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要知道，别看九月外表可爱，她骨子里可是个死要钱的女孩。」
早上的升学指导室。在如今已变成惯例的BS歌剧复仇篇作战会议席上，雅弥以符合个人风格的冷淡语气打开话匣子。
今天早上的议题是关于「对橘九月策动的整人大作战内容」。雅弥主动提出一个能够在不破坏拓海及九月感情的状况下，成功恶整九月一顿的手段。
「九月对钱毫无抵抗力可言。相信只要有人拿着大把钞票在她眼前晃上一晃，要她做什么事她大概都不会拒绝才对。」
雅弥以毫不留情的说法热心描述着好友见钱眼开的个性。
「因此，我想到一个以巨款为饵，要求九月进行某些无理挑战的方案，不知各位觉得如何？我们可以藉此测试九月的忍耐力，看看她到底愿意为了钱而接受多么无理的要求。」
自从上次会议结束后，雅弥就一直苦思着『该怎么恶整九月才妥当』这个问题。毕竟如果置身事外，杏子及古都乃都很有可能会不知死活地一再提出「让拓海及九月分手的整人大作战」方案。而抢在这群收视率化身的恶鬼之前，提出对九月无害的整人作战计划，雅弥认为这就是自己在这个场合应尽的任务。
为了保护九月免遭收视率恶鬼们的魔掌迫害，雅弥刻意选择主动发言。
「起初先由简单的要求开始，最后再对她提出一个大家都认为『八成不可能接受』的过分要求。九月究竟可以为了钱忍耐到什么程度……这种以公开实验为主旨的整人计划，不知大家觉得如何？」
在雅弥解释提案内容的期间，坐在他身旁的玉绪面露微笑，娃娃脸的柚雪坐在木箱上轻轻晃动双脚，杏子伸指卷玩着自己那头傲人的乌黑秀发，古都乃则交抱双臂、翘着二郎腿，神情严肃地陷入沉思当中。
「……各位觉得如何呢？」
发表完毕的雅弥环视保持沉默的女性阵容一圈。面对雅弥这阵听起来不太有自信的询问声，杏子成了第一个有反应的与会人士。
「我有问题想问雅弥，九月真是个如此死要钱的女孩吗？」
「没错，她就是这么死要钱。至于究竟有多么死要钱，我只能说她是一个当我提出『九月的梦想是什么？』这个问题时，她竟然可以马上回答『就是钱』的女孩。」
「确、确实是有够死要钱没错呢！」
听完雅弥的说明之后，杏子开口表示认同。接着发言的是外表跟小学生没啥两样的十八岁学姐·安原柚雪。
「那么，具体而言，你究竟打算要她做些什么NE？」
「这个嘛……我会利用这几天再仔细想想。」
因时间不足雅弥还没想到详细的作战内容。话虽如此，但由于冷静沉着早已成为他的定调风格，因此就算只抛出「不晓得」做为回应，感觉上也相当有模有样。看着雅弥展现出冷静的态度，因而心生「大概就这么回事吧」此一认同念头的柚雪，并末再提出任何疑问。
取代闭口不语的柚雪发言的人，正是在场最难缠的强敌·古都乃是也。
「这个方案还不差，接下来只需敲定准备对九月提出的要求，八成就可确定这项企画的有趣程度了吧，」
事先已做好可能收到反对意见的觉悟，雅弥在得知古都乃对这个提案颇感兴趣之后，内心顿时松了口大气。只要拉拢古都乃成为同伴，这个企画案其实就等于无条件通过了。
古都乃开始思考。就算丢出再多钱也绝对不会想从事的工作，究竟会是个什么样的工作呢？
「我想到了。例如派她独自去采访某个灵异景点，这个点子如何？」
「那应该只是古都乃老师个人不想承接的工作而已吧！」
杏子语调开朗地酸了以自我观点发表意见的古都乃一顿。
「别管这种无聊点子啦，要求九月担任裸体模特儿怎么样？如果用我这个点子的话，保证能吸引好色的男性观众朋友们一窝蜂地收看节目啦！」
「杏子学姐，你打算毁掉整个节目不成？」
雅弥语带杀气地狠狠刮了开开心心竖起大拇指的杏子一顿。由于杏子讲话有时听起来很像开玩笑，实际上她却是来真的，所以对她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总而言之，一场以杏子及古都乃为中心的喧闹讨论会就此正式揭开序幕。「该拿出大把钞票引诱九月做什么呢」，就是本次讨论会的新议题。
然而，橘九月不但是人人公认的美少女，又是有办法以一年级新生身分抢下女主角宝座的实力派演员，她拥有可以轻松应付即兴演出的灵活脑筋，同时也是个运动神经好到能够获选体育保送生的运动女将。越想就越觉得九月身上存在着一种八成能解决掉大部分无理难题的印象。
「什么是九月绝对不可能接受的要求呢？」
杏子开口抛出疑问，在场众人同时陷入沉思。而为这个难题提示解答的人，乃是至今始终保持沉默的玉绪。
玉绪轻声嘀咕着说：
「我想应该就是跟拓海同学分手吧。」
「就是这个！」
听见玉绪这番嘀咕，古都乃突然兴奋地站了起来。在满脸惊讶的玉绪眼前，古都乃猛然挥动双手拍打桌子，并以魄力十足的嗓音发表主张。
「看见一大堆钞票放在自己眼前，真的还有办法贯彻纯爱心意吗！九月究竟会选择爱情，还是金钱呢？这确实相当有趣。真不愧是玉绪，没想到你居然想得出如此毒辣的点子，」
「那个，我说这话并没有那个意思……」
「咱们就采取这个点子做为恶整九月的作战内容，在庞大的巨款引诱下，九月是否还有办法贯彻珍爱拓海的心意呢，如果采用这个企画内容，相信只要是曾在BS歌剧支持过他们俩谈恋爱的观众朋友们，绝对会紧盯着这个节目不放！」
无视于神情慌张、不知所措的玉绪，古都乃强力主张应该要试探一下九月对爱情的坚贞程度才对。而听完她的主张，雅弥脸上的表情顿时为之一沉。
（我原以为已经想出一个不会害拓海被拖下水的企画案，为何事情到最后却完全变了样呢？）
不过，雅弥并未公开反对古都乃的提案，因为他怎么也不相信九月会由于财迷心窍而决定与拓海分手。因为他们俩总是日复一日地当着雅弥的面，展现出要他不相信也难的打情骂俏甜蜜模样。
他猜九月大概会弃金钱选拓海，而导致这场整人计划以失败告终吧，不过，由古都乃遭遇僵尸整人大作战便可看出就算结果失败，只要过程够有趣，整个节目就算大功告成。雅弥判断如果能在不对九月与拓海的感情造成影响的状况下，完成整人大作战的录影工作，那么纵使接受古都乃的提案也无妨。
更重要的是，这个计划着实比诱惑拓海、促使他移情别恋的计划要来得正常上好几百万陪。
「可是啊、可是啊……」
柚雪一边在黑板上写下「橘九月会选择爱情还是金钱呢？」这么一行字，一边发言打断古都乃的热情演说。
「如果采用这个计划，结果九月却做出放弃情人选择金钱的决定，那可就一点都不好笑了喔！」
柚雪轻声嘀咕，众人的视线立刻投向雅弥身上。而发现众人以目光要求他发表意见的雅弥，正准备斩钉截铁地回答「这种状况绝不可能发生，大家尽管放心」之际……却突然无言以对。
（我真的能断言「不可能」吗？我真能肯定九月绝对会选择拓海吗？）
雅弥心中倏然涌现一抹不安，而坐在他身旁的玉绪，则适时提供了自己的温暖，帮助他吹跑了心中这颗小小的不安种子。
玉绪的纤手轻轻包裹住心生迷惘的雅弥之手。玉绪温柔地握住雅弥的手，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没问题的，那两人绝对不会轻易闹分手。请雅弥也相信他们俩，果断地说出你想说的话吧！」
先前设法诱惑拓海，却轻易遭拓海拒绝的玉绪，保证他们俩确实深深爱着对方。得到信赖的玉绪打包票保证，自信心指数随之提升数倍的雅弥则用力地点了点头，明确地说出结论：
「九月一定会选择拓海，他们俩绝对不可能闹分手。」
——此话一出，欺骗九月的整人作战计划同时宣告启动。
「啊，对了，我差点忘了讲。」
当开完会的与会成员们正准备离开升学指导室之际，杏子突然停下脚步。而去路遭到阻挡的雅弥、玉绪及柚雪三人，也跟着伫足于挺身挡住去路的杏子背后。
只见一边拨动一头飘逸长发、一边转身回头的杏子摆出双手插腰的姿势，并以感觉格外大牌的语气开始讲起话来。
「我已经针对之前所提到的学生宿舍进行过调查，就趁尚未忘记之前报告一下好了。诶，雅弥？」
「什么事？」
「松竹梅，你比较喜欢哪一个？」
「又来这套啊？」
虽然觉得拿她没辄，不过雅弥还是乖乖配合杏子的游戏规则，先选择「松」字号情报。
「OK，你知道以前歌剧学园曾经发生过一场联合抵制骚动吗？」
杏子开始描述的，是发生在歌剧学园刚创设不久的一起事件。
在歌剧学园里面，每天都有多达十五部连续剧同时进行着拍摄作业。最近是由于累积的专业技术已臻成熟境界，因此摄影工作自然也变得轻松许多，不过在一切都还处于摸索状态的学园草创时期，所有工作人员都必须应付接踵而来的繁重拍摄进度。
「据说初期的学园歌剧啊，参与拍摄的学生们几乎都忙到没有时间可以好好睡上一觉，结果后来发生了其中一名演员累坏身子被送进医院的骚动。学生们则以此事为契机，聚众占领了学生宿舍，向校方提出了改善劳工待遇的要求。」
只不过由于学生宿舍是以一栋原本并非提供住宿机能的建筑物改建而成，因此即便再怎么吹捧也称不上是一个住起来很舒服的地方。因为长期据守于宿舍内所引发的压力，后来学生们逐渐产生内哄……
「大家都说啊，这场联合抵制骚动最后在短期内宣告落幕，而当时成为抗争据点的学生宿舍似乎也为此遭到关闭啰！」
听完整段描述的雅弥伸手抵着下巴，迳自陷入沉思。难不成杏子学姐又犯了同样的错误……
「杏子学姐，请你说说竹字号情报。」
「OK，以前歌剧学园曾发生过一起食物中毒事件，学生宿舍周边在同一时间传出阵阵恶臭。校方为求慎重起见，便决定关闭学生宿舍……」
「请再说说梅字号情报。」
「过去有个导演在拍摄某部连续剧的高潮场景时，任性地要求想拍个震撼力十足的画面，后来得出『那就随便找间建筑物炸掉好了』的结论，而学生宿舍这栋日渐朽坏的老旧建筑便雀屏中选……」
「哪哪～这场从刚刚开始的假话大会是怎么一回事NE？」
身为第三者的柚雪脱口说出了禁句。听见自己费尽千辛万苦收集而来的情报被说成假话，杏子瞬间如同狐狸一般倒竖双眼，转头怒瞪跟她同年的娃娃脸女孩。
「哦，竟敢没由来地劈头就说我的情报只是一堆假话，你胆子不小呢！」
「咦？因为不管怎么听，这几段话都只是信口雌黄吧？敢这么大胆地捏造煞有其事的谣言，你这人真是相当恶质呢……」
「我才一点都不恶质咧！」
杏子露出犬齿大声反驳。杏子对自己的情报到底多有自信，由这番气势滞汹的表现便可窥见一斑。只不过她的自信究竟从何而来，身为第三者的雅弥着实感到好奇。
总之，设法阻止反目成仇的两名学姐，乃是在场唯一一名理性人物的雅弥，必须一肩挑起的重责大任。
「麻烦两位学姐先冷静下来好吗？另外，杏子学姐，我先前也说过了，我想知道的不是学生宿舍遭到关闭的理由……」
「雅弥你给我闭嘴，这是我跟柚雪之间的对决！」
啥时演变成对决了啊？
杏子推开一脸傻眼的雅弥，大步逼近柚雪身旁。至于完全被晾在一旁的雅弥，则只能与玉绪四日相对，面露傻眼的神情不停摇头。
排除了碍事者的杏子，弯低身子将脸凑近柚雪面前。
「你刚刚说我的情报通通都是假话是吧？」
「嗯，我是这么说过没错啊！」
「喔——哦——哇——既然敢夸下海口，那就表示柚雪你一定知道学生宿舍遭校方关闭的真正理由对不对？」
「嗯。」
「我就说嘛。你明明啥都不晓得，怎么还敢断定我说的全都是假话……你知道啊！？」
杏子大吃一惊地发出了倒嗓叫声，而在一旁观望事态发展的雅弥也吓了一大跳，同时回想起一个重要事实。
（回想起来，柚雪学姐以前是「原来如此歌剧」的主要主持人。由于那个节目曾详细介绍过关于歌剧学园的一切历史，因此柚雪学姐就算熟知以前学园发生过的事情，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无视于心生认同的雅弥，柚雪一边任由头上浮现出「傻呼呼」的状声词，一边开始述说学生宿舍遭到关闭的真正理由。促使歌剧学园学生宿舍惨遭关闭的冲击性真相是——！
「因为建筑物太过破旧又肮脏，导致大家都不想搬进去住啊。后来住宿生全都走光了，学校就宣布关闭啰。」
「……啥？原因就这么单纯？」
「就这么单纯啊～」
因为招收不到住宿生而关闭学生宿舍。原本十分期待有什么戏剧性理由的杏子，似乎怎么也无法说服自己接受眼前这个毫无趣味性可言的平凡真相。只见她突然扣住柚雪的双肩，开始猛烈前后晃动柚雪的娇小躯体。
「我不相信～！因为与这种无聊透顶的理由就宣告关闭的真相比起来，有学生遭到D套餐食材咬掉头颅的说法还比较有趣咧！」
「拜托，不要因为真相很无聊就随便捏造事实好不好啊！」
雅弥以倒剪双臂的方式由背后架住精神错乱的杏子，解救了被杏子紧抓不放的柚雪。而遭到一阵前后左右猛烈晃动，导致双眼变成漩涡图案的柚雪，虽然身形显得踉跄不稳，不过还是勉强逃过了跌坐在地的尴尬命运。
「对了，柚雪学姐，我方便请教你一个问题吗？」
雅弥就这么架住扯开嗓门大声叫嚣的杏子，语气冷静地提出询问。而等到在头上不断绕圈圈的小鸡总算通通消失之后，柚雪这才傻呼呼地笑着点了点头。
「怎么着～？阿雅想知道关于学生宿舍的事情吗？」
「是的，请问学姐你知道学生宿舍之前座落于何处吗？该不会如今已经彻底遭到拆毁了吧？」
「讨厌啦，真搞不懂你在说什么傻话NE？」
柚雪以她个人特有、慵懒且慢条斯理的声音做出回答。熟知学园历史的学姐，开始述说过去曾被当成学生宿舍加以活用的建筑物下落。答案就是——
「相信阿雅应该也知道才对喔。仔细回想一下，在学校用地里面不是有一栋长时间没人使用，现在已完全化为一座废墟的破烂建筑物吗？」
「会长犯不着跟我一起来啊……」
「不行，既然事情都发展到这个地步，你就让我奉陪到底吧。反正我早就置身其中了嘛！」
在漫天乌云的天空底下，身穿制服的雅弥及玉绪并肩行走于银杏树林荫大道之中。由博学多闻的柚雪口中得知了学生宿舍真正位置的雅弥等人，等到一整天的课程告一段落之后，立刻动身前往目的地一探究竟。
「对了，之前杏子好像说过……」
与雅弥保持着不即不离差距的玉绪，边走边颇感不安地环视大道周遭这片茂盛的银杏树林。
「传闻这附近又名『迷路之森』，会夺走来访者的灵魂，将他们变成僵尸……」
「用不着把杏子学姐那番吹牛当真好吗？」
「什么！原来那只是吹牛啊？」
玉绪相当认真地大吃一惊。雅弥虽然对她的反应感到傻眼，不过却也心生「还真像会长应有的反应」的认同念头。
两人忍受寒冷的北风吹袭，踩着地上的片片落叶，钻过茂密突出的银杏树枝，好不容易抵达了目的地，就是过去被用来当作学生宿舍的建筑物——歌剧学园旧校舍。
抬头看着这栋两层楼高、最近还被当做怪兽美少女外景拍摄地点的木造建筑物，雅弥脱口说出自己内心的真实感受。
「原来如此，难怪这个地方吸引不了学生前来投宿。」
只见这栋早已化为废墟的木造建筑，形单影只地矗立在这片连半盏路灯都没有，还盛传有幽灵出没的杂木林中央地带。要是建议某人搬进这里，相信任何人都会立刻摇头加以拒绝。
总而言之，继续站在外面眺望整栋建筑物也无济于事。决定立刻进入旧校舍而迈开步伐的雅弥，察觉到玉绪动也不动地伫足于后方，随即跟着停下脚步。
「会长，怎么了？」
「对不起，我只是不小心想起杏子说过的话。根据她的说法，好像有一对情侣档亡魂出没于学生宿舍里面……」
「那麻烦会长在这里等待好了，我进去看看状况。」
「啊啊，等我一下啦！」
玉绪连忙跑向冷淡地转身背对她的雅弥身旁。虽然很排斥进入旧校舍里面，却也无法忍受独自一人被留在屋外等待的状况。此乃少女心的基本反应。
边走边抬头仰望天际的雅弥，目睹空中布满一层眼看就要下起大雨的浓厚黑云，顿时自然而然地垂下双肩。现在距离日落明明还有一段时间，但阳光穿透不进来的杂木林看起来却比夕阳西下时刻还要昏暗，随着西风摇晃的银杏树枝则响起阵阵诡异的沙沙声。
……对害怕幽灵的人而言，这或许是个难以进入的场所。
「好吧，那请会长务必跟紧一点，别离我太——」
准备出声提醒胆小的玉绪时，雅弥突然感受到有人用力拉着自己的背部。转头一看，原来是整个人因不安而微微颤抖的玉绪，用指尖抓住了雅弥制服的衣摆一角。
「那个，可不可以暂时让我这样抓着你呢？」
整张脸浮现出浓厚不安神色的玉绪，轻声细语地恳求雅弥。雅弥当然也不是一个完全不懂判断现场气氛，看见这名年长美女泪眼汪汪地向自己求助，还能冷酷以对的无情之人。
「……我们走吧！」
脸上依旧维持着平静神情的雅弥，配合玉绪的步伐开始往前移动。通过旧校舍玄关之后，雅弥的背部仍然被玉绪那微微颤抖的手指紧紧拉住。
叽～叽～
当两人举步踏上走廊的瞬间，木造地板立刻传出阵阵嘎吱声响。雅弥边以背部感受着玉绪的气息，一边努力保持冷静，转眼环视校舍内部一圈。
旧校舍是一栋将惨遭废校的老旧木造校舍，迁移至歌剧学园学校用地之内，再改建成摄影专用场地的建筑物。然而，当时尽管砸下大笔费用进行整修，不过在拍摄连续剧的过程中，需要用到这栋旧校舍的机会竟然少得可怜。据说认为就这样弃置不用实在太可惜的校方，最后决定施展苦肉计，将旧校舍的二楼部分改装成住宿设施，这就成了「学生宿舍」的前身。
大概是由于现在依然很少有连续剧跑来这里出外景的缘故吧，只见校舍外观、位于一楼的教室、保健室、厕所及教师休息室等设备全都保持着原始风貌。确认过一楼并没有看似学生宿舍的设备之后，雅弥便沿着挂有『禁止进入』告示牌的楼梯爬上二楼。
一来到二楼，雅弥立刻发现一间被改建成盥洗室的大房间。盥洗室内还附有厨房及餐桌等设备，让当时的住宿生可以在这里调理及食用简单料理。
再转眼望向长长的走廊，则可发现原本应为教室的地方全被改建成个人寝室。乍看之下，至少有超过十扇以上的房门并列于走道两侧。
光就雅弥所见，这是一栋既没有浴室、也没有空调设备，厕所直接沿用学校的公共厕所、盥洗室同时兼做厨房使用、光是走路就会引发地板嘎吱作响、屋龄长达数十年的廉价建筑物，周边又围绕着苍郁茂盛的杂木林，别说是便利商店、甚至连半盏路灯都看不到。大概只有化做灵异景点的传闻，是唯一对这栋一无所有的建筑物最有利的情报吧！
虽说是因为吸引不了学生入住才宣告关闭，不过雅弥觉得这栋建筑物曾经被当成学生宿舍使用过一段时间的说法，更加令人难以置信。
——但……睦月当时或许曾经住在这里也说不定。
透过出现在睦月所寄信函里的「门禁时间」这个关键字，雅弥猜测她住过这间学生宿舍的可能性很高。睦月以前真的住在这里吗？这里真有睦月曾经住过的房间吗？为了亲眼确认这些问题的真相，雅弥才不惜踏进这个布满尘埃的鬼地方。
「我们一间一间地仔细搜查所有房间吧，或许睦月曾经在此生活过的痕迹至今仍残留于某个角落也说不定。」
雅弥将事先准备好的棉质手套递给玉绪，接着两人便由较近的房间依序展开搜查。
秋季太阳西沉的时刻会日渐提早到来，就算是昨天明明还充满阳光的时刻，今天却变得昏暗无光的情形也不足为奇。据说古人曾以掉进水井的打水桶来比喻秋季太阳下山的速度之快，并将这种自然现象称之为「钓瓶落井」。
秋日如同钓瓶落井。即便到了太阳转眼间已没入了地平线，准备周到的雅弥拿出手电筒照亮校舍之时，两人仍旧没能发现睦月曾在此生活过的痕迹。
「雅弥，还有一间房间，我们再加把劲吧！」
玉绪戴着棉质手套的双手握拳，为默默进行调查作业的雅弥加油打气。因为没能发现任何蛛丝马迹而感到沮丧的雅弥，得到玉绪的鼓励之后，随即提振精神点了点头。他内心同时也产生了『幸好玉绪愿意陪着我一同调查』的感谢念头。
雅弥动身踏入最后一间房间，内部格局就跟先前调查过的所有个人寝室一模一样。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寝室内原本就附有的床铺、书桌及衣柜。其中一面墙是壁橱，透过正面窗户则可近距离看见已彻底染成黄色的银杏树。虽然这一切看起来都跟先前调查过的寝室完全相同，但……
「雅弥，你怎么了？」
看见雅弥突然在入口处蹲下，玉绪颇感担心地出声询问。雅弥则是压低身子，定睛凝视着这间寝室的地板。
「地板上有鞋印。」
「鞋印？」
玉绪跟着蹲在雅弥身旁，立刻看见灰尘满布的地板上确实留有数道全新的清晰鞋印。
「看来最近似乎有人进过这间房间呢！」
雅弥轻声嘀咕，目不转睛地观察着鞋印。由于地上共有两组尺寸明显不同的鞋印，因此可以推测出至少曾有两个人在这间房间里面来回走动的事实。
听完说明的玉绪，顿时脸色发白、提心吊胆地开口发表自己的见解。
「据说在旧校舍被看见的，是一对情侣档的幽灵对不对？幽灵竟然有脚，这可真是日本也已迈向近代化的最佳证据呢！」
是心生动摇了吧？对幽灵十分没辄的玉绪，所说的话实在是乱无章法。
然而，雅弥却也不认为玉绪的见解全然子虚乌有。曾有人在旧校舍目击情侣档出没的传闻八成确有其事。一对贫穷的情侣档到处找寻能够独处的地方，最后悄悄溜进这栋杏无人烟的建筑物，并在有床铺的房间里打情骂俏兼休息……
不小心却相当具体地想像到可能状况的雅弥，暗自在心中下了「基本上还是别告诉会长好了」这么一个重誓。只是这也导致深信是幽灵作祟的玉绪从头到尾都处于恐慌状态。
「总之，我们开始着手调查这间房间吧！」
归纳出脚印与睦月毫无关连的结论之后，雅弥起身开始搜索这间空房间。
「我负责调查衣柜，书桌就麻烦会长了。」
听见年幼副会长精明干练地发出指示，玉绪老老实实地点头回了声「我知道了」。
玉绪走向灰尘满布的书桌旁边，用力吹了口气，试图吹散书桌上那层厚厚的灰尘。
「呼……咳咳咳。」
由于扬起的灰尘份量出乎意外的多，害得玉绪连忙跑向窗边，一边发出咔哒声响一边将早已生锈的窗户往左右两侧打开。经过一番苦战之后，窗户总算完全开启，只是由户外刮入的风又刚好吹起堆积在窗框上的厚重灰尘。
「咳咳……咳咳……」
迎面吸入大量灰尘的玉绪，一边伸出双手左右摇晃，一边将上半身探向窗外。伸长脖子吸了好几口新鲜空气之后，玉绪好不容易才恢复原有的平静。
方才似乎因灰尘钻进眼睛当中，而猛眨了好几次眼睛的玉绪，此时总算察觉到散布于眼前的黄色银杏树叶。
窗外有一棵颇为巨大的银杏树，并有一根十分粗壮的树枝一路延伸至窗框旁边。
「……这该不会就是……」
身穿制服的玉绪，如今竟毫不在意自己所穿的短裙，迳自抬脚跨上窗框。
「你在做什么啊！」
发现玉绪企图跳出窗外的雅弥连忙冲了过来。但是，雅弥还来不及伸手拉住她，玉绪已动作轻灵地抢先一步纵身跃出窗外。猛然冲向窗边的雅弥根本来不及煞车，整个人就这么用力撞上窗框。
「会长！」
将身子探出窗外的雅弥连忙低头环视地面，但却遍寻不着明明已从窗户跌落一楼的玉绪身影。
黄色落叶随风飘舞。当视野一角捕捉到这个情境——看见某种黄绿色物体在随风起舞的黄色落叶当中轻轻飘摇，雅弥这才转眼望向正前方。
首先，他看见了一对修长白皙的美腿。接着……漫天飞舞的黄色落叶、随风飘摇的黄绿色短裙、任由夜风吹拂柔嫩动人的秀发依序映入眼帘当中。
在月光闪闪的星空底下，只见一名身穿歌剧学园制服的少女张开双臂保持平衡，摇摇晃晃地伫立在银杏树枝之上。
「你看。」
站在树枝上的玉绪直接转头望向一旁。清楚看见玉绪侧脸的雅弥，也跟着她一同转眼看向旧校舍的外墙。
「唯一有银杏树枝延伸至窗边的，就只有这间房间而已。」
正如玉绪所说，确实只有在这间房间发现到银杏树枝伸展至窗边的现象。
在睦月寄来的信函当中，留有「当超过门禁之时，我曾沿着树枝由窗户爬进房间」这么一行叙述。雅弥随即理解到原来为了测试是否真有办法沿着树枝经由窗户出入房间，玉绪才会做出亲身挑战的举动。
「我知道了，总之请你快点回房间好吗？」
雅弥开口催促以双手保持身体平衡的玉绪。受到年纪小自己一岁的少年担心，玉绪像个小孩似地面露天真无邪的微笑神情，踩着小碎步当场向右转。
玉绪身形摇晃地以小小步伐往前推进，一步一步接近到窗边。雅弥向前探出身子，玉绪也跟着弓起背部，摆出弯身前屈的姿势伸出手臂。雅弥紧紧抓住了玉绪的手腕……这才发现戴着棉质手套的她，手上似乎紧握着某种物体。
「请务必要接住我唷。」
「咦？」
雅弥还来不及理解这句话的涵意，玉绪已抢先踢了树枝一脚，纵身跃向完全开启的窗户。赫见玉绪突然跳向自己，雅弥只得连忙张开双臂抱住她的娇小身躯。
随后传来一阵轰然巨响，雅弥以背部着地的姿势倒卧在地板上。他倒下的动作同时引发尘埃飞舞，使得玉绪再度咳个不停。
「咳咳咳……你、你没事吧？」
将雅弥整个人推倒在地板上的元凶，此时竟维持着压住被害人身上的姿势，一脸担心地出声询问。不过，紧紧拥抱住玉绪身子的雅弥，此时此刻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回答她的问题。
双手环绕在玉绪背后的雅弥，下意识地抱住她整个人。扑鼻而来的肌肤甘甜香气、紧贴在胸板上的丰满双峰、以及夹住自己双脚的大腿温热触感，在在使得雅弥脑筋顿时化为一片空白。
「那个，雅弥？」
试图起身的玉绪轻轻蠕动身子，雅弥却紧紧搂住想要脱身的玉绪。被雅颓紧紧抱在怀中的玉绪，不禁在雅弥耳边发出了喘气般的轻吟。
「……雅弥。」
轻声叫出他的名字之后，玉绪缓缓举起右手。握成拳头状的白色手套，悄然停在雅弥脸部的正上方。
「会长……」
只见玉绪在轻声回应的雅弥眼前，悄然无声地松开手掌，原本被握在手套当中的橘色神秘物体瞬间掉落。这个往下掉的圆形物体轻轻击中雅弥的鼻子下方……
「○△×□☆～！！」
雅弥瞬间猛然起身，用力拨掉脸上橘色的球状物体，也顺便推开了玉绪的娇小身躯。而在下一秒钟，雅弥又以双手捂住整张脸，痛苦不堪地在地板上来回打滚。他闻到了一股几近穿透鼻腔黏膜的强烈腐臭。由于不管再怎么弄，也去除不掉这股跟排泄物没啥两样的臭味，雅弥只能靠棉质手套不断摩擦自己的鼻子下方。
至于总算挣脱束缚重获自由的玉绪，则是伸手捡起掉落在地板上的橘色物体，拿到在地上挣扎翻滚的雅弥面前给他看。
「这是银杏啦（心）」
「你居然把气味这么臭的东西丢到我脸上！」
银杏乃是银杏树所结出的果实。银杏果的种子部位具有特殊食感，是一种常常用来蒸蛋而广为人知的食材。最值得一提的著名特征，就是成熟的银杏果实会散发出一股仿佛堆积大量腐败排泄物、再使其发酵成熟的强烈刺激性恶臭。
看样子玉绪似乎是利用方才跳上银杏树枝之时，顺手由树枝上摘下了这颗银杏果实。眼见遭受这波意外攻击的雅弥，陷入只能伸手捂着鼻子、半晌说不出话的状态，玉绪便将恶臭气味的源头摆在手上，面露和蔼可亲的微笑神情。
「我啊，最喜欢银杏果了说。喜欢到只要每到秋天，我几乎天天一定得吃上几颗银杏果才高兴。小时候还常常跟青梅竹马一起去住家附近的公园捡拾银杏果呢！」
大概是回想起当时的欢乐光景了吧，只见玉绪脸上绽放出开心的笑容，边将视线投射至生长于窗外那片茂盛的黄色树丛。
「话说回来，雅弥你还记得睦月小姐那封信当中所提到的内容吗？」
经她开口一问，捣着鼻子的雅弥总算回想起来。在睦月寄来的信函当中，有这么一行描述：
『一边眺望着生长于窗外的树，一边期待秋天结果的时刻来临。』
「你不觉得银杏正是秋季的代表性美食吗？」
睦月她很期待秋季美食——也就是银杏树结出银杏果的时刻来临。
门禁、能助她由窗户进出房间的大树、期待秋天结果的时刻来临……诸多不同的关键字自雅弥脑海深处飞掠而过。看着一片亮黄的景色、看着玉绪拿在手中的银杏、以及转眼环视了满布尘埃的房间之后，雅弥心中确信了。
原来……这里就是——睦月的房间。
「这股气味还真是久久不散呢！」
玉绪将银杏果丢出窗外，并脱下棉质手套闻闻手掌上的气味。
总算由打击当中恢复过来的雅弥，则是一边佯装没听见玉绪的自言自语，一边在睦月房间里的各个角落进行调查。
如果这里当真就是睦月的房间，那搞不好可以找到与她目前下落有关的线索。雅弥怀抱饥不择食的心态钻进壁橱里面翻找线索，玉绪则是静静坐在床上，发出懒洋洋的声音与雅弥对话。
「不过，话说回来了，雅弥你事先准备的棉质手套还真是帮了大忙呢。要不然要是光着手触摸到银杏果的话，可是会导致皮肤红肿发炎呢！」
「把那么可怕的玩意儿丢到别人脸上的人究竟是谁啊？」
脸蛋是演员的生命。虽然幸运避过了最要命的劫数，但若鼻子下方已因接触到银杏果而产生红肿发炎现象的话，必定会对今后的演艺活动造成重大影响。
「我认为那叫自作自受喔！」
「呃……」
听见这番语气和缓的反驳，心里有数的雅弥还真无法开口反击……既然无法开口反击，也只好勉为其难地选择转移话题。
「在杏子学姐的情报当中，好像有一则内容为『学生宿舍发生过恶臭骚动』的故事对吧？要是每到秋天就会有大量银杏果掉落在建筑物周边的话，住宿生当然会群起抗议啊！」
「没人分得清杏子提供的情报究竟有哪些部分是事实、又有哪些部分是捏造的遥言，这一点最令人头痛呢！」
玉绪和和气气地出声敲了边鼓后，转眼望向在窗外蔓延开来的黄色风景。
「只不过这下子麻烦了。纵使很想找人打听一下关于睦月小姐的情报，但是除了银杏树之外，并没有其他人住在这附近啊！」
「是啊，我原先的期待确实宣告落空了呢！」
面对将银杏树当成人类看待的玉绪，雅弥边退出壁橱边出声附和她的看法。
以睦月当时住过的地方为基地，进一步找出居住在歌剧市某个角落的「睦月的朋友」。雅弥原本拟定这样的作战计划，但在这种状况下，他根本无法实现自己的期望。束手无策的雅弥伸手拍掉沾附在制服上的灰尘……
「……嗯？」
「怎么了？」
被玉绪这么一问，雅弥立刻举手示意要她「保持安静」。
叽……叽……
静默不语的玉绪听见地板的嘎吱声传入耳中。
有人正逐渐靠近这间房间。当这个想法成形时，率先浮现于雅弥脑海中的事物，正是残留于地板上的情侣档鞋印。
（没钱的情侣档又跑来这里开房间休息了吗？真是麻烦透顶啊！）
妄下定论的雅弥打算赶走这对无耻的情侣档，因而屏息躲到门扉旁边。
叽……叽……地板的嘎吱声愈来愈近，最后在雅弥藏身的房间前面戛然而止。没有上锁的房门轻易被打开，就在一道人影毫无防备地踏入房间之际……
雅弥冷不防伸手扣住这道人影的手腕。
「呀————————！！」
神秘人影突然发出尖叫声，使出浑身解数甩开雅弥的手掌，并转身往背后飞奔而出，试图全速冲出旧校舍，结果迎面撞上在场的另一名神秘人物，最后便摔了个倒栽葱，相当难看地倒卧在走廊地板上。
等到骚动告一段落之后，雅弥拿出手电筒照亮尘埃漫天飞舞的走廊。圆柱状光芒照射出来的身影，乃是泪眼汪汪地紧抓着拓海，同时又将他压倒在地板上的九月。
「……你们跑来这种地方干嘛？」
「咦？这、这个声音……难不成是雅弥的亡魂？」
「虽然很遗憾地辜负了你的期待，但我基本上还是个活生生的人类。」
雅弥看着相拥倒卧在地板上的这对要宝情侣档，语气淡然地做出回应，并为了理解现场状况而开始动脑思考。
看样子先前那阵脚步声是九月与拓海发出的，手腕突然被扫住的九月则将雅弥误认为幽灵而引发这场骚动。至此都还可以理解，但如此害怕幽灵的九月，为何特地偷偷溜进身为灵异景点的旧校舍呢？
可以联想到的可能性只有一种。
于是雅弥无视于脸色苍白、全身颤抖不已的九月，轻声劝谏生性和善的好友。
「拓海，咱们身为学生，本就避免不了贫穷的困境，我也能理解你不敢走进宾馆的心情，只不过纵使如此，你竟然带她来到这种不干净的地方，这样的举动令我感到根当不以为然喔。既然没钱，至少也该挑你们彼此的房间——」
「你干嘛随便误解我们啊！」
直到方才还面无血色的九月，此时突然满脸通红地朝雅弥破口大骂。怀着亲切提出忠告的雅弥，因为突然挨骂而颇感不满地眯起双眼。至于仍旧被九月压倒在地上的拓海，则以备感烦恼的语气对产生误解的雅弥吐露心声：
「你虽然建议我们前往彼此的房间，但我之前也说过啦，九月到目前为止还不肯让我进入她的房间啊。我说雅弥啊，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进得了九月的房间呢？」
「拓海你干嘛这么认真地找他商量啊！」
依然搂着拓海的九月直接转头大骂他一顿。或许是受到这股热闹气氛所吸引吧，原本屏息躲在房间里面的玉绪，他跟着探出头来观望走廊上的状况。
「感觉突然变得有点吵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咦，会长？你怎会出现在这儿啊？」
轻声嘀咕一番之后，拓海抬头仰望着站在眼前的雅弥。再仔细一看，发现雅弥身上的服装似乎有点脏，简直就像方才曾躺卧在脏兮兮的地板上一样……
「我居然没有注意到，真是太对不起了！我们会马上离开这里，雅弥你就跟会长好好享受吧！」
「站住。」
贴心的拓海抱起九月准备撤退，却被雅弥抓住衣领而宣告失败。
结果，雅弥招呼两名意外访客进入房间，一五一十地向他们说明了截至方才为止的状况。而在听完整段说明之后，总算解开误会的拓海顿时像是放下心头重担似地松了口大气。
「太好了。照这么听来，雅弥跟会长不是男女朋友，我说的没错吧？」
「正是如此。」
「搞什么鬼啊……亏我还以为自己变成了会长的劈腿——」
拓海连忙闭上嘴巴。看样子拓海至今仍然对昨天放学时所发生的事情信以为真，似乎迳自认定玉绪已经喜欢上自己。他心中好像浮现出连一只小蚂蚁都不忍杀害的玉绪，该不会真的脚踏两条船，同时爱上拓海及雅弥的忧虑。
「呃，那个啊，嗯～总之能知道会长并没有跟任何人谈恋爱，真是再好不过了。啊哈哈～」
「为什么听见会长还是单身，拓海就这么高兴啊？」
九月目露凶光伸手用力捏住了拓海的脸颊。生性老实的拓海则由于无法说出适当理由来化解女友的嫉妒，顿时变得支吾其词起来。
看着脸颊被用力捏成长条状的拓海，玉绪瞬间愣了一下，最后有点难为情地缓缓低头，并试图为拓海解释：
「那个，关于刚刚那个话题啊，其实我……」
「话说，九月你们特地跑来旧校舍这边做什么呢？」
雅弥打断玉绪的发言，开口询问两人。对话硬生生被打断的玉绪，虽然后来又好几次尝试打开话匣子，结果始终无法成功，最后只能沮丧地垂下双肩。
相较之下，被雅弥询问的九月则是松手放开拓海脸颊，有点装疯卖傻地任由视线四处飘移。
「没、没什么啦，我们来旧校舍也不是为了什么大不了的事啊。应该说，呃……」
「该不会是为了寻找之前所提到的宝物吧？」
「呜……」
雅弥一出口点破，九月瞬间露出明显的僵硬神情。看样子真被自己说中了……
雅弥回想起前一阵子由九月及拓海提及的寻宝话题。在学生会办公室听说此事的雅弥，主动表达了愿意协助寻宝的意愿，却被怒气腾腾的九月当场加以拒绝。
「我懂了，那个宝物就藏在旧校舍的某个角落对不对？」
「……这事跟雅弥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就是所谓不理不睬的最佳典范。事情都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九月依旧坚持拒绝接受雅弥所提供的协助。
「这样啊，说的也是，反正这事本来就与我无关。」
既然当事人并无此意，自己也犯不着强行出手协助。雅弥干脆地表达出退让之意，并转眼对玉绪使了个眼色。玉绪点了点头，两人一同迈步走向房间出口。
「我们要离开了，你们就尽情去查吧，」
说出这句话的雅弥，在擦肩而过之际伸手轻拍九月的肩头，迳自穿越她的身旁。
「祝你早日发现你口中的宝物。」
轻声嘀咕着表达祝福之后，雅弥便闪身离开房间。虽然内心深处有点期待九月或拓海其中一人能够追出来阻止他，遗憾的是他始终没有听见地板嘎吱声传入耳中。
「会长，这次真的很感谢你。」
沿着走廊步行的雅弥，突然轻声抛出这句话。感受到并肩而行的玉绪投射过来的视线，雅弥以极其冷静且符合他个人风格的冷淡语气接着说道：
「若非会长出言提醒，我大概也不会如此认真地展开寻找睦月的行动吧。我之所以有办法找到睦月以前住过的房间，全都拜愿意陪我一起调查的会长所赐。」
「你怎么了呢？为什么突然开口说出这种话啊？」
被玉绪这么一问，雅弥边走边低头凝视着自己的手掌。
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右手的小指。
「我不能继续给会长添麻烦了。到此为止所付出的努力已经够了，我想还是放弃寻找睦月下落的念头好了。」
一边注视着小指的雅弥，双眼却看见另一幕截然不同的景色。
那是在自己年纪还小的时候，在车站月台上，两人互勾小指，立下日后重逢约定的那一瞬间。那一天、那一刻的光景。
「雅弥！」
听见一阵由背后传来的叫声，雅弥的心思顿时被拉回现实世界。雅弥回头一看，发现气势逼人地伫立在走廊中央的九月身影。
不知为何……九月露出一副看似怒火中烧、眼泪却又即将夺眶而出的悲伤表情。
「雅弥真的已经决定不再找下去了吗？」
大概是听见雅弥方才所说的话吧，只见九月神情认真地大声诘问。雅弥则是微微摇了摇头，并开口回答她的问题：
「这并不代表我已放弃与她重逢的念头，只是如今时候未到罢了。」
雅弥以符合演员风范的澄澈嗓音对泫然欲泣的少女宣言。
「我与睦月立下约定，立下了我们总有一天必会重逢的约定。就算现在无法实现诺言，将来有一天我与睦月一定会重逢。因此，你不必为了我的事而露出那么伤心的表情。」
在雅弥的理解当中，九月是「由于担心我这个朋友」才露出那副悲伤欲绝的表情。因此为了不让体贴朋友的九月继续担心，雅弥努力挤出笑容对她说：
「谢谢你，九月。你真是个心地善良的女孩。」
听见这番感谢词，九月当场想说些什么，结果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只能缓缓再度合上嘴巴。
直到最后的最后，九月还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于是雅弥就这么放弃了寻找睦月的行动。
＊
这一天，从早上开始就一直雷声轰轰。
在这个潮湿闷热的夏日夜晚，莲见睦月身穿冬季用的黑色水手服，坐在走廊屋檐下仰望着浓密昏暗的雨云。
午后骤雨明明是来匆匆去匆匆的自然现象，但这一天持续下个不停的大雨却始终不见放晴的迹象。睦月一边聆听着远方传来的轰隆雷鸣，一边漫不经心地将不见止息的雨看成了面无表情的少年。
「天空好像连同雅弥那份眼泪也一同哭了出来呢！」
下意识地说出充满童话气息的一句话，导致睦月脸上不禁浮现「真不像我的作风」的苦笑。
由走廊屋檐下环视屋内一圈，也只能看见黑白两色的巨大花圈，以及数不清的黑色人影映入眼帘。夹杂着雨声传入耳中的诵经声，迫使睦月深刻体认到自己如今正置身于一场告别式当中。
——雅弥的母亲过世了。
直至收到告别式的通知之前，睦月甚至完全不晓得雅弥的母亲住院的消息。
四周围绕着白色鲜花的祭坛，以及装在黑色相框里面的女性照片，如今仍旧历历在目。唱颂佛经的和尚秃头、酸酸甜甜的独特焚香气味、不断对吊唁访客低头致意发丝斑白的中年男子、以及坐在男子身旁，面无表情地向着前方的少年……这些景物全都清清楚楚地烙印在她的眼帘之中。
……睦月心中藏着一些非得告诉他不可的话，然而现在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听说好像才三十几岁而已吧？年纪轻轻地就撒手人寰，真是可怜啊！」
身穿丧服前来参加告别式的女性们小声地闲聊起来。窃窃私语的她们明明已经压低声量，但睦月的耳朵却格外清晰地听见了她们那些低俗到极点的对话内容。
「听说她好像一直住在医院，她到底是生什么病啊？」
「好像是脑部方面的疾病耶，据说记忆好像会一天一天消失退化……」
「对啊对啊，我还听说最近她甚至连自己儿子的长相都认不出来了呢！」
睦月一边对这些谣言充耳不闻，一边转眼重新望着下个不停的大雨。
脑中浮现的回忆，是两人在河边走来走去、搞得满身泥泞的那天下午的光景。他是否有将那天找到的相思草当做礼物送给他母亲呢？
睦月接着回忆起另一件事……相思草的英文名称为「Forget-me-not」。
花语是——勿忘我。
……他是否有将那天找到的相思草当做礼物送给他母亲呢？
「现在还有花朵盛开的相思草吗？」
少女霍然起身，迈步沿着走廊前进。她看也不看告别式会场一眼，迳自走到玄关穿上鞋子，撑起雨伞往下着滂沱大雨的室外踏出。雨水瞬间渗入鞋子当中，湿袜子的触感令睦月不禁皱起眉头。
纵使如此，她依然没有回头。走出玄关、穿越大门，每一步都踩中水洼的睦月双脚不仅没有放慢速度，反而逐渐加快了步行的速度。
撑着一把雨伞走在大雷雨之中的睦月，暗自在心中不断重复念着非得亲口告诉他不可的那段话。
（告诉你唷，我那原本分居的父母亲决定再次一起生活了。所以从下个月开始，我妈跟我就要搬回爸爸家里住了。虽然我不认为父母亲会这么顺利地决定再婚，而我的姓氏想改回跟「浴衣图案」一模一样的那个字，说不定也得再等上很长一段时间，但是家人们能够团聚在一起，仍然是很令人感到高兴的一件事。）
……所以啊，我再过不久就要离开这个城市了。
穿越雨势惊人的道路，弄得一身黑色制服沾满泥泞，这名绑着马尾的少女总算抵达了目的地。这里……是先前开着紫色花朵的地方。
随着河川水位暴涨，河边已变成一眼便可看出危险程度究竟有多高的可怕地带。然而，睦月还是奋不顾身地冲下堤防，她怎么也压抑不住非得趁现在找到花朵不可的心情。
睦月忆起了一件事……相思草的英文名称为「Forget-me-not」。
花语则是——勿忘我。
＊
「睦月小姐，熄灯时间到了喔……咦？」
打开病房门扉的护士小姐，目击到戴着白色口罩的女子面对着笔记型电脑，迷迷糊糊地轻晃脑袋瓜子的模样。
「这阵子清醒的时候，总是一直看着笔记型电脑打字。想必一定累坏了吧……」
不禁莞尔一笑的护士小姐放轻脚步声悄悄闪身进入病房。
「不晓得那篇『他与我的故事』已经写到哪个段落了呢？」
大概是心生恶作剧心态吧，护士小姐一边注意别吵醒她，一边探头窥视笔记型电脑的萤幕。早就知道她在创作什么故事的护士小姐，看见显示在荧幕上的「终」字，顿时开心地眯起双眼。
「总算写完了呢，会不会是因此而安心地睡着了呢？」
看着始终没有清醒迹象的病患，护士小姐边心生认同边将笔记型电脑拉至面前，替她储存了这个已经完成的作品档案。
代替陷入熟睡的她关掉电脑电源，收起取代电脑桌功能的小矮桌之后，护士小姐接着轻声说了句「好啦……」并摆出双手插腰的姿势。
「睦月小姐，我要关灯了唷。」
虽然语气温柔地开口告知，但或许是由于早已熟睡的缘故，她并末做出任何反应。护士小姐决定先让她躺回病床上，便伸手轻轻搭住她的肩头。
「我要关灯了唷，请你躺下来好好休息吧！」
就在护士小姐为了扶她躺下而施加轻微力道的瞬间，她的头赫然后仰。察觉到事态有异的护士小姐，立刻伸长手臂绕至背后环抱住她的头部。
「睦月小姐，你怎么了？睦月小姐！」
虽然边出声呼唤边轻摇她的身子，却仍看不出她有清醒过来的迹象。护士连忙扶病患躺回床上之后，立刻按下紧急按钮。
『怎么了？』
护士听见病床旁边的喇叭传出护士学姐的询问声。年轻护士边以双手轻轻挟着病患的脸颊，边扯开嗓门朝着麦克风大喊：
「请快点叫医生过来．睦月小姐的病情有变，」
透过麦克风传达完现场状况之后，护士小姐心生『总之现在必须先尽力地帮助她不可』的念头。仔细一瞧，覆盖住女病患脸部下半部位的口罩就给人一种阻碍呼吸的感觉。
护士小姐伸指勾住她的耳朵，摘下了遮住脸部的口罩。
清楚暴露于日光灯光底下的，是一对被烧成暗红色溃烂状态、呈不自然弯曲形状的嘴唇。
护上小姐瞬间皱了皱眉头，随即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掌探向她那惨遭烧烂的嘴角旁边。
病患还有呼吸，不过每一口气都非常微弱，仿佛风中残烛一般……护士小姐内心不禁浮现一个绝不该有的想法。
——说不定她已经快撑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