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nnect 起始之翼

  私立莺山高中,本县排名第一的升学高中,以严苛的校规闻名。

  在这所充满众多优秀学生的学校里,有一个少年更是深深吸引众人的目光。

  他的名字叫柏崎天马(念成佩嘎萨斯)。

  这是当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名门——柏崎家的长子兼继承人。

  他就读二年四班,从入学以来几乎每一科都拿第一名,是状元中的状元。

  不只是念书而已,他的运动成绩也非常优秀,国中时是田径项目的短跑选手,在全国比赛中拿过优秀成绩。他的跑步姿态就像长了翅膀一样轻盈,凡是看过他跑步的人都会被他迷住,因此称之为「佩嘎萨斯幻想」;上高中之后,他虽然不再练田径,但有关他的事迹仍在众人之间流传。

  他的长相也是上天赐予的奇迹,有一副精悍的五官和修长的身材,光是走在路上就足以吸引众人目光,是个不折不扣的美男子。

  当然,他非常受女孩们欢迎,国中时代曾有十多个女生向他告白,不过因为他已有未婚妻,所以一概拒绝所有女生的告白。

  天马之所以选择莺山高中,除了学校偏差值与升学率等因素之外,最主要还是因为「这是一间和尚学校」。

  对他来说,听女孩们为自己尖叫只让他觉得更烦而已。

  此刻,有一件事情困扰着柏崎天马。

  卡蹦。

  「前阵子在某本漫画里的澡堂场景出现『卡蹦』这个拟声词,那到底是什么样的声音啊?」

  身为他「烦恼来源」的那个人,突然开口问道,身上一丝不挂。

  「我哪知道。」

  天马板着一张脸,简短丢下这句话,身上同样一丝不挂。

  「虽然不知道『卡蹦』是什么样的声音,但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个词很适合澡堂……一来到澡堂,就会有『卡蹦』的感觉。」

  看对方一脸认真地喃喃自语,天马叹一口气。

  天马几乎不看漫画,就算对方喃喃说什么拟声词之类的东西,他也完全不懂。

  先不说这个。重点是,为什么自己此刻会像这样,跟这个男人来到公共澡堂,一起光溜溜地泡在热水池里?

  跟「卡蹦」比起来,这应该是个更大的问题。

  「呃……一丝不挂原来是件很平常的事吗?」

  「嗯?你说什么?」

  「不,没事。」

  「喔。」

  没想到自己不小心说出口,天马努力把话题蒙混过去,但那个人似乎不太在意,继续自顾自地思考关于「卡蹦」的事情。

  让柏崎天马深觉困扰的这个少年,叫做羽濑川隼人。

  他的长相虽然剽悍、眼神锐利,但大概是因为充满变化的表情和说话方式,总是让人不由得想要亲近他。

  他是天马的同班同学,因为换位子的关系坐在他隔壁,两人才开始交谈。

  说是交谈,其实多半是隼人自己讲个不停,天马只是「啊……」、「是吗……」应付似地回答几句。

  面对冷漠的天马,隼人却没有因此不高兴,反而更爱缠着天马。

  天马不觉得,隼人是个不会看场合的笨蛋。

  和天马不一样,隼人不管在班上或班级之外,都有一大票朋友,而且非常受欢迎。

  当同学之间的相处有摩擦时,隼人总是会在适当时机介入,成功化解问题。

  本以为他是天生适合扮演照顾者的角色,不过,当班上想要把麻烦事情推给他时,他也会不着痕迹地闪避。如果遇到谁谁家的爸妈在闹离婚这类旁人不便插手的沉重问题,他从不会随便插嘴表示意见。

  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硬是要踏进自己的世界呢?天马又不是遭到霸凌或孤立,只是想要独自过日子罢了。

  如果隼人是抱着「我就大发慈悲跟这个寂寞的优等生当朋友」的鸡婆心态,天马一定会立刻跟他断绝往来,不过,像今天这样在放学回家途中顺便去公共澡堂泡澡的时候,成员一定只有他们两人;吃午餐时,虽然偶尔会跟隼人的朋友一起吃饭,但隼人不会很积极帮天马打入他朋友的圈子里。

  至于为什么要来公共澡堂,是因为他们学校禁止学生在放学后去游乐场所或餐厅鬼混。

  「对了,我们去偷看一下女子澡堂吧?」

  「噗!」

  隼人突如其来的发言,让天马不由得呛咳一下。

  「什、什么叫『我们去偷看一下女子澡堂』?话题跳得太远吧!你刚刚不是在思考『卡蹦』是什么意思吗?『卡蹦』想得怎么样!」

  天马不由得火大,隼人却一副无所谓地回答,,

  「哎呀,别管什么『卡蹦』啦,现在更重要的是女子澡堂。这道墙的后面到底有着什么样的天堂呢?」

  「……我想应该跟这边一样,都是一些老家伙吧。」

  天马提出非常中肯的见解。

  这种时间,男子澡堂除了天马和隼人以外,清一色都是老人家,澡堂入口处也看不到什么年轻女性。

  「你不知道吗?说不定那些像『火鸡母』一样吱吱喳喳聊个不停、有如小羊一样可爱又性感的女孩们,就在墙的另一边呢。」

  听完隼人的妄想,天马非常冷静地回答:

  「我不知道她们是不是像小羊一样……不过那个年龄层的女生大概会去『那里』吧。」

  「啊,说的也是,我们要不要也去那里看看?」

  「那里」指的是最近新开幕的「超级澡堂」,因为稀奇,所以生意非常兴隆。

  天马虽然没有去过,但曾听父亲说过,那样的澡堂在日本全国各地正迅速掀起一股风潮。

  「我只去过一次而已,里面有各式各样的设施,甚至连吃东西的地方都有,总觉得跟『澡堂』两个字很不搭,在里面没办法静下心。」

  「是啊……因为像超级市场一样嘛……」

  「没错没错,就像超市一样,像超市!」

  天马原本只是随便敷衍两句,没想到隼人却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猛点头。

  「还有,那里的情侣超多,有一大堆情侣。有一区可以穿着泳衣混浴,那里就会有一堆情侣。很多都跟我们同年耶,真羡慕。」

  「……是吗?」

  「啊~好想交女朋友喔。」

  隼人仰头看着澡堂天花板,深深叹一口气,天马下意识地发出鄙夷的笑声:「哼……」

  想交男朋友、想交女朋友,这个男的也跟自己国中时代身边那群人一样,是个随处可见的凡夫俗子吗?

  「要是想谈恋爱,去念男女合校的学校不就得了?为何特地选莺山这所男校?」

  「因为我们学校有我想念的那所大学的推甄名额。」

  天马原本是想挖苦一下,没有要质问对方的意思,没想到隼人很干脆地如此回答。

  「咦!」

  天马直直盯着隼人的侧脸。

  隼人没有把天马惊讶的视线放在心上,还是像平常那样一派悠闲地说道:

  「我以后想当一个考古学家,可是考古学这口饭不容易吃,以后万一要转行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关系啦、人脉啦之类的东西很重要。这么一想,以后能选择的大学相当有限。所以我事先调查很多资料,也想了很久,结果发现如果要念我锁定的那间大学,高中要先念这所学校才不会绕远路。」

  隼人一脸若无其事地说着自己未来的梦想,以及实现梦想的方法。看着这样的隼人,天马不由得愣住了。

  「呃,当然不是说这个世界单纯到只要靠关系就好,那是推甄没成功时才要用的手段……喂,柏崎,你怎么啦?」

  「不,没什么,没事。」

  虽然口头上把话题蒙混过去,天马却没办法完全隐瞒自己动摇的神色。

  老实说,一直到目前为止,天马多少都瞧不起包括隼人在内的同年龄学生。

  他一直认为,不管是隼人或其他同学,大家对未来都没有什么明确的想法,只是得过且过地升学,过着符合自己目前身分的生活。

  进来念了一年后,天马发现即使是名列本县少数升学高中之一的莺山高中,也跟其他高中没什么差别。

  而且,这里的学生光会念书,缺乏多样性的发展,就偏差值来说,甚至不如其他排名在后的学校。

  然而,不能说这样是不好的。在这个景气良好的年代,只要乖乖升学、乖乖进入职场,不管是谁都能过着幸福富裕的生活。

  因为喜欢而一头栽进考古学这种既不华丽也赚不了多少钱的行业,只能说是笨蛋一枚。

  知道那是一个难以追求的梦想,却没有一味莽撞地盲目追求,而是把收入或未来生活之类的现实部分都纳入考量、努力前进,能这么做的人并不多;或者该说,没有必要豁出去做到这种地步。

  更不要说在选择高中的时候——也就是从国中时代就已经考虑到这么多事,并且一步步实行。在这个时代里,能这么做的人到底有几个?

  ——这家伙绝对是个怪人。

  天马开始对羽濑川隼人另眼相看。

  不过年轻的天马,把输给同年级学生的败北感和焦虑感,直接矮化成「怪人」这个词汇。

  隼人露出豪爽的笑容说道:

  「我不是天才,也没办法钻各种捷径。对于那些只有在高中时才能做的事,我想尽可能去尝试,具体来说像是享受青春啦、尝试青春之类的。」

  「……我个人认为你的说法一点都不具体。你的意思就是想谈恋爱吧?」

  「喔!说到青春,果然会让人想到恋爱!没错,就是恋爱!」

  和谈论未来时的表情不一样,隼人一讲到恋爱就变得很随便,令天马微微露出苦笑。

  「提醒你一下,本校禁止不纯的异性交往。」

  「我才不会做什么不纯的异性交往,我可是很纯情的。」

  隼人像个顽皮的小孩一样咧嘴一笑。

  这个人到底是老实还是大胆?到底是工于心计还是大笨蛋?天马真搞不懂。

  「不过你说的对,如果想要谈恋爱,就应该念男女合校的高中。话说回来,纵使是像我们这种和尚学校,再怎么没机会也该有个限度吧,唉唉~」

  隼人重重叹一口气。

  「要不要跟国中时代的朋友们来场联谊呢?啊,柏崎,你有没有认识什么可爱的女生?像是谁谁家的千金小姐之类的。」

  「……有啊。」

  「什么嘛,怎么那么没人气……咦咦!真的有啊!」

  隼人自我吐槽。

  因为脑中刚好想到,天马就老实回答对方,但仔细想想,其实不要说出来比较好。

  「哪间学校的女生?」

  「……圣克罗尼卡学园。」

  「圣克罗尼卡!不就是那所国、高中一贯的女校吗?为什么你会认识那间学校的女生?」

  太对他的胃口了,果然还是不应该说出来的,天马已经开始觉得后悔。

  天马认识的女生,是就读圣克罗尼卡学园三年级的学生。

  她是来自英国的留学生,文武双全,善于照顾他人,广受大家欢迎,虽是留学生却被选为学生会会长。

  圣克罗尼卡学园的创校者是天马的曾祖父,理事长的位置则由柏崎家每一代的继承人担任,天马将来也会继承父亲,成为这所学校的理事长,因此,他常常跟父亲一起去这所学校,于是认识了那个女孩。

  以就读女校的名门千金来说,这位大小姐有点太过活泼,不是天马想要接近的类型。

  可是,隼人应该会喜欢这一型的吧,而且这个女生的胸部很大。

  「她长得可爱吗?」

  「嗯……客观来说应该算是个美人。」

  「胸部呢?」

  「……我不太记得,不过印象中应该是大于一般平均值。」

  「Bravo~~~~~~」

  「吵死了……我话先说在前头,她是英国人。」

  「英国人!这么说来,是金丝猫吗?」

  「……嗯。」

  「这也太赞了吧,柏崎先生!」

  「为什么你突然用敬语……」

  「快介绍给我认识,柏崎!不,请您务必介绍我们认识,佩嘎萨斯先生!」

  「不准用那个名字叫我!」

  天马反射性地站起来大声怒吼,音量比刚才隼人喊「Bravo」的声音更大,而且全身光溜溜。

  瞬间,其他客人的视线让他觉得有如芒刺在背。

  ……天马虽然很尊敬父亲,但只要有人喊他的名字,他就会很想回到过去痛扁自己老爸一顿。

  曾经身为具备国家代表队水准的田径选手,天马之所以不再练田径的理由,就是因为在大会上一再被人直呼全名,连那一天的报纸都会刊登「柏崎天马(佩嘎萨斯)」之类的标题,因而造成他的心理创伤。

  天马在心底坚定地发誓,要是自己有了小孩,绝对要帮他取个不会丢脸的名字。

  「嗯、呃……总之,我先帮你问问看对方愿不愿意见面。」

  天马慢慢坐下来,像是要把话题蒙混过去似地说道。

  ☆

  那天晚上,天马遵照跟隼人之间的约定,替他打电话到圣克罗尼卡学园的学生宿舍,帮隼人约那个女生。

  虽然是他校男学生打来的电话,但因为天马是理事长的儿子,同时是下一届的理事长,所以舍监很干脆地帮他转接电话。

  打电话到别人家、请监护人转达这种事,对天马来说很伤脑筋。

  要是那个女孩也有父亲最近开始使用的那种「行动电话」就好了,可是一般学生平常不可能带那么昂贵的东西,再说行动电话又很重。

  天马猜测,行动电话以后会成为部分忙碌菁英身上的配件,象征他们的身分地位。行动电话的沉重分量,也就代表背负责任的重量。

  正当他想着这些事情时,听到女生的声音从话筒传来。

  那一口流利的日语,令人难以想像对方是留学生。

  天马以认真的口气,把事先在脑中演练多遍的台词说出来:自己的朋友想要和她见面,因此想策划一场有意义的聚会,藉以增加彼此的见识。

  『就是要联谊对吧?0K!』

  「……」

  天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女孩则接着询问要约哪一天、要约在什么地方。天马仍是无法应答,于是她迳自提出建议,天马只能不断点头说:「……好……好,啊、好……这样可以……没错,那就拜托你……」

  『那就这样啰,期待见面的那一天!Goodnight!』

  「啊,好的……Good、Goodnight。」

  电话挂断。

  天马放好话筒后,不禁深深叹一口气。

  他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再打电话告诉隼人这件事,明天到学校再说吧。

  ☆

  接着,三天后的星期日。

  天马和隼人提早一小时来到双方约好见面的时尚咖啡馆。

  一直到昨天为止都还闹烘烘地吵着「金发巨乳美少女、金发巨乳美少女~♪」的隼人,今天突然显得手足无措,喃喃念着「这、这样可以吗?我的打扮会不会很奇怪?我、我去厕所照一下镜子」,结果跑了好几趟厕所。

  硬是用发胶梳整的短发,跟老爸借来的夹克上打着蝴蝶领结——这身神经质的打扮,使他完全像个怪人。

  平常不管看到谁都天不怕地不怕、像个老大哥一样周旋在众人之间的隼人,没想到也有这么窝囊的一面。

  记得他在澡堂里说过「我可是很纯情」,看来好像是真的。

  「这、这样没问题吗?这个领结的角度……是不是有点歪歪的?」

  「给我镇定一点,你这个白痴。」

  天马有些错愕地说道。

  因为对方太狼狈,反而显得自己比较沉着,但天马心中其实跟隼人一样紧张。

  虽说是熟人,但像这样跟女孩约在外头的咖啡馆见面,对天马来说也是破天荒头一连。

  他的未婚妻住在英国,事实上两人还没见过面。

  在这家装潢得如此华丽的咖啡馆里,客人多半是女性或情侣,两个短发的土气高中男孩(碍于校规,大家的头发都只能剪短),实在觉得浑身不自在。

  这两个男生就这样手足无措地等了一个小时。

  比约好的时间晚几分钟之后,女孩终于出现。

  「让你们久等!抱歉迟到了!」

  她用爽朗的声音打招呼,大大行一个礼向天马他们道歉。

  「我、我们也才刚到而已!」

  隼人用沙哑的声音说。

  圣克罗尼卡学园学生会会长,诺薇尔·瑞德费尔得,十八岁。

  一头剪短的金发配上细长的蓝眼,是个气质凛然的美人。

  她今天穿的是一袭暴露的艳红色短洋装,身体线条一览无遗,大概是现在流行的紧身风格。

  天马只看过她穿圣克罗尼卡学园制服的样子,现在看到打扮得如此时尚的她,一时太过震撼,不由得小鹿乱撞。

  而且,那身衣服更加突显出雄伟的胸部,让人不知道眼睛该往哪里看才好。

  「哎呀,都是这丫头一直到出发之前都还在说不想来,我们才会迟到。」

  诺薇尔边说边坐在天马对面的座位上。

  「这丫头?」

  话说到这里,天马才发现另一个一直躲在诺薇尔身后的少女。

  她跟诺薇尔一样是金发、蓝眼珠的白种人,是个看起来有点胆小、非常适合「楚楚可怜」这个词汇的美少女。

  看不太出这个少女是跟自己同年,或者比自己小一点。因为外国人看起来都比较成熟,所以天马一时不太能判断。

  少女穿着以黑色为基调的成熟长礼服,配上略显稚嫩的长相,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好像硬是挺直身体撑起那身衣服。

  可是,跟那身服装相比,更教人在意的是她脸上——罩着左眼的那个眼罩。

  是生病还是受伤呢?不管怎么样,天马心想自己都不应该一直盯着那里。

  少女怯生生地紧紧挨着诺薇尔,坐在她隔壁的座位上。

  诺薇尔开始介绍那名少女。

  「她是艾莉·亚伦,小我一届,所以应该跟柏崎你们同届。我想说如果是联谊的话,男女生人数应该一样比较好,所以带她过来。」

  「就说不是联……」

  话说到一半,想到如今辩驳也无济于事,天马于是闭上嘴巴。

  他看向隼人,准备把隼人介绍给对方。

  只见隼人直直盯着那名叫做艾莉的少女,整个人僵在椅子上。

  他微微张嘴,睁大眼睛死盯着对方,而且整张脸明显地红了起来。

  天马第一次知道,原来当人一见钟情地坠入情网时,旁人是可以一眼便看出来。

  「你、你叫艾、艾莉……」

  隼人像是硬挤出声音似地说道。

  「好、好棒的眼罩啊!」

  「什么……」

  这、这家伙是白痴吗?

  听到隼人突然用嘶哑的声音说出这种白痴台词,天马大吃一惊,脸色大变。

  这世界上有哪个女孩会因为嗜好而戴着眼罩呢?

  不管对方是生病还是受伤,他都尽可能地装作没注意到她的眼罩,这才是贴心的做法。

  这下子该怎么办?天马不由得皱起眉头。

  艾莉像是要躲避隼人直直盯着自己的眼神,垂下视线说:

  「……是、是吗……谢、谢谢你……」

  她的双颊微微泛红,而且……好像很开心地笑了。

  ……哎呀?

  就算是旁人,也看得出那个可爱的笑容已经紧紧抓住隼人的心。

  艾莉有些害羞,像是要掩饰笑容似的,用重重的语气说:

  「哼……艾莉不过是吾之假名……吾真正的名字乃是夏侯煌……是历经两千年漫长岁月之后,于现代苏醒的古代豪杰……」

  「夏、夏侯什么?」

  天马满脸问号,一旁的诺薇尔苦笑着解释:

  「啊,你别放在心上,这只是她自己随便设定的东西。」

  「设定?」

  「才、才不是设定呢!」

  艾莉红着脸大叫。

  那副生气的模样似乎更对隼人胃口,于是对她更加着迷。

  「你们知道《三国志》吗?」

  诺薇尔突然问。

  「嗯?大概晓得。」

  「艾莉最近很迷《三国志》,尤其喜欢夏侯惇那个独眼武将,所以才说自己是夏侯惇降生转世。之所以戴着那个眼罩,并不是因为生病,只是在模仿夏侯惇而已,请各位不要放在心上。」

  「啊……嗯……」

  天马暧昧地点点头。

  完全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

  「她是笨蛋吗?」

  他喃喃说出自己真正的感想。

  「喂、喂,柏崎!」

  听到天马失礼的发言,隼人焦躁地大喊。

  「啊,呃,那个……」

  「啊哈哈~柏崎,你真是一针见血。」

  看到天马慌了手脚的样子,诺薇尔很愉快地笑出来。

  至于当事人艾莉——

  「人、人家才不是笨蛋!说别人是笨蛋的人自己才是笨蛋!」

  艾莉含着眼泪,对天马露出充满敌意的表情,已经快哭出来了。

  这家伙是小孩子吗……

  天马一时愣住,隼人则轻轻戳着他的脑袋说:

  「对、对不起,艾莉同学,就像你说的,这家伙真的是个笨蛋!你知道他有多笨吗?他前阵子一边大叫一边全身光溜溜地在一堆老阿公面前露鸡鸡耶!」

  「什么!」

  听到隼人拆自己的台,天马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真的做了那种事?」

  诺薇尔露出惊讶的表情。

  「并、并没有!呃……隼人这么说虽然不是完全没有根据,可是,我只是在澡堂里说话稍微大声一点,而且没有要故意露给别人看!」

  天马拚命解释,诺薇尔露出笑容。

  「啊哈哈,没想到柏崎竟然这么顽皮呢。」

  「就、就说不是那样子……」

  天马红着脸,觉得真是丢脸丢到家。

  艾莉露出胜利的表情说:

  「……你果然才是笨蛋。笨蛋笨蛋!」

  「啊?」

  「呜哇!」

  怒气冲冲的天马反射性地瞪了艾莉一眼,艾莉吓一跳,紧紧抓住诺薇尔的手臂。

  隼人见状,又继续吐槽天马。

  「不是告诉你不要那么凶吗?笨蛋萨斯!艾莉同学,抱歉,这家伙真的很笨。」

  「竟、竟然叫我……笨蛋萨斯……」

  天马被这个屈辱的称呼气到全身发抖。

  「呼……哼……愚蠢至极的家伙……竟然被激怒了,呼呼……」

  「笨蛋艾莉,你也不要得意忘形。」

  看到艾莉嘲笑天马,诺薇尔头痛地吐槽她。

  ☆

  四个人轮流自我介绍之后,他们点了蛋糕和红茶,开始诺薇尔所谓的「联谊」活动。

  艾莉和诺薇尔不同,她不是留学生,而是在日本住了二十年以上的一对英国夫妇的掌上明珠。

  她出生、成长于日本,也常常跟父母回英国探亲。

  因为她跟诺薇尔都是英国人,两人的感情才会那么好。然而,和校园中的人气女王诺薇尔不同,艾莉非常怕生,所以一直交不到什么朋友。

  诺薇尔今天之所以带艾莉过来,便是想看能不能藉着跟他校学生交流的机会,治好她怕生的毛病。

  也难怪身为留学生的诺薇尔能被选为学生会会长,天马对她贴心的举动感到更加佩服。

  隼人拚命讨艾莉欢心——不只是单纯说些表面的应酬话,看样子是真心肯定艾莉的一切——艾莉似乎也对隼人敞开心胸。

  不过,天马和艾莉之间仍旧火药味十足。

  由于谁都不肯让步,自然会演变成这样。

  「哎呀~艾莉同学真的好可爱哟!」

  两人离席一起去上厕所,在男厕里,隼人露出色眯眯的样子说道。

  天马皱起眉头。

  「羽濑川……你真的觉得那种的好吗?」

  「怎么叫人家『那种的』,要叫『艾莉同学』!不然也要叫『煌小姐』才对。」

  「谁理你……那个女的……该怎么说好呢……很那个,太那个了。」

  「嗯!虽然有点怪,不过人很棒啊~」

  看到完全被爱情冲昏头的隼人,天马更觉得火大。

  「……你本来不是喜欢胸部大的女生吗?」

  他费心安排,希望让隼人和他心中理想的女孩相遇,结果隼人对诺薇尔连看都没看一眼。

  ……这样对她实在太失礼。

  「柏崎……用胸部大小来判断女生是不好的哟。」

  「……我杀了你。」

  听到隼人一脸认真地如此劝谏,天马差点抓狂。

  「哎呀,其实我自己也觉得很意外,原来『理想的类型』和『真正喜欢的人』不一定会一样呢。」

  隼人一脸感叹地说道,一副很明白的样子。

  「说什么『不一定会一样』,你是笨蛋吗?羽濑川,不要说这种傻话。如果要交往,你应该选诺薇尔吧,这样我也能开开心心地在背后支援你。」

  「说、说什么交往,你、你是笨蛋吗?柏崎大笨蛋,这、这样太心急了!」

  隼人红着脸,砰砰拍着天马的背。

  ……不行,这小子完全听不懂人话。

  天马深深叹一口气,说声「不管怎么样都随便你」,带着自暴自弃的心情走出厕所。

  ☆

  在那之后,四个人一起聊了大约一小时,然后约好下次再一起出来,就这样结束这一天的联谊。

  跟艾莉和诺薇尔道别之后,隼人仍旧处于全身飘飘然的状态。

  从此以后,天马和隼人、艾莉和诺薇尔,四个人维持每两周一次的出游活动。

  在第十次「旁人眼中的双对约会」,终于,隼人和艾莉好不容易开始正式交往。

  要说是谁先告白,其实难以判断。

  在第十次出游的时候,夏侯煌已经完全消失(不过艾莉还是一样热爱《三国志》),出门不再戴眼罩。她虽然还是一样内向,但已经比以前开朗,也能跟天马好好地聊天说话。

  当他们像平常一样要跟彼此道别时……

  隼人和艾莉显然都很喜欢彼此,可是似乎没有更进一步的发展。天马心中期待似地产生一种预感:「说不定我们四个人会这样一直下去吧。」

  当他们像平常一样要跟彼此道别时……

  跟平常相比似乎没什么精神的艾莉,突然怒气冲冲地向隼人大吼:「好歹说一句你喜欢我吧!」隼人也反射性地吼回去:「好、好的!我喜欢你!」

  然后,艾莉继续大喊:「快说『请跟我交往』!」隼人跟着吼回去:「啊,是!请、请跟我交往!」

  听到那句话,艾莉红着脸,用蚊鸣般的声音回答:

  「……嗯。」

  因为实在太突然也太滑稽,看到这场毫不浪漫的告白,当时在一旁亲眼目暗的天马和诺薇尔笑到直不起腰。

  一切来得这么突然,四人在一起的时光就这样结束了。

  隼人和艾莉正式交往之后,因为怕打扰他们两人,天马和诺薇尔不再参加他们的约会。由于「帮好友的恋情加油」的名义消失,天马和诺薇尔也不再有机会见面。

  在学校的时候,天马和隼人之间的关系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不过放学后,两人变得很少一起去澡堂。

  ☆

  就这样经过两个月之后的某一天。

  因为有事情找父亲,所以天马去一趟圣克罗尼卡学园。

  当他准备回家时……

  「好久不见,柏崎!」

  他无意间在校门口附近遇见诺薇尔。

  两人随意交谈几句,问候彼此近况,然后诺薇尔说:「天气有点冷,要不要去我房间喝杯热的再走?」

  圣克罗尼卡学园和莺山高中一样,放学途中不准出入餐厅之类的场所,当然也不可能去咖啡馆坐坐——她搬出了他们那两个共同好友早已偷偷违反的校规。

  毫无关系的人员禁止出入学生宿舍,不过「下一届理事长」的身分跟这所学校并非毫无关系,天马利用这一点,堂而皇之地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进诺薇尔的房间。

  基于学生会会长的特权而分配到的这个房间,在这栋古老的学生宿舍里,算是很宽敞气派的房间,桌子、椅子、床铺等家具的材质都非常好。

  诺薇尔在地上铺了垫子,两人并肩而坐,一边喝着诺薇尔泡的红茶,一边胡乱聊些不着边际的话。

  主要的话题当然是关于隼人和艾莉,彼此抱怨一下在学校里得一直听他们两人的恩爱故事。

  然后也聊聊学校里的生活,聊聊未来的事。

  天马在大学毕业之后,就要继承父亲的工作,成为圣克罗尼卡学园的理事长。到时候,应该会跟未曾谋面的未婚妻结婚。

  诺薇尔则要回英国读大学,希望以后能成为一位外交官。

  「我还没跟艾莉说这件事。」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着。

  「对了,天马想让圣克罗尼卡学园成为什么样的学校呢?」

  面对诺薇尔提出的问题,天马还未想到答案。

  打从一出生,他就已经被决定未来要继承父亲的事业,没有他能介入或发表意见的余地。

  他从来没想过,要让圣克罗尼卡学园成为怎样的学校。

  「……你觉得让它成为什么样的学校比较好?」

  听到天马反问,诺薇尔稍稍想一下。

  「我想让它成为一个……有趣的学校。啊,我当然觉得现在的生活也很有趣。这里有艾莉,我也认识了你和隼人,学生会会长的工作又满好玩的。可是,如果……能让它成为一个让所有学生都能享受美好青春的学校就更好了。」

  「有趣的学校啊……」

  她这一番话,后来成为天马重要的办学方针。

  不知道是谁先亲吻对方。

  一切都发生得如此自然,他们挨近彼此,叠上对方的唇。

  就这样,一切发生得那么自然,彼此身体交缠。

  话说回来,听说隼人和艾莉最近才终于牵手而已。

  天马一边用全身感受诺薇尔的体温,一边想起这件事。

  在那之后,天马和诺薇尔只要一抓到机会,就会私下偷偷约会。

  就连他们的好朋友都被蒙在鼓里,这段关系持续了三个月左右,一直到诺薇尔结束留学生活、返回英国才结束。

  一直到最后一刻,两人都没有明确对彼此表示「我喜欢你」之类的爱意。

  除了自己的父母以外,天马第一次准许别人用「佩嘎萨斯」称呼自己——他只让这位少女如此称呼自己。

  他和诺薇尔·瑞德费尔得的爱情,就这样画上句点。

  ☆

  和诺薇尔分开之后,柏崎天马的生活仍旧波涛汹涌。

  对于一出生便一直走在别人安排好的道路上的天马来说,这是非常意外的事。

  例如说,当隼人和艾莉吵得天翻地覆时,他要负责主持公道。

  例如说,当隼人和艾莉交往的事情被学校发现时,他用远远不像高中生的政治手腕,解决了这件足以动摇整间学校的严重骚动。

  要是没有天马,隼人应该无法从高中毕业吧。隼人和天马真正成为知心好友,或许便是从这个时候开始。

  整件事解决之后,隼人一脸不好意思地向天马坦白一切。

  「去年,我之所以接近刚好编在同一班的你……是因为我想,跟有钱人家的独生子同时是本校优等生的你往来,应该可以捞到什么好处。」

  听到隼人这番话,天马露出苦笑。

  「那么,当时你的判断是对的。要是没有我,你不可能继续待在这所学校。」

  「嗯,没错……可是,我现在对当初的想法十分后悔。我想把那样的算计抛开,跟你成为真正的朋友。」

  天马想,自己是真的喜欢这个人。

  羽濑川隼人隐藏在活泼个性底下的狡猾,纯情的本性,偶尔表现出的胆小模样;基本上死皮赖脸,有时却又莫名纤细的样子——全都好喜欢。

  「不管我们当初认识的契机是什么,都已无所谓了。还是说,你以后也要一直怀着算计的心态跟我来往?」

  「才、才不会!怎么可能有这种事……你啊,怎么那么随便?」

  「随、随便?你应该说我心胸宽大吧!」

  「知道啦,你是大人物,大人物的佩嘎萨斯先生。」

  「不准用那个名字叫我!」

  热热闹闹地度过这段青春岁月之后,他们从高中毕业。

  和未婚妻初次见面时,天马心想,绝不能让对方知道诺薇尔的事情。要是曝光的话,自己绝对是死路一条。

  隼人和艾莉在学生时代便步入礼堂,天马同样被卷进这场大骚动当中。因为这个缘故,连他也比原本预定的时间还早结婚。

  像是在和隼人比赛似的,两人先后生下孩子。

  隼人的长男名叫小鹰。

  天马的长女名叫星奈——天马认为,不管在哪里报出这个名字都不会觉得丢脸,这是个很棒的名字,也因此跟父亲大吵一架。

  他们两家替小鹰和星奈订下婚约。

  婚约只会成为青春岁月的枷锁,天马自己最清楚这一点。但即使如此,他还是悄悄希望,自己能跟隼人、艾莉他们成为比好友更亲密的关系——成为一家人。

  而且小鹰和星奈,不像当初自己和妻子那样相隔两地,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虽然天马和隼人各自忙着工作,见面的机会跟着减少,但好歹住在同一条街上,而且他想,他们两家的小孩一定能相处融洽。

  当然,双方父母不会完全无视当事人的意愿、硬逼他们结婚。如果他们没有那个意思,取消婚约也无所谓。

  这真的只是个小小的约定……小到就像孩子们打勾勾所做的约定一样。

  天马没有想到,这个小小的约定,后来会深深伤害另一个少女。

  天马继承了圣克罗尼卡学园理事长的位置。

  他一上任不久,立刻进行种种重大改革,例如把女校改为男女合校。

  目的只有一个。

  他想让就读这所学校的所有学生都能享受美好的青春岁月。

  他把素来以严格闻名的校规大幅松绑,并且大幅增加高中部的一般入学名额。

  不过,这些即使称为「暴政」也不为过的大胆改革,在短期内并没有引起立竿见影的巨大变化。

  拥有百年历史的教会学校,本县屈指可数的明星学校——建立在这种稳固基础上的校风,没有那么容易动摇。

  可是,就因为这样,十四年后,一名少年和青梅竹马的少女重逢,展开另一段以他们为中心的故事。

  然后,是人生最大的不幸发生。

  羽濑川隼人最爱的妻子,天马一起欢度青春的重要朋友——羽濑川艾莉死亡。

  艾莉美丽的样子完全不像遭遇事故身亡,在花朵的包围下,仿佛只是陷入沉睡而已。

  在她的遗体前,天马不顾他人的眼光边哭边叫。

  站在他旁边的隼人,倒是一滴泪也没流,只是咬着嘴唇站在那里。

  「……不要那么大声,阿崎,会把小鸠吵醒的。」

  隼人怀里抱着刚出生不久的女儿。

  「……你不哭吗?」

  天马反射性地问道。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我必须……守护她留下的东西。」

  隼人眼里有着坚定的觉悟。

  在隼人身旁,他年幼的孩子——小鹰,露出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直盯着天马。

  「……要是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尽管告诉我。」

  听到天马的话,隼人微微一笑。

  「真抱歉,阿崎。」

  「……客气什么。」

  天马那张哭得乱七八糟的脸上硬是挤出笑容。

  「我们三个不是朋友吗?」

  ☆

  那之后又发生许多事。

  跟诺薇尔分开之后,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十五年。

  某天晚上,当天马在书房工作时,担任家令的老人一脸困惑地告诉天马,有一名少女想要和他见面。

  「少女?这种时间会是谁?」

  「这个……她一直说『向别人说出名字,会给先生添麻烦』……」

  「嗯?什么意思?」

  是学校里的学生吗?天马一边猜想,一边来到玄关见那名少女。

  那是个穿着大衣的金发碧眼美少女,身上背着一个似乎只放最必需物品的小型旅行袋,年纪大约十四岁左右。

  她的五官仍略显稚气,脸上没有表情,眼神十分冰冷。

  发色、眼睛、肤色都很像「她」。

  凛然的容貌——天马尤其觉得少女的眼睛很像「她」和自己。少女的声音其实很像「她」,却用从来不曾自「她」口中听过的冰冷声音说:

  「我叫史黛拉·瑞德费尔得。初次见面,您好,父亲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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