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八、请勿侵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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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请勿侵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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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空下着雨。我不喜欢下雨。因为,旅人软绵绵的声音会被雨声盖过去而听不到。无法交谈,本来就会有隔阂,但我们连修复那个微妙龃龉的方法都没有。

  没有铺柏油,凹凸不平的道路又湿又滑,我的白皮鞋都弄脏了。天空布满乌云,整个世界被雨水弄得脏兮兮的,眼前的一切,看起来是那么不可靠、不确定。

  旅人总是像盏明灯指引着我,她今天也变得模糊不清,让人非常沮丧。

  旅人!

  我叫了她一声,旅人以一定的的步伐走在我前面,不晓得她有没有听到,一点反应都没有。

  昨天我们分手的方式有点僵,不知该怎么做才能和她恢复原来的关系。我想了许多方法,但都因种种理由而放弃。

  雨依旧下着,身体冷得像要冻僵似的。

  我垂头丧气地走在像是永无止境的路上。

  不久,看到香奈菱高中的校舍,旅人回头看了我一眼。

  “……”

  快要哭了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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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无精打采地上着课,并不是特别喜欢下雨。却一直望着窗外。肮脏的雨水把窗子弄得脏兮兮,外面什么也看不见。我觉得很冷,同时又感到肚子痛,只好微微低着头,把视线调回黑板上。

  讲台前面有一个空座位。小岛应该坐在那里,现在却看不到她的身影。就像昨天武藤所说的,小岛失踪了。

  根据老师的说法,小岛的父母曾打过电话来,说她有点感冒,所以请假没来上课,因而没有造成多大的骚动。我不清楚她是否真的感冒请假,或者是她的父母为了掩饰她行踪不明才这么说。也许武藤知道详情,虽然就读同一班,但怎么找还是看不到她的身影。

  “……喂!”

  隔壁的男生撞了我的手肘一下。

  我若无其事地看了他一眼,他硬塞给我一张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条。我觉得在手机大行其道的这个时代还传纸条,实在落伍。读国中的时候还常见到,但现在大家都是寄电子邮件。

  我略向那个男生点头示意,小心地看着纸条,不让老师发现。令人意外的是,那张纸条是写给我的,上面还署名“给御前江真央”。

  “午休,在图书馆。”

  在图书馆?

  在图书馆是什么意思?是叫我过去吗?后面的字句被省略掉了,语意不太清楚。而且也没署名寄件人,所以不知道是谁写的。

  我歪着头看了一眼那个传纸条给我的男生,刚好他也望着我,却猛然别开视线。我的眼神有那么凶恶吗?

  我把纸条折起来,放到口袋里。

  雨还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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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就读的县立香奈菱高中没有学生餐厅和福利社,大部分的学生都是自己带便当,或到便利商店买面包吃。我不太喜欢吃东西,午餐只吃一个自己做的饭团,但吃到一半觉得很不舒服,就没再吃了。我觉得肚子很胀,实在没办法再吃下去。

  我用吸管喝了杯铝箔包的茶,吞了颗从家里带来的胃药。这是我最近每天都会服用的成药,不晓得有没有效。

  茶只喝了半杯,就觉得不太舒服,所以把吸管塞进铝箔包内,用透明胶封住吸孔后,丢到垃圾桶。

  然后,我往图书馆室走去。

  二年级的教室在三楼,图书馆在二楼。我没有多想什么,信步走到位于呈Y字型的校舍底边的图书馆。

  我有点气喘吁吁地走到图书馆,这时,拉门嘎啦嘎啦地打开了。室内开着暖气,窗户玻璃看起来有点模糊。

  图书馆的色调有点像托儿所的。

  正面是新书专柜,旁边设了一个所谓“本月为三国志!”的特别柜。其余的部分大致是书架和长桌。我是不清楚其他学校的图书馆,但是我觉得我们学校的图书馆布置得不是很有特色。

  叫我来这里的人到底在哪里?纸条上没有署名,所以不太清楚。只好姑且站在原地,四下看看。图书馆里很安静,只隐约听得到雨水打在窗户上的声音。

  我没料到会看见她。

  “啊……”

  她一个人孤伶伶地站在书架前面。

  那双细长的秀目正漠然地看着书脊,然后她的视线朝呆站原地的我望过来。她瞪大了眼睛,嘴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最后低下头去。

  令人发窘的沉默持续了一阵子。

  旅人!

  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连她的家庭和年纪也不晓得。我故意不知道。她是一个完美的虚构人物,如果硬是把现实的称呼和数字加诸她身上,这个幻想就会破灭。我觉得那对我和我的世界来说是很糟糕的。

  可是,没错,她和我一样,都是这所学校的学生。像这样在校内不期而遇也很自然,更何况这里是图书馆。我为什么没有立即把这个满是书本的场所和旅人联想在一块?

  我想叫她,张开嘴巴,却和她一样无法找到适当的话语。我如坐针毡地转过身去。不可以,我不能和她在现实中碰面。她是旅人,应该像精灵一样突然出现在晨雾笼罩的上学途中,以及黄昏时分凹凸不平的道路上。我不能再学校遇到她。

  那个观念强迫我直接往图书馆门口走去。我决定重来一遍,装作没看到她。应该还来得及。

  想到这里,我突然发现:

  我想把这个先是改成虚构。

  我要让旅人成为虚构故事中的主人翁,让这个虚构的失败之作——现实,升华为故事。借着变成剧中的登场人物,让现实看起来不像现实——

  我不懂。

  不太明白。

  我打开图书馆的门,正准备若无其事地走到外面时。

  “——■”

  我——看到了。

  “■■■”

  ※※※

  怪物!

  那是怪物。我想不到其他的形容词。我的身体不住地打哆嗦,喉咙抽筋,全身布满了恐惧。我强忍着不尖叫出声,但无法正确思考,只觉得害怕。

  呜!

  什么?

  呜——呜!

  这个恶心的怪物到底想干什么?

  呜哇!

  我大声尖叫,敌不过本能的恐惧,转身拔腿就跑。我身体的某一部分觉得不妙,太危险了。

  不能牵扯上它。

  “——■■”

  虽然我这么想。

  但是那个怪物自然抓住我的肩膀,阻止我逃跑,依旧用我听不懂的声音说着什么:

  “■■■”

  它是一个可怕、没有固定形状的怪物。而且是透明、完全地透明。那个透明的怪物身上到处涂满像油画颜料的色彩,因此勉强能辨别它的形状和人类一样。

  我记得它。它是——我以前在走廊上撞到的那个恐怖怪物。

  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样的怪物会在这所普通的学校里乱逛?

  我这么想着——突然,

  “■■了?”

  那个怪物的发音变得很清晰。

  “……■对不起。是你叫我出来的。”

  它的样子——不可思议地变成那个面善的女生。雪白的肌肤、小蛮腰和一双美得出奇的眸子。

  “御前江,你的脸色好像不太好。”

  她——武藤眯着眼睛讶异地问。

  “你有点反常喔?”

  ……。

  说我反常,你才有点反常吧?方才的现象是怎么回事?你,你真的是武藤吗?

  我多想这么问她,但我还是沉默不语。武藤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频频点头:

  “……原来如此。”

  我不晓得原来如此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怕得发抖,武藤则以极其冷静的声音说:

  “御前江,你知道小岛什么事吧?”

  ※※※

  我——不太懂。

  脑子里有一股灼热的热气,令人昏昏欲睡——感觉这好像不是现实。我不禁对自己模糊的思绪感到头痛,听着武藤讲话,左思右想就是无法理解她的话语和虚幻的自己。

  “……”

  接着,武藤突然眉开眼笑。一脸抱歉地说:

  “对不起。”

  ……我不懂,你为什么要跟我道歉?

  “没什么,因为我以前几乎没跟你讲过话,现在突然叽叽喳喳地讲个不停,你应该会很困扰吧!很对不起。嗯——我们先坐下来好了。”

  武藤大概发现图书馆里的人都在注意我们,所以她使了个眼色,催促我到她占好位子的桌椅那儿去。

  我觉得很困惑,求救地看了旅人一眼,但她只是怯懦地望了我一眼。

  看到她的表情,我觉得自己的心刺痛了一下。

  我实在不懂。只是——觉得有些寂寞。

  “啊,坐这边。”

  武藤发出有点像大叔的吆暍声,立即坐定。一直站着也很奇怪,于是我在她的对面坐下来。近看武藤,但觉她娇小玲珑,就像易碎品。

  她想了一下,露出健康的微笑,多变的表情立刻变得很开朗:

  “那么,为了加深彼此的印象——先谈谈我自己好了。”

  她说着,双手交握,轻柔地放在桌上。

  “我呢。就像你看到的,是个健康宝宝,每天闲扯、看得很开的人。”

  她像是自嘲、讽刺地说。

  “嗯——所以呢,我讨厌这样的气氛。也就是死气沉沉,沉重、阴暗、痛苦。”

  ……。

  我安静、乖乖地听着武藤讲话。不晓得她到底想说什么。小岛的确不见了,而且最近感觉有点怪。

  “所以!”

  武藤身体的一部分慢慢地扭曲了,那个怪物的可怕皮肤——微微露了出来,既丑陋又恐怖。

  啊!

  我惨叫一声,身体缩成一团。这是——

  我不知道这个现象、这个奇妙的光景到底是什么?

  我紧握双拳放在膝上,不停地直打哆嗦——武藤斩钉截铁地说:

  “如果小岛失踪是你害的——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啊!

  “很抱歉,我不是真的想说这种话。”

  原来如此。

  我有点明白了。

  自己把武藤看成怪物的原因,一定是——

  “起初我就觉得有点奇怪。我跟小岛说,你——和我们有些不同,不可以跟你走得太近。可是,小岛人太好了,还是主动找你讲话,亲切地对待你——结果你——”

  武藤话讲到一半就不讲了,她摇摇头说:

  “……嗯,虽然没有人拜托我,但我在这里谈论小岛的心情并不公平。”

  我——不太明白。

  “总之,你对小岛来说,是很重要的人。可能——超乎你的想像。”

  小岛?

  真的是这样吗?我在你心中是重要的人吗?

  她总是开朗地找我这个独行侠讲话。

  小岛——现在在哪里?

  我的肚子又抽痛起来。

  “小岛是——”

  武藤一脸疲惫地垂下眼睛,她轻轻摇了摇头,继续说:

  “或许你也知道——她是个谈起恋爱就会变得很盲目、钻牛角尖、走极端的人。无论对方是怎样的人,她都是全心全意奉献自己的一切,却也失恋好几次,搞得自己遍体鳞伤。她真的很认真地在爱对方。可是,她却遭到对方背叛,得不到应有的对待。”

  武藤把手搁在胸口上,神情很严肃。

  啊,我终于了解她真的很重视小岛。我一定没有她这么漂亮的眼睛,也绝对不会发出像她这么直率的声音。

  “我不想再看到这样的小岛。”

  武藤的身体——眼看就要变成怪物了。我害怕那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氛,但我还是决定听完她的话。

  我觉得自己不可以忽视它、逃避它。

  因为她的热忱。

  “所以,御前江。”

  武藤声音尖锐地说:

  “请你帮我把小岛找出来。她一定正在某个地方等着你。没有其他人——她只等你一个人。”

  她低着头叹了口气,又补上一句:

  “我能说的就只有这些。或许你有些地方不太了解——但是很抱歉,我只能将这么点。”

  ……。

  接着弥漫一股难以形容的沉默。武藤默不作声,我也无法回应,只能一味地吸着某种讨厌的东西溶解掉的空气。

  我突然有一股强烈想逃跑的冲动,却动弹不得。一看到逐渐变成怪物的武藤,我整个人就像被绳子紧紧捆住般,无法用自己的意志力移动。好可怕。

  我——怕这个人。

  不,其他人、所有的人都很可怕。

  ————。

  啊!

  啊?

  我好像——想到什么讨厌的事。

  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远离人群的?

  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怕人的?

  “真央!”

  突然——我的手感觉热热的。是某个人的体温。我吓了一跳,抬起头来,看到旅人一脸焦虑地抓着我的手和肩膀。

  旅人?

  “够了——”

  武藤也发现她,吓了一跳。对于突如其来的第三者,好像不知做何反应的样子。

  旅人瞪了她一眼,手抖得很厉害,甚至传到我身上。

  “够了,真央——”

  以下的话不成句子。然后,旅人把我拉起来,使劲地把我往图书馆的门口拉过去。我很困惑,只能来回看着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的旅人,和目瞪口呆地目送这一切的武藤。

  旅人的手既柔软又温暖,感觉很像人类。

  不知何故,我感到有些哀伤。

  ※※※

  正午时分的乡间小路上,一个人影也没有。

  雨已经停了,田埂上湿漉漉的。我们穿着拖鞋就从学校跑了出来,脚下沾满了泥泞,脏兮兮的。可是,旅人毫不介意,拼命往前跑。我的脑袋乱哄哄的,偶然往下一看,发现拖鞋和袜子早就脏得一塌糊涂。

  我们不知不觉地离学校很远了。尽管如此,我们还像是被什么追赶似的,依旧继续跑着。

  天空仍残留许多乌云,旅人大概是用尽体力,突然停了下来,弯着腰,气喘吁吁:

  “……呼——……呼、呼。”

  我也上气不接下气地看着旅人,脚步的肌肉沉重得要命,心脏像打鼓似的,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为什么——要这样拼命跑?

  我歪着头注视着把我带到这里来的旅人。然后,她大概镇静下来了,那双细长的秀目看了我一眼,嫣然一笑:

  “……呵呵!”

  并嘟哝了一句:

  “好恐怖。”

  然后,她大概发现自己一直握着我的手,慌忙把手放开,腼腆地笑了笑,说:

  “对不起。”

  昨天——我们以糟糕的方式分手时,她口中也念念有词。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整理一下仪容。

  一阵温暖的微风拂来,吹起旅人绑着的头发。

  “很抱歉。或许——我做了很愚蠢的事。你大概被我吓了一跳,很生气吧!可是——”

  她有点拼命地紧握双拳放在胸前。

  “我就是没办法看见真央困扰的样子。”

  啊——

  我现在才理解地点点头。

  她——旅人是来帮我的。她把我从武藤那些莫名其妙的话语的煎熬中解救出来。

  很可怕吧!你那么拼命拉着我的手,为了我而行动。

  我可以理解,感到一股不可思议和空虚的感觉——但我还是很开心,也有点慌乱吧,只能笨嘴笨舌地道谢:

  谢谢你。

  我又重新握住她一度放开我的手,低着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

  旅人好像有些笨拙地把身子扭向一边,不知何故凝视着遥远的天际。我们在杳无人烟的乡间小路,手牵着手。默默无语地站着。外人看来,一定觉得我们两人很奇怪。

  而被我们留在圆书馆的武藤大概傻了眼,不晓得发生什么事吧!不过——即便从表面上来看有多愚蠢,有多莫名其妙,我们现在的确处于某个故事之中。

  并不是发生爆炸,也没有凶杀案和法术。与高居现实之上的虚构的众多事件相比,它只是个极其老套的事件。

  她对困扰的我伸出援手。

  像彼得潘一样地赶来救我。

  这绝对不是夸大其词。

  至少——我很感谢旅人的行动。

  至少是这样。

  “我还以为……雨停了。”

  旅人举起一只手,眺望仍有着朵朵乌云的天空。雨并不是停了,只是阴雨暂时歇息。没多久,雨水就哗啦哗啦地滴在我的肌肤和制服上。

  “我们——回学校去吧?”

  旅人有些空虚地说,我摇了摇头。

  她发着呆,这次换我拉着她的手往前走。我不是拉她往学校的方向,而是朝着越来越荒芜的地方走去。

  “怎么了?要去哪里?”

  我越过肩膀看了她一眼,提出一个建议。

  从这里到我家很近。

  我们去避雨。有点——不想回学校。

  “喔!”

  旅人有些放弃地点点头。

  “那么——听你的话,就这样吧!我们快点走。好像要下大雨了。”

  她嘟哝着。天空像是在回应她的话,老远就听到轰隆轰隆的打雷声。那个令人讨厌、忧郁的远雷,让我觉得有些毛骨悚然,就像在我肚子里蠕动的饿鬼的孩子搔我胃壁的感觉。

  这时我发现了一件事。

  我平常总是固执地不让任何人接近我家,但为什么我会邀请旅人回家?

  我是对她有什么请求——什么希望,才会拉着她的手走回去吗?

  ……。

  现在回想起来,那应该是我下意识想引起她的注意的举动。

  那个时候,我一定只是想请旅人帮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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