散发难以亲近气息的雅弥,两人的个性明明完全相反,却是全校师生公认的麻吉死党。因此,就算其中一方提出共进午餐的要求,也算不上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不知为何,拓海总觉得雅弥的态度不太对劲。话虽如此,他却也不是一个可以轻易出口回绝好友邀约的冷淡人物,于是他干脆地点了点头。

  「好啊,那咱们中午就一起到学生餐厅吃饭……」

  「不,今天改到屋顶用餐吧!」

  「屋顶?为什么?」

  听见拓海十分惊讶地出声回问,雅弥随即下巴微沉,镜片一边反射光芒一边开口回答。雅弥提出希望到屋顶吃中餐的理由是:

  「其实是因为我今天早起帮自己准备便当,结果不小心搞错份量,准备太多菜肴了。份量多到我一个人根本吃不完,所以如果不介意的话,可否请你一同来享用一下我亲手做的料理吗?」

  「听起来很像那种偷偷为了单相思对象准备爱心便当,却因为太过害羞而无法老实表露心意的纯情女学生才会说出口的理由,这是怎么回事啊?」

  出声回答的,是强行插入这段对话的九月。眼见雅弥企图用亲手调理的爱妻便当诱惑拓海,九月顿时情不自禁地板起一张晚娘脸孔。

  至于置身三角关系中心地带的拓海……

  「雅弥会作便当,这还真是难得呢。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托福享用你所准备的大餐啰!」

  则是不疑有他地接受了好友的热情邀请。不愧是被骗了整整一年却始终没有发现的惊人纪录保持人。他这种不知怀疑他人的好好先生个性着实非比寻常。

  「那咱们今天中午就到屋顶享用午餐吧,当然也欢迎九月一起来。」

  「要、要我去当然不成问题啦!」

  跟拓海一起被当成同组人马对待的九月,一边点头答应一边注视着雅弥的表情。感受到九月所发出的尖锐目光,为了某种企图而邀请两人共进午餐的雅弥脸上顿时变得有点僵硬。

  「……我说雅弥啊,可以听我奉劝一句话吗?」

  面对紧张的雅弥,九月露出正经八百的认真神情对他说:

  「我始终觉得啊,就算此时再与初恋情人重逢,对你也没有什么好处。所以我劝你还是放弃寻找的行动比较妥当喔。」

  话题又被九月兜回原点。

  难道在午餐时间,我也会落得必须一直被迫聆听她发表同样反对意见的悲惨下场吗?面对全盘否定自己举动的九月,雅弥已不禁开始感到郁闷忧愁。

  「不用客气,请尽量享用。」

  当天午休时间,雅弥在屋顶一角的地上铺设了一块塑胶垫,并摆出数个炫耀意味十足的三层豪华便当盒。

  「这些全都是雅弥自己一个人作的吗?」

  接过筷子的九月,忍不住睁大双眼看着眼前这堆跟正月年菜没啥两样的豪华菜肴。大概是连想也没想到雅弥会端出这种多层木盒当成午餐便当吧,因此即便面对五颜六色的可口佳肴,九月仍迟迟无法动筷享用。

  「当然,这些全都是我独力完成的菜肴。」

  「可是每道菜都还温温的说,看起来就像才刚做好不久而已嘛。」

  「没这回事,这确实是我今天提早起床所准备好的便当。」

  雅弥坚持自己的说法。打死他也不能说出这其实是为了引诱拓海及九月来到屋顶,而拜托玉绪利用调理实习教室烹调出来的便当。

  ——雅弥今天的使命,就是接近身为BS歌剧复仇篇最后一个目标人物橘九月,设法套出她的弱点。为了策动最具效果的整人大作战,制作单位便将事前收集情报的任务交给雅弥执行。

  「啊,这好好吃喔!」

  终于伸筷夹起菜肴的九月,对超乎想像的美味发出了赞叹。受到牵引的拓海也跟着动起筷子,两人随即开口不停称赞雅弥的手艺。

  「我从不知道雅弥原来是个烹调手艺这么高超的人呢!」

  「会下厨做菜的男人,总是能够得到比较高的评价说。」

  「这道煎蛋还掺了梅千肉对吧?口感清爽又美味呢。喏,九月你也吃吃看。」

  「嗯。那……你可以喂人家吃吗?」

  「喂你吃啊……呃,那……啊~」

  「啊~」

  咬,嚼嚼嚼。

  「真的耶,好好吃喔,接下来换我喂拓海吃。来,啊~」

  「啊~」

  咬,嚼嚼嚼。

  「嗯,真的相当美味呢。雅弥实在很厉害耶,不管做什么都是这么完美。」

  「……是吗?看你们吃得这么高兴,我也很开心啊!」

  虽然对不断发出心型闪光的两人感到有点难以释怀,不过实际上自己根本没动手做出半道料理的雅弥还是打马虎眼地点了点头。

  雅弥一边敦促有时会表现出令人心生杀意之亲密动作的两人好好品尝料理,一边若无其事地转眼望向护网另一端,从雅弥所坐的位置这边,可以清楚看见位于对面校舍大楼的学生会办公室内部状况。

  此时玉绪正坐在学生会办公室内,尽情享受着午餐过后的下午茶时光。由于两地间隔了一段距离,因此实在很难看见她的表情变化,不过若想知道学生会办公室里面的人正在做些什么——像是「看书」、「用行动电话发简讯」之类的事情,倒是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既然由屋顶可以看见学生会办公室,当然就代表对方也能看见屋顶上的情况。坐在窗边一脸幸福地啜饮着烘焙茶的玉绪,因为察觉到雅弥的视线而抬起头来。隔着窗户与雅弥四目相望的玉绪,缓缓将茶杯放回桌上,并摆出握紧双拳置于胸前的姿势。

  (请努力进行调查活动唷!)

  收到这份来自远方的声援,雅弥顿时感到有点困扰,不晓得究竟该如何是好。冷静沉着的学生会副会长,总是深受貌美动人的学生会长我行我素的个性所恼。

  然而,丝毫没察觉到雅弥内心苦恼的九月,则是一边大啖眼前的美味佳肴,同时毫无前兆地转换了话题:

  「话说回来,雅弥有利用自己房间的某个角落藏上几本黄色书刊吗?」

  「再怎么唐突也该有个限度才对吧!」

  雅弥面露扑克脸神情,展现出完全符合「歌剧学园最酷帅男子」此一称号的平静态度开口反击。就算突然听到这么无厘头的问题也丝毫不为所动,由此可见他果然非泛泛之辈。

  「你怎么突然抛出这个问题?为什么这么想知道我房间里有没有黄色书刊呢?」

  听见雅弥提出这个理所当然的疑问,九月顿时一反方才发问时的豁然神情,展现忸怩的态度支吾其词地蠕动嘴唇。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理由啦,我只是有点好奇,不晓得你会不会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暗藏在房间里面罢了。反正就是这么一回事,雅弥你老实招来吧YO。」

  虽然压根儿搞不清楚「这么一回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总之九月搬出嘻哈风语气强迫他回答,雅弥也莫可奈何,不过眉毛却连动也不动地开口回应:

  「我家是个对这类物品采取开放政策的家庭,所以黄色书刊总是理所当然地摆放在客厅的被炉上面。」

  「我想雅弥一定是个只要一写下汉字的『汉』,别人就会念成『男子汉』的厉害角色吧!」

  「谢谢夸奖,这句称赞真是令人颇感开心呢!」

  雅弥语气淡然地表达谢意。发现自己搞错询问对象的九月,则是当着完全没有显露一丝动摇神色的雅弥面前,大大地叹了口气。

  「原来我一直都会错意了。我总以为费心藏好黄色书刊,为了避免被母亲发现而刻意摆在书桌上的状况,是每个男生一定会有,感觉就跟成人礼差不多的体验呢!」

  「被母亲发现……吗?我家确实不曾发生过这种状况。况且我觉得如今还有这种蹩脚体验的男孩子,应该算是所谓的稀有种族才对吧?」

  边回答边不经意地转眼望向一旁的雅弥,突然发现拓海满脸通红且低头不语。

  「……像这种话题啊,我觉得你问拓海应该会比问我要来得更有收获。」

  雅弥这句话促使九月转头,与九月目光交会的拓海露出了十分狼狈的神色。九月却无视于慌慌张张地任由目光四处乱飘的拓海,发出了夹带叹息的轻声嘀咕。

  「我当然也问过拓海啦。但是拓海真的很过分耶,亏我还身为他的女朋友,他居然不肯透露自己究竟将黄色书刊藏在房间的哪个角落耶!」

  「我哪有可能告诉你啊!」

  纯情少年·拓海满脸通红地大声辩驳。

  (拓海,你这番反应简直就跟招认「我房间里藏有黄色书刊」画上等号啊!)

  雅弥心生此念,不过为了维护好友的名誉,他刻意选择不予深入追问。取而代之的是雅弥提供了一个实用建议给烦恼不已的九月。

  「那你何不干脆直接杀进拓海的房间,试着找出他用来藏匿黄色书刊的正确位置呢?」

  「雅弥~」

  拓海泪眼汪汪地求饶,雅弥则是露出一副事不关已的表情,迳自将脸转向一旁。九月一边看着这两人交谈,一边开口说道:

  「嗯~虽然我也很想进拓海的房间好好搜查一番,不过,遗憾的是,我直到现在还没有进入拓海房间的经验啊!」

  「听你们讲了这些话之后,我哪还有可能让你进入我的房间啊!真要说的话,九月还不是一样从没带我进过你的房间,咱们算是半斤八两啦!」

  「我说你们俩啊……真的已经交往超过一年了吗?」

  平常明明很敢在众人面前明日张胆地打情骂俏,实际上两人却相当意外地用心经营着这份纯纯的爱。雅弥一边看着针对「给不给进彼此房间」这个议题展开争论的两人,一边不禁产生「为什么我得陪着这两人谈论他们的恋爱话题不可咧?」的疑惑念头。

  雅弥原本的目的明明是要找出九月的弱点,却因为对话内容太过有趣而忍不住偏离主题。然而,这毕竟是一场为了刺探九月个人情报而举办的餐会,因此回想起自身使命的雅弥马上修正立场,再次对九月提出询问:

  「诶,既然咱们难得凑在一起吃饭,要不要顺便来聊聊彼此将来的梦想呢?」

  「啥?你怎么搞的?这种话题转换方式实在有够勉强说。」

  「突然开始聊起黄色书刊话题的你,应该没有资格批评我吧!」

  雅弥正经八百地开口反驳。由于只要一粗心大意,话题就会马上跟着脱轨,因此主导这个话题的雅弥也很拚命地控制着走向。雅弥压根儿懒得理睬一脸不悦地转开视线的九月,并为了完成原本的目的而继续这个话题。

  「虽然我总觉得跟你们是已经相处很久的老朋友,不过实际上咱们认识至今也才不过一年半而已。因此,我只是希望咱们能够更进一步了解彼此的为人想法罢了。」

  「难道说你是为了这个原因,才特地举办了这场午餐会?」

  不知怀疑他人为何物的拓海,竟然十分干脆地接受雅弥这番胡乱瞎掰的理由。害得心生「你真是天字第一号大好人啊」想法的雅弥,非得咬紧牙关压抑住跟他握手表示友爱之意的念头不可。

  「好,那就照顺序分享彼此的梦想吧!首先由九月开始。」

  「咦?我先啊?」

  听见话锋突然转到自己身上,害得原本定睛注视着护网另一侧的九月急忙转头面向前方。心想「她在看什么东西啊?」的雅弥虽然转眼望向护网,但映入他眼中的只有坐在学生会办公室里面啜饮茶水的玉绪而已。

  面对转头看着旁边的雅弥,九月堂堂正正地抬头挺胸,以再清楚不过的语气开口:

  「我的梦想啊,想也知道嘛,就是『MONEY』啊。这个世界就只有钱、钱、钱才是王道。我考进歌剧学园的目的,就是为了赚得大把大把的钞票啊!」

  「还真是毫无梦想跟希望可言呢!」

  拓海虽然开口吐槽,九月却是脸不红气不喘,摆出抬头挺胸兼目空一切的姿态,甚至给人相当引以为傲地高喊着金钱万岁的感觉。

  「经你这么一说,去年咱们一起去海边的时候,九月也曾说过自己是个为了钱,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的女孩呢。真是人不可貌相耶,你这个守财奴!」

  「别这样啦,人家会感到不好意思耶。」

  拓海语气开朗地责骂,九月则十分难为情地捂着头。明明是一段十足瞧不起的童言对谈,为什么由这两人演出,看起来却像极了只是在打情骂俏而已呢?

  「我的梦想大概就这样吧。那打开这个话匣子的雅弥是抱着什么梦想考进歌剧学园的呢?」

  被当成守财奴看待的九月,将问题丢回给态度冷淡的同班同学。接下对话球的雅弥,随即挺直背杆,以立正姿势面对九月。

  「我想主演一出戏,想在那出戏当中扮演某个角色。为了那一天的到来,我希望拥有即便获得指名担纲演出,也不致丢人现眼的实力及名声。这就是我现在所追求的目标。」

  「哇,还真是个出入意料的正经梦想呢!」

  你那句『出入意料』是什么意思啊?雅弥露出尖锐的目光直视九月,身为发言者的九月却毫不在意地伸长筷子采向餐盒。或许是体贴频道不合的两人吧,善于察颜观色的拓海十分和蔼地开口延续这段对话:

  「所谓『获得指名担纲演出』,难道说雅弥有什么可以打动制作单位来请你出马主演连续剧的管道吗?」

  「也算不上是什么管道,我只不过是跟一名朋友交换过誓约罢了。」

  「朋友……」

  九月一边享受着美味的菜肴,一边脱口发出别有意含的声音。雅弥则是注视着热衷动着筷子的九月,接着将话锋转向好友拓海身上。

  「拓海呢?你找到自己将来的梦想了吗?」

  过去拓海曾发表过「自己没有梦想」的宣言。他说就是因为没有梦想,却又希望能够找到梦想,所以才参加了歌剧学园的入学考试。在那之后已过了整整一年,拓海是否真的已经找到属于自己的梦想了呢?

  「梦想吗……这阵子我一直忙着参与摄影工作,根本没空思考自己的梦想啊。」

  拐弯抹角诉说「我还没找到梦想」的拓海。看着走一步算一步、任凭时代净流带着四处飘荡的他,雅弥却不禁心生「这也很符合拓海的本色」的感触。

  话虽如此,我行我素的拓海其实内心似乎也颇为焦急。拓海一边眺望着眼前这堆五颜六色的佳肴美食,一边吐露自己的真实心情。

  「九月及雅弥,你们俩都各自拥有实际的梦想,真是令人羡慕呢。待在歌剧学园里面,总会觉得没有任何梦想的自己实在很丢脸。所以无论是什么都没关系,我得赶紧找到属于自己的梦想不可。」

  「这种说辞很不符合你的风格喔。」

  听完拓海这番独白之后,雅弥以听似冷淡,但却暗中蕴藏着他特有热情的嗓音轻声说道:

  「有梦的人就很伟大,没有梦想的人就很卑贱……这种话到底是谁说的呢?没有梦想并不是坏事。跟那种拿『我有梦想』这句话当藉口的人比起来,纵使没有梦想,却仍旧拚命力争上游的人反而更值得钦佩。拓海,你确实比任何人都还要来得努力。」

  雅弥面露真挚、正直的神情,定睛直视着好友的双眼。

  「所以你尽管抬头挺胸无妨。」

  「……我时常觉得,很庆幸自己能够交到雅弥你这个朋友呢!」

  听见拓海正经八百地做出回应,雅弥随即反射性地以中指推高黑框眼镜。

  拓海清楚得很,雅弥这个轻推眼镜的动作,其实就是他用来掩饰害羞情绪的方式。

  「拓海,记住这一点,唯有努力绝对不可懈怠。为了不让自己将来遇见了只属于自己的梦想之际,却心生『早知如此,当初我就应该更努力学习才对』的后悔念头,现在就该付出所有心力来提升自己的实力。等你完成这个目标之后,再来追梦也不嫌太迟。」

  「嗯,我知道,我会照你所说的去做。雅弥的话总是令人受益良多呢!」

  收到来自好友的感谢,雅弥一边轻推眼镜……一边露出仿佛眺望远方的神情,心不在焉地轻声嘀咕:

  「这没什么,刚刚那并非我自己想出来的话。那只不过……单纯的有样学样罢了。」

  站在屋顶迎着秋风的雅弥,缓缓回想起遥远的往日时光。

  回想起两人彼此畅谈着梦想的……悠远夏日时光。

  *

  盛夏的大太阳底下。戴着黑框眼镜、对人不理不睬的少年,以及将一头长发绑成马尾、脸上表情十分丰富的少女,一同坐在公园板凳上吃着杯装冰淇淋。

  「为什么我会坐在这种鬼地方,跟这种怪女孩一起吃着冰淇淋啊?」

  黑框眼镜少年一边以木匙刨挖手中的香草冰淇淋,脸上一边露出了难以释怀的表情。

  以夏日祭典之夜为契机,少年·加贺雅弥及少女·莲见睦月成了一对连日外出闲逛的亲密朋友。只不过外出时都由睦月主导,雅弥则是「被她牵着到处跑」……用这种说法来形容两人之间的关系,或许比较符合事实也说不定。

  「我有一个梦想。」

  没有任何前兆,睦月突然主动谈起这个话题。大概是总算对她这种我行我素的言行举止产生了耐性吧,「哦」,年幼的雅弥不怎么感兴趣地敲了声边鼓。啊啊,冰冰凉凉的冰淇淋真是好吃啊!

  「我梦想成为一名剧作家,然后让我写的剧本拍成连续剧,播映至全国各个角落。怎么样?你不觉得这是个很了不起的梦想吗?」

  「感觉还不赖啊,我想你应该可以写出很有趣的剧情才对。」

  「你也这么觉得吗?太棒了,我好高兴唷~」

  听见雅弥这番随口敷衍的台词,睦月以晃动马尾的方式来表达自己内心的喜悦。

  对雅弥而言,他其实只不过是想表达「像你这么有趣的人物,写出来的故事应该也很好玩才对」这个意思而已,不过看见她出现如此开心的模样,反而让雅弥对自己方才脱口而出的敷衍台词感到很过意不去。

  于是雅弥为了不破坏她的好心情,而试着开口吹捧睦月的自尊心。

  「你拥有异于常人的妄想能力,我相信你一定能写出很稀奇古怪的剧本才对。」

  「麻烦你至少改用『想像力』或『饶富个性』等字眼来夸奖我好不好?」

  睦月的好心情瞬间惨遭破坏。

  将木匙丢进空空如也的冰淇淋盒里之后,少女突然感到有点寂寞地压低视线。

  「可是啊,光是能够得到雅弥的认同,我就很高兴了唷。因为以往我只要一提起我要成为剧本家的话题,总是会换来『想也知道不可能嘛』或者『用心一点面对现实好吗』之类过分的打压回应呢!」

  由于过去一再遭到否定,因此她很坦率地对自身梦想能够得到雅弥认同一事感到高兴。

  他认同了这个梦想,光是这样就让睦月高兴得要命。

  不过,方才只是随便敲了个边鼓的雅弥,却莫名其妙地觉得很不好意思,于是便态度粗鲁地轻声嘀咕着对她说:

  「好好努力吧,我会为你加油打气就是了。」

  听见雅弥这番不晓得真心程度到底有多高的自弃口吻,睦月顿时面露温柔的笑容。

  「其实说真的,我已经决定好未来的方向啰。雅弥听说过歌剧学园吗?」

  对于首度耳闻的学校名称,雅弥只是默默地摇了摇头。

  「这样啊,大概是因为歌剧学园现在只是间冷门学校吧。不过,这间学校将来一定会变得相当出名,所以我劝你还是趁早记住这个名称比较好喔!」

  手里拿着冰淇淋空杯的少女,神情兴奋地开始谈起有关歌剧学园的事。

  那是一个吸引来自日本全国各地,渴望未来能在演艺圈大放异彩的追梦少年们齐众一堂的地方。学生们会成为实际的演员,体验拍摄电视连续剧的过程。除了演员之外,这儿同时也是一间培养并推出许多著名导演、剧作家进入演艺圈的日本头号艺能学校。

  「我啊,决定报考歌剧学园。我要以歌剧学园出身的剧本家身分,风风光光地迈向演艺世界。这就是我现在所追求的目标。」

  讲述着梦想的少女双眼熠熠生辉,使得雅弥内心十分坦率地产生了羡慕她的念头。

  从这一瞬间起,歌剧学园这四个字便深深烙印在雅弥心海深处。雅弥很想亲眼看看睦月满心憧憬的歌剧学园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对了,雅弥也说说你的梦想吧!雅弥将来希望成为什么样的人物呢?」

  或许是对只顾谈论自己梦想的行为感到过意不去吧,睦月随即将话锋转到雅弥身上。被问到将来有何梦想的雅弥,只是静静地压低视线。

  「我没有什么梦想。」

  雅弥并没有什么值得他高谈阔论的梦想。

  先前在学校被老师问到将来有什么梦想时,雅弥想也没想就回答「我没有梦想」,结果老师却是一边开口说「希望你能快点找到自己的梦想喔」,一边以瞧不起人的同情目光看了他一眼。为什么当小孩子一回答「自己没有梦想」,大人就会表示同情呢?大人为何总是露出「我真不该问这个问题」的表情,对自己表现出仿佛看见什么可怜东西似的怜悯之情呢?

  就因为一再受到这样的目光看待,导致雅弥不知不觉间便产生了「没有梦想算是坏事一桩」的主观想法。

  所以当着睦月的面宣称「没有梦想」的雅弥,满心认定她也会说出「你好可怜喔」之类的话来同情自己。因为她有梦想,自己却没有梦想。怀有梦想的她很了不起,没有梦想的自己只是个卑贱之人罢了。

  然而,睦月却面带一如往常的笑容对他说:

  「这样啊,那你可得更加倍用功学习啰。」

  「用功学习?为什么?」

  「因为你若不加倍用功学习,为自己累积各式各样的经验,只会害你未来的可能性变得愈来愈少啊!」

  听不懂话中涵义的雅弥侧头露出狐疑的神情。睦月则感到有点困扰地抓了抓头,并绞尽脑汁改变说词,竭力尝试阐明自己的想法。

  「所谓的『没有打算成为什么样的人』,换句话说就是『不晓得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更进一步解释,就变成了『有办法变成任何模样』对不对?为了追求单一梦想而努力的人,付出的努力愈多,未来就可能只剩下一条路可走。至于没有梦想的人,学习体验到各式各样的事物之后,未来可以选择的道路就会变得愈来愈多。」

  「因为没有梦想……所以拥有无限多的可能性?」

  「没错。所谓的没有梦想,其实就代表拥有无限多的可能性啊!」

  睦月边说边流露出开心的笑容。

  「拥有梦想的我因为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所以感到很轻松。而没有梦想的雅弥则由于不晓得将来自己能在哪一方面发挥实力,因此会比较辛苦一点。所以啦,为了不让自己在未来找到想做的事情时,不会产生后悔的念头,你就必须趁现在多多努力用功学习不可。就因为没有梦想的你是如此难能可贵——就因为你拥有无限多的可能性,所以要是不贪心一点过生活的话,岂不是相当吃亏吗?」

  「……你这人真的很有趣耶。」

  对雅弥而言,这虽然是他所能说出的最顶级的夸奖字句,但似乎很难让人感受到他的真实心意,导致被喊成有趣家伙的睦月十分不满地鼓起双颊。

  雅弥向来都认为没有梦想是坏事一桩,他总认为没有梦想的人比拥有梦想的人拙劣。

  没有梦想的人其实是很贪心的人。没有梦想的人,其实拥有无限多的可能性。他心里从来没有浮现过这样的想法。

  雅弥举头望天。夏季的阳光由形成阴影的枝叶缝隙间透射下来。即便坐在树荫底下,也还是清楚看出今天是万里无云,绝佳的拍照天气。

  「对了,我记得睦月不是随身都带着数位相机吗?」

  「嗯?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问题啊?」

  「其实也没什么,我只不过是突然很想拍照,为这一瞬间留下纪念罢了。」

  话一说完,雅弥面露微笑。睦月突然觉得这好像是自己第一次看见他展露笑容。

  无奈的是,这一天睦月偏偏没有带数位相机出门,导致主动提议的雅弥落得被迫挑战有生以来第一次拍大头贴的惨痛下场。

  「我真不该说出这种自打嘴巴的话啊。」

  站在大头贴机器的布帘里面,一边被笑容满面的睦月搂住肩膀,一边看着被设定在心型相框里面的自己,雅弥忍不住叹了口大气。只不过事到如今再怎么叹气也无济于事就是了。

  随着快门声响起,两人又剪下了另一份全新的回忆。

  *

  「你今天气色看起来满不错的呢!」

  门扉缓缓开启,一名身穿灰色西装外套的中年男性走进病房。躺在床上打着点滴、依旧以口罩覆盖住脸部下半部的女子,一看见男子随即开心地眯起双眼。察觉到她微妙的表情变化,中年男子也边露出柔和的微笑边走向病床旁边。

  「你又在看电视了吗?」

  看了病房里附设的电视一眼,男子不禁面露苦笑。在病房一角摆有一张柜子,上面有一台液晶电视及一台DVD播放器,下面则排满了她所带来的许多片DVD光碟。

  「一直重复看同样的影片,你都不会感到厌烦吗?」

  男子一边弯腰坐在三脚椅上,一边半开玩笑地开口询问。依旧横躺在病床上接受点滴注射的女子则是轻轻点了点头,藉此表达出「不管看多少次,我也不会腻唷」的意思。

  有个包装纸被打开的DVD光碟盒置放在台座下方。那个光碟盒附有一张用主演角色的少年少女照片,以及表示节目名称的「BS歌剧」等文字所构成的封面。

  「我收到一封信啰。」

  中年男子拿出一封信递给集中精神观看电视画面的女子,察觉到信封的女子默默伸手指向书桌。接收到她所表达的「我待会儿再看,先帮我收进抽屉」这番意思之后,男子随即起身打开书桌抽屉。

  抽屉里面摆着用发圈绑在一起的数十个信封。大概是重复阅读了好几次吧,看见这堆沾满手垢的信封,中年男子顿时颇感失落地微眯双眼,缓缓将新带来的信封收进抽屉里。

  「另外,关于你之前所提过的『宝物』,好像已经开始着手找寻了。还说只要一找到就会亲自拿过来给你。」

  男子边开口跟她交谈,边弯腰坐回三角椅上头。虽然女子从刚刚到现在都未曾说过任何一句话,男性却也未表现出一丝在意的神色。因为男性十分清楚……他知道她那张以口罩覆盖住的脸部究竟是什么模样,也知道她到底拥有什么样的庐山真面目。

  先前一进门便说了声「你气色看起来不错」的男性,极端厌恶自己所说的这句话。他这番显而易见的谎言究竟会带给她什么感觉呢?光是想像就令他感到坐立难安。

  这名全身枯槁、早已瘦到只剩皮包骨的女子,肌肉因长期住院的生活而彻底退化,苍白的肌肤底下浮现出数条血管,手肘及手腕则布满了数不清的注射针痕。像她现在这种连想要独自起身都无能为力的模样,到底哪里算得上气色不错啊?男性虽然恨透了面带笑容的自己,却还是竭力压抑住难过的心情,心平气和地开口与她对话。

  「是不是该偶尔回个信比较妥当呢?」

  男子一边回想起住在远方那名常常写信过来的女孩,一边伸手指着摆在桌上的笔记型电脑。

  「如果没办法写出一手漂亮好字的话,只要使用这台笔记型电脑就可以啦。之前你不是也写了封信给某人吗?一旦收到你所寄出的信,相信那孩子必定会感到十分开心才对。」

  面对男子所说的这段话,依旧以口罩遮掩住脸部下半部位的女子只是虚弱地摇了摇头。

  对女子顽固的态度感到失望的男子伸手解开领带,同时不经意地转眼望向电视荧幕。在液晶电视的画面当中,只见一名短发造型的活泼少女正在夏日海滩上尽情奔跑。

  在这个四方形的框框里面,被两名男性友人夹在中间的少女,脸上露出了相当开心的笑容。

  看见这一幕而顿感坐立难安的男子,立刻将视线移回笔记型电脑上头。

  「……我真搞不懂。既然不想回信,那你到底每天都用这台笔记型电脑在做些什么呢?」

  被男子这么一问,少女只是静静地眯起双眼,并未做出任何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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