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露易斯与奈比雅 一卷全

  PREMISE

  「奈比雅,你在吗?」

  「是的,老爷,我在这里。」

  出声呼唤的是一名躺卧在床的老人,回答的则是穿著仆役服饰的少女。

  老人的脸上满布皱纹,不仅是岁月的摧残。疾病的侵蚀同时也使他身形憔悴,皮肤松垮。他虽然张著双眼,却似乎什么都看不见。从棉被一端伸出的手,仿佛在空气中摸索些什么。

  少女定到床边蹲下,温柔地握住那只宛如木乃伊的手。

  「我在这里,老爷。」

  或许是因为碰触到少女的手让他感到安心吧,总之老人闭上双眼缓缓吐气。原本就埋入床铺当中的身躯,此刻看来更加深陷了。

  「我终究还是无法让你变得完整。」

  「我已经从老爷那里获得很多东西了。」

  少女这么说著,不过老人只是「嗯」地回答了一声。这对共同度过七十年以上岁月的主仆问,已不需要任何多余的对话。

  「我累了。」

  少女再次握住老人的手。

  「老爷,不行,您还不能死。您忘了您还有少爷啊!」

  「路易斯吗……那孩子虽然还小,不过……」

  老人的神色没有一丝忧愁。

  「有你陪在他的身边。」

  「我……」

  少女正打算要说什么,然而老人却抢先接下去说了:

  「奈比雅,路易斯就拜托你了,请你永远对他展露笑容。」

  「这是命令吗,老爷?」

  老人并没有答覆少女的询问。

  「老爷?」

  她这才注意到,自己握住的手已丝毫没有了力气,附耳倾听也听不见任何的呼吸声。

  少女背後的大门突然开启。

  「奈比雅?」

  蹲在床边的少女缓缓起身,她转身面向声音的来源,只见一名年幼的少年站在那里,外表看来大约比少女小个五岁左右。

  「我爷爷他……?」

  「老爷刚刚蒙主宠召了。」少女平静地答覆後,嘴角浮现一抹和蔼可亲的微笑。

  第一章少年与女仆

  1

  玲看著手表,下午一点零三分,时间正好。他将原本站著阅读的牛顿杂志放回书架上,转身离开书店,花不到三十秒钟的时间,就抵达约定的车站前。

  在这短暂片刻,玲已确认到了三个气息。

  (果然来了。)

  虽然没有正眼看向对方,但玲很清楚这三人的真面目。他们就是佐藤诚与其妻子·由美子、女儿美咲——也就是玲的双亲与妹妹。总之,一定是诚又说了什么光怪陆离的事情,结果由美子深表赞同,而美咲则是被牵扯进来。

  三人偷偷摸摸的行为,在周六的车站广场前显得十分突兀,玲不想和他们有所牵扯而被误认为是他们的同类,因此一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手表上显示一点零四分,虽然约定的时间是一点整,不过玲并没有迟到。只是知道凛总是会梢微晚到个五分钟,所以配合她罢了。

  不久之後,凛也抵达了。两人约好今天要一起出去玩。

  他们两人并不是第一次一起出游。虽然两名国中男女一同出游,在旁眼中人看来根本就是约会,但他王今从未那么想过。对方是自己表妹,而非恋爱的对象,跟这样的对象出去玩根本不叫约会……至少玲本人是这么认为的。

  然而,最近情况却有了转变,今天的约定毫无疑问是场约会。因为,玲本身对自己喜欢凛这件事开始有了自觉。

  自觉……

  有无自觉,可以让一个人的情绪产生很大的转变。到昨天为止还不以为意的事物,在今天却突如其来地化为特别的『某种事物』。

  今天的出游是由凛王动提出的。若是以前,玲会当场答覆同意与否,然而当时他却反射性地脱口说出「不知道」。当凛追问他不知道什么时,玲只好以需要考虑半天才能答覆来掩饰过去。

  而且,半天後(也就是当天晚上),还落得为了答覆,非得打电话过去不可的窘境,反而更加痛苦。

  他从来不曾为了打一通电话,内心如此七上八下。没有手机的玲,手中紧握家中电话的分机,用算法一关流的秘术运算过後,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打给凛。

  拨电话前之所以会内心忐忑,纯粹只是对拨通後的对话感到不安。但是只要能够预先掌握状况的话,也就不会感到紧张了。

  这就跟第一次看恐怖电影与重新上演後观赏的感觉完全不同是一样的。真正会感到害怕,也只有第一次观赏的时候。只要知道剧情,明了在什么时候会发生什么事的话,就算是同一部电影,可怕的程度也会减半。

  同理可证,只要利用「计算」,预先知道电话拨通後的演变流程,也就没有必要忐忑不安或烦恼不已。

  只是在针对凛的计算上——也就是使用算法一关流的密法时,他会抑制在最小限度,玲只用来计算极为表面的行动,绝不涉人内心层面,这是玲自己立下的规定。

  事实上,玲直到现在都还是有点忐忑不安。凛马上就会到了,玲很清楚这一点。可是,对於她会以什么样的心情、什么样的表情前来——玲并没有计算到这里。

  他就在期待与不安的夹缝问摆荡,一边等待著凛的到来。

  「这看起来像什么呢,由美子?」

  「怎么看都是令人兴奋又期待的约会等候呀,诚。」

  诚和由美子以及美咲三人就躲在柱子後方窥视著玲。不论是参与的成员、动机或者是行动,完全就如玲所看透的一般。

  「那么,对象会是谁呢,由美子?」

  「那还用问吗,诚?」

  「果然是那个人吗,由美子?」

  「嗯,当然罗,诚。」

  美咲默默聆听双亲之间的白痴对话。

  哥哥在等的当然是凛没错。她唯一不明白的是……哥哥的样子和平常有些不同。平常的他总是泰然自若、凡事不为所动的样子,今天看起来却似乎有些不安与心神不宁。

  正当美咲百思不得其解时,後面传来了叫唤声:

  「小美?」

  回头一看,预料中的对象——凛就站在那里。

  「啊、姨丈和阿姨也在呀!」

  「喔喔?」

  「午安啊,小凛。」

  诚带著夸张的动作发出惊叹声,由美子则是一副见怪不怪、理所当然的态度跟凛打招呼。

  「午安——你们三个人要去哪里吗?」

  「唔……嗯……不……」

  诚一时惊慌失措,回答不出来。

  「这个嘛、怎么说、那个……要去驾训中心吗?」

  「为什么是疑问句?」

  由美子代替无法正常应答的诚回答道:

  「因为今天天气不错,所以,我们想一起到车站对面的驾训中心去捐血。」

  美咲心里暗想:这对话根本就支离破碎、漏洞百出嘛。

  然而很不可思议的是,从由美子的口中以沉稳的语气说出来,听起来就像真有其事。

  「说到这个,小凛你要去哪儿呢?」

  「我今天跟阿玲约好要一起去玩……糟了!已经超过约定的时间了,我得赶快过去才行!」

  凛慌忙点头和三人道别,前去寻找玲的身影。

  「什么嘛,这么乾脆就承认了,真不好玩。」

  诚喃喃说道。他大概是期待看到凛脸红羞涩,急忙掩饰、否定的样子吧。

  「很扫兴耶。我们乾脆不要再跟下去,真的去捐血算了。」

  诚的言行总是以当下一时兴起为优先。

  「嗯——那样也很有趣啦,不过这孩子似乎想要继续跟踪耶?」

  由美子突然将话锋转到美咲身上,让美咲一时不知所措。

  美咲深信……这位母亲大人似乎也跟哥哥及祖父同样具有千里眼,通晓世上一切的事物,无所不知。

  因此,她试探性地问道:

  「哥哥和平常不太一样……是为什么?」

  「咦?不太一样?哪里不一样?」

  「完全不一样,根本就不是平常的哥哥。」

  由美子眨了眨眼,和诚两人对看一眼。

  凛发现了玲,不过他正在看著手表,似乎尚未注意到自己。

  「啊……!」

  她正想开口叫唤玲时,心跳却突然加速起来。

  今天的约会是由凛开口邀约的。因为好友莉露姆送了她门票,那是游乐园游乐设施的回数券,而且还满贵的。

  「你拿这个去和眼镜仔约会吧。」

  莉露姆如此说道。虽然美其名说是送,但却要求凛写十张稿纸的报告书来抵门票费用。照她的说法是——她想让「不可爱的眼镜仔」被云霄飞车或是鬼屋吓得惊慌失措。(不过,凛认为不论是面对什么样的游乐设施,玲绝对都会一如往常般地沉著以对。)

  「既然那么感兴趣的话,就跟我们一起去,亲眼确认不就好了?」

  「咦?可以吗?那份回数券虽然两个人用绰绰有余,但三个人用的话就稍嫌不足了。凛,你打算自己的份要自付吗?啊、还是说,你要放弃,叫我和那小子两人单独去玩?」

  莉露姆一边说著,一边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唔、这、这个嘛……」

  「很抱歉,我可不想和眼镜仔单独相处。所以票就给你,你们好好地约会去吧。」

  姑且不论那十张稿纸的书面报告,凛倒是承诺会作详细的口头报告後,感激地收下了门票。

  因此,这是一场「约会」。

  虽然和玲单独出去玩并不稀奇,可是由於莉露姆刻意强调「约会」和「单独相处」,让今天的这场出游,感觉有种异於往常的特别气氛。

  再加上目的地又是令人憧憬的约会地点。不仅有能将东京湾和港区一览无遗著名的大摩天轮,日落後漫步在灯光点缀下的红砖瓦街道上也十分美好……情报志上是这么写的。

  (好!)

  凛稍微吸了一口气提振精神。

  「阿玲!」

  「嗨·小凛。」

  「抱歉,你等很久了吗?」

  「没有,我才刚到而已。」

  一如往常,玲仿佛早巳料到这一刻会有人呼唤他似的,态度十分沉著镇静。

  「阿玲,你还是买支手机吧。」

  「为什么要突然扯到手机上去啊?」

  「因为我害你在这里枯等啊。像这种时候,你要是有手机的话,我不是就能传简讯跟你说『对不起,我会晚点到』吗?」

  「我都说我根本没有等了呀。因为我早就知道你会晚点到,所以也配合这个时间晚来了一下下。」

  「什么意思嘛!」

  两人一边说著,一边走进车站里。

  2

  一开始,玲还以为那个声音是女孩子所发出来的。

  「住手!快放手!」

  就在他们穿过车站大楼,朝剪票口行进的途中,在建筑物与建筑物问的窄巷里,有人影正在互相推挤。一名和玲差不多大的少女,被看起来年约三十岁左右的男子从背後紧紧抱住。

  男子朝著身旁破口大骂:

  「吵死了!小鬼,你给我闭嘴!」

  男子的视线前方有名十岁左右的男孩。

  「你想对奈比雅做什么?」

  刚才扯开喉咙大声喊叫的,原来就是那个男孩。被紧紧抱住的少女则是不发一语,努力地想挣脱男子的双手。

  「做什么?没错……当然是想做些什么罗,嘿嘿嘿!」

  男子的手在少女下腹部一阵乱摸。

  「!」

  少女身体突然僵住不动。

  凛忍不住开口:

  「阿玲……」

  「我知道。」

  虽然很不愿意被卷入麻烦事件中,但默不吭声、视若无睹的话,凛可是不会允许的。到头来还是会被她强押介入,对此反抗毫无意义。

  玲边踏步向前,边对男子喊著:

  「叔叔、叔叔,你在干什么?」

  男子闻言反射性地转头看。那是个留落腮胡,穿著肮脏的男子。他因为突然被人叫住而一脸惊讶,不过在看到玲之後,警戒的神色立刻就从脸上消失。

  「小鬼,不要凝事!滚一边去!」

  就像往常一样,初次见面的人总会因为玲瘦弱的外表而疏忽大意。而玲也会毫不客气地利用这一点予以反击。尤其对这种下流之徒更是毫不留情。

  为了尽快解决,玲决定直接进入MC模式。

  「喝啊!」

  某种巨大物体突然从玲的头上飞越过去。那个东西有著人类的形状,事实上,在生物学上那的确也是人类,只是在很多层面上,他却是规格外的特殊存在……没错……总而言之……他就是……玲的父亲——诚。

  诚的飞踢狠狠命中色狼的脸部。

  「咕呜唔!?」

  色狼发出怪异的痛苦呻吟,被踢飞出去。少女虽然从男子的手中挣脱了,却被这股威力所波及,也跟著震飞了过去。

  「奈比雅!」

  男孩见状急忙伸出双手,但手不够长,没能抓住。玲一边蹬地,一边进入了MC模式。

  世界化为算式。

  眼前的少女已经不再是少女,而是一个算式。

  她的动向则又是另一个算式·

  从一颗小石头到风的流动,围绕在玲身边的世界事物,都化为一连串由数字和记号所组成的算式,重新被认识。

  玲从庞大的算式堆中挑出自己所需的,再选择必要的演算法加以应用,正确地预测出少女的动向。

  MC模式终了。

  玲是算法家,能够藉由进入MC模式,在不到一瞬之间的时间点内,计算出眼前事态的所有可能性。

  附带一提,「一瞬」若是按照字义解释的话,就是「眨一次眼」,然而实际上是用来表示「极为短暂的时间」。在日常的感觉上,是时间的最小单位。不过,算法家计算所需的时间却比这更短。也就是说,在他人眼中看来,玲根本是什么事都没有做。

  玲按照计算结果,往前迈进了几步。遭到力道波及的少女这时正好往他的方向飞冲过来。玲并没有使劲站稳脚步,而是顺著少女的冲劲直接倒向後方。自幼受父亲锻链的柔术已成为反射动作,因此玲很自然地采取柔术的受身姿势(柔术或合气道被摔出时,所采取的防御姿势)。他将这股冲撞的力道给化解掉,成功地抱住少女的身体。

  不过,也形成了少女倚靠在半起身的玲的胸前。玲与拾起头来的少女四目相对,她的瞳孔让人联想到石榴石,一瞬间,那双眼眸似乎闪了一下·

  (咦,是错觉吗?)

  当玲正感到困惑时,少女露出了微笑。那是个十分唐突的笑容。

  「非常感谢你,你真亲切。」

  那是个只能以「唐突」来形容的表情变换,让人联想到上理科时观看的幻灯片。就算此刻听见幻灯片切换时发出的「喀嚓」声,相信自己也不会感到有什么不对劲。

  诚抽回踢中色狼脸部的脚尖,往後看了看。

  「喔?怎么回事?」

  「老爸,拜托你在采取行动前先思考一下好不好!」

  「混蛋!女孩子在眼前遭受袭击,你却还在发呆,逼得我只好出手相救!」

  「你根本是害她受伤嘛,这哪叫出手相救!」

  少女缓缓起身,离开玲的身上。

  「不,我没事。非常感谢两位的帮助。」

  男孩飞奔至少女身旁。

  「奈比雅,你有受伤吗?」

  「我没有受伤,路易斯少爷。让您为我担心了,真是抱歉。」

  两人都是欧洲人。说的日语也带有口音。

  名叫奈比雅的少女,有著亚麻色的长发与带点红色的眼眸,穿著主人供给的朴素围裙装扮。少年路易斯则是一头棕色的发丝与深褐色的眼眸,穿著短裤与整洁的短外套。

  「非常感谢各位在我家的奈比雅危急时出手相救。」

  路易斯指著年长的同伴说「我家的奈比雅」。从这种说法与方才两人之间的对话,可以猜出他们是主人与仆人的关系。大概是「家世良好的少爷和负责照料他的女仆」之类的关系。

  原本在远处观看的凛,与躲在一旁的由美子和美咲此时也靠了过来。

  「你们都没有受伤吧?」

  面对由美子的询问,玲等人都表示平安无事,唯一受伤的只有色狼。而那个色狼正打算要偷偷逃走。

  「那边那位,你不需要疗伤吗?」

  被由美子叫住的色狼瞬间整个人僵住。不过,下一秒,他立刻就头也不回地拔腿狂奔。

  「喔,怎么?想跑啊?」

  诚正想快步追赶,他如同往常般地做出出色的反射性动作。

  「啊……请放过他吧。」路易斯说道。

  「反正奈比雅也毫发无伤,更重要的是……我们得好好答谢各位。」

  由路易斯落落大方的态度看来,他应该受过良好的教养。

  3

  时间回溯至两天前。

  黎明时的大黑码头。原本应该空无一人的空仓库里,却出现三个人影。

  一个是十岁左右的男孩,另一个是身著围裙装扮的少女。不论是哪一个,都不适合出现在这个时间的这个场所。

  第三个人影则是名年轻男子,他倒卧在少女脚边,红色的眼镜碎裂,从太阳穴附近流下一道鲜血。因手脚无力而动弹不得,甚至连一声呻吟都发不出来。

  「他死了吗?」

  「没有,还有吸呼。」

  少女回答男孩的询问。

  「我们是不是做得太过火了?」

  「不,这样刚刚好,因为他欺骗我们,任意耍弄我们,当然得付出相对的代价才行。」

  男孩以冰冷的眼神俯视躺卧在地上的男子。

  「不过,这家伙给了我们『尘劫本记』的数位拷贝,他隐瞒我们因为有保密程式,因此无法阅读里面的内容这点虽然很不诚实,但至少没有说谎。既然拷贝存在,知道破解保密程式的人也在。托他的福我们才能得知事实,对於这一点,我倒是很威谢他。好不容易千里迢迢来到日本,却听到『尘劫本记』被烧毁的消息,让我十分错愕,不过,这下总算又燃起了新的希望。」

  「有可能一切都是他捏造出来,说不定这个拷贝也是假的。」

  「不,这倒不至於。」

  男孩以一种信心满满的语气说道:

  「这个男人非常重信义,虽然他似乎想要以花言巧语耍弄我们,不过倒是没有说任何谎言。」

  少女没有询问男孩何以能够如此断言,因为少女十分信赖她的主人。既然男孩都如此断言,那么这就是事实。

  「可是,现在我们的目标并不是继承传统的古文书,而是变成以半导体记录的拷贝。总觉得好像变得很乏味,连价值感也降低了。」

  「我们不是故作贵族的收藏家,我对於有霉味的书籍可没兴趣。再说,重要的是书本里面记载的内容。」

  周围的亮度逐渐增加,太阳开始露出脸来。

  「再待在这里耗下去也是一筹莫展,还是回去饭店重新拟定策略吧。」

  「是要回去镇定拷贝资料的制作者,以及找出破解保密程式的方法吧?」

  「我很期待你的表现。」

  「交给我吧,路易斯少爷。」

  男孩与少女转身背对倒卧的男子,离开了现场。

  原本倒卧在地的男子——dope等听不到脚步声之後才缓缓起身。

  「嗯……呜……」

  他再度不支倒地,这并不是装出来的,实际上,现在的他连变换姿势都相当地难受。

  dope费了好大一番劲,才从长裤的口袋里取出PDA。打开mailer,开启输入画面。因为已经经过自己专用的客制化处理,所以原本应该能以相当快的速度输入才对,然而那需要十只于指的灵活运作,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不可能。

  因此他只好勉强使用原厂设定的原始介面来输入。若在平时,他早就因为效率差而感到烦躁不已,在写mail之前就动手重写程式了。然而对此时的dope来说,这种迂回的输入系统刚刚好。

  mail的内容是针对刚才与他交手的两名年幼外国主仆,提出相关警告。收信人是代号msk的知名骇客。msk在网路上是内行人都知道的人物,不过,其真实身分只有本人与dope知道而已。

  (拜托你立刻打开来看啊,大小姐。那家伙可不是好惹的。)

  虽然根本不相信神佛的存在,但他此时却以祈祷的心情按下了寄出键。

  骇客msk——亦即佐藤美咲,是一名国小六年级的学生。兴趣是与电脑相关的硬、软体,以及解开『尘劫本记』的遗题,记录在『尘劫本记』里的遗题,现在已经全部都输入在她的电脑当中。

  美咲爱用携带型的小型个人电脑。她所使用的手提电脑,收起来大约是口袋书(173x105mm)的大小。现在的爱机是之前毁坏那台的新机种,美咲帮它取了个昵称,叫「欧基里德」(译注:Euclid希腊著名的数学家)。外观虽与前一代「阿基米德」大同小异,但性能却提升了一个等级,运算速度与记忆体容量也都显著提升。

  最近她都让「欧基里德」维持二十四小时持续运转。电脑里面要花好长一段时间处理演算的程式正在运算中。但也因为这个缘故,陷入了随时都得连接AC电源,而无法随身携带的愚蠢状况。

  明明是携带型的电脑,平常却没办法带在身上,所以即使收到寄给美咲(或者是msk)的mail,美咲也不见得会立即发现。倒不如说,连续被搁置好几天的情况反而还比较多。

  当然,来自dope的这封mail也不例外。

  4

  凛有点不满。

  「哦,是传统的口式建筑呢,真棒。」

  路易斯一看见冈本家的大门便发出赞叹,冈本家同时也是佐藤家所居住的房子,并且是玲的父亲——诚所经营的柔术道场所在,更是玲和凛的祖父冈本雅臼努力钻研和算研究的学问堡垒。

  「来、请进。不用客气。」

  诚推著路易斯与奈比雅的背。

  「是。」

  「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赶走色狼之後,提议「请让我们做些什么来答谢各位」的路易斯,与坚持「不需要那么多礼」的诚之间有些争论,结果不知道怎么搞的,就演变成——招待路易斯和奈比雅来佐藤家。

  凛询问玲游乐园的行程该怎么办时,他居然很乾脆地取消了约会——「那就下次再去吧」。

  虽然,早在「那位」诚姨丈出现的时候,凛就已经有预感,一切的预定行程将会化为乌有。因为认识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会有这个结果也不难想像,她不得不放弃。

  不过,就算是这样……

  「玲也有练柔术吗?」

  「嗯,我从小就跟著父亲学习。」

  那个女仆(名叫奈比雅的少女是位货真价实的女仆)也不用那样紧紧地黏著玲吧?

  再说,击退色狼·拯救奈比雅的是诚,玲只不过是在最後关头抱住她而已——而且就凛看来,那不过是巧合罢了。碰巧她飞出去的地点,很幸运地正好是玲所在的位置而已。

  他们两人似乎聊开来了。等凛注意到时,话题已经从柔术换成了和算。

  「那个叫和算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呢?」

  「嗯——……可以说是日本特有的数学吧。是在以前与海外交流受到限制的时代里,由日本国内单独发展出来的。我爷爷是这方面的权威呢。」

  而且,玲似乎也对那位女仆很感兴趣。对於不关心的事物,向来不理不睬、甚至可以说是冷淡的玲,对奈比雅还真是客气应对呢。

  凛感到强烈地不满。

  路易斯内心十分焦躁。

  「不,关於柔术的事,我已经知道得非常足够了。倒是可以请你告诉我们有关和算的一切吗?」

  诚从刚才开始,就频频邀请他们到道场参观,据说是想让他们见识一下他自己的「新必杀技」。

  「和算~?小夥子,光靠纸和铅笔是无法保护女人的。为了避免再次遇到刚才那种状况,你得要好好锻链一下气魄。」

  「该锻链的,不是柔术的技巧吗?」

  「我刚才最後一句话说的是气魄,跟柔术的技巧没什么关系。」

  只见应该足以教授柔术为职业的这位仁兄,居然信心满满、态度断然地说出否定自己工作的话。

  「既然如此,那就应该没有前往道场的必要了吧,请告诉我关於和算的事……」

  「不,这完全是两码子事。我还想让你们顺便见识一下,我最近领会的新必杀技『DDT』呀。」

  他一边说一边打算将路易斯带往道场去。DDT——如果路易斯没有记错的话,那应该是一种杀虫剂才对。看来只能认为自己被他给戏弄了。

  「好了、好了。」

  由美子在一旁插口说道。

  「你说的那个技巧,等下一次上柔术课时,再表演给孩子们看不就行了?到时候大家一定会很高兴的。」

  「唔,这倒也是,在那之前先暂时保密好了。」

  妻子一句话便说服了诚。

  路易斯当下判断,改以比丈夫更具常识性的妻子为对象比较好。

  「夫人,能否请你代我向冈本先生敲定询问的时间呢?」

  他们受邀到这个家之後,随即跟雅臼与和子这对冈本夫妇打了招呼。

  不过,也只是打招呼而已。

  雅臼甚至连交谈都没有,他只是看了路易斯一眼,就走进房子里——虽然路易斯实在很想和他好好谈一谈。

  「不好意嗯,他今天心情似乎不太好。」

  据由美子的说法是,雅臼的性格相当难伺候,如果不是心情特别好,他根本懒得跟外面的人说话。

  「既然如此,那等他心情好一点的时候,可以请你告诉我吗?我会再来府上拜访的。」

  「啊啊,这个嘛……」

  由美子想了一下,然後露出苦笑。

  「我想你来的日子,他的心情大概都不太好吧,真是抱歉了。」

  这是拒绝。虽然由美子婉转的措辞,几乎让人感受不到拒绝的意思。但话里的意思除了拒绝,没有别的意思了。

  路易斯这才发现,这个看似平凡的家庭主妇还拥有另一个面孔,她大概也是那个什么的算法师之一吧。而且,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过尽管如此,她却没有卸下微笑的假面具。

  (还真难对付呢。)

  看来正攻法行不通。既然如此,仅剩那个叫玲的少年,看来应该是个很好控制的对象。

  路易斯不禁暗暗咋舌。

  5

  男子感受口中的鲜血味道,走在商店街里。他刚被一个体格魁武的男子狠狠飞踢出去,还被踢断了牙齿。所以当他经过医院或药房的招牌时,就忍不住想咋舌。不过,虽然他口中满足鲜血,但是口袋却空空如也。

  「喂、叔叔。」

  一名年轻女子……不,是个女孩子叫住了他。跟他刚才非礼不成的外国少女大概差不多年纪,也是外国人。刚才的少女有著亚麻色的长发,不过这个少女却是留著一头金色短发。

  少女边说著「这边、这边。」边招手唤他到人烟稀少的暗巷里。若是平常,他早就满心欢喜地跟过去了,不过,他不久前才遭受非人的对待。因此非常小心谨慎地在巷口处停下了脚步。

  「有什么事?」

  「刚才是别人叫你假扮色狼的吧?」

  男子瞬间只觉血液直冲脑门,他扑向前抓住少女,接著按住了她的左右手,娇小的少女立刻动弹不得。

  「你怎么会知道!你躲在哪里偷看?」

  刚刚的确是别人委托他假扮色狼没错。虽然很诡异,不过因为能够免费摸摸少女的身体,他还想说自己赚到了。早知道会被卷入那样的风波,他一定会跟他们要求酬金的。然而,被委托的当时,他却因为一心期待碰触眼前的少女,而失去了冷静的判断力。

  「啊、真的被我猜中了?居然因为配合那两个人的诡计而受伤,你还真是倒楣呢。」

  他突然惊觉,在那件事当中,自己完全没有做任何亏心事,就算被人知道也没什么好困扰的。不管眼前的少女看见了什么,自己根本没有必要提心吊胆。

  心情只要一放松,情况看来便大大地不同。

  现在,自己正在昏暗的小巷内,按住一名娇小的少女。手中的少女很娇小,毫无反抗的能力。周围没有任何人影,谁也没有看见他们。此刻他可以任意对这个女孩胡作非为。

  扮演半吊子的冒牌色狼让他内心深处积压许多邪恶的烦闷。单方面地遭受飞踢,只得落荒而逃的屈辱让他心情烦躁,口中的鲜血味道,更令他一直无法忘掉这种种的不愉快。

  萦绕在内心的邪恶想法驱使了这个男子。

  「不准乱叫!」

  男子用可怕的声音威胁道,并粗暴地将少女一把搂住。在贴紧少女躯体时,更让他实际感受到了少女的娇小。身形娇小,腰围纤细,彷佛只要稍微施力就能将她压碎。

  男子慌乱地抚摸女孩小小的臀部。

  「叔叔,你好臭喔!」

  女孩在他怀里摇摇头,摇乱了一头短发,散发出甜美的香气。闻起来像花香,却不知道是什么花的味道。

  男子被女孩压在胸口。不知道怎么搞的,原本抓住她的手臂完全无法施力。就在被压住的情况下,女孩的身体从他手里挣脱。

  女孩卷起了袖子,暴露出来的手腕对著他。光是手腕就令人感到十分娇艳,仿佛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部分。

  「衣服要每天更换才行。」

  女孩用指尖擦揉手腕,散发出不同於刚才的香气。依然足花的香气,却不清楚是什么花。男子只觉全身逐渐虚脱无力、站立不住,接著跪倒在地。

  「最好也洗一下澡。」

  女孩撩起自己的裙子。她将短裙微微拉起,露出了白皙的大腿。正好在男子眼睛的高度。虽然少女娇嫩的大腿就在伸手可及之处,然而男子的手脚却十分沉重,完全不听使唤。

  好想碰触那双大腿、不断抚摸她、以脸磨蹭、亲吻,然後更加深入……

  「你就是这样,所以才没有女孩子要理你。」

  当女孩晃动裙摆时,又飘散出不同的花香。男子的视野开始模糊,头脑逐渐麻痹。身体的感觉慢慢丧失。好困、好沉重,整个世界一阵天旋地转。

  「像你这种肮脏的大叔……死掉最好」在逐渐朦胧的意识中,女孩的声音从某个遥远的地方传来。

  第二章

  1

  「不过,这个建筑构造无法让车子进到玄关。居然采用这种故意让客人走路的格局……命人建构这栋房屋的人,性格一定相当偏激。」

  应该不是这样吧?奈比雅心里虽然这么想,却没有充分的时间指正。

  「欢迎大驾光临,道奇森先生。」

  佣人恭恭敬敬地对年幼的路易斯点头行礼。

  两人被请到昏暗的日式客厅等候。

  「所谓的跪坐,是像这个样子吗?」

  奈比雅一如往常,面露笑容回答主人的询问:

  「是的,路易斯少爷,完全正确。您这样坐完全符合规矩·」

  路易斯和奈比雅规规矩矩地跪坐在佣人准备的坐垫上。在受佐藤家招待时,由於气氛很随和,因此他们坐下时脚是随便摆放的。然而,这里的气氛却不允许他们这么做。

  屋子的主人尚未现身,房间内一片沉寂,两人都沉默不语。因此除了路易斯的呼吸声之外,什么声音都听不见。让人不禁开始纳闷不只是这个房间,搞不好整栋宅邸都空无一人。

  由於闲得发慌,奈比雅索性开始观察整个房间。她注意到柱子上摆著能剧面具,那是张带著笑容的老人面具。

  她突然想起在佐藤家时,那个名叫美咲的少女听说的话。

  「你知道……恐怖谷吗?」

  (编注:「恐怖谷」一词在心理学上用以形容人类对跟他们有某程度上相似的机器人所产生的排斥反应。)

  美咲唐突地对她问道。

  当时她还以为是某个地名,那是个很适合出现在童话故事中的地名,应该是终日被浓雾笼罩,住著幽灵或魔女这类人的地方吧。

  「不,我不知道。」

  这么回答之後,奈比雅等著下一句回应的话,但美咲却不再开口。

  「请问……那座山谷怎么了吗?」

  「你跟我很像。」

  「呃?」

  由於对话实在太过突兀,奈比雅一点也看不出这两件事有何关连。

  「很抱歉,我并不这么认为……美咲小姐,你觉得我们哪里像?」

  美咲依旧一脸面无表情地回答:

  「你跟我一样,笑容很笨拙。」

  就在那一瞬间,她那经常留意得随时挂在脸上的笑容变得摇摇欲坠。

  (我的笑容很笨拙?)

  这句话让奈比雅更加困惑了。

  ——你跟我一样,笑容很笨拙。

  真的是这样吗?自己真的不擅长微笑吗?

  奈比雅从回忆中回过神来,能剧面具以那一贯的笑容俯视著她。

  余比雅开口询问主人:

  「路易斯少爷,您听过『恐怖谷』这个名词吗?」

  「咦?」

  路易斯思考了两秒钟。

  「……喔,恐怖谷啊?那是人工头脑学(cybemetics)或是认知心理学上的用语。」

  奈比雅感到很诧异。

  人工头脑学与认知心理学。

  她没想到那段对话中,会出现这样的用语。原来「恐怖谷」并不是幻想世界里的地名,那里也没有住著魔女或幽灵。

  路易斯露出惊讶的表情。

  「你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个……」

  接菩,他看到了柱子上的能剧面具。

  「哦,原来如此。那个的确很恐怖。」

  奈比雅再度感到讶异。

  (那个面具会很恐怖?那个笑脸面具?)

  听他这么一说,的确是给人一种恐怖的印象。不过,那会不会纯粹只是昏暗的和式客厅气氛所造成的错觉呢?那明明是张笑脸,也确实是在笑,但那并不是想要让人感到害怕而雕刻,它是为了让演员在舞台上,演出微笑的老人而制作出来的面具。

  路易斯却说它很恐怖。奈比雅原本想询问他,这句话真正的意思为何,不过在开口之前,就听见有脚步声往这个房间逼近。

  其中一个脚步急躁、毫不客气,另一个却是郑重其事、中规中矩,还有一个是轻快、随性。一共有三种不同的脚步声朝著这里走来。

  和式客厅的拉门被用力拉开。三双眼睛由走廊俯视著路易斯和奈比雅。分别是中年男子、看似流氓的男子,和一名年轻女子。

  中年男子穿著和服,凸出的前额与炯炯有神的眼睛令人印象深刻。全身散发出来的气势,仿佛在昭告世人——他并非常人。

  看似流氓的男子,体型像身经百战的士兵或是运动员,昂贵的西装随意地穿搭在身上。

  年轻女子同样也是穿著西装,不过她刻意强调身体线条,合身的剪裁反而给人一种娼妓的印象。

  穿著和服的中年男子,连句寒喧都没有便直接开门见山地说道:

  「我听说你是来谈有关『尘劫本记』的事情。」

  看来这名男子大概就是角仓益次郎。

  「让我们先彼此打声招呼吧。」

  十岁的路易斯以沉稳的口气说完後,角仓略感羞愧地端正了坐姿。路易斯先报上自己姓名,然後介绍奈此雅。角仓也亲自报上名字,然後将看似流氓的男子山崎、穿著西装的女人彩本一一介绍给对方认识。

  「接下来,就来谈谈『尘劫本记』的事吧。」

  他不等路易斯开口就催促道,看来他对这本书籍相当地执著。

  「是的,诚如各位所知,『尘劫本记』这本书已经被烧毁了……」

  奈比雅暗暗自问,路易斯看起来比角仓还要沉著冷静……是因为自己偏心吗?

  2

  从那天晚上起,路易斯与奈比雅这对主仆就在角仓府逗留。

  角仓得知本来以为早已丧失的『尘劫本记』,居然以电子档案的形式被保存下来,极为高兴。对於路易斯希望双方合作、将它弄到手的提议也深表兴趣。但路易斯提出的计策,却让他面露难色。

  协商过程十分漫长,由於来访时已是傍晚,不久便到了晚餐时间。於是路易斯顺应主人的邀约留下来用餐,甚至还留宿。

  奈比雅对主人的决定微倾著头,感到不解。

  之前在佐藤家他们也曾被邀请共进晚餐,可是那次他却拒绝了。照情势发展,两人或许会获邀直接留下来过夜。

  既然他婉拒了佐藤家的邀约,为何又要在角仓府留宿?毕竟住佐藤家,在各方面反而较有利不是吗?

  当她提出这个疑问时,路易斯以不屑的口吻说道:

  「那一家的气氛不太好。感觉就像是个放满温水的浴缸。」

  这种比喻,让奈比雅不太能够理解。而她认为之所以无法理解,大概是因为自己本身没有入浴的习惯,因此也就无法跟路易斯有相同的感受吧!

  奈比雅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在就寝前,角仓家的人也很理所当然地来请她前去洗澡。

  「我是女仆。」

  她的意思是说——她谢绝跟主人使用同一间浴室。

  对奈比雅而言,这只是她用来拒绝洗澡的藉口。然而在角仓府,浴室不仅有分主人与访客专用,另外还有供住宿佣人使用的小浴室,因此她被带往那个浴室。

  (没办法了。)

  她只好认命进去。

  平常,她纯粹是觉得没有洗澡的必要,所以索性不洗,要洗的话也不是不能。只要往头上泼水,消磨一段时间後再出去就行了。

  正当她打定了主意,要开始脱衣服的时候,从更衣处外面的木头地板,传来一阵『咯吱咯吱』的声响。当时她刚脱掉围裙,正要将背後的拉链拉下。

  更衣处的门『喀啦』一声,突然被打开了。

  「哎呀,不好意思。」

  一名年轻女子站在门口,她是角仓的亲信,名叫彩本亚矢。明明穿著一身西式套装,但不知为何,却散发出一种娼妓的气质。

  「我不知道里面有人。」

  她完全没有一丝羞愧的样子。不只如此,甚至还进入更衣处,也开始脱起衣服来了。

  「那、那个……」

  「我们可以一起洗吗?反正都是女人嘛。」

  在奈比雅仍旧不知所措之际,亚矢已经迅速脱掉外套和裙子,身上只剩衬衫和内衣裤。

  「我待会再洗就行了。亚矢小姐,你先洗吧。」

  奈比雅动作敏捷地想把拉链拉回去。

  「没什么好顾虑的呀。我们今後就是一起工作的夥伴了,让我们藉此机会,增进一下感情也好啊!」

  亚矢将手放在她绕到背後的手上。於是拉链便违反了奈比雅的意愿,完全被拉了下来。

  「可是,我……」

  「放松你的心情和身体,把一切都交给我吧,让我来洗涤堆积在你身心上的沉淀物吧。」

  亚矢的手指在她裸露的背上滑行,缓缓抚摸整片背部。

  接著,她将嘴巴凑近奈比雅的耳边轻声细语。

  「多么美丽的肌肤。让我想起了小时候,祖母让我继承的古董洋娃娃呢。颜色宛如石膏像,触感细致如丝……」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奈比雅便扭身掉头,挣脱亚矢的手,和她保持距离。

  「不好意嗯,我还是等会再来洗吧。我不习惯和其他人一起入浴。」

  亚矢露出一脸怔愣的表情。

  「你是性冷感吗?」

  奈比雅一如往常,面露微笑地回答:

  「或许吧。」

  「这可不行啊!难得生为女人,居然无法体会身为女人的欢愉,根本是糟蹋了八成的人生!」

  她的人生,似乎有八成是由这种行为堆积而成的。

  「把你的身体交给我吧,让我来唤醒你的本能。不用害怕,让我慢慢地、温柔地、花时间来为你开启欢愉之门吧。」

  「不,我心领了。」

  她趁亚矢一个不留神,赶紧拿回脱掉的围裙,不顾背後的拉链没拉,直接从更衣处逃了出去。

  奈比雅迅速奔回自己被分配到的房间後,立刻将门锁上。

  虽然角仓府邸是纯和风式的房屋,不过里面也有许多西式房间。因为顾虑到他们是欧洲人,所以路易斯和奈比雅被分配的是西式房问。

  房问内部并不是很大,床应该在窗边,然而此刻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由於是第一次住这个房间,所以她在这么暗的情况下,连电灯的开关位置在哪里都不知道。

  床板『吱吱嘎嘎』地作响。

  有人在里面。

  待眼睛自动调节、适应了黑暗之後,她利用从窗户射入的微弱月光,看清楚房间里的整个状况。

  床上有个矮小的人影。

  「路易斯少爷?」

  「你回来啦,奈比雅。」

  「您是不是走错房问了?」

  路易斯和奈比雅被分配到比邻的房间,因此就算开错门也不奇怪。

  「不,我在等你回来。」

  「请问有什么吩咐吗?」

  奈比雅心想——大概是要跟她讨论今後计画的一些秘密吧,因而开口询问。

  不过,路易斯却无视於她的询问,反而问道:

  「你刚才出去做什么?」

  路易斯的声音十分冷漠。

  他会依照对象,戴上不同的假面具。

  在毫不知情的人面前,是「豪门世家少爷」的假面具。

  面对知晓内情的人时,是「爱恶作剧的小恶魔」面具。

  与奈比雅单独相处时,则是「傲慢任性的小暴君」面具。

  此刻只有两人独处。因此「傲慢任性的小暴君」正要展现他那暴君的一面。

  「你衣衫不整。」

  奈比雅没穿围裙,背後的拉链依旧是拉下的状态。

  「那是因为我在浴室……那个……」

  她不想被误解,再加上,对方虽然是她的主人,但毕竟只是个十岁大的小孩。因此奈比雅小心翼翼地慎选用语回答。

  「因为有其他人闯入……」

  「你是被女人袭击吧!」

  路易斯的话既不客气也不留情,只有一贯的冷漠。

  「被那个叫亚矢的欧巴桑袭击。」

  虽然亚矢还很年轻,但在路易斯眼里,所有成熟的女性,一律与欧巴桑无异、

  「您是在哪里撞见的吗?」

  「她也有来找过我。」

  亚矢该不会对路易斯做了什么淫猥的事吧?

  在奈比雅提出她的疑问前,路易斯就抢先开口继续说道:

  「在麻烦造成之前我就避开了。因为事先就猜到可能会有这种事情发生,所以,我一直都很小心地防范,要躲掉并非难事。」

  「路易斯少爷总是料事如神,真厉害。」

  不过,奈比雅的赞美也无法软化路易斯的态度。他只是简短地说了一句:「是数字告诉我的」。

  「然後呢?奈比雅,她对你做了什么?」

  路易斯的言词愈来愈尖锐。

  「你的身体被她看到多少?」

  原本冷冰冰的语气逐渐有了热度。

  「被她摸到哪里?」

  奈比雅在路易斯面前跪了下来,她抬头看著坐在床上的主人,淡淡地说道:

  「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她并没有看到任何私密之处,只是稍微摸了我的背部,就只有这样而已。」

  「就只有这样而已?」

  路易斯抬起了一只脚。因为他穿著短裤,所以整只脚几乎都裸露出来,只有脚踝到脚尖包覆在鞋子里面。

  他将那只脚放到奈比雅头上。

  「啊!」

  她虽然能抗拒,但奈比雅却顺著路易斯加诸的力量低下了头。就这样形成了宛如下跪或跪拜般的姿势。即使奈比雅已经整个额头著地,路易斯也丝毫没有把脚放开的意思。

  「你的背部被她摸过了是吧?那个时候,你有什么反应?」

  奈比雅边注视著地板边回答:

  「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不准说谎!」

  放在头上的脚缓缓挪开,这次转而踩在奈此雅的背上。由於拉链整个拉开,背部的肌肤整片露出,奈比雅能够感觉到背上那只包覆在鞋子里的脚。

  「你不会完全没有感觉吧?像现在,你也应该有感觉才对。」

  鞋子里的脚在奈比雅背部摩擦。

  「是的,我能感觉到路易斯少爷的脚。」

  「既然如此,就表现出有感觉的样子!普通女孩在这种时候,会做出什么反应,我祖父应该有教导过你才对,快照那样表演给我看!」

  路易斯所说的「普通女孩的反应」,有好几种可能模式。要做出什么样的反应,他才会满意呢?

  奈比雅从刚才的对话内容,以及路易斯的性情去做判断,选出了一种反应模式。

  「嗯……唔……啊、啊啊……啊啊……」

  从奈比雅嘴里发出的,是淫荡女人的呻吟声。

  「哈哈!」

  路易斯发出乾涩的笑声。

  「你会嘛!那个女人抚摸你的时候,你是不是也是像这样……像这样……」

  路易斯一定是想问「你是不是也是像这样,发出淫荡的呻吟?」可是他并没有说出口,而足以一些没有意义的叫声来取代。

  「路易斯少爷,请您放心。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怎么可能!那个女人是深谙此道的高手,你不可能那样轻易就逃掉!」

  「如果就这样乖乖将身体任她处置的话,确实很危险。因此,我不惜冒著会被怀疑的危险,切断了所有感觉。」

  「你说谎!」

  路易斯用力践踏奈比雅!

  「说谎、说谎、说谎、说谎、说谎、说谎……」

  他不断用力地践踏。奈比雅既不反抗,也不闪躲,只是默默承受。

  「你说谎!」

  突然一阵格外猛烈的踢踹,令奈比雅的身体大幅摇晃。她就这样直接翻转,身体向前仰。俯视著的路易斯映入她的眼帘。路易斯的呼吸急促,肩膀上下剧烈抖动。平常总是梳理整齐的头发此时散开,几撮发丝散落在睑上。

  她与路易斯四目相交,路易斯以恶狠狠的表情瞪著奈比雅。

  虽然奈比雅不清楚他为什么要这么生气,不过反正也无所谓。不论路易斯怎么做,有什么感觉,奈比雅的回应永远都一样——她永远会在路易斯面前露出笑容。一向都是如此。

  「你为什么要笑!我明明不断地踢你,你为什么还笑得出来!被踢的话应该会痛,痛的时候就要露出痛苦的表情!你应该要哭泣、痛苦、愤怒才对!」

  奈比雅依然一脸笑容,她默默地摇摇头。

  「我不能在路易斯少爷的面前哭泣,不能让少爷看见我痛苦的表情,更不能对路易斯少爷怒颜相向。」

  「为什么不行!这样不是很奇怪吗!普通人若是遭受不合理的对待,根本不可能笑得出来!」

  奈比雅依然带著笑容回覆。

  「因为这是令祖父的遗言。」

  「……咦?」

  原本激动不已的路易斯,神情突然转为呆滞。

  「老爷……路德维希老爷临终的时候交代我说『路易斯就拜托你了,请你永远对他展露笑容』。」

  说完,奈比雅带著笑容抬头仰望路易斯,那是一个灿烂的笑容。

  「奈比雅!」

  路易斯飞扑到奈比雅的胸前。原本正要起身的奈比雅,因为那股力道的冲击,再度横卧在地上。在两人紧紧相拥之前,她感觉到路易斯的眼里似乎泛著泪光,不过却当作没有发现到这件事。

  「奈比雅……奈比雅……奈比雅……呜呜呜……」

  路易斯紧紧靠著横卧在地上的奈比雅胸前,声音颤抖。听起来像是呜咽声,不过,奈比雅并不打算去证实这件事。

  「对不起,奈比雅。对不起……对不起。」

  「您不用向我道歉。路易斯少爷想怎样做都行,因为路易斯少爷是我的主人。」

  路易斯整张脸埋在奈比雅的胸前,像是不表认同地摇摇头。奈比雅则是带著一贯笑容,以温柔的动作用手指梳理著路易斯的头发。

  第三章快乐的游乐园

  1

  午休时间,凛和莉露姆在阳光充足的校园一角核对金额。

  「也就是说,你们的约会临时喊停了?」

  凛点点头。莉露姆不禁皱眉说道:「你们这样根本不行嘛。」

  「总觉得好像老是被姨丈牵著鼻子走。」

  「那本回数券的有效期限只到上周喔。因此,就算得排除万难,你们也应该要朝著游乐园前进才对呀!」

  凛深信就算莉露姆当时在场,还是会落得相同的结果。然而,不管她如何费尽唇舌、拼命说明,要违抗我行我素的诚那种压倒性的行动力有多么困难,对方仍旧无法理解。

  「反正即使不用免费的票,还是可以去游乐园玩。那里原本就是免费入场,只要付游乐设施的钱就行了,只要精选一些臼标的话,还是可以自费去玩。」

  「光是必玩项目玩一轮的话……

  云霄飞车七OO日圆

  鬼屋五OO日圆

  大摩天轮七OO日圆

  合计一九OO日圆X两人份+饮食费

  ……对国中生来说,是一笔很大的开销呢。」

  「你、你算得还真详细呢,莉露姆。」

  「你认为眼镜仔有那个能耐吗?」

  「若是平均分摊,负担就不会很大。没问题·没问题啦。」

  「约会的费用应该由男生出才对。」

  虽然莉露姆这么一口咬定,不过凛倒是觉得无所谓。反正她和玲两个人单独出去时,费用大部分都是平均分摊。

  话虽如此,她并不认为玲有那么积极的意愿想去游乐园玩。因为他连这次的邀约都不是马上答覆,一开始还十分犹豫。不过,如果是平均分摊的话,他或许还会愿意一起去。

  「应该说,为何连那个眼镜仔也会中止游乐园之行呢?一般不太可能会这么做吧?」

  就算跟她说明那大概是诚姨丈害的,也是白费力气,凛内心如此确信。因此,为了让莉露姆信服,她只好随便编造个理由。

  「因为很难得有机会能跟外国人交朋友嘛,他可能认为那要比去游乐园玩更有趣吧。」

  「外国人的话,他班上就有一个了啊。」

  莉露姆指著金发碧眼的自己说道:

  「虽然我们不是朋友,可是如果眼镜仔那么喜欢外国人的话,看在同班同学的份上,跟他说说话倒也不是不行啦。」

  一时随便捏造的理由,就这么轻易地被驳回了·

  「也、也不光是外国人这点啦,或许还因为真正的女仆让人觉得很稀奇。连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呢。」

  「眼镜仔是那种偏好女仆装扮的人?」

  莉露姆露出一脸感恶的表情。

  「那、那怎么可能嘛……」

  她从未听说玲有这方面的偏好。基本上,他是对所有人都不太关心,不太展露感情的淡漠性格。而那样的玲居然会对特定的人物感兴趣,这实在很少见。

  (……奇、奇怪?)

  凛的心中突然升起一股焦虑。一向冷漠无情的玲,居然会对特定的人物展露兴趣。而且对方还是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

  「你还是注意一下比较好吧?」

  莉露姆的话深深刺痛凛的心。

  「可、可是,他们再也不会碰面了呀。」

  「真的吗?」

  莉露姆略微瞄了凛一眼。

  「也许他们有偷偷交换伊媚儿号码喔。」

  「啊、应该是没问题啦,因为阿玲没有手机。」

  「电脑呢?」

  「……有。」

  就算没有手机,只要有电脑,两人还是能够互通m兰。

  「可是,他们并没有问对方的信箱地址啊。」

  凛心里想:应该、一定、绝对没有吧。

  「咦?你们怎么还在这里?」

  两个人的话题主角——玲此时恰巧路过。

  「已经打钟了喔。」

  玲说完之後打算快步离去。

  莉露姆突然戳了凛的背部……

  并在她耳边小声说道:

  「事不宜迟,GO!GO!GO!」

  虽然玲不太可能会听到这句话,但他却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

  「咦?没有,没什么……」

  话还没说完,凛就感觉到一股清凉的味道。像是某种花的香气,却不知道是什么花。

  不知为何,她的态度突然变得积极起来。

  「下个休假日,我想去游乐园玩。」

  「……我们两个一起?」

  玲虽然感到疑惑却还是转过身来,和凛面对面说话。

  在这同时,莉露姆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见她挪动身体,站到了凛的正役方。正好被凛挡住,而玲的视野世看不见的位置。

  凛点头答覆玲的询问。

  「嗯,因为上次临时取消了,所以我想再去一次。」

  「喔,抱歉。可是我有事。」

  果然不行,凛马上就想放弃。

  就在这时候……

  她又闻到一阵不同於刚才的花香味。这次似乎是柑橘类的花香,但她依旧无法确切指出那究竟是什么香气。在感觉到香气的同时,内心也涌现了『我绝不放弃!』的强烈斗志·

  「什么事?」

  她连出口的话也变成盘问的语气。

  「我和人约好了要碰面。」

  「谁?是我认识的人吗?」

  「嗯、也可以这么说啦……」

  凛的态度似乎让玲感到十分困惑。这也难怪,因为就连凛自己都感到很纳闷。

  「是谁?叫什么名字?」

  「路易斯。」

  「咦?为什么?」

  以为他们再也不会碰面的凛,感到有些诧异。

  「昨天,奈比雅寄mail给我……」

  「听到这令她无法充耳不闻的回答,凛反射性地打断玲的话。

  「为、为什么她会知道阿玲的信箱地址?」

  「是我告诉她的。」

  「为什么!」

  「因为她问我啊。」

  「她什么时候问的!?」

  玲露出讶异的表情。

  「你干嘛这么激动?」

  突然『噗哧』地一声怪声,由凛的正後方传来,是莉露姆发出来的。凛回头一看,只见莉露姆拼命想要忍住笑意,却又憋不住,导致全身颤抖不已。

  (……好丢脸。)

  为了掩饰内心的动摇,凛又回到了话题。

  「我、我才没有激动呢!奈比雅的mail上面说了什么?」

  「她说路易斯为了向我道谢及道歉,想要送我游乐园的回数券。」

  凛拼命憋住想要大叫的冲动。

  「喔——那你要跟奈比雅一起去罗?」

  总算成功装出很平静的样子……凛心想。虽然觉得自己的声音有点凶,但一定是自己想太多了,玲的表情很罕见地看来有些抽搐,这大概也是错觉吧。

  「不,没有。我们只是约好要谈拿门票的事而已。」

  「那不是刚好吗?你就用那些票跟我一起去。等你收下票之後,我们就直接杀到游乐园去。」

  「咦、这个嘛……」

  玲似乎真的感到很困扰。

  「我打算婉拒那些票。」

  「为什么?」

  「因为……」

  玲迟疑了一秒钟。

  「跟小孩子拿那种东西不太好意思吧?」

  记得路易斯说过他只有十岁。就像玲所说的,凛也觉得做出这种像是跟小孩子敲竹杠的行为的确不太好。

  可是!

  玲刚才迟疑了一秒钟这点,让她很在意。那一秒的停顿,让後来的理由听起来像是在辩解一样,玲应该不是在掩饰些什么事情吧?

  凛看著玲的双眼说道:

  「不要婉拒,你一定要收下!」

  玲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

  「你干嘛对这件事那么起劲啊?」

  此时又一声『噗哧』的声响从莉露姆那里传来。

  2

  尤尔根是光荣的蔷薇十字团引以为傲的成员。才十几岁,就已经是个精通。卡巴拉术的秀才。自他年幼开始,旁人就说他终有一天会成为荣耀的光球:贝。(译注:Rosenkreuzer以统合古基督教与魔法为目标的团体,是个涵盖卡巴拉、占星术、链金术的神秘学团体。k9bbeah卡巴拉是以犹太敦传统为基础的神秘主义思想,是个仅口传给少数弟子的秘教。生命之树是这个秘敦的宇宙观象徵。由十个光球sephirah以及相互连结十个光球的22条路径所组成。)

  而尤尔根对这样的评价也欣然接受,他自认这个评价非常正确,且一直深信不疑。成为团里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光球,是他埋藏在心中的愿望,也是再过不久就触手可及的现实目标。

  然而,他也听说了,在远离祖国的这个异乡之地,有个比自己更年轻、更有希望的同志。她也被视为一旦光球有了空缺,就会立刻被授与荣誉位置的人。就如同旁人也一直对尤尔根有这般期许一样。

  为了能尽早稳固名声,他在自愿承担任务的途中,居然也来到了强敌目前所居住的国家,这真是上天的巧妙安排。

  尤尔根此刻就潜伏在角仓府邸的庭院中。他远从苏格兰便一路紧追不舍的少年就逗留在这座宅邸。而监视该少年正是尤尔根被赋予的任务。

  前些日子少年和某个家庭有了接触。而负责长期监视那个家庭的,正是被尤尔根视为竞争对手的少女。少女为了交换情报而与尤尔根联系。当两人碰面交谈之後,尤尔根猛然惊觉,眼前这位少女比自己更了解组织的活动内容。对於两人所监视的少年和那个家庭的状况,也比尤尔根深入知悉。这不仅让尤尔根十分错愕,也令他感到焦躁不已。

  他被赋予的任务,只是「监视」而已。只消掌握少年的动向,再定期向总部报告即可——本来是这个样子的。

  可是,自从来到这个国家之後,尤尔根便不断做出超过上级指示的行动。因为如果不这么做的话,他赢不了少女。为了让自己在光球有空缺时能够顺利递补,他必须随时都能获得比对手更高的评价。

  当他从庭院树丛中窥视周围的情况时,有一个人物恰巧从附近经过。

  (来了!)

  那不是他负责监视的少年,而是住在此地的一名年轻女子。她并非宅邸的佣人,而是在房屋主人手下做事的部下。是个会让人联想到某个夜晚花蝴蝶的女子,跟严肃的宅邸或宅邸主人简直毫不搭轧。这栋宅邸散发著一股会将她这类型的女人率先排除的气氛。这里对她而言,应该足个感觉很不舒服的地方才对。不过即使如此,她依然没有让自己融入周遭的环境,不放弃强调自己的「女性特质」。这—定是因为她没有其他吸引人之处,尤尔根心里这么认为著。

  也就是说,她是一个只能靠卖弄性感维生的白痴女人。他有自信对付这种没用的女人。只要先假装受引诱而接近她,再见机行事将其扑倒,故意犯下暴行让她害怕,结束之後再假意温柔地咲她、向她道歉。这便是尤尔根平常惯用的手法。

  尤尔根故意摇晃树丛,沙沙的响声传到女子的耳里,她停下了脚步。

  「是什么人躲在那里?」

  尤尔根在内心窃笑,不过表面仍装出一脸老实样,然後走出树丛,站在女子的面前。

  「哎呀,是个外国人呢。你会说日语吗?」

  女子以英语重复问了相同的话。

  「啊、没关系,我听得懂日语。」

  女人的用字遣词虽然十分客气,但表现出来的态度却完全相反。她以高傲的态度对待他。为了配合她,尤尔根决定假扮懦弱的男子。

  「你是那位少爷的朋友吗?」

  当然,她指的是尤尔根监视的对象。

  「是、是的。没错。我本来是打算来找他的,没想到却不小心在这个宽广复杂的庭院里迷路厂。」

  「接著,你就不知不觉被埋没在树丛中?」

  女子嗤之以鼻。

  「好假的藉口啊!通常第一次拜访别人家,不可能不请人带路就自行到处乱闯的。这种事情,不论在东洋或西洋都是基本常识,根本没有文化或习惯的差异。」

  本想让她失去戒心,没想到一下子就被拆穿了。尤尔根心中暗暗叫苦。

  (既然如此,乾脆现在就突袭她算了?)

  正当尤尔根还在边思考、边确认周围的状况时,女子已迅速靠了过来,并将身体贴近他。

  「你究竟是什么人?快老实招来!」

  一般人都会与来历不明的入侵者保持适当距离,绝不会突然就亲密地抱住入侵者。这种事情,不论在东洋或西洋部是基本常识,根本没有文化或习惯的差异。

  然而,女子却主动靠了过来。女子从膝盖到肩膀都紧紧贴著尤尔根,他的手臂还能感觉到对方隆起的胸部,轻轻摆动的手也在尤尔根的背上缓缓爬行,大腿则是紧紧夹住尤尔根的膝盖上方,大腿内侧的神秘地带感觉格外地灼热,这可能是错觉吧?

  …通个女人还真不是普通的色情狂呢。)

  这么—来,事情就好办了,最好早早做完,快点让她成为自己的女人。虽然要让主动张开大腿的对手屈服反而比较困难,不过,纵使对方不会对他完全言听计从,但女人毕竟还是容易对有过肌肤之亲的对象放松心房,防御心自然而然也会松懈,口风也较不紧。

  「你不说话,我怎么知道你是谁呢,快点老实招来……唔……嗯……」

  尤尔根毫无预警地夺走她的吻,结果,她不仅如自己所料地毫不抵抗,反而更积极地将嘴唇凑了过来,当尤尔根微微开张嘴巴时,她甚至立刻就把舌头伸了进来。

  两人突然进入激烈的深吻,贪婪地吸吮著彼此的舌头,女子更是一边不停地抚摸尤尔根。等到他惊觉时,重要的部位已变得十分灼热,甚至还很可耻地坚挺屹立著。女人的爱抚简直不可思议地巧妙,为他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究竟是什么会有那么大的差异?她明明只是用手抚摸他而已,甚至还是隔著衣服。

  在风流倜傥的绅士之间悄悄流传著一个传闻,据说日本的妓女懂得一种独特的闺房术。虽然在技巧花招上比印度女人还略逊一筹,然而她们带给男人的,是从其他国家的女人身上无法得到的至高无上的欢愉。

  他曾经一度在枕边,向出生於日本、和他关系亲密的女人求证过,对方只是一笑置之说道:那根本是毫无根据的天方夜谭。而此刻自己所感受到的爱抚,却的确高超到足以让他认为那个谣言或许是真的。

  尤尔根移开嘴唇,企图挪开跨下的纤纤玉手。

  「暂停一下,这样……这样……」

  再这样下去,他可能会在穿著衣服的情况下乖乖泄底。

  「别再作无谓的抵抗了。如果你乖乖地把身体交给我的话,我会让你感受到何谓地上的天堂。」

  没花多少时间,尤尔根就被迫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全部招认出来。

  莉露姆人在机场,只为了迎接刚下飞机的友人。由於飞机准时抵达,因此不一会功夫,她就顺利地找到那三个人。

  三人并排从宽敞的走道上走过来。在中央的,是一名穿著整洁轻便外套的年轻男子,他的左手边是穿著哥德式华丽洋装的美女,右手边则是一名穿著朴素西装、披著长大衣的中年男子,三个人都是欧洲人。

  莉露姆并不知道他们的本名,因为在组织内,一向都是以代号来称呼他们。中央的年轻人(图)代号是王冠(Kether),左边的美女是王国(Mechlll),右边的中年男子则是光荣(Hod)。这三人在蔷薇十字团中,皆是位於光球这个特殊地位的人。

  「欢迎莅临日本。」

  莉露姆向他们打招呼,站在中央的王冠伸出了右手。

  莉露姆握住那只手,而对方就这样边握手、边问起话来。

  「尤尔根人在哪里?」

  连打声招呼或寒喧一下都没有。

  「尤尔根——?」

  莉露姆冷哼了一声。

  「他根本完全不听我的指示。我的阶级明明比他高,他却因为我比他小就瞧不起人。真是气死我了!」

  站在左侧的王国介入两人的对话之中。

  「那是学校的制服吗?」

  「嗯,没错。这是国中制服,很可爱吧!」

  她是一放学就直接过来的,因此身上还穿著制服。

  「闩本女孩不是都穿水手服吗?」

  「有的学校是那样没错,不过我们学校不足。」

  「真是遗憾,我一直很想看看真正的水手服。」

  「喂!」

  站在右侧的光荣出声了。

  「等忙完正事以後再闲扯淡!」

  「有什么关系,不要这么严肃嘛。」

  王国用著与她美丽外表不合的粗暴语气说道。

  「王冠已经很不爽了。」

  光荣以平静的口吻这么说後,王国听了猛然倒抽一口气。

  「非、非常抱歉。」

  她向王冠点头致歉。

  「我可以继续说下去了吗?」

  他并没有像光荣所说的那般不悦,而是如同往常地平静沉稳。王国於是无言地瞪著光荣,後者则是一脸没事样,仅是微微挑了挑眉。

  「我想询问有关尤尔根的事情。」

  王冠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般,继续与莉露姆对话。

  「那家伙不知怎么回事,老爱擅自做些没有必要的事情。」

  「没有必要的事情?」

  「上级的命令应该是『在一旁监视就好』,他却凡事都要插手,老是捅篓子·再那样下去,被小男孩他们发现也是早晚的事!再不跟他说清楚的话,恐怕会引起麻烦!」

  光荣不禁笑了出来。

  「你有资格说这种话吗?」

  「我一直都乖乖在作观察呀。」

  「不是叫你观察,是监视。」

  「还不是差不多。再说,我和那种一被外人色诱、逼迫,就将组织的事全盘托出的笨蛋可不一样。」

  光荣不禁皱眉。

  「那个笨蛋指的是尤尔根吗?」

  莉露姆一表示肯定,光荣便嘴角下垂、不悦地发出低吼,王国则是忍不住深深叹了一口气。

  唯一超然於外的王冠则是严肃地说道:

  「看来似乎有必要好好地盘问尤尔根。」

  莉露姆虽然有点同情尤尔根,却不怎么想替他辩护。毕竟当他捅出大篓子时,很可能也会对她的任务造成影响,唯有这点让她感到很困扰。

  「总之,先带我们去饭店吧。」

  莉露姆带著三人前往高速巴士乘车处。

  亚矢为了返回自己分配到的房间,沿著中庭的走廊走著。她好久没有好好办事了,而且还能顺便让自己获得满足,因此心情非常地愉快。再来只剩该怎么利用得到的情报海捞一笔。

  走廊的左侧是中庭,右侧是拉门。拉门对面则是用来接待来宾的房间,平常都是空无一人。

  「慢著!」

  声音透过拉门传了过来。由於原本认定里面没有人,因此亚矢有点被吓到。那是角仓的声音,由於拉门紧闭,因此看不见他的身影。亚矢虽然急忙停下了脚步,却无法判断那句话是否是对著自己说的。

  「彩本小姐,进来吧!」

  这次对方是直呼她的姓氏。

  「有什么事吗?」

  亚矢漫不经心地拉开拉门走了进去,一眼便看到角仓独自端坐在里面。

  矮桌的对侧摆放著坐垫。角仓轻轻用下巴指了指。意思大概是说「你坐那里」。她坐下时,发现眼前的桌上放置了一只茶杯。打开杯盖,绿茶的香气和热气一同冒了出来。

  (是刚泡好的呢。)

  角仓似乎早料到亚矢会在此时此刻经过这个房间。若用常理思考,这应该是令人威到毛骨悚然的事情,但是因为这种事情在这幢宅邸经常发生,所以她已经习以为常了。

  「你应该有什么事情要向我报告吧?」

  「您是指哪一件事呢?」

  亚矢平常除了角仓命令的事情之外,为了满足好奇心与追求个人的利益,还暗中积极地从事一些活动。有时甚至也采取一些就受雇者而言,极有问题的行动。通常,这在伦理上是不被允许的行为。

  然而,她的一切行动似乎早被角仓看透了。她在受雇的第一周便发现这件事,於是决定将错就错。而角仓也只在可能会对自己造成损害的情况下,才出声警告,平常则是默许她的行为。

  「是关於那个自以为是谋略家的小男孩的事。」

  亚矢脑中瞬问浮现丁两个符合这项形容的人物。其中一个是路易斯·道奇森,另一个是佐藤玲。不过,不论角仓说的是哪一个,反正都是指同一件事,毕竟路易斯的事情也关系到玲。

  亚矢於是将从尤尔根那里得知的情报,全部告诉了角仓。

  「不过,那个尤尔根只是下面的喽罗,他本人虽然很希望别人看重他,然而他们组织似乎没有让他知道详细的情况。」

  「他们想要的,似乎和我们以及路易斯有所不同。他们想得到的,是奈比雅那个女仆的身体。」

  角仓光是听亚矢的说明,似乎就已看穿更多的事情。

  「哎呀,真是令人愉快的话题~」

  「事情发展,并不是你所喜好的那样。」

  「我是个好奇心旺盛的人,对各种形形色色的事情都很有兴趣。」

  「或许有人会丧命喔。」

  从他口中说出来的气或许』,比一般的预测更具份量。

  「谁会丧命呢?」

  「最糟情况会有许多无辜的人牺牲……不过,最危险的人是路易斯·道奇森。相反地,蔷薇十字团的关系人也可能反遭报复。」

  「而且,」角仓随後补充似的说道:

  「佐藤玲也会有危险。」

  「什么::」

  亚矢闻言微弯著腰,两手撑在矮桌上,将身体前倾靠向角仓。若不是中间还隔著张矮桌,她或许早已扑过去,一把揪住角仓的前襟。

  「我很喜欢那个孩子。」

  她以一种仿佛要将人射穿般的眼神瞪著角仓。

  「不要慌。」

  角仓冷冷地回看亚矢一眼後说道:

  「对我来说,那个少年若因为卷入外国的纷争而丧命,也不是我所乐见的。」

  「哎呀,真是意外呢。我还以为您不会在乎那些被自己整惨的对手的生死……不,倒不如说……你很希望他们死吧!」

  「这样子不算是我的胜利。」

  角仓以手势示意亚矢「坐下」,然而亚矢却无视於这个命令。

  「那么,您会救那个孩子吧?」

  「佐藤玲好歹也是个算法师,不至於愚蠢到大难临头还不自知。」

  「万一他没有察觉的话,那该怎么办?你王少可以给他一些忠告吧。」

  角仓一脸不悦地回瞪亚矢,他并末直接答覆亚矢的质问,只是喃喃说道「我早就布好局了」。

  顺带一提,所谓的「布局」,就是围棋对奕初局时所部署的棋子。在刚部署好之际虽然看似毫无意义,然而随著比赛进行,却逐渐显得意义重大。反过来看的话,也可以说布局的方式足以造成後来的战况演变。

  亚矢这才想到,她已经好几天部没有看到山崎那些部下的身影了。

  3

  到了下一个周末,美咲在自己的房间里玩电脑。

  她之前只用一台携带型电脑欧基里德,但实在有诸多不便,因此又组装了一台新的桌上型电脑。她用过去所收集到的一些破铜烂铁,与多出来的零件来组装,不足的部分再请食客达川加以援助。

  「美咲,欧基里德的档案要复制到硬碟里吗?」

  美咲点头回应,达川像仆人似的埋首工作,美暎看了一眼他的作业情况。

  (新的孩子要取什么名字好呢?)

  叫艾拉托斯赛尼(译注:Eratosthenes希腊数学家)应该蛮适合的吧。她还想到。彼达哥拉这个名字,不过字的排列不太好。不,若是拿掉ュ,变成毕达哥拉的话,倒是没有那么糟。(译注:原文ピュタゴラ和ピタゴラ都是Pythagoras,只是音译上的不同。)

  美咲就这么思考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一边漫不经心地看著欧基里德的萤幕,这才发现信箱里有一堆尚未读取的信件。

  信件堆著没看是常有的事。因为她并没有什么期待对方来信的对象,所以只有在想看的时候才会检查一下信件。

  在尚未读取的信件当中,有一封的信箱地址美咲并没有印象。由它自动防止被归类到垃圾信件来看,应该是一封有内容的信件才对。而且,不但subject栏空白,寄件人姓名也只有简单的信箱地址,这也很奇怪。

  她打开来看。

  dope寄给msk。

  才看了第一行,就让美咲的心跳加速。msk是美咲的别名,::是她并不认识dope这号人物。在下线後的现实生活当然就更不用说了,美咲甚至连在网路上都不曾和他有过接触……应该是这样没错。

  然而,美咲对这个名字,多少也有个底。

  她之前被卷入『尘劫本记』的争夺事件时,认识了一个戴红眼镜的骇客。当时美咲忘记问他的名字,不论是本名还是网路代号她都忘了问。不过,从几项情况证据来研判,她知道dope这个有名的电脑惯犯——就是戴红眼镜的骇客。

  当然,这不光是她的臆测,而是以「算法一关流」的密法为基础所组成的程式去运作、计算出来的结果。dope就是红眼镜的可能性高达97%。

  美咲接著继续往下看。

  小心数秘术师。

  完全没有半句美咲所期待的嘘寒问暖,直接就进入主题。

  所谓的数秘术,是一种从古代开始就存在於世界各地,与数学息息相关的神秘思想的总称。大多数都是以「所有的数字都是有含意的,可以藉由探求那个含意,近一步了解世界的真理。」这种想法为基础。数秘术与数学彼此紧紧相扣,随著数学的进化,数秘术也更加发达。

  以数秘术闻名的,有从犹太教所衍生出来的卡巴拉,或是受卡巴拉所影响的古希腊。毕达哥拉斯学派。一关流之类的算法,就某个含意上而言,也不能说完全与数秘术没有任何渊源。(译注:Pythagoras希腊哲学家、数学家,宗教家,发现毕氏定理)

  由於残留至今的数秘术各派系具有强烈的秘密仪式性质,因此美咲对他们的详细状况并不了解。不过,假使经过高度悴炼的数秘术果真存在的话,那么那些数秘术师一定懂得使用一些看似魔法的技巧。就如同算法师那样。

  根据信上所说,来自英国的数秘术师两人组,其目标是『尘劫本记』。

  书籍记载的『尘劫本记』已经烧毁了,内容则以电子档案的形式保留下来。现在正储存在美咲的欧基里德中。

  知道这个档案的,除了佐藤家的相关人员之外,只有红眼镜dope了。可是,他所提及的数秘术师,不但知道『尘劫本记』烧毁的事,连有留下电子档案这件事都知情。

  虽然上面并没有写说他们是如何知道这些事实的,但可以猜到只有一种可能——就是dope本身泄漏出去的。

  而且,dope还提出了警告。

  他们非常危险,不要一时大意而被他们的外表所蒙骗。

  mail里所描述的两人组特徵是:大约十岁的男孩与十来岁的少女,两人都是欧洲人。少女是女仆,男孩是主人。

  美咲对於有这种特徵的两人组印象深刻,她最近才刚碰过他们。

  「美咲,怎么了?」

  达川一脸讶异地注视著美咲。她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将内心的担忧显现在脸上了。於是,她马上回复平常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面孔,将自己的感情隐藏起来。

  「哥哥在家吗?」

  「他今天一大早就出门了。好像是去跟上周来家里的外国人拿游乐园的票。」

  美咲立刻站了起来。哥哥有危险,敌人究竟有什么企图……

  「妈妈呢?」

  「她刚刚出去买东西了。」

  美咲关掉欧基里德,然後将连接在欧基里德上面的电源之类的电线全部拔除,接著便将它夹在腋下,走出了房间。

  「美、美咲?」

  达川似乎感觉到不寻常的氛围,他像随从般地跟了过来。

  外公、外婆正在客厅喝茶。

  「美咲,你来得正好。要过来一起吃丰羹吗?」

  外婆和子笑容满面地跟美咲打招呼。然而,现在不是和她寒喧的时候。

  美咲望著外公雅臼。他跟往常一样,一脸严肃的表情,正在用叉子插著羊羹。雅臼的个性不太好相处,就连孙女美咲都觉得他很难亲近。而且,美咲也不习惯主动跟难以应付的对象交谈。

  因此她只好询问和子:

  「爸爸呢?」

  「可能在道场那里吧?」

  美咲家的占地里有个组合式道场。今天是敦课的日子,因此他可能在那里等门生来上课。

  美咲进人道场,看到父亲诚正在做肌力训练。

  「怎么了,美咲?你会来道场还真是难得呢。」

  诚靠了过来,美咲将欧基卫德打开让他看。萤幕上显示著dope寄来的信件。

  诚仔细端详mail好一会儿,接著一脸愁眉苦脸。

  「……我看不懂上面的意思。」

  美咲约略说明了一下,好让诚也能够理解。

  「哥哥有危险。」

  光是这么一句话,诚就理解了。他并没有提出质问,美咲也没再多做说明,两人更没有作任何讨论。

  诚直接穿著柔术的练习服,拖著鞋子往外走。

  「你来带路吧。」

  於是,美咲他们便朝著游乐园前进。

  雅臼与和子这对老夫妻在客厅里听见美咲他们出门的声音。和子对於美咲不寻常的举动感到不安,但因为丈夫依然泰然自若、不动如山的样子,她也只好陪著他这么做。

  「那个,老爷……?」

  她战战兢兢地试著跟他搭话。

  「美咲很烦恼呢,你不去帮她没关系吗?」

  就和子看来,性格冷静透彻的雅臼唯有对孙女们有著宽容的一面。同样是孙子,他对玲就十分严厉,对於女婿诚则更冷漠,二者根本是强烈对比。

  「就算我什么都不做,益次郎那家伙也会为我们办事的。」

  「哦、你说他啊……」

  角仓益次郎在最近才刚绑架孙子们,并害达川身受重伤。和子从以前就不太喜欢他,从那次的事件之後,则是变得非常讨厌他。

  丈夫似乎打算将此事交由那个角仓来负责。

  「他能够信任吗?」

  「我从来就不信任他。我只是打算在他按照我的预测去行动的期间,在一旁静观其变而已。」

  「可是,我觉得很不安。」

  「那家伙虽然很容易利欲薰心,但以一个算法师而言,他具有相当的可看之处。你就平心静气地等待吧。」

  既然丈夫都这么说了,那应该就是那样吧。两人共同生活超过四十年以上,雅臼判断错误的次数可说是屈指可数。

  「况且,那家伙之前给我们带来那么多麻烦,现在当然要尽量利用他为我们办点事才行。」

  在雅臼刚说完话、啜饮著茶时,玄关传来了大门开启的声音。

  「哦、由美子回来了。」

  没多久,女儿由美子便直接提著购物袋来到客厅。

  「你们知道我老公在哪里吗?他的弟子们已经来到道场,却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诚刚刚和美咲一起飞奔出去了。」

  由美子眼睛为之一亮。

  「阿诚这次又想到什么好玩的事情了吗?」

  都已经是国中生的妈了,由美子却一点都不稳重。原本管好孩子气的伴侣是她这位某大姊的职责,谁知她却陪著他一起闹,让情况更加难以收拾。

  「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而是又发生危险的事了。」

  和子用强悍的口气训完女儿之後,站了起来。

  「你要上哪去?」

  由美子问道。

  「道场,我必须去告诉那些弟子们今天停课才行。」

  「哦,那就由我顺道去跟他们说就好了。」

  「什么顺道?你给我乖乖去准备晚餐。」

  由美子像个没教养的男孩子「啐!」了一声後,走向厨房。

  4

  凛和玲来到了路易斯主仆两人下榻的饭店。他们预计在大厅和对方会面,收取约定的回数券。由於饭店和游乐园距离相当地近,因此很方便。

  一定进大厅,凛就看到了路易斯和奈比雅。虽然周围人很少,不过即使周围人声鼎沸,要找到欧洲少年与女仆装扮的少女这样的组合,应该也不会很困难。

  「这是回数券。」

  路易靳将四叠回数券展开成扇形。不是二叠,而是四叠。如果只是凛和玲的话,只要二叠就够了。

  「如果二位不介意的话,今天就让我们就一起去玩吧?」

  ·

  即使是个让人万般不愿的提议,恐怕也很少有人敢当面斩钉截铁地说出「我拒绝」这样的话来吧。因此,凛只好委婉地以沉默来表示消极的反对。

  没想到……

  「喔、好啊。」

  玲却爽快地答应了。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视线还是对著奈比雅,而不是路易斯。

  (为什么?)

  奈比雅仍是一贯的笑容。玲看著她,也露出了亲切的微笑。那个既冷酷又无情的玲,居然会对别人露出这样的微笑。

  玲对於不感兴趣的事物,向来是彻底地冷漠无情。即使是装给周围的人看的笑容,也只会露出最低限度的客套笑容而已。除了佐藤家的家人以外,只有凛能够见识到玲真正的笑容。原本应该是这样才对。

  可是,玲看著奈比雅的眼神,却浮现出强烈的兴趣。那个笑容并不是单纯的客套笑容,而是在那之上的某种东西。

  即使是在离开饭店、稍微步行了一段路,进入游乐园之後,玲对奈比雅的态度依旧没有改变。

  「你想去什么地方吗?我来帮你带路。」

  他的态度十分绅士、亲切又积极。

  (这怎么可能!)

  凛在心中大声惨叫。

  达川不断地惊声惨叫。

  「哇啊!」

  美咲他们正坐著由诚所驾驶的车前往游乐园。坐在副驾驶座的达川被诚那粗暴又轻率的驾驶动作吓得惨叫连连。

  「吵死了!是男人就不要在那边哇哇大叫!」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呜哇!红灯!红灯!」

  「不论是谁,都别想阻挡我的去路!」

  「闯红灯是犯法的!而且,万一发生车祸的话该怎么办?你女儿也坐在後头耶。」

  「啊、对喔。」

  诚稍微放慢了车速,非常平稳地减速著,跟刚刚的横冲直撞完全不同。看来只要他有心想做的话,还是能够正常地驾驶。

  坐在後座的美咲打开欧基里德,正在输入程式。不论车子再怎么摇晃,她都不会打错字。欧基里德早已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

  「我不在乎,冲吧!」

  美咲一声嘟哝,让诚的欢呼声和达川的惨叫声同时在车内交错。

  「我爱死你了,美咲!」

  「呜哇~!怎么会这样~!」

  美咲在再度猛烈加速的车子里,持续敲打著键盘。她正在写入预测敌人行动的程式,不用说,当然是使用「算法一关流」的演算法。

  哥哥与外公都会使用特殊心算,但美咲并不是像他们那样的超人,如果没有借助电脑,就连密法也无从派上用场。她将那种不甘心的心情,化为一股活力,注入了敲打键盘的手指中。(虽然在旁人看来,她的手指动作也灵活到足以称为超人,不过她本人却毫无这样的自觉。)

  美咲飞快地敲打著键盘,一边问达川:

  「是所怀、再归吗?」

  美咲过度省略的用词,向来只有懂的人才能够理解。

  「呃?嗯、这个嘛……是、是原始版吗?」

  「是万延版。」

  「使用loop应该比较不会出问题吧。」

  她与达川倒是能够对话无碍。

  「你是用什么程式语言?」

  「NSAM。」

  「如果C++形式可以的话,那从我制作的类别进入程式库……哇啊啊!啊啊!」

  看来,横冲直撞的驾驶似乎害他咬到了舌头。

  「借用一下。」

  美咲似乎没有察觉到达川发生灾难,只见她继续设计程式。

  她看著达川所写的函数原始码,确认使用方法。参数还真多,为了运用於还在设计中的程式,她需要更多的资料。

  美咲将突然想到的疑问说了出来:

  「凛表姊呢?」

  「呜哇咿啊呀!」

  达川的舌头似乎伤得很严重·於是,美咲只好放弃跟他对话,不知道从哪里取出了通信卡。

  喀啦——

  银色的卡片在阳光照射下闪闪发亮。有鉴於过去的经验,美咲早已强化了通信环境。

  美咲边以左手将通信卡插入欧基里德,边用右手操作著键盘。m兰er一开始运作,她便立刻以流畅的动作输入文章,随即将信件传送出去,收件地址是凛的手机,内容只有「你和我哥哥在一起吗?」一句话。

  不到一分钟,对方就回了讯息。

  我们是在一起没错:不过,不光是你哥哥,

  上次那两个外国人,也和我们在一起!!!!

  文章未了的「!!!!」若有似无地散发出某种让人无法怱视的怨念。

  为了理解现场的情况,美咲只好姑且继续跟凛亘通msil。

  奈比雅不是路易斯的女仆吗?那她为什么要黏著玲呢?凛实在很难理解。他们四人此刻正从鬼屋出来,奈比雅仍紧紧抓著玲的手不放。

  「奈比雅小姐,我们已经走出可怕的地方了。」

  「啊!对不起!我一时忍不住就……」

  奈比雅慌忙放开玲的手。

  这一连串的动作实在很像在演戏,感觉很做作,让凛觉得很不高兴。

  (那个女孩到底是不是在演戏啊?)

  光是这么想,就令她觉得超级不愉快。她不禁开始悲叹,自己的心胸原来是这么狭窄。

  「怎么了吗?」

  路易斯一脸担心地抬头看著凛。

  「啊、没什么啦。只是觉得鬼屋有点可怕。」

  「嗯,我也觉得有点害怕。」

  在鬼屋里面,由於奈比雅一直死缠著玲不放,害凛只好牵著路易斯的手。女仆不去照顾主人没关系吗?这样不是怠忽职守吗?

  然而,身为主人的路易斯,却丝毫没有责备奈比雅的意思。

  「玲似乎还挺中意奈比雅的,其实奈比雅好像也对玲很有好感呢。」

  路易斯边说,边露出了天真无邪的笑容。

  (好感……这叫好感?这叫好感!?)

  奈比雅和玲正肩靠著肩,专心地看著导览手册。

  「哦、那个的话不在这一区,那是在桥的另一头。」

  从凛的背包里,传出「来了!来了!来了!」的呐喊声。那是凛的手机m兰的来电铃声。凛赶紧取出摺叠式手机,打开来检查讯息。

  「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跟谁通信?」

  玲在隔了很久之後(真的是超久),才终於过来跟凛搭话。

  「是小美啦。」

  凛回答的声音亢奋到自己都觉得有点可耻。

  「我看看。」

  玲边说、边靠过来观看手机萤幕。

  (啊、脸靠得好近!)

  两人的头发碰触到了。凛藉由没有触感的头发感受玲,发梢那端不可能变热的部分却感觉灼热t/心跳也莫名地加速起来。

  若是在平常,凛还不至於只是稍微靠近对方,就变得如此紧张敏感。即使是挽著手、拥抱,也都不算什么。可是现在的她,却只有碰触到头发,就如此地心慌意乱。

  「原来她是在向你请教功课上的问题啊?」

  「咦?」

  哪是这样。是因为美咲说想知道他们两对情侣约会(?)的情形,她才会向她逐一报告的。

  「手机借一下,我来教她吧!」

  玲以不太熟练的动作输入文字,并传送出去。在归还给凛的手机萤幕上,显示著「别拘泥於e的值」这句话,简直莫名其妙。这完全是跟刚才互通的m兰毫不相千的内容。

  「是数学问题吗?」

  奈比雅不知道什么时候也靠了过来,看著手机萤幕。突然被这么问,凛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因为阿玲是数学迷。」

  一时情急的她,给了这么一个答非所问的答案。

  「这样,她就暂时不会来打扰我们了。」

  玲说道。

  「凛,你也不要再发mail了,好好地在游乐园里面玩吧。」

  他那无忧无虑的口气实在很可恨。

  (能够专心玩乐的话,我也很想好好地玩啊!)

  凛忍不住在心中破口大骂。

  不知道是不是不小心将心情显现在脸上,只见玲露出了讶异的表情。

  「怎么了吗?」

  「咦、什么?没什么事啊。」

  凛一边说一边挤出一个虚伪的假笑。

  (不要问我这种事情啦!)

  凛此刻的心情与脸上的笑容正好完全相反。焦躁不安的情绪,让她在阖上摺叠式手机时过於用力,而发出比平常大很多的声响。

  第四章傀儡娃娃不跳舞

  1

  温度是零下三十度。

  「呜、好冷!」

  冷到彷佛连吐气都会让体温下降似的。以至於虽然事实并非如此,但讲话自然而然就简短了起来。

  方才咕哝著「好冷!」的少女,正想要倚靠男朋友的手臂时,才发现那里早已被别的少女所占据,只能失望地垂下了头。

  这里是游乐园的游乐设施——「冰之国」。它让游客可以在零下三十度的建筑物里面漫步,体验一下南极的气氛。沿著模拟冰雪的洞窟所打造出来的路线,一路上陈列著各种寒带地区的生物,以及南极探险队员的蜡像。

  而这名独自受冻的少女就是凛。她以哀怨的目光注视著玲的背影,和紧紧缠著他手臂的奈比雅。

  路易斯走在他们三个人後面,暗中嘲笑著。

  (真是个蠢女人。)

  明明没有人邀她,她却硬要跟来,所以才会被牵连进来。而且,还尝到目睹男朋友被外国少女夺走的悲惨心情。这完全是自作自受,实在是愚蠢到不值得让人同情。

  凛将目光转向路易斯。

  「你会冷吗?要不要我牵你的手?」

  路易斯本来正要以一贯的小绅士演技来回应她,然而中途却转变心意。他差不多也开始觉得不耐烦了,是可以表明真正身分的时候了。

  「你真是个蠢女人。」

  路易斯对著一脸担忧、停下来关心他的凛露出了与年龄不符的邪恶笑容。

  「与其担心别人,不如先担心你自己吧!」

  「路、路易斯?」

  他无视於凛困惑的眼神,转而看向前方的男性。玲似乎听到他和凛之间的对话,也停下了脚步往後看。

  「不过,搭配愚蠢的男人刚刚好,他们真是一对合适的情侣呢。」

  「这里就是目的地吗?」

  玲虽然见到路易斯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却一脸毫不在乎——真不夹。

  「你是被冷到脑筋秀斗了吗?居然没发现自己已经掉入陷阱了!」

  「总之,先离开这里吧。零下三十度的确是太冷了。」

  玲依旧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这让路易斯愈来愈不爽。

  路易斯将他的不爽露骨地说了出来:

  「奈比雅,帮我取暖。」

  「好的,路易斯少爷。」

  奈比雅随即离开玲,来到路易斯的身旁。并从背後将他紧紧抱在怀里。

  「还是很冷呢。」

  「要我稍微提高体温吗?」

  「嗯、就这么办吧。」

  一股舒服的暖流立刻传送过来。奈比雅紧紧抱住路易斯,她的体温此刻好像比常人的平均体温还高出许多,附在衣服上的霜都融化了,奈比雅的全身正不断地冒出水蒸气。

  玲一边注视著奈比雅,发青的嘴唇一边不断地颤抖著。

  「我想确认一下,奈比雅小姐应该不是人类吧?」

  「是的,正是如此,玲先生。我是。Automata,我不是人类。」

  (译注:Automata,自动机械装置人偶,由十八、十九世纪欧洲的科学家兼顶尖工匠「钟表技师」所创造出来的。)

  「她超越人类。」

  路易斯补充道。

  人类多半先人为土地认为自己是地球上的万物之灵。甚至还有人主张没有生命的机械,比猫狗还不如。因此,对於那些刚知道奈比雅真正身分的人,路易斯都会抢先一步告诉他们——「她超越人类」。

  凛将身体贴近玲,或许她是想要仿效路易斯和奈比雅吧。但是人类即使紧紧相依偎,也无法产生奈比雅为人取暖的那种效果。

  「什么是Automata?」凛向玲询问道。

  「就是机械装置人偶。」

  凛困惑地微歪著头,对著奈比雅不断地打量,然後微微一笑说道:

  「不会吧!她怎么可能会是人偶呢?」

  那个微笑跟凛平常的笑容相比,显得含蓄许多。也有可能只是因为寒冷的缘故,而让她的脸部冻僵了而已,但在路易斯看来,那仿佛是在嘲笑他们。

  「奈比雅超越人类!她跟人类一样有感觉、会思考、会行动。而且,她还能感觉人类无法感觉到的东西,用人类无法企及的速度思考,也能做到人类不可能办到的行动!」

  「可是,她是自动机械装置人偶,对吧?」

  或许因为这里室温是零下三十度的缘故,相对於热血、激动的路易斯,玲的语气听起来就显得十分冷静、沉著。

  「我今天花了一整天的时间观察她,发现她都是自行判断状况。也就是说,她完全是自律型的。虽然表面上是听从你的命令,但那是绝对服从吗?或足说,只要她想抗拒命令的话,还是能够抗拒得了呢?」

  路易斯顿时哑口无言、僵在当场。

  (奈比雅会反抗?反抗我的命令?)

  他一直认为她顺从自己的命令是理所当然的事。事实上,奈比雅的确是顺从他的,她从未反抗过路易靳的命令,他自己连可不可能违抗这个问题,都不曾去思考过。

  但实际情形到底是如何?路易斯头一次对此产生疑问。在发觉自己也不知道那个答案时,他不禁错愕不已。

  奈比雅是祖父世代相传的遗产。再加上道奇森家世世代代主人一点一点地改良,才造就了现在的奈比雅。最後的改良,是由前一代主人路德维希所执行。路易斯所能做的,只不过是机械零件之类的维修保养,他从未著手处理过系统的核心部分。

  当然,他打算总有一天要再度进行改良。再说为了对抗蔷薇十字团,这么做也是必要的。他早巳构思了几个改良的计画,为此,他才想得到『尘劫本记』里的知识。

  所以,路易斯对奈比雅的大部分结构都了若指掌,几乎没有他不知道的。

  大部分……

  唯有一个地方,有个路易斯无法碰触的零件,就是被称为「睿智机关」的部分。奈比雅不单只是自动机械装置人偶。凛之所以一笑置之、不敢置信,就是因为她的言行举止的确完全像个人类。而让她将这个不可能化为可能的,不是别的,正是「睿智机关」。

  那好像是路易斯的祖父——路德维希由别处盗取来的。因为「睿智机关」并非道奇森家的技术有能力制作出来的东西。因此对路易斯而言,它的内部就像个黑盒子一般·

  反抗这种行为是极为人性化的举动,路易斯可以理解。既然不能全然掌握让她如此人性化那个零件的全貌,路易斯自然也就无法回答玲的质问。

  奈比雅真的有办法反抗自己吗?

  「我会遵从主人的命令。」

  路易斯一抬头就看见奈比雅的笑容。

  (……咦?)

  明明是跟往常一样的笑容,却给人一种恐怖的感觉。

  也许是因为游乐设施内部的灯光昏暗,在朦胧的灯光照射下形成的微妙阴影所致吧?也或许是她的眼眸在昏暗之中,像拓榴石一样闪闪发亮的缘故吧?只不过是零下三十度而已,奈比雅应该不会因此产生错误的动作。不过,对於构成表情的人工肌肉收缩,倒是有可能会造成某些影响。

  「路易斯少爷?」

  她带著同样的笑容询问路易斯。

  一模一样。

  完全相同。

  连一根睫毛、一条纹路都没变,完全相同的表情。

  普通的人类,根本办不到。这让路易斯想起了前几天,奈比雅自己所提到的「恐怖谷」一词。

  机器人的外表愈接近人类,愈容易让人亲近,因为让人有亲切感。若是外表再完美到和人类一模一样的话,亲近感也会达到最高点。不过,在达到完美的前一刻,也就是外观与人类相似,却又有些微妙差异的时候,反而会让人觉得有点恐怖。

  以横轴代表与人类的相似度,纵轴代表亲近好感度来画图表时,大致呈现向右攀升的曲线,会在接近右端的地方,突然地跌落至谷底,形成深谷。这就是所谓的「恐怖谷」。

  「路易斯少爷,您怎么了?」

  奈比雅再度询问道,路易斯这才回过神来。

  我怎么会产生动摇呢?现在还在计画的途中。其他事情等『尘劫本记』到手之後,再慢慢去思考就行了。

  「啊啊……抱歉,奈比雅。这里实在是太冷了。」

  「需要我再提高体温吗?一

  「不,这样就好,我们先把事情给说完吧。」

  路易斯抬头仰望著玲。

  「在此先重新自我介绍,我叫路易斯·道奇森。是道奇森家的当家兼毕达哥拉斯派数秘术的继承者,也是自动机械装置人偶的最高杰作『奈比雅』的主人。」

  「我是算法一关流算士——佐藤玲……不过,有什么事情等出去外面再说吧?」

  「不好意嗯,你们暂时出不去了,因为你们现在是人质!」

  「为什么要抓我们当人质呢……我是不是该问一下好比较好。」

  他似乎认为自己还占有优势。都到了这个地步,居然还没有体认到危机感,再怎么愚蠢也该有个限度。

  「如果你以为我是小孩子就轻视我的话,之後一定会後侮的……不,早就已经太迟了。」

  玲轻轻叹了一口气。他显然感到很不耐烦。

  「我没有轻视你。你想做什么、做了什么,我都非常清楚。所以,废话不多说,赶紧进入正题吧!首先,先表明你的目的和手段,然後进入交涉程序吧?」

  你能够这样嚣张、瞧不起人,也只有现在这个时候了。

  「或许你认为自己已经用算法之类的先预测过了,然而你的疏忽大意将成为最大的致命伤。我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而你只不过是我手中的一颗棋子罢了。」

  「希望你能够说得更具体一点。」

  「我们的目的是『尘劫奉记』的档案。我们得知已经烧毁的『尘劫本记』有数位拷贝的存在。」

  原以为对方会否认,然而玲却只是轻松地点点头。他似乎只想赶紧进入正题。看来,这里的寒冷似乎令他难以忍受。

  「我打算和你的外公冈本雅臼取得连络,用档案来交换人质。为了慎重起见,我先警告你们,人质不光是你们两个而已。在这个游乐园里面的所有人,全都是人质!」

  路易斯露出会心一笑。

  「今天的游乐园之旅,真是非常感谢你的向导。托你的幅,我才可以这么有效率地到处装设炸弹,再次感谢你的协助。不过,我想奈比雅一路上都紧紧地缠著你,你应该也没有发现我暗中动了什么手脚吧。」

  路易斯亮出了王陴。

  至少他原本是这么认为的。

  但是,玲的态度却丝毫没有改变。他是被冻到脸部表情僵硬了吗?再不然,就是血液循环不好吧?人家特地戏剧性地告诉他,他却毫无反应,真是太无趣了。无法拜见玲遭受打击的挫败表情,实在是很遗憾。

  玲的表情终於起了变化,但并不是路易斯所期待的那种表情,而是很明显的怜悯笑容。

  「我外公不会答应交涉的。」

  「我知道,这在我预料之中……」

  玲打断了路易斯的反驳。

  「真麻烦,让我来说明吧。因为我外公不会答应交涉,於是你们准备利用网路或媒体来施压。你们会先暗示有这个可能性来威胁他,如果这样他还是不答应的话,你们就会实际施压。」

  玲这些话,既不是预测也不是推论,而是以一种说明既定事实的口吻说的。

  「你早就知道了,却还是一路奉陪?真是难以置信的烂好人,过於自信也该有个限度!」

  「过於自信的人是你,路易斯,我外公绝不会答应交涉的,不论孙子是否有生命危险·会不会牺牲到无辜的群众,甚至是否会遭受世人的批判,这些事情他都完全不在乎。因为我外公是个以理智为优先的人!」

  「就算真的是那样好了,实际上……」

  玲再度打断了路易斯的话。

  「你想说的是实际上真的会出现牺牲者,对吧?你打算藉此让世人注意到,至今为止,一直被隐藏起来的算法秘术的存在。一旦引起众人瞩目,想要知道档案内容的人就会大幅增加。好奇心、采究心、功名心、正义感、复仇、嫉妒……基於各种不同的动机,到时候,将会有为数不少的人,为了得到档案而采取行动。」

  玲淡淡地说道。

  「当然,其中不乏行使强硬手段、违法手段的不肖之徒,光靠我外公的力量,毕竟无法完全防范得了那些人。如此一来,档案终有一天会被摊在阳光下,反正你的目的只是得到档案,而不是独占,因此,你也不排斥那样的做法。」

  他所说的全是事实。路易斯正在进行的计画,的确是那样没错,既然他那么清楚的话,为何还……

  「你现在心里正在纳闷『既然他那么清楚的话,为何还不妨碍这个计画?』我猜的没错吧。」

  玲毫不在乎地把一切当面说出来的态度激怒了他。

  「没错!就是那样!你为什么不采取任何行动?」

  「那是因为我对奈比雅很感兴趣。不知道为什么,唯有她的言行,都跟我的计算出现很大的误差。因此,我在很早的时候,就察觉到她不是一般的人类。我今天是持地来收集……正确计算她的言行所需要的资料。」

  「你、你是怎么发现的?」

  「从色狼手中将她救出来的时候吧。你不是设计、诱导我老爸招待你们来我家吗?因此我才会试著去计算有关你们的事情。」

  「怎么会……那不就表示……几乎打从一开始,你就……?」

  路易斯感觉到一阵寒冷。这并不是零下三十度的室温所造成的,而是来自眼前这个戴著眼镜的少年的缘故,他比预料中还要深不可测。

  玲继续说道:

  「……啊……还有,炸弹已经全数回收完毕了。」

  路易斯惊讶到感觉已逐渐麻痹。

  「……你是什么时候……?」

  「我妹妹他们帮我回收的,完全按照你从头装设的顺序拆除。」

  对了,凛有好几次使用手机跟美咲互通m兰。

  「你利用m兰指示他们这么做?」

  玲笑著摇摇头。

  「我老妹其实比我还优秀,她根本不需要我的指示。虽然她不太擅长心算,不过却懂得一关流的密法。只要有电脑的协助,她也能够做得跟我一样。」

  也就是说,这个怪物还有一只同类。

  「还、还没到完全绝望的时候!至少有你们两个在。光是你们两个,就十分具有活祭品的价值。」

  虽然有预感,不管做什么可能都只是白费力气。但路易斯还是紧抓住最後的一丝希望,虚张声势。

  「我最後会选择这里并不是偶然!我早就预先设定好这里了!我昨晚已经先在出人口动过于脚,只要奈比雅没发送开锁的信号,你们谁都别想离开这理!」

  「不好意嗯,那个我也请我妹妹处理了。」

  他转身向表妹说道:

  「小凛,你用手机跟美咲联络一下。」

  没有任何回应。

  虽然从刚才开始,就只有路易斯和玲在对话,不过奈比雅和凛也在现场,奈比雅没有出声是因为她很清楚自己的任务,但凛似乎不是那样。

  「小凛?」

  她的脸上没有血色,嘴唇发青,眼眸了无生气。玲察觉到凛的异样,这才首次出现动摇。

  「我浪费太多时间在对话上了吗?」

  他一把抱住凛,然後在她的怀里不断搜索。凛似乎已经整个人意识模糊,因此对於玲粗暴的动作,丝毫没有受到惊吓的样子。

  玲从凛的怀里搜出了手机,随即开始用拇指操作。但他的手似乎也冻僵了,使得动作十分地迟缓。

  「奈比雅,把它抢过来!不要让他顺利取得连系!」

  在路易斯下完命令之前,奈比雅就已展开行动了。她松开将路易斯紧紧抱住的双手,正要对著玲飞扑过去。

  不过,看来似乎没有那个必要。

  「啊!」

  或许是一时慌张吧?还是寒冷的关系?(也可能是两者都有)玲没有将手机拿稳,不慎让它掉落。而且,还造成对他最不利的情况——掉落到地板的手机滑到了路易斯的脚边。

  路易斯立刻反射性地踩住了手机,玲虽然露出一副要飞扑过去的样子,然而奈比雅却已经抢先一步站到路易斯面前,阻挡了玲的意图。

  「看来比赛还没有结束呢。」

  路易斯捡起手机,睑部肌肉自然地放松,露出了笑容。

  「我要离开了,不过要劳烦二位留在这里。不必白费力气想要逃脱,奈比雅拥有超越人类的体能。就算能够用你最得意的算法去预测出行动,但面对她那无人能招架的敏捷、强劲,你还动得了吗?」

  「慢著!」

  玲以严肃的表情瞪著路易斯。

  「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就够了吧!凛原本就不在你的计画当中。如果要逃走的话,希望你能够将她一起带走。」

  「我对那种女人没兴趣,她会怎样都与我无关。」

  路易斯冷冷说完後就打算往回走,但奈比雅却开口说道:

  「玲先生说的没错,就算带著凛小姐一起走,对我们也没有什么妨碍。」

  「你想违抗我吗?」

  路易斯发出了连自己都深感意外的严厉语气,奈比雅提出意见或建言明明不是什么稀奇的事,自己却反应过度。这都怪玲刚才提出「奈比雅有办法违抗命令吗?」这样的疑问。

  「路易斯少爷?」

  「乖乖遵从我的命令!」

  路易斯为了掩饰内心的动摇而强悍地下令,奈比雅直率地回答「遵命」後,便不再多作任何抗辩。

  2

  玲是优秀的算法师,美咲则是优秀的骇客。他们能够藉由算法一关流的密法去计算、预测这世上的任何事物。

  然而,要得到正确的解答,前提条件也必须是正确无误的才行。当左右计算结果的重要事项遭到隐瞒时,他们的预测也会跟著产生错误,这回尤尔根的存在便是如此。

  玲和美咲都不知道尤尔根的存在,自然也就不会把不知道的事物加入计算当中。因此,他的行动并不在他们的计算结果之中。

  尤尔根十分焦急,他已经连续失败好几次了,而且,还是在脱离原本任务的擅自行动中所犯下的失误。

  只要能伴随著一些成果的话,稍微鲁莽行事也会得到默许,这从过去的例子当中就可得知。例如,自己的竞争对手莉露姆,就是无视命令的惯犯。尽管如此,以下一代的光球候选人而言,她还是领先尤尔根一步。

  莉露姆十五岁,自己则是十九岁。升迁与年龄或经验无关,一切只看结果。只要拿出成果的话,超越她、一跃成为下任光球候选人选第一名将不再是梦想。在尤尔根看来,莉露姆并没有比自己优秀,他只不过是不幸在命运机缘上较落後而已。

  话虽如此,他却没有获得任何成果,而他造成的许多失败,早晚会被总部知道。在那之前,如果没有交出重大的成果,自己的将来将会遭到封锁,车运的话,可能只是降级或降职,不幸的话,甚至还可能会遭到除名。

  因此尤尔根十分焦急,无论如何,他都得拿出成果才行。

  他被赋予的任务是监视(人偶师)和他周遭的一切。根据他自己调查到的情报显示,元老院似乎期望夺回以(人偶师)闻名的一族所盗取的「睿智机关」。既然如此,尤尔根认为,不光是单纯的监视,要是他能亲手夺回「睿智机关」的话,那必定会是大功一件。

  「睿智机关」现在据推测是装在某个自动机械装置人偶的内部。拥有那个自动机械装置人偶的(人偶师)一族当家只不过是个十岁的小孩。那个小孩对日本的算法之类的东西似乎很感兴趣,不过那根本不算什么。

  真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只要威胁那个小鬼(人偶师),让他闭嘴,再拆解自动机械装置人偶,取出「睿智机关」就行了,就这么简单的作业,根本用不著什么算法。

  当尤尔根打著这个主意去观察(人偶师)时,发现到了一件有趣的事。虽然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不过(人偶师)在游乐园里到处装设疑似炸弹的东西,而算法师一行人则是追著他、将炸弹一一回收。

  虽然算法师他们随後将炸弹回收了,但尤尔根早已知道(人偶师)的最终目的地。(人偶师)趁著昨夜,在某一个游乐设施动了手脚。那里应该就是他的目的地。

  (人偶师)动了两个手脚。一个是限制建筑物出入口的开关,另一个是爆破建筑物。不管哪一个,都是藉由特定的无线信号所控制。

  (人偶师)躲过森严的警备,在一个晚上就完成那些改造,他的本领确实值得赞赏。不过尤尔根觉得在开放入场前所剩的短暂片刻,就能『解读』他计画的自己,聪明才智更在(人偶师)之上。

  此刻,(人偶师)他们就在那栋建筑物当中。如果就这样置之不理的话,算法师一群人不久大概也会赶到来调查建筑物的炸弹装置,并试著解除吧。他可不打算让他们这么做,得赶在那之前采取行动才行。

  秘密行动是蔷薇十字团的铁则,但他早就决定要怱视这种不成文的规定。就算行动完全暴露在世人面前,他也要得到「睿智机关」。除此之外,他没有第二条路。

  尤尔根按下了伪装成手机的遥控器。

  正当路易斯朝著入口走去之际,一阵强烈的冲击撼动了整栋「冰之国」的建筑物。

  这股冲击的力道让人连站都站不稳,路易斯本身当然就不用说了,连凛和搀扶著她的玲也都摔倒在地,甚至连被路易斯称为是「超越人类」的奈比雅,也都跪倒在地上。

  「奈比雅,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装设的炸弹接收到引爆信号了。」

  「这怎么可能!」

  炸弹偶然将什么电波误认为是信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并没有做那么白痴的设计,他还特别细心注意去设定,以避免炸弹因为周波数带,或是数位信号、意外事故而发生误爆动作,

  又有一阵新的冲击。

  装设的炸弹接二连三地爆炸。自己不久後大概也被会卷入爆炸当中,要不然就是被崩塌的建筑物所压扁,这是攸关性命的危机。

  这不是意外,而是有人发出了引爆信号,只有这个可能。而且,在这个世上只有两个人能够办到,就是自己本身和奈比雅。

  「是你搞的鬼吗?」

  「不是我,路易斯少爷。」

  「怎么怎能!除了你,还有谁能够办得到?」

  玲的质问顿时回荡在路易斯的脑海中。

  ——奈比雅能够违抗主人的命令吗?

  看来似乎可以……

  「为什么,奈比雅?为什么你要背叛我?是为了什么目的?」

  即使路易斯不断盘问,奈比雅依旧带著跟往常一样的笑容。

  跟平常完全相同,丝毫无差的人造虚假笑容。

  「路易斯少爷,不是我。」

  又有一波新的爆炸,外面的光线射了进来。墙壁似乎出现龟裂,玲赶紧扶著凛往那边定,他似乎是打算从龟裂处逃脱出去。

  「我们也去避难吧!」

  路易斯用力挥开奈比雅伸出的手。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同时缓缓地向後退。

  「『睿智机关』也附有背叛主人的机能吗?」

  不管路易斯说什么,奈比雅的笑容依旧不变·

  「我不会背叛路易斯少爷的。」

  路易斯後退几步,奈比雅就跟著前进几步,两人的距离始终维持不变。

  「回答我的问题!」

  「关於我的事情,路易斯少爷应该知道得比我详细才对。」

  确实是如此,路易斯对於奈比雅的身体了若指掌,甚至是连她自己本身都不知道的最深处秘密。

  路易斯不知道的事情,奈比雅大概也不知道吧。

  (既然如此,只好测试看看了。)

  奈比雅是否会背叛路易斯?只要经由测试来做确认就行了。

  路易斯注视著奈比雅的眼睛说道:

  「奈比雅,我命令你抛下我,自己逃命去!」

  奈比雅没有回应,似乎陷入思考中。

  「你没听见吗?我命令你『抛下我,快逃』。」

  再度思考後,奈比雅脸上浮现了跟往常一样的笑容。

  「我不能抛下路易斯少爷。」

  说完,她继续往前走。

  「不要过来!你这个背叛者!」

  路易斯整个人陷入了混乱。不,他在更早之前就已经处於错乱之中了,只是直到现在才有了自觉。

  (她为什么不肯丢下我?为什么不愿意逃走呢?)

  如果她依言照作,他反而会觉得比较安心。

  路易斯一直坚信奈比雅只是依照命令行动的机械,不过是个人偶罢了。当然,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那他自己所说的「她是超越人类的存在」这句话就不能够成立了。不过,至少她不会背叛主人——他就是坚信这一点,才能这么放心的。

  可是,奈比雅现在却违抗了他。她无视於命令,一心想要解救路易斯。她并不是对主人绝对服从的机械娃娃,而是按照自己本身的判断去行动的。

  她刚刚明明才说过「我不会背叛路易斯少爷的」,现在却马上违抗命令。这样还不算背叛吗?

  不,这不是背叛,这一点,路易斯自己也很清楚。奈比雅只不过是按照自己的判断,想救路易斯而已。

  可是,这就表示,或许有一天,奈比雅也会依照自己的判断,选择离开路易斯的身边,这意味著有那个可能性。这一点让路易斯感到害怕,他完全不愿去思考这个可能性。

  路易斯对母亲毫无记忆,父亲和祖父母也都过世了,只留下了奈比雅。

  他不想失去奈比雅,他一直深切期盼,希望奈比雅永远陪伴在他身旁。

  奈比雅是机械的这个事实,让他深信那就是她对他的保证,他一直希望她是绝对服从主人命令的,她的言行举止愈像人类·愈接近完美,路易斯就愈感到忐忑不安。奈比雅不能完全像个人类!她必须要有某个不完美的缺陷才行::在路易斯的内心深处,长久以来一直都这么认为。

  那股焦躁现在也变得空虚不已。

  奈比雅违抗了路易斯,奈比雅跟人类没什么不同,她与自己之间并没有任何感情羁绊,没有任何保证与承诺,或许有一天,她会抛下路易斯自行离去,就如同他的母亲与祖父那样。

  「路易斯!」

  玲从墙壁龟裂处的另一边呼唤路易斯。凛已经不见踪影,他一定是把她扶到安全的地方避难了。

  「这栋建筑物已经岌岌可危了,你们最好赶快逃命!」

  真是个大好人。明明被当成人质,还差点遭到杀害,却依然担心著对方的安危。

  「路易斯少爷,快往这边走!」

  路易斯想要当作棋子加以利用的对象,以及他自己一直认为是忠实仆人的对象,现在都同样地为他的安危感到担心。

  路易斯是道奇森家的继承人,也是毕达哥拉斯派数秘术的继承者,他一直认为这样的自己是个特别的存在。

  他原本深信日本的算法师,根本不足以与一直躲避蔷薇十字团追究的自己为敌,自己能够任意将他们玩弄在股掌间。

  路易斯一直梦想著利用『尘劫本记』的密法,将从蔷薇十字团那里夺取而来的「睿智机关」加以改良,再与道奇森家的精密机械合而为一,就能完成奇迹般的自动机械装置人偶。

  奈比雅是自己与过世的祖父共同的骄傲。他一直深信她的忠诚心绝对不可能会动摇。

  「路易斯少爷,来吧!」

  奈比雅为了要牵路易斯的手而向前一步,路易斯则无意识地向後退,避开了奈比雅的手。

  园内又发生了爆炸,建筑物开始嘎嘎作响,距离路易斯最近的墙壁也摇摇欲坠。

  玲不禁大声叫喊:

  「奈比雅!右前方十五度,仰角四十度,距离二百八十公分!」

  就在同一时间,墙壁崩塌了,碎片四处飞散。奈比雅瞬间跳了起来,将拳头大小的碎片击(图)落,它原本差点直接击中路易斯。

  路易斯以冰冷的声音喃喃说道:

  「你不肯听我的命令,却顺从他的命令?」

  奈比雅依旧保持一贯的笑容回答:

  「我是路易斯少爷的女仆。如果这一切是为了路易斯少爷,我不惜违背命令。」

  奈比雅将手伸向了路易斯,路易斯反射性地急忙跳开。脚踩的地方正好有块大面积的碎片,他一时脚滑不慎跌倒。当他痛得表情扭曲时,奈比雅也立刻逼近、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您有没有受伤?」

  她边问著、边要碰触路易斯。

  「我没事,你不要管我!」

  奈比雅抓住了那只想要推开她的手腕,并用另一手环绕著他的肩膀,想要将路易斯整个抱起来。

  「滚开!放开我!」

  「不,路易斯少爷,我绝不放手。请您跟我一起逃走吧!」

  又发生了爆炸,这次距离非常近。

  「天花板……」

  玲的声音被轰然巨响的爆破声给吞噬掉,在下一瞬间,路易斯的右臂和右腿随即感觉到一阵剧痛。

  (好热……)

  不知什么时候,奈比雅已经整个覆盖在他的身上,虽然他很想检查伤势,但被奈比雅的身体阻挡,根本无法动弹。

  「你真是碍事!」

  轰然巨响依旧持续著。路易斯的声音大概没有传到奈比雅的耳中。因为被她的身体遮住,所以路易斯不清楚天花板的情况,不过可以看到几块大块的碎片掉落在周围。碎片因撞击到地板而整个粉碎、飞散,或是直接贯穿地板,产生大量的粉尘。

  粉尘造成视野不佳,就连近在眼前的奈比雅的胸部也都看不见。

  「奈比雅,情况怎么样了?」

  「暂时忍耐一下,奈比雅一定会好好保护路易斯少爷的。」

  路易斯感觉到接二连三的震动,墙壁和天花板似乎仍持续崩塌,新掀起的粉尘进入了路易斯的气管里。

  「咳……咳……咳咳咳咳!」

  路易斯被严重呛到,奈比雅赶紧让他的身体紧贴著自己的身体,并以她的胸部将路易斯的口鼻整个遮住,虽然无法完全防尘,但总比直接吸人满是灰尘的空气要好多了。

  等遭受粉尘侵害的气管恢复平静的时候,周围的混乱也平息了下来。不再有冲击和轰隆巨响,建筑物的崩塌似乎也暂时停止了。

  玲的声音传了过来。

  「趁现在!快点出来!」

  冷静下来之後,被奈比雅胸部遮住的口鼻,反而令他感到窒息,虽然他很想命令奈比雅滚开,但嘴巴被遮住,根本无法顺利开口说话。

  於是路易斯将她的胸部往上推,由於右臂受伤无法动弹,他只能用左手推。

  因为右脚也受了伤,所以他只能用左脚用力踩,设法藉此转变姿势。

  路易斯的脖子以上,总算又重新获得自由了,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奈比雅的脸,都这种时候了,奈比雅依然露出笑容。

  「奈比雅,滚开!我动不了。」

  她的笑容依旧没变。

  一如往常。

  总是一样。

  同样完美的笑容。

  「你还想违抗我吗?」

  路易斯满脸愤怒地瞪著她,她的笑容却依然没有改变。

  接著,他感觉到附近有人的气息。奈比雅突然变轻了,路易斯不停扭动,终於从奈比雅身体下方钻了出来。

  「路易斯,你受伤了。很痛吗?」

  路易斯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以实际行动代替口头回答。当然有一半以上是逞强,他其实相当难受。整个裸露出来的右脚沾满鲜血,包裹著右臂的衬衫则被染成了暗红色。

  「我们赶快离开这里吧!」

  玲完全没有要出手相助的意思。当然,就算他展现出那种态度,路易斯也打算拒绝,他要靠自己的力量行走。但是玲看见伤患却不打算出手相助的态度,让他感到气愤。虽然他拒绝怜悯或是被当作小孩子看待,但是被人忽视,同样令他满腔怒火。

  路易斯将愤怒化为动力,转向了向玲,却看到他抱著奈比雅的上半身。她的手臂无力地垂放著,脚也没有任何力道。

  路易斯看到奈比雅那个模样,只觉有种不协调的感觉。

  (这样简直就像一个断了线的傀儡娃娃嘛。)

  玲一边注视著奈比雅的背部,一边喃喃说道:

  「奈比雅真的不是人类呢。」

  她背後的衣服破了,不光是衣服而已,连皮肤都裂开了。当然,她并没有流血,人工肌肉也绽开了,可以看见在肌肉底下的机械,不但机械损坏,就连齿轮也停止了运转。奈比雅一动也不动。

  第五章愉快的朋友

  1

  尤尔根和三位欧洲人在游乐园一角会面。他们分别是王冠、王国、和光荣。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人影,地点是建筑物与建筑物的缝隙,除了清扫人员一天会经过一次之外,不会有人使用这个地方·

  「你犯了严重的过失。」

  王冠一碰面只说了这句话,就转身背对尤尔根,不听他的任何解释。

  「请等一下!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什么过失?」

  王冠完全不理会尤尔根,而是向光荣说道:

  「接下来,就交给你处理。」

  交代完後,就要转身离开。

  「请等一下!」

  尤尔根想要追上去,然而光荣却挡住了他的去路。

  「你的处分早就已经决定了。」

  尤尔根听了不禁倒抽一口气,什么处分?是降级吗?还是流放?

  若是遭到降级,不只经历会留下污点,光球的地位也会一口气远离。虽然尤尔根还很年轻,仍有机会东山再起,不过,那将是十年或二十年後的事情,原本玫瑰色的美好未来,也将被封闭在黑暗之中。

  「不……这太突然了。」

  「关於这件事,元老院已经全权委托我们光球来处理。」

  王冠和王国早已转身离开,身影逐渐远去。

  「我不服!请听一下我的解释!」

  「罗唆!那样的阶段早就过了,组织将会把你驱逐出去。」

  「这太不合理了!」

  尤尔根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就算只剩下黯淡的未来,被降级也好过被组织开除,因为在蔷薇十字团里,驱逐根本就是死刑的同义词。

  「要恨的话,就去恨生下你的父母亲吧。」

  「你说什么?」

  尤尔根感到困惑,这件事应该和他的父母亲无关才对。况且,他已经好几年没见过他们了,为什么会突然牵扯到他们?

  「有才能的笨蛋,比无能的笨蛋造成的危害更大,虽然无能的人不论做什么事都会失败,但有才能的笨蛋为了封住伤口,反而会让伤势更加恶化。你若不是生为有才能的人,处分或许还会比较轻微。」

  所以,才叫他恨自己的父母亲吗?恨父母亲把他生为有才能的人?

  光荣将手伸进了皱巴巴的大衣口袋里,然後,在宽大的口袋里,宪宪宁牵地不停摸索著。

  「那么,要用什么凶器好呢?你想要什么样的死法?」

  「等一等……不要……!」

  光荣正在口袋里摸索。尤尔根则犹豫著要不要趁这个机会逃跑?自己不是外行人,对手只有光荣的话,应该能够顺利逃脱吧?

  (不,不能这么做!)

  尤尔根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即使现在逃掉,也只会成为被追杀的目标,一生都得活在害怕刺客追杀的阴影中,必须设法说服光荣,让他重新考虑才行。

  「你听我说!不,请听我说!我……」

  光荣把手从口袋里抽了出来。

  「这是啥东东?」

  光荣凝视著从自己口袋里拿出来的东西。

  「哎呀……原本以为已经搞丢的零钱包,居然在这种地方……正好!这次就用零钱来『解读』吧。」

  尤尔根并没有在听他说话。他心想:看来,事情已经没有商量的余地,光荣将会在下一个瞬间袭击过来。

  尤尔根开始後退,他的脚蹬著柏油路面,距离建筑物的转角还有几公尺远,只要先在那个转角转弯的话,就能争取到一点时间。

  当他这么想著而跨出脚步的那一瞬,立即感觉到大腿一阵尖锐的刺痛。

  「唔!」

  他伸手抚摸大腿,一枚小硬币掉了下来。

  「这是……什么……」

  一开始,他还以为是日本的十元铜板,但仔细一看,又好像是其他国家的硬币。

  「太轻了吗?」

  某个东西掠过视野一角,飞了过来,尤尔根这次感觉到左右肩膀同时遭受巨大冲击。

  「呜!」

  他忍不住发出痛苦的呻吟·弹跳、滚落到地面的,是一枚跟刚才不一样的白色硬币。

  光荣自然垂放的手中,似乎握著几枚硬币,还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果然……好像是越大的硬币越有威力呢。」

  一个白色的小颗粒从光荣的右手飞了出来。

  「喝啊!」

  这次是大腿感觉到冲击和剧痛。这是一枚比射中肩膀的铜板大上一圈的白铜硬币。它穿过长裤的布料,扎入尤尔根大腿,让他痛得无法站立。

  当他双腿瘫软在柏油路面上时,光荣的手正好位在他脸部的高度。他看到光荣的手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然後将其中一枚硬币放在拇指与食指的上方。一瞬问,他联想到掷铜板(吕intoss),不过光荣此刻要做的并不足那种事情。

  这次的硬币跟扎中大腿的硬币差不多尺寸,但它并不是完美的圆盘状。感觉像是六角形或八角形之类的不规则形状。

  「这枚硬币不错,似乎很值得期待。」

  光荣用手指将硬币弹出,它不是像掷铜板一样朝著正上方,而是射向正侧面,朝著尤尔根的脸飞了过来。尤尔根见状想要举手护住脸庞,然而肩膀的疼痛让他无法这么做,手臂根本举不起来的他,只能勉强反射性地闭上眼睛。

  他的眉问感受到一股冲击,接著头脑便一片空白。

  王国和王冠并肩而行。

  「任务失败了吗?」

  王国向王冠问道。

  「应该是吧。在那场爆炸中,『睿智机关』也不可能安然无损。」

  「那么,就这样打道回府吗?」

  「不,在那之前,必须先将这件事的关系人全数灭口才行。首先是路易斯·道奇森……如果他还活著的话。」

  王冠将应该抹杀的人名逐一列举出来。

  「然後还有角仓益次郎、冈本雅臼、佐藤玲。」

  ,

  「跟算法师起争端不要紧吗?」

  「元老院应该会面有难色吧?」

  王冠微微笑著。

  「谁管那些老人担心什么!说什么这件事全权交由我们处理,而硬塞给我们的可是他们。当然要随我们意嗯,好好玩个痛快罗。」

  在总是伪装成爽朗好青年的假面具底下,一抹顽童的恶作剧眼神闪过那双眼眸,王国很喜欢他这个难得一见的表情。她有预感今天将会是美好的一天。

  「要找莉露姆吗?」

  王国问道,王冠随即拉下了脸。

  「不,先不要让她知道。」

  王国不解地微歪著头。

  「为什么?现在负责监视冈本和他家族的人是莉露姆。既然她那么熟悉他们的事,应该会对我们有所助益才对。」

  「你不曾有过负责长期监视的经验吧?」

  「嗯,我是没这种经验……那又怎样呢?」

  「一旦持续监视很长一段时间,就会对被监视的对象产生眷恋。这就跟观察野鸟或是天体观测一样,叫她去杀冈本或佐藤家的人未免太可怜了。」

  两人正在谈论这件事时,光荣也赶上了他们。

  「结束了吗?」

  「没什么大问题。」

  「很好!我现在正好跟王国讨论有关下一个猎杀目标的事。」

  「是道奇森家的小孩吗?」

  「还有佐藤家的小孩。」

  光荣不解地歪著头,当王国告诉他「就是冈本雅臼的孙子啦。」时他才恍然大悟,然後点点头。

  「他们两个都还在这个游乐园里面吧?」

  「虽然不认为他们在历经那场爆炸後会平安无事,不过如果还活著的话,就由我们来解决他们的性命。」

  「不是应该以回收『睿智机关』为优先吗?」

  「我不认为它会完整无损……不过还是先确认一下好了。反正不管哪个,目的地都是一样的。」

  三人说完便并肩迈步向前。

  2

  玲试图要从仍在持续崩塌的「冰之国」建筑物里面逃出去。

  若是只有他自己的话,倒还可以想想办法,但路易斯却勒住他的脖子。他用MC模式试著计算过,所以很清楚就算想帮助路易斯,也会遭到拒绝,只是多浪费时间罢了。现在大概只能用当身(柔术用语:用拳、肘、脚尖攻击对手要害的招数)直接赏他一拳,把人打昏、硬是拖走了。

  只是,他不太擅长当身。真要实行的话,得等他先准确计算过才行,下手力道必须刚好是确实命中、一击就让路易斯失去反抗能力,但又不能让他遭受严重冲击的程度才行——为了找出正好合适的当身,他决定进入MC模式。

  「唷,你似乎很惨呢。」

  此时诚的身影出现在建筑物外面。像这类的计算错误还真教人开心。

  不过,玲遗是进出一句——

  「你还真慢呢,老爸。」

  「哼哼!正义的英雄总是最後才登场……」

  「别再废话连篇了,先救路易斯吧。」

  诚转头看向路易斯,路易斯以抗拒的表情回瞪他,一接收到路易斯的视线,诚莞尔一笑。

  「今天的表情不错嘛,小鬼就是要这样才对。」

  「咦?」

  诚毫不在意地靠近路易斯,然後不由分说地将他一把抱了起来,路易斯破口大骂,并不断挥舞著手脚挣扎,但在手臂和脚都受重伤的情况下,他的叫骂声和手脚的动作都显得十分软弱无力。

  诚原本打算直接扛著路易斯走回去。因此,当他不经意看向脚边时,整个人僵住了。

  「咦……什么……这……」

  只见奈比雅倒卧在地,背部裂开、露出了损坏的机械。

  「要吃惊或提出质问都等之後再说,我们必须先逃离这里才行。」

  「咦……可……是……」

  诚已经惊讶得语无伦次了,玲只好推著父亲的背一起定出了建筑物。

  一离开建筑物,便看到妹妹美咲和达川与他先前送出来避难的凛,在外头等候著他们。凛看到路易斯被诚扛出来的样子,樱桃小嘴顿时变成了0字型。

  「路易斯,你受伤了吗?」

  她之前也因零下三十度的低温而身体不适,现在已经逐渐在恢复当中。

  美咲走到玲的身边。

  「这场爆炸是……?」

  这场事故似乎出乎她的预料。对玲来说,的确也是个完全没有预测到的意外发展。

  「看来似乎有什么事情是我们不知道的。」

  美咲看著被诚背在背上的路易斯,接著将目光移向摇摇欲坠的建筑物。

  「e呢?」

  她大概是在找寻奈比雅的身影吧?「e」就是玲写在mail上,跟美咲说「不要拘泥的数值」之项目。为了不让敌人和凛注意到,他故意以暗号的方式来表达。不过,美咲似乎还是能够完全理解他的意思——e指的就是奈比雅。

  当时,玲认为很难让不知道奈比雅真实状况的美咲将她也纳入计算当中。因为玲知道,就算将奈比雅这个数值当作不确定,计算结果大致上也不会有什么差异,所以才会建议美咲「不要拘泥於e的数值」,毕竟误将她视为普通人而去计算的话,危害反而更大。

  为了慎重起见,在得知奈此雅的真实身分後,他又掺入这项要素再计算了一次。不过,计算结果依然没有出现太大的差异,不论是哪一个计算结果,都显示出——在这个时问点,建筑物发生爆炸的可能性极低。

  「跟奈比雅无关,爆炸的原因是别的因素。」

  凛对那个名字起了反应。

  「她怎么了?」

  玲将注意力转向摇摇欲坠的建筑物,说不出话来。毕竟这不是用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的,连背著路易斯的诚也露出复杂的神情,沉默不语。

  「难道、她死……」

  凛话没说完就闭上了嘴巴。

  凛似乎依旧没办法理解玲和路易斯刚才的谈话内容,她无法相信奈比雅是自动机械装置人偶的这个事实。

  玲为了省却说明的麻烦,乾脆直接利用凛的误解。

  「再来就交给救难队去处理吧。」

  「那、那么,我去打电话……」

  「游乐园的人早就打过电话了,毕竟是这么重大的意外事故。」

  虽然还不清楚是否真的是「事故」,不过玲还是对凛这么说道。

  诚在一旁破口大骂:

  「与其说这些,不如先把人送去医院!」

  不用说也知道,他指的是路易斯。

  「老爸,他也交给救护车去处理比较好吧?」

  「谁晓得他们什么时候才会来?敦我怎么等得下去?」

  他边说边开始行动。

  「既然这样,那你与其送他去医院,倒不如送他去医护室,像游乐园这种场所,应该会有这种设施才对。」

  玲对凛说道:

  「可以帮我查一下医护室的位置吗?」

  「啊、好。」

  凛翻开了游乐园的导览手册,然後看著标示著游乐设施所在位置的地图。她从头到尾仔细地找过一递之後,带著泫然欲泣的表情说道:

  「上面完全没有标示医护室的位置呀。」

  「那么就改找管理人员办公室,医护室一定就在它的隔壁。」

  凛再度打开地图要寻找的时候,玲已经先行走开了,因为他记得办公室的位置,玲一边喊著「这边!」一边帮忙带路,於是诚也乖乖地跟了过去。

  玲走在前头带领大家移动,由於诚采用竞走的方式,逼得玲也不得不加快了脚步。依照诚的体力,要他抱著路易斯全速奔跑也不成问题,但他现在并没有跑步,只是维持快步行走。

  玲察觉到了诚之所以没有跑,是因为不想造成路易斯的负担。他不但没有用跑的,甚至还特地采取不会上下摇晃的走路方式,尤其是他的上半身,几乎保持水平移动。

  玲心里想——这简直就像是完全经过精密计算後,所采取的最合适步伐。不过,他随即又对自己的这种想法感到好笑。诚一向是个顺著本能、直觉和热情行事的人,他的一切行动从不包含任何计算要素。

  他会采取水平移动的快步行走,当然也不是经过逻辑思考,判断出那是最合适的方式,他只是担心抱著的路易斯的身体状况,因而凭著直觉,采取了最不会对他造成负担的做法。

  而且他一点都不马虎,不但完美地保持水平移动,还以轻松超越一流竞走选手的速度快步行走。体力不佳的美咲和达川几乎快跟不上他的脚步,反而有些落後。玲和凛偶尔也得小跑步一下,才能跟上他的速度。

  路易斯在诚的手里扭动。

  「嗯……唔……」

  并发出低吟声。

  「怎么啦?伤口很疼吗?」

  诚注视著路易斯的脸。玲也跟著这么做。

  「……什么……要……我……」

  他的声音非常微弱,以至玲无法听清楚,诚似乎也是一样。於是,两人把耳朵贴近路易斯的脸庞倾听,路易斯又重复同样的语句:

  「你们为什么要救我?」

  两人这次终於听懂他在说什么了,因为受伤的缘故,他讲话十分简短。不过,还是能从语气与表情,理解他的言外之意。

  ——我原本可是打算要杀害玲和凛呢!你们根本没有任何理由要救我呀?为什么你们却偏偏要救我?你们的行为真是不合理。

  路易斯如此说道。

  「哈!」

  诚简短地笑了一声。

  「救人哪需要什么理由!我是因为想救人才去救人的。而且,我们又不是今天才刚认识,既然你是我们认识的人,我们救你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诚说话一向都是这样,既没半点迟疑也不虚假。他总是那么正直、坦率,而且可靠。

  「对吧?」

  诚寻求同意。

  「咦?」

  玲不知如何是好。

  他这才发现诚是在寻求自己的同意。路易斯的质问不单是对诚,同样也是针对玲发问。

  ——你们为什么要救我?

  (……到底是为什么呢?)

  救人根本不需要任何理由。虽然玲使用了算法,但那只是针对「该如何救人?」这个课题,而不是去计算「应不应该要救他」。就如同诚所说的,玲只是「因为想救人才去救人的」。

  (怎么会这样?)

  有了这样的自觉後,玲不禁傻住。像这样未经大脑思考就采取行动,是玲最感恶的,他奉为理想的人格,是像外公雅臼那样的理性人格。

  雅臼的话再度在耳边响起。

  —:不要感情用事,要心平气和、保持理性。

  那个境界,是玲最想达到的目标。他从以前就一直谨记在心,并努力实践。他自认平常实行得还蛮彻底的。没想到遇到这种紧要关头却忘得一乾二净,平常的努力全都白费了。

  再说得更明白一点,就连玲自己也不相信居然会出手去救了路易斯,就算这个行动是在毫无计算的情形下作出的选择,玲还是觉得自己会去救他这一点十分不可思议,见死不救的理由倒是多如山高。

  玲对自己在无意识中所作的选择感到烦躁,於是绷著脸沉默不语。

  「干嘛?你好像很不满喔。」

  父亲戏谵的口吻挑起玲的怒火。

  「吵死了!我爱怎么样要你管!」

  路易斯用迷蒙的眼神注视著玲,那个眼神就像是无言的盘问般,让玲更觉忐忑不安,於是,他索性将路易斯的眼皮给阖上。路易斯摇摇头,挥开了玲的手,张开原本被迫阖上的眼皮,他都已经因为受伤而意识模糊了,反抗心却似乎丝毫无损。

  为了躲避路易斯的目光,玲转头朝向前方。

  他注意到了三个人影。

  这里是游乐园,虽然不至於人满为患,但还是有为数不少的人在里面,其中一部分的人,为了看好戏而朝著爆炸声发出的地点前进。(现场还没陷入骚动,是因为游乐园这种空间具有非日常性的缘故。也有可能是因为他们以为这是游乐设施的表演,或是什么活动之类的。)

  围观群众前进的方向,正好跟玲他们相反。因此,从玲他们前进的方向靠过来的人群并不稀奇,但正面迎面而来的这三个人,却和其他人不一样。他们的视线并不是朝著发生爆炸的建筑物望去,而是直视著玲他们。

  围观群众完全不看玲他们一眼就从他们身边快步走过,但那三个人却笔直朝他们靠了过来。错不了,他们的目标是玲他们。

  三人并肩排成一列,步伐一致地接近当中。走在中央的,是一名穿著整洁轻便外套的年轻男子,他的左边是一位穿著哥德式洋装的美女,右边则是一名穿著西装、披著长大衣的中年男性,三个都是欧洲人。

  如果是单独一个的话,倒不至於给人奇异的感觉,毕竟从一百五十年前开港以来,这块土地已经习惯接纳外国人,也不会有人去在意他们三人是欧洲人这件事。唯一引人注目的,是三人走路时步伐整齐划一这点。就好像没有人会同时吃鲷鱼烧、汉堡、生鱼片,若是一个一个分开来吃,当然不会有什么问题,但一旦变成套餐,就会给人一种不协调感:—因为这种组合实在太奇怪了。

  三人组的视线依旧紧盯著玲他们不放。可以感觉到一股明显的敌意。

  「那个大概就是『别的因素』吧。」

  玲想起先前和美咲的对话,喃喃说道。如果路易斯的身体状况好一点的话,他早就利用各种手段套出许多情报了。但依照路易斯现在的状况,恐怕有点困难。看来只好直接面对,等正式交手时,再一边刺探对手一边应付了。

  「嗨,找我们有什么事吗?」

  诚以一派轻松的语气招呼对方。当然,诚不至於没察觉到玲所感觉到的敌意,他的轻松自在也只是表面而已。

  「你是哪位?」

  站在中央的男子反问诚。

  「啊啊?」

  诚出声恐吓对方,玲觉得他简直就像个十几岁的街头小混混。

  「是你们先随便乱瞪人的!敢给我太嚣张的话,当心我把你们剁成碎肉!」

  更正,是二十年前的『太保』才对。

  右边的中年男子对站在中央的年轻男子耳语。

  「他是佐藤诚。」

  年轻男子「喔」了一声,露出理解的表情後点了点头。

  「我们的目标只有路易斯·道奇森和佐藤玲而已,跟其他人无关。不想被卷入其中的话,就赶快定吧!」

  「你开什么玩笑!少瞧不起人!谁会抛下自己的孩子逃走!」

  年轻男子故意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那就没办法,只好请你们一起死了。」

  「唔!」

  诚低吟出声,玲也倒抽了一口气,从他们背後传来一声「咿!」的短促哀嚎,哀嚎声的主人正是达川。

  死!

  由敌人毫不在意地将这个词挂在嘴边看来,这恐怕不是虚张声势或比喻之类的假话。玲威觉到自己的心跳急速加剧。

  诚将路易斯放下,托付给凛照顾。

  「带他去看医生!」

  凛一脸惊讶地看著诚与三人组。

  「那个……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还没有搞清楚整个状况,以至一脸困惑的样子。

  当然,玲和诚也还没有完全理解整个情况。不过,他知道目前自己该做什么。

  诚已经决定接受三人组的挑衅。(不管对方心里打什么主意,诚早已认定他们是来挑衅的)。

  玲打算将现场交给诚来应付,换自己去担任搬运路易斯的角色,虽然三对一不太妙,不过他信赖父亲,相信他即使是遇到最坏的情况,也不至於会输得很惨。

  不过,为了慎重起见,玲还是姑且问一下。

  「需要帮忙吗?」

  当然,他早已预料到父亲会回以「这里就交给我来对付吧!」这一类充满自信的话。

  「你功力还不够深厚呢,居然无法一眼看穿他们有多强。」

  诚的语气出乎意料地严肃,表情也非常严峻。

  「对方有那么棘手吗?」

  「就凭我一个人,怎么可能应付得了那群怪物般的家伙!」

  「这、这应该不是什么可以抬头挺胸、得意洋洋地拿来说嘴的光彩事吧?」

  诚虽然指出敌人不好对付,但一方面却又显得有点悠哉,害玲差点也受到影响而松懈下来。

  (不行!要集中精神才行!)

  玲斥责自己,既然诚说很难缠,那就表示对方一定很难对付。

  玲一边思考对方究竟是哪里棘手,一边等待对方出招,如果对方没有任何动作的话,他也无从拟定对策,毕竟计算还是需要资料的。

  面对难缠且第一次交手的敌人,自己主动挑衅并非上上之策。因此,在这种情况下,还是等待对方先出手——这是玲一贯的准则,也是最好的方法。据玲所知,再也没有比这更具胜算的作战方式厂。

  (……啊,等等,把还在练习中的那一招拿来试试看,或许不错。)

  自从发生角仓事件之後,玲就一直独自锻链某个招术,他发现自己也可以利用那一招来主动发动攻势。既然在模拟练习时都很顺利,那么用於目前的状况,应该也会有用吧。

  既然打定了主意,他接著便观察对手的情况。

  他想先著手对付其中一人,并藉机观察其他两人的反应。如此一来,目标当然是锁定位於中央的男子,因为他看起来似乎具有领导地位,因此,对其他两个人的影响也将更大。

  为了要进入MC模式,玲决定先调整呼吸。

  「玲,你还是别参战,去抬那个小不点吧,凛一个人拾的话会很辛苦。」

  气势顿遭削减,让玲非常火大,回话时自然也变成了抗议的语气。

  「可是,你刚才不是说那三个很强,光靠你一个人根本应付不了……」

  「那是指如果只有我的话。」

  他的语气和表情很明显地轻松了许多。跟不久之前相比,简直是完全不一样。甚至还散发出觉得这种状况很有趣的氛围。

  「但是,我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人了,所以我一定打得赢,可以轻松获胜。」

  诚突然拉开嗓门大喊:

  「对吧?你也这么认为吧!」

  他叫唤的对象并不是玲,也不是可怕的三人组。不过,顺著他的目光望去,只有看到一台卖果汁的自动贩卖机。

  经过几秒的沉默之後,出现了某种东西晃动的微弱气息,接著,一条人影从自动贩卖机的後面走了出来。

  那是一名体格壮硕,穿著西装的男子。玲记得他,他是角仓的同伴,名叫山崎。只见他露出一睑不悦的表情。

  诚则是露出了笑容。

  「嗨,好久不见!」

  山崎依旧一脸不高兴,他呻吟般地咕哝道:

  「你故意泄漏我的位置,有什么意义吗?」

  玲一开始还误解了山崎的意嗯,他以为山崎是指「泄漏给玲知道,有什么意义吗?」。不过,下一秒,他就发现自己会错意了,山崎正用充满敌意的锐利眼神注视著三人组,所以,他的意思应该是说「泄漏给敌人知道,有什么意义吗?」

  虽然在文法上是采取问句的形式,然而这并不是质问,而是抱怨。

  作为关键时刻的王牌,不是应该要一直隐藏到最後的吗?那样在面对敌人时比较有利。这一点,即使不用算法计算也能显而易见。

  「噢、不小心就说出来了,抱歉、抱歉。」

  诚轻快的答覆,只见山崎的脸色愈来愈难看。

  不过山崎误解了诚的意嗯,就玲看来,诚不会毫无理由、只因「不小心」,就将山崎所在的位置揭露出来。虽然「泄漏给敌人知道」没有意义,但是「泄漏给玲知道」,确实是有其存在的意义。

  他没空对玲好好说清楚,并说服玲。他必须在短时间内让玲理解、明白整个状况·既然诚将玲看得比他自己或山崎的身体、性命来的优先,那么让山崎现身,当然也就变成可能的选项之一。

  「你的意思是说,你和他两个人联手的话就赢得了?」

  「我就是这个意思没错。」

  「可是,他不见得是站在我们这一边!」

  从刚才的对话,与山崎瞪著三人组的眼神来看,几乎可以确定他们是敌方,可是,敌人的敌人,不见得就是我方的夥伴。山崎是和我方有过恩怨的对象,光是这点,就必须对他加以堤防才行,即使共同对抗敌人,他依旧是个危险因子。

  然而诚却断言道:

  「他不是敌人。」

  「你怎么知道?」

  「凭男人的直觉!」

  玲感到一阵无力。可是,根据以往的经验,他很清楚当诚采取这种态度的时候,不论跟他说什么都没有用。因为到最後,他一定会贯彻自己的意志。

  「那么,我走罗。」

  「喔,这里就交给我来处理吧!」

  诚非常肯定地说道,他的背影充满了自信。

  王冠默默地看著少年们走开。

  「别想跑!」

  光荣打算上前去追赶玲他们。

  「慢著!」

  王冠却制止他。

  「为什么要阻止我?这样猎物会跑掉的。」

  「那些人人不会允许你这么做的,我们先集中力量对付他们吧。」

  佐藤诚与另一名男子正静静地移动,两人移动至连结王冠他们与少年们的直线上,只要王冠他们露出要追赶少年们的样子,诚他们就会全力加以阻止。

  王国非常不满地说道:

  「那种家伙,只要将他们驱散不就好了吗?」

  「我不想在众目睽睽的情况下,做出引人注目的举动。」

  「马上把他们解决掉,就不会引人注意了呀!」

  王冠对著情绪激昂的王国露出了浅笑。

  「我想这恐怕有点困难吧。」王冠对光荣和王国下令道:准备对付眼前的这两个大人,战斗即将开始。

  第六章TOMandJERRY

  一只脚受伤的路易斯不好走路,虽然有玲抓著他的手臂帮忙,但他还是只能缓缓地前进。

  凛将她想到的主意说了出来:

  「像姨丈那样,把他抱起来如何?」

  结果立即遭到玲反驳「不可能」,不论是采取婴儿式的纵向抱法,或是公主式的横向抱法,以他的腕力,要长时间持续抱著一个十岁的男孩子会相当辛苦。对方又是伤患,如果再考量到这一点的话,那只会更加重困难度,凛一想,也觉得凭玲那双纤细的手臂的确是办不到。

  达川说道:

  「手、手边如果有担架之类的东西就好了。」

  若是有担架,就可以大家一起搬,不巧的是,因为周围找不到那种东西,所以,也只好请路易斯靠自己的力量行走,其实与其让他勉强走路,还不如让他安静休息,等候救援。但是,在诡异三人组来袭的情况下,他根本无法安静休息。

  已经可以看见办公室所在的建筑物了,终点就在眼前。然而,路易斯的步伐却仍旧十分迟缓。

  凛感到很懊恼。

  达川和美咲以及凛都只能在一旁观看,却帮不上忙,这让他们对自已的无能为力威到十分懊恼。

  一脸憔悴模样,缓缓而行的路易斯突然停下脚步,用迷蒙的眼神环顾四周。

  「你怎么了?」

  听到凛的叫唤後,路易斯以嘶哑的声音问道:

  「奈比雅呢?」

  「呃!」

  凛倒抽一口气,好不容易强忍住,将不安的声音压下之後,才松了一口气。

  玲虽然不肯明说,但奈比雅的伤势似乎十分严重,据说是受了严重到无法搬动的致命伤,而这样的事实,可以让现在处於这种情况的路易斯知道吗?

  凛观察了一下玲的表情,只见他面色凝重,也陷入苦思当中。

  「奈比雅在哪里?」

  路易斯再度询问。声音里掺杂著焦躁与不安。

  「她无法动弹。」

  玲说道。

  「她在刚才的地方等候救援,你不是也看到了?你忘了吗?」

  被问到『你忘丫吗?』的路易斯,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他的记忆好像整个混乱了。」

  在一旁看著的凛,感到愈来愈不安,连路易斯都变成这副模样,那伤势更严重的奈比雅……又会是什么样的情况?或者「她正在等待救援」只是玲因为担心,而一时脱口而出的善善意谎言,或许……她其实……早已经……

  玲强硬地拉著路易斯的手臂。

  「你的伤口需要紧急处理。」

  路易斯试著想要抵抗,他叉开双脚、牢牢踩住地面,并企图挥开玲的手。

  「呜啊!」

  路易斯发出痛苦的叫声,因为他受伤的脚勉强施力的缘故,变成只有那只健康的脚硬踩住地面,结果导致身体重心不稳,失去平衡……由於一只脚根本无法支撑失去平衡的身体,於是他整个人就在甩开玲的手之後,顺势向後仰倒。

  凛立刻反射性地街上前去。

  「咚咚咚!」

  她勉强赶上,因此得以从背後抱住差点跌倒的路易斯。

  抬头一看,发现玲的脸孔意外地近在眼前。他一脸惊愕的神情,当场愣住。他似乎是想从正面飞扑过去救路易斯,却慢了一步。

  「路易斯,你必须乖乖听话!」

  「可是,奈比雅……」

  凛从背後扶著差点跌倒的路易斯。他的姿势很难单靠自己的力量将身体挪正。玲察觉到这一点,好心想从正面拉路易斯一把。可是,他的手一靠近,路易斯就缩紧身体,并将手臂缩回、紧贴著自己的身体,似乎不想让玲抓住。

  凛用眼神示意,叫玲暂时先别碰他。

  「路易斯?」

  「我要去救余比雅……」

  「那种事情交给救护车来处理就好了,你先去疗伤吧?」

  「救护车无法修复奈比雅,必须我去才行!」

  凛很想问清楚:到底是什么让他有这种想法的。但是,长时间的对话对此刻的路易斯并不适宜。

  凛努力思索该怎么安抚路易斯,她看著玲的脸。

  「我去看看吧!」

  玲说道。

  玲要去看奈比雅的情况如何,这是他自己主动说出口的,他果然也很担心奈比雅。

  凛感到胸口有某种东西正火辣辣地刺痛著,而所谓「某种东西」是个既邪恶又讨人厌的东西。它正紧紧黏住并盘据凛的胸口,那感觉就像因为消化不良,而引起的胃部灼热刺痛感一样,强烈到连吐气都能感觉得到。因为它是位於胸口,所以当然无法用水冲掉,也不可能拿起来擦掉。凛唯一能做的,只有祈祷它赶快消失而已。

  那种心情让她忍不住开口说道:

  「让……」

  让我去吧?才刚开口,还没说完,她就赶紧又闭上嘴巴,这种话绝对不能说出口,如果说出这些话,是基於事实、善意或是侠义心肠的话倒还好。可是,让凛想说出这番话的,却是别的东西。

  不想让玲前去的心情,让她差点武断且直接地说出不该说的话——当她察觉到这点时,不禁羞愧得脸都红了,而且也对怀里的路易斯满怀愧疚。

  路易斯身受重伤,而奈比雅的情况似乎更加严重。路易斯足真的在担心奈比雅的安危……玲大概也是。

  在这种时候,自己却因为一己的私心而不想让玲前往,幸好没有真的这么做,她松了一口气,也对於自己还保有一丝羞耻心感到安心。

  (不要紧,自己并没有完全堕落,算是勉强过关。)

  玲很敏感,有时甚至敏威得出奇,平常的凛,对於玲的这一点总是很激赏。可是,唯有现在,她希望他变迟钝一点,她非常迫切地期望著。

  (拜托阿玲千万不要从一个「让」字,就猜出我原本想说的话。)

  幸好,玲的一颗心似乎早巳飞到奈比雅的身边,他现在一副随时都会跑走的样子,他往凛的背後看去,突然语气慌张地呼唤达川。

  「达川先生,你很擅长弄机械是吧?」

  凛觉得很困惑,为什么他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冒出一句「弄机械」这种话?

  达川没料到话锋会突然转到自己身上,连忙回答:

  「不、不算很擅长,如果是简单的东西,还能够勉强搞定。」

  「那你也一块来帮忙吧!」

  「咦?你要我帮什么忙?」

  凛也很想知道。

  「有个机械坏掉了。我希望你去看看是否能够修复。」

  「那我呢?」

  美咲询问玲。

  「不,你不用,太危险了,你待在这里就好。」

  一旦折回原地,危险也会随之而来。不但那栋建筑物岌岌可危,还有可能会被卷入三人组与诚他们的格斗当巾,因此他才会将美咲留在这里。从这层顾虑当中可以威觉得到玲的体贴,让凛羡慕不已。

  「那么,就这么决定了。」

  接著,他转身面向路易斯说道:

  「我去去就来,她交给我来处理,你乖乖地去疗伤吧。」

  不待路易斯回答,玲拉著达川的手臂掉头就走,凛还来不及说什么,他们就已经快步离去了。

  (他走之前,明明可以跟我说些什么话呀。)

  凛忍不住在心里发牢骚,旋即想起自己在不久前才暗自祈祷说:「不希望他看到现在的自己」,不禁对自己任性的三心二意感到感烦。

  路易斯在凛的手里扭动著身躯。

  「疗伤!」

  美咲说道。

  「啊、喔。对喔。」

  凛的心里又开始满怀愧疚,现在不是为无聊小事感到不满的时候,路易斯和奈比雅的情况都很严重。

  「好!」

  凛大喝一声、提振精神後,将路易斯横向抱起,也就是所谓的「公主式抱法」,虽然有点重,不过如果只是抱到眼前的办公室的话,她还能够撑得下去。

  凛奋力地迈开脚步向前走。

  2

  诚施展打击技。

  「唔——!呀::!暍::!」

  「不要发出那种白痴鬼叫声!好像疯子。」

  山崎在一旁抱怨道。

  「别分心看旁边!当心他们跑掉。」

  「如果他们真想逃的话,放过他们也无所谓吧?」

  「万一让他们跑到小鬼那里的话,可就伤脑筋了。」

  敌方三人组不断缓缓地往後退,那个举动让诚感觉到些许的不对劲,他也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劲,只是直觉地认为怪怪的。

  「喂!你们到底在打什么歪王意?」

  诚试著询问,然而敌人并未应答。

  「真是一群不爱理人的家伙。」

  山崎边追赶三人组、边跟诚说道:

  「他们是想把我们引到人烟稀少的地方去。因为他们不喜欢在人群看得见的地方闹事,引起骚动。」

  「既然如此,就直接跟我们说嘛!」

  诚大声叫住了三人组。

  「你们不要再这样拖拖拉拉的,要就快一点移动吧!我们也不爱引起骚动,尤其是这位山崎兄。」

  「不要把别人牵拖进去。」

  「你们流氓不是很讨厌警……察吗?」

  美女突然施展一记飞踢,长裙撩起,美腿从裙子里倏地冒了出来。

  「咚、咚、咚!」

  诚立刻闪躲,随即重整姿势,想要加以反击,但女子早巳隔开一段距离。

  「喂、出招後就跑掉,未免太卑鄙了吧!」

  敌人对诚的叫嚣并没有作出任何反应。他们依旧以不变的速度,保持微妙的距离,持续往後退。一旦诚或山崎追击的脚步慢下来,他们便使出拳打脚踢,仿佛想逼诚他们加快速度似的,相当地狡猾。

  「啐!真是一群冥顽不灵的臭石头!」

  诚和山崎决定接受对方的诱引,既然用讲的没用,那么这样做要比任何方式都来得简单迅速。

  对诚施展一记飞踢的王国折回了原地,她再度和敌人保持适当距离後,站在王冠的旁边。

  「你说的没错,那个男人看似不正经,身手却相当敏捷。」

  「嗯,若轻敌的话,会很危险。」

  「要先收拾另一名男子吗?」

  他们指的是後来出现的黑道份子。

  「你们没听见那个男子出现时,两人之间的对话吗?连佐藤诚这样的高手都那么依赖他。况且,之前当他隐藏起来的时候,我们根本没有发现他的存在。若是小看他会很危险。」

  光荣开口说道:

  「小心谨慎并非坏事,可是如果浪费太多时间的话,恐怕会跟丢最重要的路易斯,道奇森与佐藤玲。」

  「我可没打算就这样让他们逃掉。」

  快要进入人烟罕至的区域了,即使打得天翻地覆也没关系了。

  「大人由我和王国来对付,我希望你去追赶那些少年。」

  「『睿智机关』该怎么办?」

  「啊啊、还有那个,它也拜托你处理了。」

  「这里交给你们两个人负责,没有问题吗?」

  「可能会有点棘手,不过我们绝不会输的。」

  三人组在建筑物的转角处转了个弯。数秒後,三人从敌人的视野当中消失无踪。光荣则趁著这个机会离开了现场。

  「别想跑!」

  诚卯足劲绕过转角,却没料到敌人就近在眼前。

  「哎呀!」

  他赶紧煞住脚步,确认一下状况。

  他们站的那个地方,位於建筑物与建筑物之间,视野不开阔,周围也没有其他人影。敌人面对这边站著,似乎是在等候诚与山崎的到来。

  「少了一个人呢。」

  穿著大衣的中年男子不见了。

  「看来他是绕过对面转角跑了。」

  山崎喃喃说道。

  「大概是跑到小鬼们那里去了吧。」

  「如果你要追过去,就由我来困住他们吧·」

  山崎用下巴指了指挡住去路的年轻男子和美女。

  诚忍不住将视线从敌人身上栘开,转而目不转睛地注视著山崎的脸。

  「你还真合作。喂,你这样很思心耶。」

  「我今天是奉命来协助你们的。」

  诚听完不禁咋舌。

  「又是奉命行事啊!你偶尔也按照自己的想法行动如何?」

  「做人不能不讲道义。」

  诚还想多发发牢骚,但山崎却接著继续说下去:

  「倒是你,不追过去没有关系吗?」

  「不用厂,那边交给玲去负责就行了,别看他那个样子,其实本领还不差。虽然头重身体轻,气势不够梢嫌美中不足,不过,一旦他有那个意思的话……」

  山崎激烈的呐喊声打断了诚的话。

  「来了!」

  一瞬间,美女的脚掠过山崎,迎面而来。

  「呜哇!」

  诚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攻击,并拉开距离。

  「你居然也动手了啊。」

  诚随即摆出了架式,但女子却是背对著他,她所面对的是山崎。

  「喂、女人!不要无视於我的存在!」

  山崎在女子还没反应之前,就先主动发动攻势,他施展空手道的+突技(译注:空手道的拳法),女子躲过那个攻击,并还以一记踢腿,中段的回旋踢狠狠踢中山崎的身体。

  「她的动作不是很大吗!」

  从旁边看的话,只觉应该可以轻易闪躲,不敢相信对方会踢中山崎。

  「好家伙,你八成是看她的大腿看得太人迷了吧。」

  「不是大腿,他是被她的裙子吸引住目光。」

  声音来自近得令人意外的地方·诚回头一看,年轻人不知何时已经近在咫尺,诚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气息。

  「你是忍者吗?别乱吓人好不好!」

  年轻人完全无视诚的抗议。

  「王国的长裙不是普通的装饰品,它是用来迷惑敌人的道具,每一道皱摺,都是经过缜密计算後设计出来的,而她懂得如何将它充分发挥出来的秘术。」

  「计算啊。」

  诚冷哼一声。

  「那是我最痛恨的字眼!」

  年轻人露出一副意外的表情。

  「真不像是佐藤玲的父亲会说的话。」

  「啐!狗屁歪理对我是行不通的。」

  诚恶狠狠地瞪著对方。

  「你要当我的对手吗?」

  「如果你希望打斗的话。」

  年轻人一副不甘示弱的样子,以柔和的表情承受诚的视线。

  「默默观战也挺无聊的,你就陪我玩一下吧。」

  年轻人接受了诚的说法,立刻侧身,他弯曲手时,将双手举到肩膀的高度,并将重心摆在前方,这是摔角的架式。

  诚见状也反射性地摆出了架式,他伸长手臂,将手臂高举至略高於头的高度,两脚则张得比肩膀幅度还宽,就跟大熊威压敌人时的架式相同,这同时也是一种故意露出破绽、诱敌出招的招式。

  「我先自己报上名吧,我叫佐藤诚!我不敢断定世上没有人称呼我『横滨的打架王』。应该说,至少有一个人愿意这样称呼我的话,我会很开心。」

  「横滨的打架王吗?我记住了。」

  「你真是个好人呢,请你务必要告诉我你的名字。」

  年轻人淡淡一笑。

  「我没有名字,我早就舍弃那种东西了,现在大家都是用称号来称呼我,光球的王冠——那就是我!」

  说完的同时,王冠冲过来揪住了诚。

  王国正与流氓对峙中,从刚才开始,自己的攻击便很有趣地招招命中对方,但敌人的攻击却几乎都没命中。开始放松、感到从容的王国,在一旁听到了王冠和诚的对话。

  她试探性地询问流氓:

  「我们不报上姓名没关系吗?」

  「没必要!」

  流氓男子极为冷淡。他既不像诚那样爱说俏皮话,也不像过去那些成为王国手下败将的男人瞻怯害怕。

  「真是个无趣的男人。」

  这种对手最好迅速处理掉。

  「接下来就要定出胜负了哟!」

  说完,王国旋即发动了猛攻。

  诚的胸口感受到一股冲击。

  因为王冠用手掌重击了他的胸膛。诚的肺部受到压迫,一时无法呼吸,他努力压抑那个痛苦,并企图抓住王冠的手,关节技是身为柔术家的诚所拿手的招数。但王冠却在干钧一发之际突然抽身,他的手,也像滑行般地逃离了诚的手。

  诚一边抚摸胸口,一边怒视著王冠。

  「臭小子,原来你不是摔角选手?」

  「我不记得有说过自己是摔角选手。虽然我有一些柔术心得,但那是为了发挥我的特技才学的。」

  「特技?」

  这个奇怪的用语引起诚的好奇。

  「我们光球会『解读』事物。」

  「那是啥?听不懂!」

  「你大概很难想像吧。」

  说完王冠浅浅一笑,真是让人不爽的家伙。

  「你还挺饶舌的呢,乾脆直接揭露你的看家本领如何?」

  「你就快死了,明明没有犯下任何过错,却心不甘情不愿、毫无道理地被夺定性命。自己究竟是被什么样的对手给杀死的?如果连这一点我都没有告诉你的话,那你未免也太可怜了。」

  毫无道理就想夺走诚性命的,正是王冠本人。他根本没有立场说什么「诚很可怜」,而这种戏谵的说法也惹恼了他。

  「开什么玩笑!谁会死呀!」

  诚一边怒吼,一边上前企图扭住王冠。原本以为又会被他给躲过,没想到却出乎意料地轻松抓住了他的肩膀,诚立刻用另一只手控制敌人的前腕,形成了对诚有利的。组手。脚边是柏油路面,在这种地方施展投技效果极佳。(译注:搏击的技巧)

  诚拉住王冠的袖子,同时拎起他的领子,然後将身体靠向重心不稳的王冠,并扭腰侧身扬起了一只脚。这是一种被称为「内股」的投技。

  王冠的身体整个腾空,以腰部之上为轴心,在空中翻转。上课练习的时候,为了防止学员受伤,诚都小心采取安全的落地方式,但此刻是真枪实弹的对决,而且对手还打算杀了自己,对这种家伙,根本不需要手下留情,诚打算将王冠的背部狠狠摔在柏油路面上。

  就在那一瞬问,诚的大腿後面感觉到一股闷痛。

  「什么?」

  他顿时力气全失,膝盖弯曲,就像要倒塌般整个倒过来,而王冠的身体恰好翻转至最高点,从诚的身体上方落了下来,负担完全集中於腰部一点,让他腰部瞬间只觉一股剧烈疼痛。

  「唔唔……」

  剧痛让诚的动作变得迟缓。若是在此刻遭受攻击的话,他根本无法好好正面迎战,一种本能性的恐惧陡然升起。

  然而敌人并没有趁机使出致命一击,王冠也发出痛苦呻吟,他缓缓离开诚身边,起身说道:

  「我能够解读人类的肉体。我可以在那一瞬间看清对手肉体最脆弱的部分……只是,如果不跟对方紧贴在一起就无法发挥这项特技,这点实在很伤脑筋。」

  王冠摸摸被摔出去时撞到地面的肩膀,皱起了眉头。

  「最後,一定会演变成这种宛如粉身碎骨的作战方式。」

  诚也摸一摸自己的腰部,他若想要将腰杆挺直,剧痛就会再度发作,虽然痛得直想皱起眉头,但他却硬装出笑容对敌人说道:

  「真是人不可貌相,没想到你这么粗暴,我倒是不讨厌这种打架方式。」

  诚边说边步步逼近,从王冠受伤的肩膀方向绕进去。不出所料,对手来不及反应,诚轻易地缠住他,就这样以手腕圈住对方的脖子紧紧勒住。

  腰部瞬间又感到一阵剧痛,诚不禁迟疑著是否要使用脊梁施力,即使诚有一身蛮力,但光靠手腕勒住对手,还是有其限度。在他完全勒住对方之前,手肘就已被抓住,他都还来不及抵抗,对方就已经挣脱他的手腕。

  「咦?」

  在诚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的时候,就让对手逃脱了,敌人明明没有使用多大的力气呀。

  「我说过我能够『解读』人类的肉体!」

  有些点、有些方向、有些角度,无论怎样就是很难施力。诚能依照经验和直觉了解这一点,而王冠则是在瞬间便正确地看透。

  王冠顺著挣脱束缚的动作,回转身体,转身抓住了诚的手腕和手肘。诚还来不及反抗,手腕就已经再度被对方扭住。

  「唔喝!」

  诚朝著地面用力一蹬,他跳了起来,也顺著王冠施力的方向回转。

  「哎呀!」

  不知是否是被诚急遽的动作给吓到,王冠突然松手,诚一边按著自己的手腕、一边拉开了距离。

  手肘周围感到剧烈的疼痛。

  (不妙……死了吗?)

  虽然手腕似乎姑且还能动,但却疼痛异常。从过去的负伤经验来判断,一定是骨折了吧。

  也就是说,他撑不了多久的意嗯,可能的话,他希望一击就能够定出胜负。但是,一击决胜负的攻击,势必也会对自己造成相当程度的风险。搞不好接下来的一击,将会成为最後的攻击。

  两人再度扭打在一起,这次是像摔角一样四肢交缠,不过,王冠的肩膀似乎还很痛,因此,角力的力量旋即也失去了平衡,诚在一瞬间,抱住王冠的背後,如果他就这样使出全力,将他往後摔出去撞击柏油路面的话,王冠大概再也爬不起来了吧。

  诚使劲站稳了脚步,将力量集中於手腕,虽然腰部和手肘疼痛异常,但他不以为意。王冠抓住了诚的手肘,诚在被抓住的那一瞬间,痛得差点全身虚脱。

  「骨气!」

  诚咬紧牙根,不顾疼痛,以类似希腊古罗马式摔角的豪爽姿势,将王冠往背後摔了出去。其实,他原本是想直接牢丰抓住王冠去撞击地面的,但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被摔出去的王冠因痛苦而扭曲著一张脸,他喃喃说道:

  「为什么你还能够那样活动自如?你是得了无痛症吗?还是神经跟恐龙一样迟钝?」

  痛苦夺走了诚的体力,只要稍微动一下就气喘吁吁,即使如此,他还是勉强装出笑脸面对敌人,他说:

  「我说过,理论对我是行不通的!」

  王冠的脸上浮现了焦躁的神色。

  3

  光荣来到了崩塌的「冰之国」,看到毁坏的奈比雅正倒卧在瓦砾堆中,她的背部严重裂开,机械也整个外露。

  光荣在感到愤怒的同时,喃喃地说道:

  「任务失败了吗?」

  他们三人原本被赋予的任务是回收『睿智机关』,但这已经变成不可能的任务了,虽然元凶尤尔根已让光荣亲手解决了,但他依旧感到怒不可抑。

  再也没有任何事物比「失败」这个字眼更违反自己的美学了。最後一次任务失败,是在他十几岁的时候。从那次之後,他便一直与失败无缘,总是完美地达成任务,这个评价使得他的名声高涨,也让他获得「光球的光荣」这个称号。

  对光荣来说,完美就是身分的根本,而它现在却摇摇欲坠。他不会这样善罢甘休的,他必须呈上别的成果作为失败的补偿。

  此时背後传来脚步声,蕴含著紧张感的空气飘散了过来,光荣回头看到了一名少年。

  ——一个即将成为失败补偿的其他成果。

  光荣露出得意的笑容。

  「真高兴见到你,佐藤玲。」

  就杀了这名少年作为补偿吧。

  玲带著达川前来确认奈比雅的状况,没想到有人抢先他们一步到达这里,那是个穿著长大衣的中年男子,也是玲他们方才遭遇过的危险三人组的其中一位。

  「路易斯·道奇森没有跟你在一起吗?」

  对方向玲问道。

  「真不凑巧呢,你找他有什么事?」

  「待会再找他也行,就从你们开始抹杀吧。」

  达川吸了一口气,发出奇怪的声音。

  「抹抹抹、抹杀……抹杀……」

  「达川先生,冷静一点!」

  玲先让达川安静下来之後,才对著长大衣男子说道:

  「我们要不要换个地方?看来似乎有满多人正往这里聚集的样子。」

  游乐园的职员此刻正在外面大声疾呼,希望围观群众尽速远离即将崩塌的建筑物,玲他们早晚也会被赶出去吧。

  「也好,正厶口我意!」

  ;

  男子离开了奈比雅,走了出去,玲随後也跟著他·

  达川原本也想跟过去,但是被玲制止了。

  「达川先生,你留在这里检查奈比雅的状况。」

  「可、可是……玲……你去……不会有危险吗?」

  「当然很危险!所以才请你不要跟过来。」

  玲笑容满面地这么回答,达川则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抱歉,我什么忙都帮不上。」

  「世上没有一个人是万能的!你只要努力去做好你最擅长的工作就行了。」

  玲也跟著长大衣的男子走出建筑物。

  男子和玲来到建筑物的背面。不过并非由其中一方带路,两人都是一边走、一边沿途物色不会引人注目、适合交手的地方。最後,两人一致选中这个地方,在抵达这里之前,他们之间并没有对话。

  男子停下了脚步,许久之後才开口说道:

  「来吧,你还不快点开始?」

  看他讲得那么兴高采烈,让人忍不住想要讽刺消遣一下。

  「开始互相残杀吗?」

  「可笑!」

  男子冷笑。

  「这是一场狩猎,猎物应该要害怕、到处窜逃才对!」

  当然,男子的意思是说自己是猎人,而玲则是猎物。可是,玲却故意假装误解他的意思。

  「那么,我就不客气地展开猎杀罗。」

  男子的表情变得更加危险可怕,他只是站著而已,全身便散发出一股杀气,男子将手仲进了大衣的口袋里。

  他的手在大口袋中不断地翻找著。

  「唔,会找到什么东西呢?」

  玲小心翼翼地摆好架式,但并未马上发动攻势。

  虽然和对方是初次碰头,实力也还是未知数,但既然他会用「抹杀」这个字眼,就表示对自己的本领相当有自信。而且,既然他打算杀掉玲,自然不会手下留情。玲现在已经能够在短时间内多次使用MC模式了。MC模式会消耗体力和精力,因此既然还不清楚敌人的实力,那使用MC模式的时机,就会影响到胜负的动向。若是没有审慎以对的话,就会变得很危险。

  男子终於把手抽出了口袋。

  「哦,这个好!」

  男子的手上握著一把剪刀,虽然说是剪刀,但并不是很大,是那种办公用的小型剪刀,尖端圆圆的,看来完全没有威胁感,用那个能做什么呢?

  「佐藤玲,你看来似乎不怎么惊恐,不过,疏忽大意可是会要命的!」

  「谢谢你的忠告……不过,就别的方面来说,我倒觉得自己很惊恐呢。」

  男子漫不经心地逼近了玲,然後以毫无魄力的动作挥舞著剪刀,玲敏捷地闪开。接著,剪刀划破空气、发出喀嚓的响声……

  男子挥舞著剪刀,玲闪躲开来,剪刀划破空气、发出响声……

  同样的情形重复上演了好几次。

  (简直是没完没了。)

  虽然男子的动作出乎意料地敏捷,但还不至於超越玲,如果玲没有重大失误的话,想要不断闪躲下去也是可能的。这样下去,根本就是一场胜负难分的僵局。

  (乾脆故意让他剪到看看好了?)

  不过,就一个普通的办公用剪刀而言,他未免也太有自信了,让人不由得感到害怕。万一不小心挨了一刀的话,可能会很危险,还是改以降低危险性的作法,来弄清楚敌人的实力比较妥当。

  正当玲在思考这些事情的时候……

  脚下不晓得踩到了什么东西。

  4

  抱著路易斯的凛和美咲一起走进办公室时,全部职员都一脸讶异地站了起来。

  「可以拜托你们帮他治疗吗?」

  其中一名职员告诉他们,医护室在别的房间。由於他好像要带路的样子,所以,他们决定跟著他过去。另一个职员越过凛他们、急急忙忙地跑走,过没多久就和一名穿著白色短衣的男子一同回来,大概是医生或是护理人员吧。

  白衣男子看厂路易斯的状况後,简短地说了一声「啊啊……」

  「他是在什么样的情形下受伤的?」

  白衣男子边从凛的手中接过路易斯、边问道。凛和美咲都没有亲眼目睹那一瞬间,所以只能大略的说明一下。即使是那样,听到发生「爆炸」、「建筑物崩塌」这个事故,白衣男子和其他职员们还是全都立刻紧张了起来。

  路易斯被白衣男子抱进了医护室。凛跟著他後头走进去之际,似乎从余光中瞄到走廊转角有个熟悉的脸孔,因而回头往後看。

  「莉露姆?」

  可是,等她回头一看,走廊上并没有少女的身影,只有终於听到事故第一手报导,而变得慌乱不已的职员们的声音传来而已,凛一边歪著头想——是自己看错了吗?一边走进了医护室。

  做完紧急处理之後,路易斯被栘往休息用的床铺。虽然医护室里摆了好几张床,但并没有其他人在使用。护理人员对他们说了些「已经叫救护车了,请你们在这梢候一下。」之类的话便走了。

  路易斯神情平静地侧躺在床上。凛虽然守候在路易斯的身旁,但却无事可做,她闲得发慌,一有空闲,就会开始想东想西。玲已经抵达奈比雅那里了吗?奈比雅平安无事吗?玲有看护奈比雅到临终吗?如果奈比雅就这样过世的话,即使玲和她之间有过什么,还是应该要原谅玲吗……

  (不行不行不行!)

  她赶紧切断老是忍不住一直往不好方向想的思绪。虽然她绝不是真心想咒人死,但是奈比雅死掉会对自己比较有利这个想法,却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她对於有这种邪恶想法的自己感到感恶不已。此刻,她应该要祈祷奈此雅和路易斯早日康复才对啊!

  为了远离这些讨厌的联想,她决定想些别的事情。

  .

  (别的事情、别的事情、别的事情……)

  於是,凛不觉想起了刚才的事情。她觉得好像在走廊的转角看到莉露姆的身影。她是玲的同学,凛的朋友,也是个金发碧眼的国中女生,容貌特徵这么明显,自己有可能看错吗?仔细再回想之後,她不得不开始认为那并非自己的幻觉,而是真实的莉露姆本人。

  凛立刻站了起来。

  「我出去一下。」

  她跟路易斯打声招呼後,接著对美咲说道:

  「你看著他,我马上就回来。」

  凛走到走廊,到刚才自己认为见到莉露姆的转角去看看,一弯过转角,她看到那里似乎有个休息区的空间,应该是职员专属的吸菸区,那里没有半个人影,但有道通往外面的门,而且还是打开的,凛彷佛受到引诱似的走向那里。她由门内往外望去,那里是建筑物的背面,非常地幽静。

  接著,她看到远方有个金发的背影,正要混入人群当中。凛开始狂奔,犹豫著是否要大声叫住那个金发的背影,但在这种场所大声嚷嚷实在很丢脸,而且,万一那根本不是莉露姆的话,就不只是丢脸了。

  她以加快脚步来代替呼喊对方,全速朝那个金发的背影奔跑。愈是接近,她愈可以肯定那个背影一定是莉露姆没错·

  只差一步就可以碰到对方了,已经近到不需大声嘶吼,用普通的音量就可以达传到对方耳里的距离了。

  然而,凛对这两种做法都感到十分犹豫。不论对方究竟是不是莉露姆,她觉得自己都不该去弄清楚,为什么会这样她也不清楚,只是隐约地有这种感觉。

  此时,那个金发背影突然回头。

  「啊、凛!我终於找到你了。」

  那确确实实是莉露姆本人没错。

  「怎、怎么了,莉露姆?你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咦,找到?」

  凛的言行举止不由自主地怪异了起来。

  「没有啦,我还是很在意你们约会的情形嘛。上次的约会,我有请你提交书面报告,但我们这次并没有作这个约定啊,所以我才想说亲眼来确认一下。」

  凛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之前的约会,我也是拒绝交书面报告给你好不好。

  「你用不著这么做,我星期一也会乖乖跟你口头报告呀。」

  「干嘛?甜甜蜜蜜的约会被人打扰,你不高兴啦?」

  「才不是那样!」

  在被逼问各种问题之前,凛就主动向她说明现在大致的情况。

  「咦?那你还杵在这里干什么?你应该要陪著那个受伤的小孩才行啊!」

  莉露姆还挺认真地骂了凛一顿,她说的确实没错,凛感到一股罪恶感急速窜升。

  「思……那……那是因为我看到你的身影,所以才追过来的啊……」

  「现在不是做这种事情的时候!你赶快回去那个受伤小男孩的身边吧。走,我陪你一起回去。」

  被莉露姆一催促,凛立刻掉头转身,然後与莉露姆一起往回跑,罪恶感化为一股焦躁,让蹬著地面的脚步加快了速度。

  就结果来说,她用和来时差不多的速度狂奔返回医护室,当她冲入医护室、来到路易斯的床边时,却没有看到路易斯的人影,只有刚才为他治疗的白衣男子站在那里。

  「啊啊、太好了。我正打算要去找你们呢!」

  「请问,路易斯……」

  「咦咦,那个男孩在哪里?」

  凛与男子相互对看了一眼之後便沉默不语,她在整理脑中的思绪:这个男的在寻找路易斯,但是,自己也不知道路易斯的下落。那么,路易斯究竟去了哪里?

  「咦!他不见了吗?」

  「不是你把他带出去的吗?」

  凛以为会挨一顿骂,不过男子似乎没有那个空闲,他只是对她说:「请你尽快找到他,并且把他带回来。」

  「怎么回事?」

  莉露姆问道。

  「我不知道。」

  凛诚实地回答。

  不只是路易斯,就连美咲也不见了踪影,他们两人似乎是一起失踪的,大概是路易斯说要上哪去,美咲也跟过去了吧。

  总之,此时此地,既没有路易斯的身影,也不见美咲的踪影。

  「怎么办……」

  凛以求助的眼神望向了莉露姆。

  「你问我也没有用啊。」

  她的回答很冷淡。

  凛无可奈何,只有用自己的头脑想想,思考路易斯消失的理由,以及他可能会去的地方。

  「他又……跑回那里了吗?」

  若真的是这样的话,美咲会允许他这么做的理由也是个谜。美咲固然沉默寡言,但是个可靠稳重的女孩,有些地方甚至比实际年龄还要老成。即使路易斯大哭大闹,她应该也不至允许他采取轻率的行动才对。

  凛呆站在原地,顿时只觉手足无措。

  美咲搀扶著路易斯缓缓而行,路易斯在接受紧急治疗後,疼痛虽然稍微缓和了,可是并不代表痊愈了,因此他仍然无法正常地行走。

  在医护室接受过治疗之後,路易斯并没有乖乖躺著休息,他趁著凛和护理人员短暂离开,与美咲两人独处之际,从床上爬了起来。美咲问他「你怎么了?」,他则是回答「我要去救奈比雅!」

  即使美咲回答「不行!」,路易斯也把她的话当耳边风,美咲并没有勉强和这类的人交谈、并说服对方的经验,每当非得要对方乖乖听自己话的时候,她便会采取物理性的手段妨碍对方的行动。

  不过,这一次她并没有阻碍他,但也不是眼睁睁地看著路易斯离开,而足跟著他一起走。美咲之所以跟过去,并不是为了少年,而是因为她自己本身对奈比雅抱持著极高度的兴趣。她也想去见见奈比雅,因此,她不但没有阻碍路易斯,反而跟著他一起走。

  照料他的若不是只有美咲一个人的话,路易斯的逃亡恐怕会更加困难重重吧?路易斯是否故意选在只剩美咲一个人的时候逃亡,美咲并不知道,不过她想——假如真是如此的话,那么这个少年就是智慧犯,他的内心要比外表看起来好诈狡猾多了。

  美咲想起自己制作程式的计算结果。虽然她多次和凛透过mail确认少年的言行,但实际上,少年的言行,却是接近计算对象行为举止最聪明伶俐时的预测,当美咲以那个估计去加权(Weighting)再设定後,得出的计算结果与实际的言行几乎一致。

  不过,少年的言行很容易理解,也从未超出预测的范围。另一方面,奈比雅的言行就可说是充满谜团了。依照时间和情况的不同,她的人格看起来似乎也不太一样。在不同的情况下,她的行动基准,差异甚至会大到不像是同一个人。

  刚开始,美咲还努力思考是不是自己搞错、或设计的程式哪里有错误。直到玲对她说:「不要拘泥於e的言行」,她才察觉到有问题的似乎是奈比雅本身,美暎很想知道奈比雅为何会比较特殊?又是怎么个特殊法?

  他们花费了与离开时差不多的时间,返回零下三十度的「冰之国」。途中还经过原先遭遇三人组的地方,不过,战场似乎已经转移,现场并没有看到他们或是诚的踪影。

  岌岌可危的建筑物旁,聚集了许多看热闹的人。美咲完全不甩制止他们进入的职员,直接走进里面,她在那里看到达川的身影,但并没有看见玲。

  「我哥哥呢?」

  「这、这个嘛……」

  根据达川吞吞吐吐的说明,好像是三人组之中的其中一个人来到这里,而且和玲起了争执。

  在美咲与达川交谈之际,路易斯慢慢移动到了奈比雅的身旁。

  「奈比雅……」

  他神情恍惚地俯视著倒在他脚边的奈比雅,美咲也定上前去,她越过路易斯的肩膀观看奈比雅的情形,这才发现,躺在那里的并不是一个负伤的少女,而是一具严重破损的机械人偶。

  美咲在威到惊愕之前,先是恍然大悟。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她就觉得事情应该是这样,结果真如她所预料。

  美咲搀扶著路易斯坐下,接著自己也跪在奈比雅的身旁,仔细观看她破损的部分。

  游乐园的职员追了进来,催促他们赶紧离开这里,但美咲对他们视而不见,丝毫不予理会,她将全部的精神都集中在奈比雅身上。

  她的破损部分集中在背部,从破损的地方,可以看见内部主要的机械装置,虽然也有电路,但只占了很小的空问。目前还不清楚哪个部位是这个机械人偶的心脏,但掌管动力机关与思考的零件,应该是存放在头部或躯干,如果是那些部位损坏的话,那恐怕就修复无望了。

  路易斯爬了过来,他的手上不知何时拿了一把尖嘴钳,往他之前所坐的地方看过去,那里只放著一个工具箱,他刚才并没有携带那一类的东西,因此应该是从瓦砾堆里翻出来的吧。美咲猜那应该是他逃离此地时忘记带定、原本属於他自己的所有物。

  路易斯将左手的尖嘴钳钻入奈比雅的损坏部分,并努力想钳住某个东西,他的右手被三角巾吊起来,根本无法动弹,只能靠左手单手作业。

  一声『喀嚓』的金属声响传来,好像是失败了,少年似乎是右撇子,只见他一直无法顺利操作尖嘴钳,接连失败了好多次。

  「可恶!」

  他一边咒骂、一边不放弃地反覆同样的作业。

  「可恶……可恶……可恶……」

  :

  美咲把手伸向了路易斯的尖嘴钳。

  「借一下。」

  路易斯虽然显现了反抗的意志,但由於力量太薄弱,所以,美咲轻易地便夺下他手中的尖嘴钳。

  「你想要做什么?」

  「那下面有「睿智机关』,只要「睿智机关』没有损坏的话,奈比雅就有机会获得重生。」

  『睿智机关』?虽然搞不懂那是什么东西,但似乎是最重要的零件。而且很不幸地,就位在损坏部位那一带。

  「我来弄吧!」

  美咲推开路易靳,靠近奈比雅损坏的部位,位於裂开的人工皮肤和肌肉正下方的,是树脂制成的棒子与铰链所组成的零件组,那里破损得非常严重,原本似乎是固定的,只是由於损坏的缘故而松动了。

  「将棒子弄开就行了吗?」

  因为路易斯一边呻吟、一边点头,因此,美咲用手指和尖嘴钳抓住、并拔出棒子的零件组。

  零件组一栘开,显得大异其趣的部分随即显露出来。那是一只黑盒子。唯有这个零件,与周围格格不入,周围都是些毫无装饰性、以实用性为尚的构造,唯有这个黑盒子拥有非常精细的装饰。

  美咲对於美术方面一向没有研究,因此无法做出专业性的评判。不过,盒子上装饰的花纹古色古香,给人一种庄严的感觉,盒子边缘装饰著由螺旋状与几何图案所构成的雕刻,多到让人不禁觉得「未免也太多了吧」。过於繁复的装饰让人眼花撩乱。盒子最宽的那一面,则用白色涂料的手写字写著「Napier2。7」。

  美咲觉得这个黑盒子与其他部分的设计哲学实在太过相左,给人一种像是将额外制作的东西硬是镶嵌上去的印象。她抱持著这个猜测去环视盒子的周围,总觉得怎么看都很不协调。零件的位置配置得有些偏掉。看来似乎真的是在空出来的空间上另外镶嵌上去的。

  黑盒子收纳在插槽里,无数的导线从插槽里延伸出来,摇了摇黑盒子後,便从插槽里脱落了,插槽的接合处有许多金属端子,盒子里面装的似乎是电路。

  美咲一边仔细端详黑盒子,一边问道:

  「这个要怎么处理?」

  路易斯并没有回应。美咲於是看向路易斯,这才发现他已经倒在地板上,双眼紧闭,似乎是睡著了。

  伤脑筋。

  没有他的指示根本就束手无策,这个黑盒子似乎是电路,但除此之外,美咲什么都不知道,不巧的是,盒子是设计成无法开启的构造,所以,要想看里面的东西,势必得冒著破坏它的风险。

  「小姐,你有什么困扰吗?」

  美咲闻言抬头,有个戴著红色镜片眼镜的男子站在那里。那是名为d。pe的骇客,他是山崎的手下,也是电脑犯罪的惯犯,更是发送有关路易斯和奈比雅的警告信给美咲的人物。

  「原来这家伙是机器人啊!难怪拥有一身蛮力。」

  美咲不禁思考他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的理由,虽然想到几个可能性,却找不到强而有力的决定性理由,於是她继续呆呆地看著他,期待他会自己作说明。

  又有游乐园的职员跑进来抱怨,达川诚惶诚恐地低著头,但美咲和d。pe却完全无视於他们的存在。

  「是角仓大叔跟我说的,他说你们遇到了困难,叫我过来帮忙。」

  dope于里提著小型的手提箱,时髦的设计与他的外型实在很不搭轧。

  「他有提到这个应该会派上用场。」

  他打开手提箱,里面装满了工具与各式各样的零件、设计图和设计说明书之类的文件。

  「这是躺在那边那位小朋友的东西。」

  美咲立刻拿出了文件……

  5

  「呼~」

  诚他大大地喘了一口气,王冠正倒在他的脚边。虽然全身疼痛不已,但此刻胜利的快感远远凌驾於疼痛之上。真正要感到痛苦,应该得等到兴奋退去、冷静下来之後吧。

  诚望向了山崎与洋装美女,他们两人尚未分出胜负。

  女子翻动裙摆,山崎则僵硬不动。呆立不动的山崎,立刻遭到女子强烈踢腿的袭击,这是从以前籼诚对打时的山崎身上,难以想像的丑态。

  诚一边为他感到焦躁、一边大声咆哮:

  「喂!你就别再玩了,赶快收拾她吧!你这个闷骚大色狼,不要顾著看女人的大腿看到入迷!」

  「我才没有在看那种东西!」

  「什么叫作那种东西!」

  女子气得眉毛直竖。

  「没错!没错!」

  诚很不负责任地在一旁漏风点火。

  「人家特地露出玉腿,你不好好地感谢兼仔细瞻仰,未免太失礼了。」

  「没什么好看的!应该说……你给我闭嘴!」

  「没错,你给我闭嘴!」

  交战中的两人,不知为何整齐一致地赏诚一记大白眼。

  「我很无聊嘛!拜托你赶快速战速决好不好!」

  「不用你讲,我也有这个打算。」

  「哈!」

  女子大笑一声。

  「你已经有所觉悟,要乖乖受死了吗?那真是太感谢了。」

  「女人!该觉悟的是你才对,我不会再被你的幻术所迷惑了。」

  女子再次大笑。

  「直到刚才为止,连一招半式都无法施展的家伙,少在那边说大话了!还是说你想到了什么办法?反正只是要一些小聪明罢了,你不妨试试看吧。」

  「对啊、对啊!你就试试看吧!」

  这次换诚和女子异门同声。

  於是山崎按照两人说的,闭上了双眼。

  玲正在闪躲大衣男子的剪刀攻势。

  就在那个瞬间,他的脚好像踩到什么东西。

  「什么!」

  玲的身体倾斜、失去平衡,他旋即蜷曲身子,这是玲自幼学武养成的习性,为了避免危险的落地方式,自然而然地便采取受身的姿势,虽然背部感受冲击,不过还好并没有受伤。

  此时一只空瓶子从天而降,是个咖啡色营养补充饮料的瓶子,也是玲一脚踩上去後,所踢飞的瓶子。空瓶击中玲的胸膛後滚落,直滚到脸旁才停了下来。同时,带有一股药臭味的水滴也飞溅过来,空瓶里似乎还残留一些饮料。虽然很想让乱丢空瓶的家伙好看,但毕竟一脚用力踩上去是自己的失策,因为在想事情,才会导致注意力涣散。

  玲的大腿突然感受到一股冲击,男子将膝盖重重压落在他腿上,然後就这样直接挥舞著剪刀刺了过来,在整个人往後仰、大腿又受到压制的状态下,玲的行动自然也受到限制,几乎无处可逃。即使是那种剪刀,但一旦被戳中眼睛或咽喉,绝不可能平安无事,於是玲进入了MC模式。

  世界化为算式。

  预测男子瞄准的特定地方。

  预测剪刀逼近的轨道。

  模拟闪避动作,计算复数的行动模式。

  抽出成功可能性最高的路线。

  MC模式终了。

  玲将手微微往旁边移动,顺著』吴拳的方向避开剪刀,他的首要之务,是以最小的动作躲避剪刀的攻击。正因敌人的动作很缓慢,因此若以大动作反抗的话,反而会给予敌人从容重整姿势、再度攻击的机会。(译注:拳法招数之一,利用食指和中指突出的骨头攻击对手。)

  剪刀偏离了目标,切向玲脸旁二公分的地方。

  叽锵!

  耳边听到一声尖锐刺耳的声音,余光中的那只空瓶已被切成两半。

  原以为只是一把普通的办公用剪刀而已,没想到它居然能切开坚硬的玻璃瓶子。男子看起来并没有使很大的劲,切割时也没有费什么工夫的样子,却三两下就轻而易举地用剪刀切开瓶子。

  那把剪刀很危险。

  难道它其实不像外观那样,而是一把持制的剪刀吗?还是说男子拥有什么特殊的技能?不论如何,那名男子所持有的剪刀非常危险。

  男子挥舞剪刀,展开了下一波的攻击。

  既然不需要什么劲道或肌肉力量就能够将坚硬的玻璃瓶切断,那他也就不需要采取多大的动作。男子的动作很小,也没见他注入多大的力气。剪刀就在玲脸旁二公分的地方,他只需要移动二公分的距离即可,避不掉了,玲於是反射性地进入了MC模式。

  预测剪刀轨迹与到达颜面的时间二>轨道是直线,距离极近,已经无法回避。

  预测受到剪刀攻击所承受的伤害=>毁灭性的损伤,极其严重。

  探索避免最糟结果发生的方法=>有一件符合。

  计算最後所剩手段成功的可能性=>约百分之四十五。

  MC模式终了。

  已经没有躲避剪刀的余力了,中招的话脸会被划开,只能以闪避以外的方法来回避剪刀的攻击。

  玲吹了口哨。

  虽然只是一声极为短暂的口哨,但玲并非随口乱吹,而是根据计算所引导出来的结果。所需的音调、音色、音量——满足一切条件、独一无二、最合适的声音,这是玲不断练习的成果——不论何时,都能依照瞬间的判断,自在地吹出最合适的声音。

  口哨声轻轻撞击男子的耳膜,男子的身体不禁微微一颤,原本正要划开玲脸部的剪刀顿时失了准头。玲感觉脸上有阵风吹过,剪刀轻轻掠过眼镜的镜片之後,越过了玲的脸庞。

  从脸上惊险掠过的剪刀,剜起反方向的地面。虽然说是地面,但并不是泥巴地,而是柏油路面。剪刀轻而易举地挖起了坚硬的柏油。虽说早就预料到了,但一想到自己的脸刚才正被那样的剪刀对准,还是让玲感到一股寒意。

  在男子再度举起剪刀挥舞之前,玲就已经有所动作了。

  他敲打男子压住他大腿的膝盖。趁男子将注意力转移王膝盖之际,赶紧束缚他的另一只脚、改变他的姿势。当然,他也不忘封锁住那只持剪刀的手的行动。仅仅一瞬问,便已上下完全颠倒,玲站了起来,暂时与男子隔开距离。

  男子缓缓起身。

  「没想到我居然会一时失手。」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内心似乎受到了动摇。

  「就是啊!你到底在急什么呢?或许你今天生理不顺吧,我觉得你似乎不断重复同样的失败耶,我看你还是先回家去休息吧?」

  玲看出了这一点,故意煽动男子不安的情绪。

  「住口!小鬼!」

  男子顿时情绪激昂,玲似乎在不知不觉中,直捣到他内心的怒火。

  只见他猛冲了过来……

  他不仅跟方才那种软弱无力的行动大不相同,还露出一脸随时都会大声怒吼的表情。不过看来太过虚张声势,动作很大,行动成一直线。如此一来,根本用不著计算就能够闪避。

  玲移动半步,闪过剪刀的攻击,并顺势绊住他的脚,男子宛如喜剧范本一样,整个人摔倒在地。他倒下的时候,双手著地,手中还握著剪刀,而他的脸正巧就落在朝天的剪刀尖端旁边。

  「啊、可惜。」

  玲心中的真心话不禁脱口而出。

  (对了,我想到一个好主意。)

  玲露出了一抹不怀好意的笑。他心中暗想,虽然现在无法在这里看见自己的脸,不过一定很像坏蛋的脸。

  「叔叔,你在下一波攻击就会完蛋了,你会像刚才一样绊倒、摔跤,然後这次大概会用剪刀将你自己切开。不过,你不是败给我,而是因为你本身的失败而自取灭亡。」

  男子气得脸红脖子粗。

  「我要剪开你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巴,让它大到能将南瓜一口吞下!」

  情况很顺利,对方真的中了他的挑拨,人在丧失理智时,行动往往会忠於本能,因此很好预测,而且会因过於激动,而将自己的攻击目标透露给对方知道。

  男子冲了过来。玲为了让预言实现,进入了MC模式。

  6

  美咲将一部分的文件递给了dope。

  「你看一下。」

  「这是什么?」

  「大概……是电脑软体的设计说明书。」

  「大概?」

  「因为我只懂得一点英文。」

  美咲在学校所学的足以会话为主的基础英文,虽然在补习班有学国中程度的英文,但此时手边并没有字典,实在很难解读这份文件,她只能依照绘画或图表来掌握大概的内容。

  「达川先生也看一下。」

  「好、好的。」

  美咲也将别的文件递给了相隔一段距离的达川。她趁著他们两人在阅读设计说明书的时候,搜寻dope所带来的行李。

  她在寻找文件上所描绘的零件。它的形状,应该类似刚才收纳在黑盒子里的插槽,终於,就在箱子中工具类的隔问里发现她所要找的东西。那个零件似乎是用跟插槽完全相同的东西改造而成的。身体插槽上无数的导线丛生的部分,在这里却只有一条电线,而电线的终端是寻常可见的插头,能够连接到电脑。

  美咲将那个零件插入黑盒子。接著取出欧基里德,接上电线,进入OS作业系统,不过也仅此而已,因为存取资料需要驱动程式。

  「看完了吗?」

  美咲询问达川。

  「对、对不起,我才看到一半而已。」

  美咲当作没听到,接著命令达川:

  「帮我做个驱动程式!」

  「好、好的。」

  达川嘴上虽然说「才看到一半而已」,但对於被迫阅读的那几页有关黑盒子设计说明书的介面内容似乎已经通盘了解。他一从美咲手中接过欧基里德,立即就开始动手编写程式码。

  美咲将这件事委托达川处理後,转身问dope道:

  「你看完了吗?」

  「哪有那么快看完啊!」

  美咲依旧置若罔闻,继续问别的问题:

  「你有带电脑吗?」

  「PDA的话倒是有带。」

  dope从上衣的口袋里取出了PDA。

  「你能用那个制作程式吗?」

  「也不是不行。只是键盘太小,不太好弄。」

  「那就做吧!」

  「是AE之类的monitor吗?」

  「那男孩称它为……『睿智机关』。」

  「啊啊,日本话确实是这么说的。」

  dope虽然嘴上抱怨著「哪有那么快看完啊!」,但被迫阅读的黑盒子(睿智机关)设计说明书中,内部存取程式所需要用到的部分,他已经完全理解了。

  「驱动程式的作法你去问达川先生!」

  「了解!」

  说是这么说,但他早已开始输入程式,他和达川的办事效率都很好。美咲感到十分满意,她离开了两人身边。

  美咲拿起不同於刚才递给dope和达川的文件,开始聚精会神地凝视、思索。首先,必须先确认『睿智机关』能否正常运作。因此,她才会请两人制作所需的电脑环境。

  那个问题已经解决了,大概马上就可以知道结果,美咲现在关心的是别的事情。如果『睿智机关』没事的话,她想要作个试验。

  她注视著在一旁昏睡的路易斯,如果他现在是清醒的话,美咲大慨就很难接近奈比雅了。能够自由地对她动手,也只有此时此刻了。要做就趁现在!而且,在路易斯醒来之前就完成作业的话,他也无法表示反对了吧。

  看来看去,都只能趁现在设法完成了,美咲决定将那个试验加以实行。

  7

  长大衣男子倒在玲的脚边痛苦呻吟著,大腿处的裤子裂开,暗红色的鲜血不断流出,因为他用手中的剪刀切开自己的大腿,玲没收了剪刀,并取下男子的皮带,用来绑住他的手腕。

  视线不经意地瞄到自己的手沾有红色的污渍,大概是刚才作业时不慎沾到鲜血了,玲不禁皱了皱眉头,他不喜欢流血。想到是自己设计成让男子身负重伤,玲的内心就一时觉得无法安稳。

  「喔,玲!原来你在这啊?」

  诚和山崎走了过来,他们两人肩上各扛著一个人。待走近一看,才看清那是三人组的其余两人——穿著外套的年轻人与穿著洋装的美女。两人的手被钓鱼线捆绑在背後,诚和山崎卸下肩上的负荷,放到长大衣男子的旁边。

  「还真血腥,是你做的吗?」

  「是他自己割伤的。」

  毕竟不是什么令人心情愉快的话题,因此玲一点也不想详加说明。只是提到客观事实的那一面。

  「帮他止血一下比较好吧?」

  「你要救他吗?」

  山崎问道。

  「我可不想让我儿子杀人,刚才的钓鱼线还有剩吧?」

  诚拿了山崎的钓鱼线绑住男子的大腿。

  玲提出了忽然想到的疑问。

  「为什么会有钓鱼线?」

  「这家伙一向都随身携带啊。」

  玲以为山崎的兴趣是钓鱼,但他本人却否认了。

  「我是为了这一类的用途,才常常带在身上的。」

  一般而言,因为这种用途而使用钓鱼线的状况,一生一次都嫌太多了。然而,山崎似乎是超乎频繁地经历这种事情,甚至到必须时常携带钓鱼线的地步。

  「问过这些家伙的来历了吗?」

  诚说道。

  「我什么都没问,你们呢?」

  诚摇了摇头。

  「要赏他们一拳,逼他们招供吗?」

  「都已经昏过去了,根本无法问话呀。」

  「我去赏他们一记当身。」

  诚边说、边走近穿洋装的女子。就在这时,传来了少女的呼唤声。

  「阿玲!」

  凛来了,还有另一个拥有欧洲血统的少女也跟著她一起过来,玲对她有印象,虽然不记得她叫什么名字,但她好像是自己的同班同学,也是凛的朋友,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呢?玲感到十分纳闷。

  凛跑了过来。

  「路易斯有没有过来这里?他不见了!」

  凛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没有,我没碰到他。」

  诚也说他没看到。

  「你说他不见,独自跑掉了?我想他应该还无法正常行走吧。」

  「我猜小美跟他在一起。」

  「既然如此,就不需要担心了。」

  「唔——可是——!」

  凛的表情倏然纠结扭曲,那表示她正在忍耐著,不让自己哭出来。从小到大玲不知见过N百次了,所以他很清楚。而且,结果多半是忍耐失败,流下泪来。

  他不明白的是她落泪的原因,玲认为凛在这个状况没有理由哭泣。

  「喂,玲!」

  诚突然大声咆哮:

  「你这臭小子,居然把那个小鬼硬塞给凛!」

  「哪有……我才没有硬塞给她……」

  玲将路易斯托付给凛之後便离开,是为了要安抚挂念奈比雅安危的路易斯。但诚完全听不进玲的任何说明。

  「少罗唆!不要再辩解了!都是你做了不负责任的事情,才会害凛觉得自己应该要负责!」

  「姨丈,阿玲并没有……」

  「啊——啊——啊——」

  诚故意大声鬼叫,将凛的话整个盖掉。

  「你不用袒护玲!」

  「可是……」

  「别罗唆了!总之,都是玲的错!」

  诚严厉斥责了玲一顿。凛则是一脸愧疚地看著玲。

  (奇怪?)

  凛原本快要溃堤的泪水,顿时又缩了回去。

  (老爸是为了凛而故意骂自己给她看的吗……?)

  这么高明的计算诚应该不会才对,或许他是凭藉直觉和本能这么做的。当然,也有可能凛的泪水只是碰巧缩回去,而诚则是真的在生玲的气。

  不论答案是哪一个,只要能让凛不再哭泣,当然是再好不过了。

  「知道了,是我不好,就当作是我的错吧。」

  玲故意自暴自弃地这么说道,而诚也没有再继续追究。看来他当众发怒果然不是认真的。

  「不过!」

  诚开口说道。刚刚才大声训斥的他,现在已经将那件事束之高阁,重新进行普通的对话。

  「你们知道那个小鬼会去哪里吗?」

  由於没有理由反对,玲也把刚才被痛骂的事暂放一旁(并不是忘记了)。

  「应该是……去奈比雅那里了吧。」

  凛点了点头。

  「我也这么认为,因为路易斯一直很担心她。」

  凛原本也打算要去那里找人,不过,因为在途中偶然看到诚他们的身影,所以便追了过来。

  「这么说,他可能刚好和我错过了,我们去奈比雅那里找找看吧。」

  玲说完之後,才想到得先想想该如何处置被捆绑的三人组。带著遭捆绑的他们走会引入侧目,得尽可能避免这种事情发生。

  他边思考这个问题,边把目光转向了脚边。

  「咦、奇怪?」

  「怎么了吗?」

  「他们不见了!」

  「他们是指谁?」

  玲急忙环顾四周,诚和山崎也作著类似的举动。

  「他们呢?」

  「到刚刚为止,都还是躺在那里呀。」

  「等我们察觉时,已经不见人影了。」

  诚和山崎都露出一脸狐疑的表情。

  「喂,他们是指谁?」

  凛又再度问了一次。

  「就是样子很奇怪的三个外国人呀!他们应该是被我们打昏、绑著,躺在地上才对。小凛不是也有看到他们吗?」

  「咦?这……」

  凛的脸上浮现困惑的神色。

  「你们把他们扛在肩膀上的时候,我是有看到没错。」

  自从在这个地方看到玲的身影之後,她就没有再注意到其他人,所以也不记得了。

  「被逃掉了吗?没想到他们还挺有骨气的嘛。」

  诚这么说,但玲可不这么认为。很难想像他们三人会这么刚好地在这个节骨眼一起醒来,更难相信的是负伤的他们,动作有办法如此敏捷。

  玲重新环视了一下周围,不过仍旧没有发现那三人的踪影,在这里的只有玲、诚、山崎,还有凛而已。并没有其他人的身影。

  「……嗯?」

  他觉得自己似乎遗忘了什么,却又无法确切想起究竟是什么事情。只有一股不知名的花香残留在鼻腔中。

  第七章APPENDHX

  1

  战斗结束的日落时分,在这不知名的码头,有三个被打得落花流水的人影。

  「你们真是太可耻了!」

  少女毒辣的言词毫不留情地抨击三人。

  黯然消沉的三人分别是王冠、王国与光荣。而在一旁拼命在他们伤口上洒盐的,则是莉露姆。

  王冠一边压抑怒火,一边说道:

  「我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我要召集其他光球来雪耻。」

  「事情就此结束,元老院发出的召回命令已经送达了。」

  「怎么可能!元老院为何会在此时插手干预?」

  这件事应该是全权委托他们处置才对。

  「因为我向他们呈报的关系。」

  莉露姆当著他们的面,一脸不在乎地说了出来。可恶,如果他们现在身体状况良好的话,她一定会被修理得只剩半条命。

  「谁准你擅自作主……」

  「我说过,我只是做我该做的工作而已。」

  「『睿智机关』一事应该和你无关。」

  「但佐藤玲的事跟我有关啊!监视冈本雅臼与他的家人,一旦有异常情况就得立刻回报—:这是我的职责。」

  「唔……」

  蔷薇十字团的光球想要杀害他们,这的确是事关重大的异常情况。就莉露姆的立场来说,她向上级报告也是理所当然。

  「『睿智机关』已经失去了,你们继续留在日本也无事可做。不如赶快打道回府吧?」

  「『睿智机关』的事我们尚未确认。」

  「光荣不是已经确认过了吗?」

  光荣点了点头。

  「那个自动机械装置人偶的确毁坏了。」

  「看吧!你们还是老实承认失败,乖乖接受处罚比较好喔。」

  王冠的眼睛眯成一条线。

  「还真是强势,你背後有谁在为你撑腰吗?」

  莉露姆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膀,一副不打算作任何说明的样子。

  这件事恐怕不是出自她个人的判断,她是依照元老院的旨意行事?或者是她自己企图要讨好元老院?不论是哪一个,莉露姆与元老院的长老们确实是互相串通的。

  就这样让步的话,光球将会失去立场,於是王冠固执地尝试反驳。

  「那佐藤玲他们又该怎么处理?既然让他们知道那么多关於我们的事,不是应该封口吗?」

  「这件事和你们无关!」

  莉露姆这句话是模仿王冠刚才的语气说的,这点激怒了王冠。

  真想杀了她。

  虽然目前的身体状况还很差,但若是短时间的话应该勉强动得了。王冠开始认真思考乾脆真的把她杀了算了。反正这里只有他的光球同夥,在报告上动点手脚,随便这个假就可以呼拢过去了。

  王冠的体内开始涌现某种莫名的灼热感。

  「老兄,你的表情很可怕耶。」

  忽然,空气中飘散著一股甜美的香气。闻起来像是某种花香,却又说不出来是什么花。就在同一时间,王冠只觉得全身无力、身体变得异常沉重,甚至陷入一种自己会就这样溶化、流逝的错觉当中。

  「莉露姆,是你搞的鬼吧?」

  「我就说你的表情很可怕嘛!」

  少女咯咯地笑著。

  「我刚才说了,元老院已经发出召回命令了唷,我已经通知你们。如果在你们无视於命令的时候,演变成一场被告不在场的审问的话,我可不管喔。」

  「什么……」

  王冠一听说不出话来。

  莉露姆的预测虽然过於极端,但也因为如此,听来相当具有冲击性。被告不在场也就意味著:不会给予被告任何解释的机会。从以前狩猎魔女时代开始,直接宣判有罪的审问,便一直是他们的恶梦。而且,在蔷薇十字团,被判有罪跟死刑无异是同义词。

  「王冠……」

  王国神色不安地观察王冠的脸色。

  「没办法。」

  王冠压抑怒火,用勉强挤出来的声音喃喃说道:

  「只好暂时先回去了。」

  莉露姆得意地笑了。

  2

  在一间可以由窗户欣赏美丽夜景的饭店房间内,聚集了几个年轻男女。他们分别是路易斯、美咲、达川、dope、还有玲五个人。床上还躺著第六个人——奈比雅的身体脸朝下地被平放在床上。

  玲他们也出手协助路易斯搬运奈比雅的身体,路易斯既没有道歉也没有苦苦哀求,是玲他们自愿这么做的。搬运完毕之後,路易斯别过脸,用很微弱的声音支支吾吾地向众人道谢。

  路易斯原本似乎是打算关在饭店房里,独自进行修缮作业,不过美咲提议要帮他,路易斯一同意接受美咲的帮忙,其他人便好像额外赠品似的也跟了过来。虽然被路易斯揶揄:你们是一位公主带著二个骑士吗?但因为众人的动机确实跟他说的很接近,因此没人开口反驳。

  脸朝下俯卧著的奈比雅此时上半身赤裸,因为路易斯说会阻碍到修缮作业而将她的衣服给脱掉。她的长发也很碍事,所以被分为左右两边,披在肩膀上面。

  路易斯彷佛要将责任全揽在自己身上似的,只见他不停地在奈比雅的背部进行修缮作业。美咲在一旁协助他,dope则是将自己的PDA连接到奈比雅身上加以监测,而达川也借用美咲的欧基里德从事相同的作业,玲无事情可做、闲得发慌,只好看著路易斯作业。

  「对角剪钳!」

  路易斯一开口,美咲立刻默默地将工具递给他。

  「焊烙铁!」

  美咲拿起电池充电型的焊锡焊烙铁,确认过温度之後,递给了路易斯。

  「按住这里!」

  美咲拿起树脂制的细长棒状零件,插入路易斯指示的地方,协助他的作业。

  「这哪是在修理东西,根本像是在动手术一样。)

  玲这么想著,路易斯是医生,而美咲则是护士。

  路易斯换掉一些零件,再用斜口钳将金属零件栓紧,重新接上配线,到目前为止,一切还算顺利,磨损断掉的软管用导管加以修补,用针线缝合人造皮肤。如此一来,感觉便愈来愈不像是在弄机械,加上他那宛如魔术师般流畅、毫不迟疑的手部动作,更给人一种像是在动手术的印象。

  「二·七一?」

  路易斯的手停止了动作,他注视著奈比雅身体内部的某一点後,皱起了眉头,那眼神像是看到什么可疑的东西。

  他带著那个眼神,转头看向美咲。

  「是你搞的鬼吗?」

  「没错。」

  玲探头看著奈比雅的身体内部,里面有个黑色的箱型零件,它的外观以白色文字写著「zapier2.7l」。唯有最後的「1』字体不太一样,颜色看起来比较白,似乎是後来才加注上去的。

  「你做了什么?」

  明明还是个小孩,声音听起来却很有威严。

  「minor·versionup小小升级。』

  「光这样讲谁听得懂!我要的是具体说明!」

  美咲拿起放在旁边的一叠文件,翻到某一页後拿给路易斯看。路易斯看了之後依旧深锁眉头,对著文件乾瞪眼。

  玲站在一旁窥视,只见上面用歪斜的字体标记了许多东西。大概是美咲做了什么事情,而路易斯很不喜欢,那个注记八成就是美暎书写的「恶搞备忘录」吧。

  气氛相当凝重,玲看著美咲,希望她能说明一下,但她却以严肃认真的表情盯著路易斯看,丝毫没有察觉到玲的视线。玲再度试探性地看著d。pe,然而他只顾专心盯著PDA看,完全没有抬起头来看玲一眼。当玲最後转而看向达川时,才顺利地跟他四目相对。玲以肢体语言向达川表达「?」的意嗯,达川也同样用他的肢体语言回答「???」。

  「我想你所指出的事项,大半都是正确的。」

  路易斯用半信半疑的口吻说道。

  「只是,有几个部分我搞不懂,例如这个地方。」

  路易斯边说、边用手指指著某个电路图,那里也有美咲所写的注记。

  「你似乎想让这里发生短路,可是那样一来,情绪系统便会整个完全无法运作啊。」

  「那个电路不好。」

  「就算是这样,也用不著让它短路吧?」

  「我已经将它改成由软体来取代那个电路的工作结构了。」

  「嗯,我认为情况大概也是那样。可是,老实说,那个软体的部分,我看得更是一头雾水。」

  路易斯说著,拍打著文件上的另一处地方。

  「这到底是在做什么?」

  美咲沉默不语。

  「喂!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

  路易斯一说完便将手仲向美吠,玲赶紧介入他们两人之间。路易斯以彷佛要将人射穿般的眼神看著玲,不过玲避开他的视线,一把将路易斯刚才拍打的文件抢了过来。这次不是电路图,而是在类似程式的原始列表的东西上面,添加了修正的注记。

  玲对电脑程式并不熟悉,无法理解太过深奥的部分。

  「达川先生,你看得懂吗?」

  被玲点到名的达川只好靠过来看一下文件,他注视了片刻之後,表情转为困惑。

  「这个……不太好吧?」

  「什么意思?」

  「因为,这个是一关流的……」

  达川话说到一半,将目光栘到路易斯和dope身上,接著便不再开口。

  他原本是想要说什么呢?与算法一关流有关的某种东西,这在外人路易斯和d。pe面前都不方便明讲——像这样的东西只有一个!

  路易斯大声惊呼:

  「是『尘劫本记』吗?」

  说完,他从玲手中将文件抢了回去,紧紧抓著原始列表不放。

  「这个……含意不明的处理作业,就是『尘劫本记』的演算法?是这样没错吧?」

  路易斯想要进一步逼问美咲,玲一边制止他、一边急欲查明事情真相。

  「是那样吗,达川先生?」

  达川点了点头。

  「应用遗题的密法,改良处理作业。」

  「美咲!」

  玲狠狠地瞪著妹妹。

  「……对不起。」

  美咲很难得地意志消沉,这表示她还有自觉自己做了不该做的事。尽管如此,她还是没办法不这么做,那种心理玲也能够理解。在解复杂的数学问题时,总会碰到几个能够应用密法的地方,像那种时候,就会受到诱惑的驱使,想要向出题者夸示自己的知识。

  ——看吧!还有别的巧妙解法!我还懂得其他更神奇的解法呢!

  事实上,她还曾经在考试卷上写上使用密法的演算过程。因为那个问题只要求写上答案而已,她相信老师评分的时候,应该不会去确认演算过程,因此才大胆地实行,同时也抱著一种

  「万一被人察觉而追问的话,应该会很好玩吧。」的恶作剧心态。

  路易斯察觉到了,并且追问美咲。

  「所以会怎么样?奈比雅会有什么改变?」

  再装傻也没用,路易斯已经看到列表上面的注记了。事到如今,要当作没看到美咲所作的修正已经太迟了。虽然路易斯说过修正的地方「含意不明」,但如果是他,即使只看过一逼就将整个内容完全记住,也不会让人太惊讶。

  「威情对言行的影响,将会变得跟人类一样。」

  美咲这句话让路易斯露出讶异的表情。

  「之前应该也一样才对。」

  玲接著说道:

  「到某种程度为止是一样没错,不过就算式来看,性质却有相当大的差异。」

  这番话让路易斯受到不少冲击的样子。

  「美咲,你是将一关流的计算直接加以实行吗?」

  「差不多。」

  玲笑了笑,事情有点本末倒置了。原本一关流的密法,是用来预测人类的言行,用在奈比雅身上,却是变成藉由一关流的密法来决定她的言行。虽然玲不清楚美咲设计了什么样的程式,不过他可以推测出:全新的奈比雅,言行将会成为符合计算结果的典型例子。

  路易斯虽然困惑,却还是问道:

  「那么,奈比雅会因此变得完美吗?」

  「接近完美。」

  路易斯垂著头喃喃说著「是吗」。明明可以开心地手舞足蹈的,但他的表情却很严肃。

  路易斯对达川说道:

  「让她通电吧。」

  达川立刻操作起欧基里德的键盘,现场传出一种类似蚊子叫声的微弱声响。那是机械的「气息」,某处的电路正在运作。

  路易斯和美咲不是看向奈比雅,而是朝著dope那边望去。dope没有抬起头,依旧死盯著自己的PDA,他开口说道:

  「目前没有任何异常,一切运作正常。」

  玲原本想说声恭喜,但随即又打消了这个王意,因为路易斯看起来依旧没有一丝喜悦的神色。他用跟刚才一样的语调淡淡地说「是吗」,奈比雅明明就快要复活了,他的意志却仍旧十分消沉。

  玲想起奈比雅毁坏的前一刻,正与路易斯发生口角。那场争执应该还没有解决,因为还在进行的当下,奈比雅就毁坏了,一旦她复活,争吵有可能会再度爆发,路易斯或许便是担心这一点吧。

  苏醒过来的奈比雅,究竟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呢?要预测全新的奈比雅的行动非常简单。玲稍微调整呼吸之後,利用MC模式计算了一下奈比雅的行动。

  (……原来如此。)

  玲露出了微笑,然後呼唤路易斯。

  「怎么了?不是还有後续的事情要做吗?你在害怕什么呢?赶快继续进行下去呀!」

  玲嘴巴上虽然这么说,但心里念的却是另一番话。

  (放心吧,别担心!用不著害怕,一切都会很顺利圆满的。)

  玲的内心话并没有传达到路易斯那里,他感到迷惑,也感到害怕。

  美咲拉了拉玲的袖子。

  「继续下去没有关系吗?」

  「嗯,没问题。」

  美咲转头面向路易斯。

  「我哥哥说没问题。」

  「那又怎样?」

  「所以继续下去也没关系,没问题的。」

  美咲这种可说是盲目的完全信赖,有时会让玲感到心情沉重。虽然这个CASE并没有那么严重,但即使是碰到更严重的情景、更严苛的抉择,美咲还是对玲抱持百分之百的信赖,绝不会有任何怀疑。

  玲担心美咲这种近乎崇拜的心态,不仅无法让路易斯的眼里浮现惊奇,反而只会让路易斯意志更加消沉。

  「你很相信你哥哥呢。」

  「嗯!」

  美咲的回答没有一丝动摇,她并非逞强,只是淡淡地承认这个事实。

  「是吗?你就这么信任他?」

  路易斯似乎从美咲的态度,领会到某种深刻的感受。他重新面对躺卧在床上的奈比雅,接著闭上双眼。调整好呼吸之後,又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先暂时切断电源!」

  达川照路易斯的指示,截断了电流。路易斯将手伸进奈比雅绽开的背部,更换了几个连接外部的电线·

  「通电!」

  达川立刻按照简短的指示行动,玲感觉到那股电流重新流窜,电路再度复活的「气息」。

  路易斯目不转睛地凝视著奈比雅背後的裂缝,玲和美咲站在一步之遥,注视著奈比雅的情况。dope依旧低头死盯著自己的PAD。达川则忙碌地转动双眼,轮流看著美咲的欧基里德和奈比雅的情况。

  玲的耳朵听见了声音。

  那声音非常地微弱,刚开始他还以为是幻听。等到再一次听见那个声音,他才终於确信那并不是幻听。

  那原来是微弱的呻吟声,奈比雅赤裸的肩膀开始微微颤动。原本无力、自然搁著的手臂也开始抽动,她慢慢地动了起来。紧接著手肘逐渐弯曲,紧紧夹住腋下,手掌压在床单上,然後单边膝盖弯曲,将臀部抬了起来,上胳膊的肌肉微微隆起。这只是仿照人类肌肉运动的普通模型吗?或者是利用和真正的肌肉相同的构造来转动手臂的?玲也不清楚。

  奈比雅瞬间爬了起来,动作非常急遽。她的双手和单边膝盖贴在床单上,上半身离开了床单。脸庞依旧跟趴下俯睡时一样,朝著下方。由於长发披泻在左右两旁,因此无法看到她的脸部表情,她维持这个姿势,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奈比雅?」

  路易斯轻声呼唤,她以一种宛如金属扣环突然被解开的弹簧装置般的力道,猛然朝路易斯的方向看过去。

  「路易斯少爷?」

  这对男孩与女仆的主从,相互凝视了片刻,男孩表情凝重,女仆则是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十秒。

  二十秒。

  三十秒。

  路易斯突然喘了一口气,接著转开视线。奈比雅这才仿佛从呪缚中解脱似的,再度动了起来。

  奈比雅一脸困惑地环顾左右。她的视线开始扫射整个房间,它越过了美咲和达川,在dope身上短暂停留,最後落到了玲的身上。

  「玲先生……?」

  她以一脸有著许多疑惑想问的表情看著玲。到目前为止,她的反应完全跟预测的一样,但不见得会一直这样持续下去。当初足以奈比雅是正常情况为前提进行计算的,不论足有故障没检查出来,或是修理时出了差错,都会让根据计算所作出的预测与现实出现差异。

  「嗨、早安。」

  玲以表情和语气向她表示自己完全没有敌意,这也是与现在的状况相关的情报之一。而他(图)的言外之意,似乎也完整无误地传达了,只见奈比雅的表情稍微柔和了许多。

  「我想你还是先穿上衣服比较好。」

  与现在状况相关的情报之二:奈比雅赤裸著上半身。

  「咦……啊……怎么会……」

  奈比雅神色有些慌张,她连忙抱住肩膀,以手臂遮住了胸部。或许是羞怯吧,她的双颊微微染上了一层红晕——这动作,让玲十分震惊。

  就算知道那是人造品,但几可乱真的赤裸乳房就在眼前晃动,还是让人感觉不太自在。而且奈比雅就跟人类一样,会厩到困惑、混乱、安心、慌张、羞怯。在该生气的状况生气,在该哭泣的时候哭泣。

  奈比雅似乎也有五感。虽然感应器所感应到的刺激,是经过数值化、处理过的,但她对於五感的反应,跟人类相同。被搔痒时,会扭动身体;被敲打,也会皱起眉头躲避。

  既然奈比雅的反应跟人类没有什么两样的话,那么区分这两者,真的有意义吗?

  奈比雅正要穿上衣服,她发现自己背上悬挂著好几条电线。

  「路易斯少爷,这是怎么回事?」

  大概是因为无法确认自己背上的情况,奈比雅看来似乎很不安。

  路易斯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疑问,而是看著dope问道:

  「有任何的异常吗?」

  dope正持续在用自己的PDA监视著奈比雅的内部动作。

  「没有!一切正常!好得很!」

  dope的语气听来似乎有什么不满。

  路易斯听了dope的话之後,拆掉了奈比雅背上的电线。

  「你的背部裂开了,我之後再帮你修复,在那之前你先不要乱动。」

  从奈比雅睁开眼睛以来,路易斯的态度就一直很冷淡。不管他心里面在想什么,他都没有表现出来。

  奈比雅整理著服装,边询问道:

  「路易斯少爷,为什么我会变成这样?」

  「奈比雅,你的记忆正常吗?」

  「这个嘛、我……」

  奈比雅将自己所记得的事情叙述了一遍,那是她负伤前一刻的状况,就玲看来,她的记忆似乎并没有错误或是混淆的状况。

  「你的记忆有没有脱落、空白的地方?」

  路易斯又问了一次。

  「我并没有记忆空白的感觉。」

  路易斯不接受奈比雅这种含糊的答案。

  「检查一下!」

  「是,请您梢等一下。」

  奈比雅的眼瞳瞬间涣散、失去焦点,旋即又恢复原状。

  「逐项核对的结果,显示我的记忆是完整无缺的。」

  那真的只花了极短暂的时间。她客气地说「请您梢等一下。」所浪费的时问,反而还比较长。

  「那个时候,我为了保护路易斯少爷而覆盖在少爷身上,但在那途中记忆却突然中断了,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路易斯没有回答。不知为何,他突然沉默不语。

  玲犹豫著自己该不该插嘴,虽然玲早已正确地洞察了两人的内心想法,但也因为如此,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多管闲事,只要顺其自然就好了。

  可是,路易斯实在是沉默太久了,在人类的人际关系上,若未能及时在适当时机将该讲的话讲出来,往往会导致决定性的分歧,有时甚至仅足数秒之差,就划分了漫长人生的路途。

  奈比雅经由美咲的改造,已经起了变化,对玲而言,要预测全新奈比雅的反应非常容易,简直可说是易如反掌——因此他知道再这样下去情况不太妙。

  玲决定好心地在背後推两人一把。

  「你被爆炸的碎片直接击中。背部破了个大洞,所以後来就动不了了。」

  奈比雅的眉毛高高扬起。

  「没错,爆炸!路易斯少爷,您有没有受伤?」

  她连忙想要接近路易斯。不过路易斯却伸出手掌示意,制止了奈比雅。

  「你用看的就知道吧?我一点事也没有!」

  路易斯的态度依旧十分冷漠,甚至是有些不悦。

  「那就好。」

  奈比雅的脸上才刚绽放出笑容,路易斯就以低沉的声音说道:

  「有什么好?」

  他的眼神锐利,声音严峻可怕,奈比雅似乎从主人的模样察觉到危险,表情也跟著变得僵硬。

  路易斯将心里的话一股脑地全倾吐出来。

  「你为什么老是要这么任性妄为!我有命令你像那样子舍命保护我吗?我有允许你可以遭受这么严重的伤害吗?」

  路易斯抓住奈比雅的前襟拼命摇晃·在旁人听来,这根本是极不合理的盘问,但奈比雅却心甘情愿地忍受下来,美咲在一旁以眼神询问玲「不用制止他吗」,玲默默地摇了摇头。

  被摇晃的奈比雅低著头。

  「对、对不起。」

  「我没有叫你道歉!我是在问你!你为什么不照我的话去做?」

  「我是路易斯少爷的女仆,我不会任意违背您的命令。」

  「如果要在重要时刻违抗我的话,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假装顺从我!」

  「我没有假装顺从,我一直都足以服从路易斯少爷为考量。」

  路易斯原本想要反驳,但奈比雅比他抢先一步。

  「可是,若是为了路易斯少爷著想,我必要时也是会违抗路易斯少爷的。虽然我将路易斯少爷的事摆在第一位,但那并不表示,我一定会完全遵从路易斯少爷的命令。」

  路易斯目光锐利的瞪著奈比雅。

  「这就叫作任性妄为!我有希望你那么做吗?我有说过允许你可以为了我而牺牲吗?」

  「路易斯少爷……」

  「如果你不在了,我就会变成孤单一个人!我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不准你擅自弄坏你自己!就算我没有受伤,但一旦你坏掉的话,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你受伤的话,我的心也会跟著淌血,失去你的话,我也没有活下去的意义了!」

  路易斯并没有生气,他是在哭泣,他没有流泪地哭著。他边哭泣,边抓住奈比雅的前襟,以凌厉的眼光瞪著奈比雅,将心里的话全说了出来。

  「既然你说自己将我摆在第一位,那就发誓你会永远陪在我身边!发誓你绝对不会消失!发誓你绝对不会任性妄为、随便牺牲!」

  「路易斯少爷,或许我这么说,您可能会更加生气,不过……」

  「怎样?」

  「奈比雅真幸福。」

  说完,她露出了笑容。那是个和以往完全不一样的笑容。若是要问哪里不同?有何不同?

  一时也说不上来。但很明显地,某些地方看起来就是不一样了。或许是拜美咲进行的改良所赐

  吧?总之,让人觉得那不只是形式上的笑容,而是一种发自内心喜悦的真情流露,自然而然显

  现出来的笑容。

  路易斯像是被那个笑容给压倒似的,向後退了几步。不知不觉当中,严峻的表情已经从他的脸上消失。他的脸颊微微泛红。路易斯将目光从奈比雅的笑容栘开,然後嘟起嘴巴喃喃说道:

  「不要再让我担心了,笨蛋!」

  奈比雅精神抖擞地回答「是!」之後,就紧紧地抱住路易斯,由於路易斯个头很小,一旦用普通的抱法抱住他的话,他的脸就会整个埋进奈比雅的胸部当中。

  「我、我不能呼吸了啦!奈比雅!」

  那因害羞而发出的怒吼,总算符合他的实际年龄与心智。

  3

  「啊啊……太好了,奈比雅平安无事,我原本还以为她一定救不活了呢。」

  玲和凛正在柔术道场。在开始上课前,玲依照惯例,陪著提早到达的凛一块打发时间。

  「那么,她住哪家医院?她现在正在住院吧?」

  经她这么一问,玲才发现,凛依然误以为奈比雅是个普通人类。

  玲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说明才好,因此支支吾吾了起来。

  「呃、她并没有住院啦,应该说……奈比雅根本不是人。」

  「什么意思?你这种说法太恶毒了吧!」

  凛眉头深锁,看来她似乎完全搞错了话题的重点。

  「不是,她真的不是人类呀!她是机械人偶,简单来说就是机器人,虽然路易斯和奈比雅都以自动机械装置人偶来称呼。」

  玲赶紧补充说明。但为时已晚,覆水难收,时问只朝著。熵增大的方向流逝。(译注:熵entropie=entropy物质系统不能用於作功能量的度量。根据热力学第二定律:分子的熟运动是不可逆的,因此自然界能用的能量愈来愈少,不用的能量熵却愈来愈多,自然界只能往熵增加的方向走。)凛用一种既像是困惑、又像是愤怒的微妙表情凝视著玲。

  「今下天应该不是四日一日吧?」

  凛现在的语气,和玲跟她谈论算法的秘术时一模一样。她用一种不管玲说什么,她都不会相信的态度将自己武装起来。情况一旦变成这样,不管玲再怎么说破了嘴,她都不会相信的。

  「为什么突然开这么奇怪的玩笑?你们在游乐园时,感情明明还那么融洽,奈比雅听到你这么说她,一定会哭吧?」

  凛突然转为说教的语气,她有时会对玲摆出一副严然是他保护者的姿态。

  「我说过我们根本没有感情融洽!」

  既然确定凛根本不想听有关奈比雅真实身分的事,玲索性放弃说明,并转移话题。

  「因为早就知道他们有所企图,所以刺探一下他们而已。」

  凛以睥睨的眼神盯著玲看。

  「如果只是那样的话,那你跟路易斯连络感情就好了啊!因为和奈比雅在一起比较快活,所以你才会跟她卿卿我我、感情那么融洽吧/?」

  凛无视玲的再三「否认」,又重复说了一次「感情融洽」。而且,还自动升级为「卿卿我我、感情融洽」。在讲到「卿卿我我」的部分时,还用一种实在无法形容的语气,让人感觉她根本就是话中带刺。

  (奇怪?难道……这个搞不好、说不定是……)

  凛为什么要这么在意他跟谁「感情融洽」?关於这个理由,玲想到一个假设。当然,玲并没有去「计算」凛的心情,那是他替自已立下的禁忌性规范。所以,他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过,他想……或许、大概……思……应该错不了。

  问题是这件事该如何解决。可以想见,若是直接把话挑明了讲,结果似乎不太妙。这一点不用计算,也可以想像得到,凛大概会变得更加愤怒激动吧。搞到最後,万一她整个人陷入连听都不想听玲解释的模式的话,那事情可就不是三两下便能够解决的。此时要慎选措辞,从她的弱点下手……

  (不、慢著!)

  随便乱搞小动作,反而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依照凛的性格来推测,这也是很有可能的事。那么若是反过来,老老实实地从正面进攻,会不会比较好呢?就像路易斯和奈比雅那样,(图)将以前那些暧昧不明的事情,全都摊开来讲清楚。虽然暂时会起口角,可是到最後,两人之间或许会产生比以往更强烈的感情纠葛也说不定。

  玲已经搞不懂究竟该怎么做才是最好的,也开始觉得两边好像都行不通。

  「你为什么都不说话啊?」

  看来似乎没有时间慢慢思考了。这种时候,若是进入MC模式,就能顺利处理数量庞大的计算了——这么做的诱惑不断驱使著他。

  可是,不能这么做,不能窥视凛的心情。那是自己所订下的禁忌规范,绝不能使用。

  「喂、阿玲,你直(的……」

  半开玩笑的感觉已经从凛的表情和语气上完全退去,她的表情僵硬,语气也变得严肃,气氛一下子凝重了起来。

  玲暗忖大事不妙。

  焦躁迫使他开口,虽然还没将思绪整理、归纳清楚。但在考虑清楚前,他已经将突然想到的话脱口而出:

  「下个周末,我们再去游乐园玩吧?」

  凛顿时目瞪口呆,玲也认为自己太过突然了。

  玲急忙顺著自己的话头继续说下去。

  「因为,之前发生了很多事,我们一直都没办法好好地玩。」

  「可是,已经没有免费的票了呀?」

  「我会想办法的!如果上次我有事先跟你说『可能会发生问题』的话就好了。我错了,我不应该瞒著你的,这次就当作上次的补偿吧。」

  凛的态度缓和许多。玲松了一口气,舌头也自然地灵活了起来。

  「你原本很兴奋期待吧?对不起。虽然我有注意到你当天一直很无聊,但由於我很在意路易斯他们的阴谋诡计,所以没有多余的心力好好陪你玩。而且,还突然被卷入麻烦事件中。」

  玲又说了一次「对不起」,然後静待凛的回应。

  「哦,原来你一直在想这些事啊?」

  凛的嘴角绽放一抹笑容。

  「可是,门票的费用真的没问题吗?」

  「我说过,这点小事我会想办法的。」

  当然,荷包大失血,说不心痛是骗人的,不过这并不是问题。

  「啊、如果是那样的话……」

  凛用开朗的语气说道,刚才的不开心已经消失无踪,真是值得庆幸。看来她的心情似乎完全好转,正为著下一次的游乐园计画而感到兴奋。

  「阿玲,下个月是你的生日吧。既然这样,我帮你出游乐园的费用,当作你的生日礼物好了。」

  「那你的部分呢?」

  「当然是阿玲请客啊~」

  「结果还是平均分摊嘛!」

  「有什么关系,这是心意的问题!」

  让凛的心情好转,最具效果的,是刚才的哪句话呢?

  在欠缺冷静思考的情况下,脱口而出的那些言谈当中,似乎埋藏著一把通往她内心大门的钥匙。它就像是让几何的难题迎刀而解的那条辅助线一样,在发现之後,就会明白根本没啥好说的,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句话罢了。

  可是,到底哪句话是关键性的语句呢?玲无从判别。直接问凛这个问题,就像踩地雷一样,所以玲并不打算开口问她。(基本上,玲觉得问那种问题的行为本身,就是地雷。)这种事大概只能边迷惑、烦恼,边从试验和失败中去作确认了。

  「还有,我会做好便当带去。」

  「只要时间控制得好,不用餐也没问题吧。」

  「有什么关系!我要做便当!我们在红砖瓦公园一块吃便当吧!」

  虽然不是很清楚,不过凛似乎打定了什么主意。

  「好、好,我知道了。」

  虽然今天的凛相当地任性,不过只要她开心就好。玲觉得被她要得团团转这种经验,既新鲜又愉快。

  4

  在饭店的房间里,奈比雅一边整理文件堆,一边说道:

  「还是找不到。」

  「被偷走了吗?」

  路易斯不禁大大咋舌。

  玲他们回去之後,他才发现奈比雅的相关文件中,有一部分不见了,消失的正是有美咲加上注记的那几页,一定是被谁给偷走了,然而犯人到底是谁呢?

  是玲为了保守一关流的秘密而偷走的吗?遭到兄长责备的美咲,基於责任感而盗走的可能性也不小。或者,是dope为了赚一笔而摸走的也说不定。

  「奈比雅,我们要再一次跟佐藤与dope接触才行,有必要查明究竟是哪一个偷走的。」

  「要设法取回吗?」

  路易斯点了点头,撇开美咲的注记不说,那个文件上所书写的内容,原本就是道奇森家的珍宝,不是能够随便公开的东西。

  「被偷走的文件,如果只是封藏在藏书室的话倒还好,若是被复制、遭到转卖的话可就伤脑筋厂,我们必须阻止偷走的人那么做才行。」

  「可是,我认为光拥有不见的那一部分,即使看了也不懂里面的意思。」

  「不是看不看得懂的问题!那个文件上可是记录著所有关於你的秘密耶!万一它暴露在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阿猫阿狗面前,还被他们任意买卖,你不在乎吗?我可是不愿意!」

  话题一下子转到自己身上,奈比雅想了一下之後露出苦笑。

  「确实有点……不太舒服呢。」

  奈比雅露出了带著些许困惑的苦笑。

  像这种时刻,总会让路易斯真实体会到「改良」的成果。跟以前相比,奈比雅现在很明显地会露出各式各样不同的表情。有了这样的改变之後,才让人察觉到以前的奈比雅的不自然之处。

  拜美吠所赐,奈比雅更接近人类了。路易斯在为这件事高兴的同时,也感到非常的不安。行为反应跟人类一样,不就代表她也跟人类一样,会有感觉、会思考、会行动吗?如此一来,也就有可能跟人类一样,会受到诱惑、会烦恼、变心。

  或许有一天,奈比雅会消失无踪——当她还留有非人类的部分时,路易靳便感觉到的不安,此刻更加地扩大了。因此,他对於美咲的「改良」,始终无法由衷地感到高兴。

  「路易斯少爷?」

  奈比雅一脸纳闷地看著路易斯,那双充满著不安的眼瞳里,只映照著路易斯的身影。路易斯想要将这当作是奈比雅的感情与关心,全都投注在他身上的证明。而且,希望永远都能够这样持续下去。

  路易斯冲动地抱住奈比雅。奈比雅只是微微地晃动了一下,然後就牢牢抱住他。

  「您怎么了吗?」

  奈比雅以夹杂著苦笑的声音问道。

  「我没事!」

  路易斯则是用掺杂著怒气的声音回答。

  奈比雅温柔的抚摸他的头发。

  「奈比雅会一直待在路易斯少爷的身边,绝对不会离开。不论将来发生什么事情都一样。」

  路易斯眼眶泛红,他双手更加用力地抱住奈比雅,整个脸埋进了奈比雅的围裙当中,小心翼翼地不让奈比雅发现他正流著眼泪。

  後记

  我记得那好像是在某一场酒会宴席上发生的吧,看过《佐藤家的选择》的水城正太郎这么对我说:

  「你为什么要在HOBBYJAPAN文库上写科幻小说啊?」

  虽然我回答「那才不是什么科幻小说!」但他却毫不让步地说「才怪!那明明就是科幻小说!」讲到最後,他居然说「反正不管你写什么,最後一定都会变成科幻小说,你就认命吧」。似乎很多人都有同样的感觉。我身边的人,全都一口咬定这是科幻小说。看样子,这部作品好像真的是科幻小说。

  其实,我并不排斥科幻小说。只是在写这篇故事的时候,我完全没有打算要把它写成科幻故事,所以,就连我自己都觉得非常意外呢。

  谈到科幻的成分,由别的出版社出版的狗耳少女的故事,科幻成分还比较多呢(『コイイヌゆれるシツポと恋ゴコロ』ツアミ通文库)。至少我在写那部作品时,是抱持那个心态的。不过,那部作品的情况却反而相反,当我跟别人说「这是科幻故事」时,对方一定会露出「啥?」的惊讶表情。

  按照我原先的设定,女仆原本应该是要闹得天翻地覆的。可是写著写著,她的场面却反而减少了。亏我还特地和责任编辑一起至横滨平沼桥的女仆咖啡店,边注视穿著荷叶边围裙的女仆,边讨论故事剧情的说。

  在讨论剧情的时候,还聊到「为什么女仆常常需要打斗呢?」这个话题。然後我才想起来,我以前一直都很喜欢格斗少女的说。不管是现实或虚构的格斗少女,我都很喜欢。大约十年前,某个女子泰国拳拳击手的比赛,我场场都会去看,从没有缺席喔。

  相较之下,自己却很少写到格斗少女,察觉到这点的我觉得很震惊。於是就想说既然这样,那就让女孩子表现得更耀眼一点好了。我是笨蛋不成?

  总之,《佐藤家的选择》暂且全二集完结。

  期待下次在某处、别的地方能够再与各位读者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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