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色的喧嚣
黄色的诱惑
绯色的碎片—壹之章—
高中二年级的珠纪,因父母调派到国外工作转而投靠外婆,回到了小时候住过的季封村。
但珠纪一抵达村子就头痛欲裂,还遇见不可思议的生物,甚至被不曾见过的果冻状怪物袭击。在一片慌乱之中,一个名叫鬼崎拓磨的少年救了她。
拓磨把她带到外婆加重,外婆静纪告诉珠纪:“你继承了玉依的血脉,必须封印鬼斩丸。”接着,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珠纪,便和矢志保护‘玉依姬’的守护五家相见了,包括拓磨在内,他们各个都非常有个性。
由于年龄相近,珠纪与守护者们很快就打成一片,他们开始针对号称拥有毁灭时间力量的‘鬼斩丸’和‘玉依姬’展开调查。就在此时,在珠纪众人的面前,出现了一位自称‘圣女’的少女,以及她所率领的神秘组织‘Logos’成员,少女问珠纪——“你要选择放弃封印,还是死?”
“……我要战斗。”珠纪坚定地回答,获得拓磨众人的支持。然而,珠纪在和实力差距过大的Logos战斗中,目睹拓磨等人无力招架而伤痕累累,她到底该怎么做呢……!?
第四章败北
——为何不逃?
雅莉亚无法理解珠纪的行为,不由得注视着她。
明明什么力量都没有——不,姑且算她有潜力好了。
毕竟再怎么说,对方也是魔之女。
但此时此刻,她根本就派不上用场。
这点不仅是雅莉亚,对方自己应该也十分清楚。
然而,眼前的女孩,即使脸上写满了空降,眼泪也掉个不同,但是却完全没有想要逃走的意思。
——搞不懂。
雅莉亚带着莫名的心情,目不转睛地望着珠纪。
珠纪没有逃走。
(我要留下来!绝对不逃!)
她在心中发誓,一定要留在这里。
话虽如此,实际上她却被眼前的惨烈打斗大大地震撼,就算想帮忙也无能为力。
结果,她只能张大眼睛,眼睁睁地看着同伴们奋战。
拓磨挨了艾因好几拳,摇摇晃晃地勉强站着。
真弘不知是否被刺拜的镰刀割伤了,身上到处都是血迹。
而卓,他的脚踝鲜血淋漓……
祐一与慎司,全身受到如牢笼般的电流折磨,仍然挣扎着想脱身。
如果能转开头不去看,那该有多好。
这个念头在她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可是珠纪依旧握紧拳头,继续看着他们五人。
(我能为大家做点什么?)
她屏住呼吸,拼命在脑袋中思索,但却完全想不出对抗敌人的方法。
她忽的瞥见脚边有一块大石头,随即蹲下去搬。
不过,石头被青苔牢牢固定在地面上,凭珠纪的力气根本抬不动。
(就算搬得动又怎么样?拿石头扔一定没用。)
一想到拓磨的拳头连神也能击溃,现在却被压制得无法反击,而自己居然想拿那种原始武器,简直就是笑掉人家大牙。
(这种的不行,要再找其他的……)
珠纪断念后站起身来,开始四处东张西望。
当她忧心忡忡之时,战斗演变地更加激烈了。
“你在干什么,笨蛋!还不快逃!”
真弘大声斥喝,使珠纪心头一震。
在刺拜的猛烈速攻下拼死奋战的他,声音比平常更严厉。
他吼得如此奋力,话语中带着真切,平日的玩笑神情完全不复见。
(我……我到底能做什么?)
在视线的另一端,拓磨和艾因的战斗眼看就要决定胜负。
拓磨受到沉重的一拳,身体摇摇欲坠。
艾因见机不可失,右手发出咻咻声,开始聚集力量。
那并不是灵力,只是单纯的蛮力而已;一种压倒性的暴力。
那股足以决定命运的力量,眼看就要把拓磨打成粉碎。
同时,真弘的危机也迫近了。
刺拜在落地的真弘身后,高举着巨大的镰刀。
卓也一样,他被菲犽逼到走投无路,只能拼命闪躲攻击。
而祐一与慎司已经瘫软在地,动也不动。
(怎么办?已经来不及了!)
脑袋一片空白。
心脏焦急地快跳出来了,但是却完全无计可施,珠纪不自觉地紧紧握住牵头。
(大家都会被杀死!)
“不行,我不允许!”
(对了,铅笔!铅笔是尖的,多少可以造成伤害……)
她慌慌张张地往制服的口袋摸去。
不过,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当武器的东西。
(拜托,什么都好,快来个东西吧……!)
啪……
忽然,手上传来纸的触感。
(对了,有灵符!)
珠纪欣喜若狂,赶忙把三张灵符从口袋里掏出来。
刚才的战斗太过惨烈,害她都忘了这件事。早上出门的时候,美鹤曾把这个东西交给她,说那是灌输了数年灵力所制成的。
珠纪到目前为止,已经被灵符的威力救过两次,这正是她求之不得的武器。
(有了这个,说不定我也能帮上忙了。)
无论敌我双方,此时每个人都只能专注自己的对手。
(就是现在……!)
珠纪捏紧灵符。
(我……我非做不可!)
由于她非常紧张,全身的血液好像冻结了一般,使她冷汗直流。
(我不要每次都光等着人家来救自己,现在大家有难,我也要尽一份力……)
“冷静下来,没问题的。”
她轻声为自己打气,然后拼命回想,美鹤是怎么教过她发动灵符的。
“咪——!”
尾先狐像在守护着珠纪似的待在她脚边,回过头来轻叫了一声,仿佛在鼓励珠纪。
“谢谢你,小狐!”
珠纪用颤抖的双手举起灵符。
(没问题的,绝对会成功!)
万一失败,就不能拯救大家了。
(所以绝对不可以失败,要做的话就要趁现在!”
心意已决,她于是深吸一口气,把背好的咒文缓缓自口中念出。
(要念得正确,不能念错,清清楚楚地念出来!)
她一面回想美鹤提醒的注意事项,一面放声叫喊。
“略法!伏敌!急急如律令!”
声音大到连自己都下一跳。
忽然,四周的空气为之一凝,接着下个瞬间——奇迹发生了。
黑暗放出有如白昼的光芒。
封锁在灵符当中的力量获得释放,形成惊人的能源奔流。
握住灵符的手,就像火烧般灼热。
不过,珠纪并未松手,反而用食指和大拇指紧紧捏住。
她感觉到神封印在里面的力量;这次的灵力,是清乃上次给她的灵符完全无法比拟的。
从灵符放射出来的光芒,如同无数的大蛇一般,一边扭曲折射,一边往艾因与刺拜急冲而去。
二人的脸上,首度浮现惊愕的表情。
接着,他们被光之漩涡吞没,硬生生朝后方弹飞出去。凡是经过之处,地面皆翻起数寸,足见威力有多强大。
“好厉害……这是什么……”
连珠纪自己都不禁失声尖叫,但她可没空惊讶。
她刻不容缓地拿起第二张灵符,这次是对准菲犽。
“略法!伏敌!急急如律令!”
光芒乍现,钳住卓的脚铐顺势雾散,菲犽也像断线的风筝一般迅速被吹走了。
“好,还有一张……!”
全身好像快要虚脱了,两只脚不住地颤抖,而且眼冒金星,只感觉眼前一阵黑一阵白;头痛欲裂,甚至比封印被破坏时还痛。
她很明白,自己的生命力受到耗损。
美鹤警告过她,千万不可以连续使用,因为它的力量实在太过强大。
(——可是,现在不这么做就无计可施了!)
用完下一张灵符后,我还站得起来吗?珠纪心里突然浮出这样的疑问,不过她甩了甩头,把那种懦弱的想法抛到脑后。
她现在都快昏过去了,却咬紧牙关硬撑下去。
“再一次!”
(你们再等一下,祐一学长、慎司!)
珠纪回想着二人的脸,第三度拿起灵符。
“略法,伏敌……急急……如律令!”
勉强挤出声音用力嘶喊。
一道类似闪电的东西,啪滋啪滋地从灵符迸射而出,缠绕在珠纪的手腕上。
只见它越来越激烈,最后甚至连灵符周围都像在放电似的嗤嗤作响。
看到这不同于前两张灵符的轻型,珠纪一时之间疑惑不已。
(为什么?失效了吗?这可不行……求求你,一定要成功!)
珠纪深深地祈祷,握紧灵符的一端。
就在这个瞬间——
出现了比刚才更巨大、散发出无数光芒的能源体,汇集成八条大蛇的形状。
它们简直就像有生命似的,先是不断扭动,接着——袭向德莱造的光之牢笼。
只听见啪嚓一声,传来某样物品碎裂的声音,一道强烈的灵力漩涡随之显现,强大到连空间都扭曲了。
然后,又是一阵更耀眼的光芒绽放,之后便迅速恢复成原先的黑暗。
同时,四周也重返一片寂静。
待尘埃落定,那里已经没有牢笼的存在了。
德莱也不知去向,只有祐一和慎司倒在地上。
(祐一学长、慎司……!)
珠纪身子摇晃,向前踏出一步。
可是,显然走不到散落在三处的守护者们。
身体如铅块般沉重,简直就不像是自己。
珠纪先踏出右脚,正想踏出左脚时,才发觉身子竟往旁边倾倒。
(不妙,要摔下去了……)
虽然心里知道要摔倒了,却无法自行站直。
由此可见,珠纪已经疲倦到极点。
不过,她的背后忽然伸来一双手,扶住了她。
“……你在搞什么,混蛋!”
“你干嘛那么乱来!居然连续甩了三张灵符!?你是白痴吗?会死的耶!”
拓磨和真弘同时扶住珠纪。
“我都……那么努力了,你还讲德……这么难听,好过分……”
珠纪挤压好不容易恢复自由的声带,试着发出声音。
虽然上气不接下气,但她总算能说话了。
不过,却马上被拓磨轻敲了一下脑袋。
“好痛,干嘛啦。我刚才救了你耶!”
“我叫你逃,你是没听见吗?”
拓磨好像真的动怒了,声音比平常低沉。
“你那根本叫做……”
拓磨只讲到一半,话就中断了。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那里站着——
“垂死挣扎。”
被成为圣女的少女——雅莉亚·罗森堡挺然而立。
拓磨、真弘与珠纪目不转睛地盯着雅莉亚。
“回来吧。”
雅莉亚语毕,菲犽和德莱立刻在她的身旁现身。
从他们身上看不出有受到多大的伤害。
“珠纪小姐,我真的感到很愧疚。”
卓刚和菲犽打完一场,不知合适来到珠纪的身边。
“我们太小看魔术士的能力了。”
“不过,多亏了珠纪学姐,总算平安无事。”
祐一和慎司也回到珠纪的身边。
(虽然没有原先计划的顺利,可是——至少报了一箭之仇。)
而且也可以感觉到,艾因和刺拜的力量变弱了。
从外表看上去,最后一张灵符最为猛烈;但是以威力而言,似乎是第一张最强。
(大概是因为……在使用第一张灵符的时候,我的力量还是满的?)
无论如何,能让最具威胁的艾因和刺拜无法再战,也算是歪打正着。
就算称不上反败为胜,但或许有机会要求谈判了。
珠纪如此打算,于是吃力地开口:
“艾因和刺拜已经不能动了,请你们回去,雅莉亚。”
一触即发的死寂充斥在四周的各个角落,令人无法相信刚才发生了那么激烈的战斗。
“……回去?你这人说话真有意思。”
雅莉亚话一出口的瞬间,艾因和刺拜便悄然在雅莉亚两侧出现。
虽然感觉到他们的力量减弱了,可是实际看起来,他们并没有什么外伤。
珠纪众人分成两边与之对峙,一时之间双方无言以对。
打破沉默的,是雅莉亚。
“你以为那种程度的攻击,就能打败我的仆人吗?”
正如她所言,我方虽然一人不缺,却是个个挂彩、疲惫不堪。
尤其是真弘显得特别疲倦,毕竟他要一直用那种速度闪躲攻击,会累也是难怪——在月光照耀下也能一眼看出,他整张脸都泛着青白。
雅莉亚伫立在洒落的夜光之下,吐息化作白雾,两眼注视着珠纪。
她那闪耀着光芒的金发,有如由天而降的使者一般。
在这个瞬间,珠纪忽然疑惑了,究竟何者是正;何者为恶?
然而,拓磨的一句话,当场让珠纪的不安烟消云散。
“……我还能战。”
听似自言自语的这句话,令珠纪心中一凛。
“我也还可以。”
慎司支持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如此说道。
“……我这边也是。”
和慎司同样全身是伤的祐一,以一如往常的口吻呼应。
“喂,你们都这副德行了还真敢讲,我来就好啦,你们可以去旁边休息了。”
真弘边喘着气边说。
“看来……我的状况算是比较好的。”
卓说这句话的同时,因为失血而脸色苍白。
雅莉亚瞧着珠纪一会儿之后,缓缓开口。
“……我只再说一次,把封印交出来,魔之女,你要跟我走,这样的话,要放过他们倒也不是不行。”
她用听不出喜怒哀乐的语调说完后,又恢复沉默了。
珠纪把视线停留在敌方四名对手身上。
艾因、刺拜、德莱、菲犽。
他们都几乎看不出有受伤,在这短短的时间内,甚至还能感觉到因此在他们体内的力量增强了。
冷静想了想,这场战斗根本就不可能赢。
珠纪回过头来,这次换成看向己方的伙伴。
大家都以严肃的眼神和敌人对峙,等待珠纪回答。
此时,珠纪注意到了。
现在这个瞬间,握在珠纪手中的除了她自己的命运以外,还包括了五位守护者的命运。
如此的重责大任,使她心情顿时异常沉重,只感到阵阵作呕。
身体的疲劳也早就超越极限了。
必须保护封印——她明白这是非常重要的事情,然而,珠纪自身和封印息息相关;所谓的解放封印,大概也意味着她会丧失性命。
不过对珠纪来说,伙伴的生命也一样总要。
(赢不了。)
她知道,虽然不愿意,但这是事实。
(除非发生奇迹,否则绝对赢不了。)
皎洁的月色中,激战的气氛逐渐浓烈。
那正是五名守护者,为了珠纪和封印奋战的证明。
珠纪闭上双眼,在心里默念五人的名字后,倏地睁开眼睛。
她注视着雅莉亚,缓缓说道:
“我绝不会把封印交给你。”
在寂静之中,珠纪的声音清澈地回响。
“你已经见识到双方的实力差距了,还是要抵抗吗?魔之女。”
“我相信他们。”
珠纪斩钉截铁地回答。
她极度疲劳而且紧张,几乎快昏过去,但她不能在这时倒下。
“他们还能战斗,还能继续坚持下去,如果我不信任他们算什么伙伴?”
她就像在说给自己听,一字一句都讲得清清楚楚。
不过,其实她一点把握也没有;自己说出的话连自己都不相信。
在珠纪的脑海里,什么契约、主从、规矩、世界的命运等等——全部都无关紧要了。
珠纪并没有精明到,可以用累地半死的身体和头脑做思考。
她只是,不想放弃相信大家的心而已,所以才……
“我要战斗。”
话一说出口,胸口那块大石头也同时卸了下来。
“……那就没办法了。”
听见珠纪的答案,在一瞬间,雅莉亚的眼里闪过一丝悲伤的阴影。
“说得很好,我对你刮目相看了。”
拓磨拍拍珠纪的肩膀,向前迈出一步。
(……拓磨。)
珠纪静静地点了点头。
“剩下的交给我吧!你干脆也到旁边休息好了。”
真弘如同以往嘻嘻一笑,向前走出一步。
“……我会不负期待的。”
祐一搔了搔珠纪的脑袋,跨步向前。
“人家不是说,得友之信,报之以诚。”
卓撑着瘫软的膝盖站了起来。
“回复。”
慎司对珠纪轻声念诵,珠纪忽感身体一轻。
“我对回复系统的‘言灵’不是很在行。只能稍微减轻疲劳。”
慎司满怀歉意地说完后,突然神色一变,表情严肃地看着珠纪。
“也许我的能力还不够,但是,我会保护你的。”
语毕,慎司也加入了其他四人。
“……大家要一起回去唷!”
珠纪对着五人的背影喃喃说道。
※
这场战斗简直可以说是一面倒。
甚至让人怀疑,这算是战斗吗?
德莱并没有参战,只陪在雅莉亚的身边观战。
实际上是三对五,但也于事无补,敌人和守护者之间的实力有着压倒性的差距。
对方的攻势,就像要粉碎珠纪众人的决心与意志。
一切仅发生在眨眼的刹那之间。
我方才摆出架势,敌方就展开攻击了。
先是菲犽嘴里念念有词,似乎发动某种陷阱。
守护者的动作瞬间停了短短数秒,但这样就非常足够了。
甫回神,艾因已然逼近眼前。
艾因的手看似消失,可是就在下一刻……
噗滋!他的拳深深陷入祐一的体内。
祐一的身体应声飞到空中,接着摔落地面。
“狐邑!”
随着卓的叫喊,在艾因周围的地上冒出巨大的光圈。
不过,艾因丝毫不为所动,不疾不徐地挥拳击下。
穿透地面的轰隆声震撼四周空气,光圈连同大地一并遭到毁坏。
当光圈消失,艾因随即在卓的面前再度挥拳。
在卓倒地的时候,这次艾因的拳头击在拓磨的身上。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拓磨嘀咕两声,颓然倒落尘埃。
“……我是怪物。”
艾因低喃。
另一方,和刺拜应战的两人也情势不妙。
死神的镰刀发出刺耳的破风声,先朝向慎司袭击而去。
“硬化!”
慎司大喊。透过言灵,慎司的身体将变得坚硬无比,照理说应该不会受到刀刃的伤害才对,但是……
“不会吧……慎司!”
慎司身子一软,当场倒地,他自己也露出不敢置信的模样。
“慎司!”
正当真弘把注意力转向慎司的瞬间,刺拜一把捉住真弘的手腕。
真弘也没放过这个机会,立刻犹如疾风般击向刺拜。
发动攻击的是真弘,但是——真弘却静静地倒下去了,只留下若无其事的刺拜还站着。
“……怎么会这样。”
这样就结束了,一切只发生在眨眼的瞬间,来得快、去得也快。
(这根本不是战斗,简直就是打猎……)
珠纪呆愣在原地,完全不敢置信。
眼中所见的,是艾因和刺拜正一步步走向倒地的伙伴。
(啊,不可以……大家、大家——)
“大家别死啊……”
沙哑的声音脱口而出。
(说好要大家一起回去的,都约定好了,绝对要大家一起回去的!)
当回过神时,珠纪才发觉自己已奔向前方。
而且张开双手,拦在艾因和刺拜的面前。
他们只要用一根手指就能杀死珠纪,却像在看戏般冷冷地瞧着她。
不过,那都无所谓了。
现在的她,只想守护那些拼命保护自己的人。
“你们如果敢杀他们,我就杀了你们!”
珠纪将自己的安危、使命、性命全都抛下,不顾一切地用力喊叫。
艾因一言不发,只盯着珠纪看。
(我不怕你,我不怕你,我不怕你,我不怕你,我不怕你……!)
她压抑着不听使唤而发抖的身体抬起头来,昂然瞪向艾因。
“咪——!”
尾先狐竖起背上的毛威吓艾因。
但艾因对它完全不屑一顾,反而朝向珠纪踏出一步。
忽然,珠纪的眼前出现一道黑影。
“……拓磨?真弘学长?”
挡在珠纪面前的,是拓磨与真弘。
(你们还活着……太好了。)
心一安,眼泪就快要掉下来。
可是放心的同时,她也希望他们别站起来才好。
艾因缓缓地走近珠纪众人。
“算了,不战斗,不站起来也没关系,我好怕你们会在下一次战斗中死掉。”
珠纪用颤抖的声音拼命制止,然而,拓磨和真弘却没有反应。
“……拓磨?真弘学长?”
二人丝毫没有动摇。
在紧张的气氛中,珠纪发觉一丝不对劲。
(……难道他们想寻死?为什么……)
即使认为不可能,但他们两人的表情却再认真不过了。
(是真的?不行,不行呀!)
珠纪抓着两人的肩膀用力向后拉。
不过,手马上就被弹开了。
“拓磨!真弘学长!我以玉依姬的身份命令你们!现在马上退开!”
即使拼了命地阻止,但二人却不加理会,反而朝向艾因走去。
艾因已经来到面前了。他缓缓举起握紧的拳头——向下挥去。
“不要!住手呀——————!”
珠纪不自觉地放声尖叫。
拓磨与真弘碰地一声被打飞到远方。
他们的身体卷起了滚滚尘沙,猛烈地撞在树根上,然后垂倒落地。
“拜托,不要打了!不要再打了!”
珠纪紧紧抓着裙角,尽其所能地大喊大叫,这个时候,她也顾不得什么仪态了。
“……住手。”
听到沉静的制止声,艾因的眉毛微微一挑,回头望向自己的主人。
“……为什么?”
“退下,艾因,其他人也是。”
“为什么呢?圣女雅莉亚。”
在雅莉亚身边观战的德莱责问似的开口问道。
“他们失去意识了,这里已经没有我们的敌人。”
环顾四周之后,雅莉亚如此回答。
“不过,他们以后可能还会再来坏事。”
德莱似乎不肯罢休,雅莉亚以冰冷的眼神瞥了他一眼。
“如果他们再来妨碍,到时候再杀即可,就这样。”
雅莉亚闭上口,言下之意是她不想再谈了,于是德莱只好沉默不语,另外三个人也解除战斗的架势。
雅莉亚见随从退下后点了点头,迈开步伐缓缓走出。
她来到神社前,伸出像洋娃娃般的小手。
啪哩啪哩啪哩啪哩!
封印反抗地放出电光,在雅莉亚身上蹿动,但雅莉亚不以为意,反而把手往深处压去。
“呜……!”
珠纪与封印同调,刺痛随之走遍全身,不仅仅是头痛而已,她甚至觉得自己的神经遭到触碰。
神社的门忽地自动敞开。
一面镜子收藏在内部,在月光的反射下透出清冷的光芒。
当雅莉亚将它拿在手上的瞬间,一股仿佛脊椎骨被敲碎的剧痛贯穿了珠纪的身体。
“啊啊啊啊啊啊啊!”
汗水才一滴落,疼痛就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珠纪知道,这代表自己失去了重要的东西。
“下次再反抗的话,下场不会只有这样。”
雅莉亚丢下这句话,就带着四名随从消失在黑暗的森林中。
留下的只剩一片寂静。
珠纪拖着满是疲惫与痛楚的身体,来到拓磨和真弘身边。
她用双手抱紧二人。
“……拓磨?……真弘学长?”
二人都没有回应,只能勉强喘着气呼吸。
她同样望向倒卧在另一头的其他三人。
幸好大家都只是昏过去而已,也都还有呼吸。
(太好了……)
心情一放松,鼻头立刻酸了起来,眼泪也随即泉涌而出。
珠纪一边哭泣,一边把众人集中在一起,但是她全身因为疲劳而虚软无力,实在是无能为力。
她想扶拓磨却扶不动,只好抱着他的手跌坐在地上。
看他满脸的血与泥土,一股抑止不住的悲伤忽然涌上心头。她张大双眼,望向远方的三人,眼前因泪水而一片朦胧。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我不应该要大家战斗的。”
珠纪抱紧拓磨和真弘的手呜咽抽泣。
(……对不起,拓磨、真弘学长。)
都是我叫他们去战斗的,这个事实真叫人心痛。
(对不起,卓大哥、祐一学长、慎司。)
原来我根本就什么都不懂。
一思及此,心口就痛到快裂开一样。
(原来我根本就不明白‘战斗’所代表的意义,以及‘拼命’这两个字有多么沉重。)
所谓的战斗,竟然是如此痛苦,如此可怕,如此悲伤。
而自己居然大言不惭地叫大家去战斗,还要大家别输。
泪水不停歇地夺眶而出,流过脸颊滴落在地上。
害大家受到这样的伤害,实在比死还难受。
而始作俑者的自己,更是无法原谅。
“……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很对不起。”
在月光洒遍一地,万籁俱寂的森林里,珠纪的泪水擦也擦不干,她只能不断地哭泣。
第五章秘密
在皎洁月光照射下的房间里,宇贺谷静纪注视着美鹤。
“是吗?第二个封印也……”
“是的,宝器被夺走了。”美鹤深深地垂下头。
“有生还者吗?”
“虽然负伤,但全员都平安无事。”
她沉吟一声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闭上眼。
“那孩子是不是还没觉醒?”
“是的。”
“假如来不及,又没有其他手段的话,那就没办法了。”
“……是。”
回答如同以往简洁,可是不知为何,美鹤看起来竟然像在啜泣。
这三天来,梦到的全是那一夜的战斗。
五名守护者接二连三倒地的景象,也不晓得重复了多少次。
每一回,珠纪都是全身冷汗地猛然惊醒。
(拜托,不要再让我梦见了……)
明明人是醒着的,珠纪还是会回想起那个画面,没办法,她只好用力闭上双眼。
过了一会儿,她睁开眼睛,望向拓磨空空如也的座位;如今那个位子不见他高挺的背影,看起来真是无比的寂寞。
那一天,五名守护者都受了重伤。
听说他们被禁止送医,只能各自在家里疗养。
这次外婆也下令不准前往探病,所以珠纪就没去了。
不过,就是外婆没阻止,她也觉得自己没脸见大家。
(因为,都是我要大家战斗的……我不能见他们,我根本没脸见他们……大家会受伤都是我害的。)
每当想起这点,心中总是后悔莫及,甚至严重到阵阵作呕。
即使在这种情况下,她还是得来学校上课,因为她在家里实在待不住了,如果不让自己做点事,她觉得自己会疯掉。不晓得该拿什么脸去面对大家,我现在好害怕看到他们。
大家会怎么看待我呢——光是这么想就好想哭。
硬是把视线从拓磨的座位上拉开,转而投向远方的森林。
随风飘摇的树叶状似和平,完全看不出发生过生死交关的战斗,仅是一片优美的风景。
那一夜之后,Logos抢夺宝器,侵入封印区域的行动,又再度销声匿迹。
原因至今仍然不明,难道真如慎司所说,是为了研究得手的宝器吗?珠纪能想到的可能性就只有这个。
如果能就这么结束该有多好,如此一来,守护者众人就可以不必再战斗了。
只可惜,事情不会如人所愿,这点珠纪比说都清楚。
‘下次再反抗的话,下场不会只有这样。’
雅莉亚把话讲得很明白,也就是说,五件宝器她是势在必得。
自那一天、那一夜以来,珠纪对世界的看法整个改观。
她被卷入难以抗拒的巨大洪流,有了深切的体认。
她本来以为,自己在来到村子的那一天,得知自己是‘玉依姬’之后,就有了相当的觉悟才对。
(可是,我错了,我根本就完全不懂。杀人、被杀、世界灭亡……这些对我来说都太沉重了……)
假如哪天又发生战斗,我该怎么办?
一想到这点,不安与焦躁便油然而生,心中再也无法维持平静。
如今唯有来学校上课,能让珠纪保有一丝正常生活。
她忽然想起总是在睡觉,但还是会乖乖来上课的拓磨。
(现在,我好像能体会拓磨……不,大家的心情了……)
珠纪不曾像此时此刻一样,庆幸自己是个学生。
(……不晓得大家好点了没有……)
不知不觉,握在胸前的双手用力得握紧,下课铃声正好响起。
“怎么了?看你好像在发呆。”
起立行完礼之后,清乃马上过来闲聊。
珠纪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之后含糊地点点头。
那个时候,应该怎么形容呢……战斗——不,这应该叫互相残杀。
不能把一般人牵扯进来,特别是清乃。
“对了,鬼崎同学今天也没来,他没事吧?听说出了车祸!?”
她似乎是相信了班导的说辞。清乃说完后,瞧了拓磨的空座位一眼。
“嗯,好像是……幸好听说没有伤得很重……”
外婆告诉她的消息就只有这样。
珠纪一边说,一边祈祷事实真是如此。
清乃从珠纪的表情察觉到异样,眼眸里带了一些同情的色彩。
“……真令人担心。”
她说。
有别于平日的活泼,口吻宛若他人般温柔。
“嗯。”
珠纪强忍着差点夺眶而出的泪水,在桌底下紧紧抓住自己的手。
※
没什么心情吃午饭了,珠纪干脆踏上前往顶楼的楼梯。
距离第五堂课还有将近一小时,在那边痴痴地发呆已经是她最近几天的例行公事。
以前只要去顶楼,就一定会见到大家。
记得第一次和Logos交手后,也发生过类似的情形,那时候才过一个周末,到了礼拜一,大家就全部治好来上学了。
(希望能和上次一样……)
才刚这么想,她就被自己天真的想法惹得哑然失笑。
(我真蠢,这次大家受的伤比上次严重太多了。)
珠纪站在顶楼门前,轻轻地摇了摇头。
当雅莉亚众人离去之后,美鹤就带着几个村里的大人赶来了。
美鹤和只会哭的自己不同,随即指示众人把失去意识的五人送到各自的家,处理得既明确又迅速。
她即使见到倒地的五人,表情却毫无一丝变化,珠纪感到有一点恐怖。
不过,话又说回来——
(如果美鹤是玉依姬,那就好了……)
心里不禁浮出这样的念头。
虽然她的个子娇小,但仪态却透着威严,很容易想象到她被五名守护者拥护的景象。
(如果她穿的是贵族的和服,就更像真的公主了。)
明明知道和别人比这个根本没有意义。
只不过,就是会忍不住去想。
“不行不行,不能再想了。”珠纪对自己喃喃自语,然后用两手拍拍脸颊。
“好,走吧!”
她转换心情,扭动门把。
生锈的铁门发出轧轧的声音缓缓开启。
太阳的光芒射入漆黑的楼梯。
“…………不会吧……”
她从半开的门缝之中,见到顶楼的远处——也就是平常的老地方,竟然有人影;但因逆光而看不清长相。
珠纪使劲拉开铁门,朝人影奔去。
“……怎么会……”
她来到人影旁停下脚步,定睛一瞧。
大家全都来了,拓磨、真弘、祐一、慎司四人都在那里。
乍看之下,大家都和往常一样,看不出有哪里受伤。
“为什么大家会来……”
珠纪惊讶地问道。
好开心,可是,同时也紧张了起来。
(我要跟他们道歉才行。)
尽管心里这么想,嗓子却不听使唤。
“我们恢复的速度比一般人快很多。”
祐一用平静的语调回答,虽然听起来和平常一样温和,然而,他的表情似乎带着莫名的阴影。
“我们差不多全治好了。”
听慎司说得唯唯诺诺,珠纪一次又一次地点头。
“幸好大家都没事,太好了……”
听到珠纪的这句话,拓磨抬起头。
“……好?”
他的声音非常低沉,眼神十分严厉。
怦通一声,珠纪的心震了一下。
“输地那么难看,宝器也被抢走——还被人同情才苟延残喘,你说这样叫好!?”
咄咄逼人的语气,是珠纪登时无言以对。
“……对方的实力太强了,我们根本没得比。”
真弘插嘴进来,声音听起来宛如他人般地冰冷。
倒是那平常老嘟着嘴的模样,今天也同样没变。
“长久以来,我们的人生就是为了守护封印而存在,一直和……和那些家伙奋战至今,这次却输得这么惨……可恶!”
真弘紧皱眉头,不再说话。
再场的四人,都笼罩着沉重的气氛。
当中,尤其以拓磨和真弘最明显,看起来一触即发。
(我……得赶快道歉……)
珠纪再一次默念那好几次都开不了口的话。
那是我叫大家战斗的,他们只是听信了什么都不懂的我所说的话,并且照做了,结果受了重伤……
明明心里是想赔罪的,但脱口而出的确实完全不同的内容。
“……没关系,还有下一次……”
珠纪暗骂自己:讲这个干嘛。
果不其然,拓磨像吞了火药似的爆炸了。
“你懂什么!?……敌我的力量悬殊到什么程度,只有我们几个人才知道,你少在那边说大话!”
虽然他们平常老是在斗嘴,但珠纪从来不曾被他吼过,不禁微微一颤。
“我甚至无法保护你!”
不过,拓磨的语气倒是没有责怪珠纪的意思。
“拓磨,够了。”
祐一插嘴打断,可是拓磨仍然没有住口。
“我们的义务就是战斗,你到底懂什么!说说看啊!”
气氛变得相当凝重。
悲痛的情绪澎湃汹涌地流进珠纪心中,那是极为沉重的绝望与断念。
(……别再说了。)
珠纪紧抓着裙角,轻轻地摇头。
光是要忍住泪水不让它流下,就已经豁尽全力。
“拓磨学长,别在说了……”
这次换慎司插嘴了。
见慎司一双大眼注视着珠纪,拓磨的视线也随之望向她。
这一望,是拓磨紧闭双唇不再出声,只沉重地叹出一口气,然后转头看向别处。
压得令人喘不过气的静默,僵持了好一阵子。
“我们只是工具,供玉依姬使唤的工具;你要我们战斗,我们就会战斗,无论是封印还是你,我们都会誓死保护。”
真弘率先打破沉默。
“所以别再试了,别想了解我们,也不要深入我们的心。”
(……为什么要这么说?)
珠纪心里有千言万语,但是却说不出口。
如果这只是真弘一时冲动的气话,那倒还有挽回的余地。
可是看真弘的表情,竟比受责怪的自己痛苦万分,让珠纪顿时不知该怎么回话。
清风徐徐,顶楼一如往昔地温暖舒适。
然而,身体感受的温度却天差地别。
(好冷……)
珠纪不自觉地轻轻摩擦自己的手臂。
就这样,所有人又陷入沉默,四周再度一片鸦雀无声。
“我要走了。”
真弘只丢下这句话就离开顶楼。
紧接着拓磨也走了。
珠纪不希望祐一和慎司也走掉,所以决定自己离开。
“我忘了老师有事找我……我先回去了。”
在问过不在场是卓是否安好后,珠纪结结巴巴地勉强编出一个理由,然后转身走出顶楼。
铁门发出闷重声响关闭,好像要永远地分隔守护五家的大家和自己。一思及此,珠纪忍不住悲从中来。
※
回教室太早,又不能再去顶楼。
珠纪在校园路漫无目的地乱走,最后走近空无一人的视听教室。虽说是视听教室,但这里并没有最新型的电器设备,只是一间挂着黑窗帘,和一台稍大传统电视机的小教室而已。
她穿过室内打开窗户,在栏杆上拄着脸颊。
秋风抚过她的脸,吹向走廊而去。
在珠纪的脑袋里,刚才拓磨和真弘说的那些话,正一遍又一遍地打转。
(……我只是在利用他们吗?)
不,她先做出否认。
(我也是突然被叫来当玉依姬……还搞不清楚状况敌人就出现了……所以才……)
她厌恶其总是在找借口的自己,大力地摇摇头。
可是……转念一想……
珠纪真的是一点概念也没有。
战斗的人,与旁观者。
指示战斗的人,与实际参与战斗的人。
结果,自己到底是在那里干嘛……?
(没用的累赘。)
好不容易找到适当的形容词,反而让珠纪更沮丧。
双方的实力天差地远,这表示下次再开战就意味着死亡。
但是,他们没办法逃开,这不会被允许;而珠纪也是。
如果逃走,封印一旦被解开,邪恶的力量就会导致世界毁灭。
(连逃都不行,简直就像世界被当成人质……)
“……我们真的会灭亡吗?”
不经意的喃喃自语,却让自己哑然失笑;毕竟这实在太没有真实感了。
“……我好像笨蛋一样……”
忽然之间,珠纪感到背后似乎有人,回头一看,原来是清乃站在门口。
“怎么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清乃边说边走进来,把手中的大量书籍放在一旁的桌上。
“嗯,没什么……对了,你拿这么多书是怎样?”
珠纪含糊回答然后指了指书,于是清乃嘻嘻一笑。
“这个呀?这时我要调查的东西,这里的图书馆有很多古老的文献,多到难以想象!”
清乃一说完,就拿起最上面的一本翻给珠纪看。
“像这本,是九鬼文书的伪书,很棒吧!看了我都快流口水啦。”
珠纪点头回应后,清乃把书放回原处,静静地注视她。
“刚才我见到拓磨同学了,你们碰过面了吗?”
珠纪微微点头。
清乃“哦”了一声,小小地叹口气。
“不过他还是没来上课……对了,你知道吗?男生啊,不管外表看起来有多么酷,其实底子里都和小孩子没什么两样,只要有一点点烦恼——不对,应该说……不管任何时候,他们都很想哭着找人帮忙。”
清乃说到这里,又是嘻嘻一笑,她的笑脸看在珠纪眼里很有大人风范。
“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我觉得,如果是珠纪同学你,一定可以帮到他的。”
珠纪摇了好几次头。
“……可是,我……”
(什么都做不到,光会叫大家去战斗……)
在这一瞬间,她好想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清乃。
把事情全闷在心里实在太沉重了——但想归想,她还是不能说出口。
相对的,珠纪倒是很想问一件挂在心里很久的事,也就是上次她送的那张灵符——
喀啦一声,教室门口传来声响。
慌张地回头望去,来的人竟然是祐一。
“抱歉,打断你们了吗?”
“……祐一学长……你怎么会来这里……”
珠纪一问,祐一就指了指清乃带来的书。
“去图书馆会经过这里。”
“我先走好了,记得第五堂课要回来上课唷!”
清乃抱起像山一样高书,向祐一微微点个头然后就走了。
祐一与她擦身而过,随即走近过来,珠纪紧张地看着他。
“刚才……他们说得太过分了。”
珠纪赶紧摇头说不。
“哪会,他们说得很对。”
祐一的眼睛如同以往一样,由于太过于清澈,反而不易分辨他的表情。不过,珠纪知道他是关心她的。
(祐一学长这个人就是这样,外部看起来稳重冷漠,但其实非常温柔。)
“那不是真弘真正的想法,他只是不喜欢在别人面前表现出自己懦弱的一面。”
祐一仿佛在回忆往事似的,微微眯起眼睛。
“记得小时候,我们第一次看到神灵……那个时候,我们被它引诱到附近的废墟,忽然碰的一声,我被吓一跳就马上逃走了,可是真弘却一动也不动。你猜为什么?”
珠纪一边努力想象那个情况,一边思考。
(真弘学长一直都很自信满满,有那么强,大概完全不害怕吧……)
珠纪心想大概是这样,正要说出口时,祐一已经回答了。
“因为他怕到腿软,根本动不了。他本来说要去打鬼的,最后却吓到全身发抖。”
祐一说完后,怀念似的露出笑容。
那是非常温和的笑容。
珠纪想象小小的真弘拼命辩解的模样,不禁扑哧一笑。
“他非常讨厌自己给别人添麻烦,万一真的发生这种情况,他就会拉起警戒线不让别人靠近,所以……”
珠纪静静地等待后面未说完的话。
“所以,你能不能帮他跨越那条线?”
一听到这句话,珠纪便像全身触电般受到震撼。
(……没错,不只有我心里受伤、因为困惑而心情不佳。真弘学长还有大家不都一样?所以至少我应该……)
珠纪想到这里便微微点头。
“对不起,我去找他们一下。”
“我想……他们大概回顶楼了。”
珠纪鞠躬谢礼之后,立刻离开视听教室。
※
“……你来干嘛?”
来到顶楼,果然如祐一所料,那两人已经回来了。
拓磨干涩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抗拒珠纪。
“没有呀……”
珠纪一边思索适当的词汇,一边走近二人。
“我只是在想,大家能平安就好,还有……那个……大家已经很努力了,下次一定会赢的,我本来是想这么说的。”
虽然前头讲地支支吾吾,不过后面越说越顺。
“……不,大概没办法,我们应该打不赢他们。”
真弘看着珠纪说道。
(以前的真弘学长,不管在任何状况都会嘻嘻哈哈,嘴上不饶人,然后勇敢面对敌人。我认识的真弘学长,应该是这样才对呀!)
珠纪一直很羡慕真弘能那么充满自信,现在倒是有些震惊。
“当时,要是那小鬼没出面阻止的话,我们一下子就被干掉了。我很清楚彼此的实力差距。”
拓磨也出声附和。
“我们连自己的命都保护不了。”
拓磨低语,然后暗骂一句“可恶”。
珠纪希望他们能恢复精神,变回原来的样子,可是有不晓得该怎么传达给他们知道,结果嘴巴就自己动了起来。
“……你们不是保护我了吗!谢谢你们,一直保护我到最后一刻。”
拓磨沉默了一会儿,一言不发地看着珠纪,接下来却紧闭双眼说道:
“你错了,不是我们保护了你,而是敌人放过我们一马。对方根本没把我们几个放在眼里。”
拓磨咬牙切齿地说。
“……别这么说。”
拓磨不管珠纪的反驳,接着又说:
“虽然当时意识很模糊,不过有件事我记得很清楚,那个时候你大吼大叫,说如果他们敢杀了我们,你就要杀了他们。”
珠纪不记得自己说过的那些话,那时候,她整个人都豁出去了,连自己做过什么也没有记忆;唯一记得的,就只有很拼命这回事。
“我觉得很丢脸,竟然被一个我必须保护的女人保护,那我到底算什么。坦白说,光想到我就一肚子火。”
他的意思似乎是指,直接和他们不能一概而论,这句话听了就教人难过。
“……对、对不起,我的确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可是……我也希望能多少帮大家一点忙,所以才会一时冲动……对不起。”
珠纪终于把一直说不出口的话讲出来了,然而二人却没有回应,反而低头转身离去。广阔的顶楼上,只剩珠纪一个人。
“咪——”
腿边的尾先狐担心似的微微歪着头。
“小狐,我跟你说唷,我讨厌只能在旁边袖手旁观,我希望可以帮大家的忙,可是……现在我也越来越搞不懂了。”
珠纪蹲下去,边抱起小狐边说,尾先狐表示安慰地又咪了一声。
“我们为什么要战斗呢?”
尾先狐又歪了歪头。
“还有,那个Logos是什么?为什么他们要抢宝器呢?”
一旦把心中的疑问说出口,其他的疑惑就接二连三地涌现出来。
玉依姬是什么?鬼斩丸又是什么?
所谓的世界毁灭,是怎样的情况?
(没有一个是知道的,我还烦恼那么久……真是一点意义也没有。)
“……来调查看看好了。”
她当自己在跟尾先狐对话。
(对呀!就算烦恼也于事无补。)
比起什么都不做烦恼得要死,还不如放手一搏,这还比较符合自己的个性。
(来查查看玉依姬和鬼斩丸之间,从过去到现在究竟发生过什么事吧。)
心中一旦立下决心,心情就舒坦多了。
如果能靠自己的力量把答案找出来,好像就能在瓶颈中开出一条活路。
宁静的森林里,传来一阵咬仙贝的清脆啪哩声。
在原本放置镜子宝器的神社前方,伫立着芦屋的人影。
内院遍地千疮百孔,神社门户打开——
在月光的映照之下,之间一片战斗后的残迹。
这里曾受强力结界守护,芦屋根本就无法踏入一步,如今结界已经不复存。
“……这场战斗,显然超过一般常识。”
芦屋喃喃自语,又咬了一口仙贝。
结界的力量,已经衰弱到只能勉强维持异界的气息。
“虽然有做事先防备,不过看来还是不够。”
果然,当初就该设下万全之策。
忽然,他感觉背后有不明的动静,于是猛然回头。
他看到一只小青蛙,它啯了一声就化为纸片。
芦屋把这张纸拿在手上仔细端详。
“这不是我放过的式神。”
虽然嘴里嘀咕,他还是把那张纸塞进口袋。
在森林深处更幽暗的漆黑之中,可以感觉到某样东西强烈的存在感。
从那团黑幕里,传出类似风吹过洞穴发出的咻咻声,不绝于耳……
‘打扰我睡眠的是你吗?是你刺激我们、使我们发狂的吗?’
无声之声直接在脑中响起。
芦屋淡淡一笑。
“结界毁了,异界开始骚动,很多神灵都失去理智,堕入妖魔之道。你身为统治山的神灵,有什么感想吗?”
无声之声在脑中轰然大鸣,仿佛在回答芦屋的问题,那个声音就像是要把高亢的精神、兴奋、愤怒、悲伤的思念,一股脑全都倾泻而出。
树林在月光下,受到那惊人的波动所震撼,簌簌地摇晃不已。
和这个只要苗头部队就有可能找来杀身之祸的神灵对峙,芦屋却愉快地笑了。
“……山神吗?原来如此……”
嘴里念完,又再咬了口仙贝。
今天的仙贝,很脆。
这算是好吉兆的开始,芦屋心里如此想着。
“早,美鹤。”
珠纪起床后,离开就到厨房看看。
果不其然,美鹤正在里面准备早餐。
她过去曾有好几次想要帮忙,但每次都被婉拒。最后,珠纪再也不过问厨房的事了。
(这里就好像是美鹤专属的堡垒一样。)
她是这么觉得的。
虽然是早晨,不过美鹤仍然穿着一身和服,外面再套上一件白色围裙。
那件围裙,是昭和时代的妈妈常穿着的那种造型,但穿在美鹤身上,却优雅得宛如别物。
“早安,珠纪小姐,您找我有事?”
一如往常,仍是听不出感情的平静口吻。
“没事,我只是想跟你说声谢谢。”
珠纪嫣然一笑,美鹤的脸上却浮出疑惑的表情。
“最近这阵子,我觉得自己过得很辛苦,但美鹤你也一定很辛苦吧。毕竟你和大家相处的时间比我久多了。可是该做的事你照样做得很好,我觉得你真的好厉害……对不起喔,美鹤。”
美鹤睁大眼睛看着珠纪。
“没这回事……我只是待在家里,能做的也只有家事而已……”
她的语调不像平常那样平板了,吞吞吐吐的说话方式看起来颇为可爱。
珠纪第一次在美鹤的身上,见到年纪相仿的女孩子该有的模样。
“嗯,我觉得这就很厉害了。”
被珠纪一称赞,美鹤的双颊霎时泛红,低下头去。
不过,她咬了咬唇,立刻又猛然抬起头来。
“请问,您昨天是不是有见到鬼崎大哥他们……?”
她的神情十分殷切——
“他们没事,大家都很好。”
“真的?”
“嗯,脸上的伤痕都不见了。”
然而心里的伤却难以估计。
用不着说,美鹤大概比珠纪还清楚吧。
她的脸上露出喜极而泣的表情,双手抚在胸前,重重的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
听到她这句安心的声音,珠纪心中有点后悔,早知道昨天就该把这件事情告诉她。
※
“那个,我有点话想跟大家说。”
珠纪带着便当冲上顶楼,那里除了慎司以外,其余三人早就到了。
珠纪把之前的不愉快抛在脑后,努力表现出开朗的样子。
正在用餐的三人讶异地望向她。
“……什么话?”
看拓磨和真弘好像不太想开口,所以就由平常话最少的祐一代为发问。
珠纪开门见山地说:
“我想调查一些东西,想请大家帮忙,好吗?”
她尽量保持轻松地把话说完,没想到真弘当唱就开骂了。
“你都遇到那么多危险了,还赶……”
但真弘才骂到一半,就被珠纪硬生生打断。
“那你们打输,是要我装作没看见吗!?”
不知不觉中,她的声音严厉了起来。
真弘默不作声,拓磨和祐一吃惊地看着珠纪。
珠纪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说道:
“的确,上次的事真的很可怕也很吓人,可是如果不去面对它,眼前的麻烦又不会自己消失,不是吗?所以现在能做什么就该放手去做!”
“你又要叫我们去战斗了喔?”
拓磨很不高兴地回嘴。
“不对,我不是那个意思。不过,我想请拓磨和真弘学长暂时不要巡逻封印。”
听到珠纪所说的话,三人不约而同地瞠目结舌。
“不巡逻?那你要叫我们做什么?”
真弘用不满的语气向前逼问。
珠纪先是深吸一口气,然后斩钉截铁地说:
“我想知道我是谁。”
三人的眼珠子,睁得比刚才更圆更大。
“……你是不是撞到头啦?”
真弘的语气就像在同情可怜的小动物,变得温柔了些。
珠纪慌张地摇着手。
“不不不,我才没有撞到头!我只是想再调查一次和我们有关的资料而已,所以才希望你们帮忙。”
“你自己去吧,这种小事别找我们,我们光巡逻就够忙了。”
真弘呸了一声,对珠纪的话置之不理。
然而,珠纪并不打算轻易退缩。
“巡逻封印的工作就交给祐一学长和慎司吧,不过万一遇到敌人,请千万不要和他们动手。”
众人的脸色更加惊讶了。
“呃……为什么呢?”
不知何时来的慎司结结巴巴地发问。
“慎司,你什么时候来的?”
珠纪吃了一惊,慎司回答“刚到”,又再重问了一次。
“……因为会输。”
当珠纪说完后,很希奇地竟然是祐一的反应最激烈。
“这样将会不会太过分了?”
他眉角微挑的淡黄色瞳孔,像是在责怪般地注视着珠纪。
“……因为,我不想再看到大家受重伤……”
“这时候你讲这个干嘛!”
真弘愤怒地大叫。
珠纪暗自默念“要冷静”,提醒自己别跟他斗嘴,然后才慢条斯理地继续说:
“就是这个时候才要讲。我认为收集情报是现在最要紧的事,因为我们不是都不清楚敌人以及自己的来历吗?甚至连守护五家的存在、封印,以及鬼斩丸也不明白——”
“……这个嘛,嗯。”
真弘挨了一记闷棍,勉强点点头。
“那就帮我吧!”
“就算这样好了,你也不用找我们啊,这种事情当然还是找大蛇兄比较好吧。”
(又把卓大哥搬出来讲了……)
珠纪回想起第一次遇见拓磨的那天,不小心扑哧一笑。
“我会选拓磨和真弘学长,是因为如果放着不管,你们就会擅自鲁莽行动。”
珠纪如此回答后,二人的表情顿时一沉。
“……我看算了,反正只要守住封印就行了。”
本以为会被臭骂回来,但得到的反应却是真弘沮丧的回答,这完全不像原来的他。
本来打算和大家好好谈谈的,结果却换成珠纪激动起来。
“什么行了?才不行!就算因为这样,我才不希望你们去战斗!谁叫你们都不把自己的命当一回事……!”
话只讲到这里就打住了,后面再也讲不下去,冷风飕飕吹过寂静的顶楼。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慎司。
“……就这么办吧!我们负责巡逻剩下的封印,我们和大蛇大哥共三个人,封印正好剩三个,刚好一人一个,而大蛇大哥的脚今天早上也痊愈了,刚才我去教务处前面打过公用电话,已经确认过了。”
(所以才会比较晚来呀……)
“真弘、拓磨,你们配珠纪去,否则让她一个人到处跑一定会惹出麻烦。”
经过慎司和祐一的说服之后,二人心不甘情不愿地点头了。
珠纪看两人答应,开心地笑了笑。
“好!那么,放学后在校门集合,大家要加油唷!”
“你这家伙干嘛装模作样啊?”
拓磨目瞪口呆地看着珠纪。
“哪有!我一直都这样呀。”
“像这样?”
拓磨瞄了瞄珠纪的手。
循着视线一瞧,珠纪握紧的手还在微微发抖,整个手心都是汗。
“……啊!我都没发现。”
还以为自己表现得很自然,其实紧张得要死。
“没用,真没用!没办法,我就陪你走一趟好了,要不然放你这种不可靠的人自己去,我看事情只会越闹越大。”
真弘这么一骂,原本紧绷的气氛总算恢复成以往的样子了。
(太好了……谢谢你,真弘学长,谢谢大家……)
珠纪暗自在心中想大家深深鞠了个躬。
※
放学后,珠纪和拓磨与真弘三人一起离开学校,直接来到仓库前面。
一想起那令人厌恶的空气,她实在很不愿意再来,但既然只有这里才找得到线索,也就顾不了那么多了。
“汝主即来。”
她像上次那样,将手抵在门板上念咒,仓库的门就发出轧轧声缓缓打开了。
“大家分头找吧!我去那边看看。”
“我去另一边。”
真弘与拓磨很快就分配好各自的区域,分别前往负责的地方了。
(那我去那里好了……)
珠纪看到上次突然害她头晕的书柜,也做出决定。
珠纪正想走近那座书柜,却在跨过地上门槛的瞬间,心脏忽然剧烈震动了一下。
‘…………’
(刚才好像有听到什么!)
她停下脚步,环顾昏暗的仓库内,但除了在场的三人被门口射入的光线拉长的影子以外,什么也没发现。
珠纪心想大概是听错了,正要再度迈出脚步时,这次却又听到更清楚的声音。
‘对不起……我对不起你。’
这个无声之音,是梦里常出现的那个男子说的。
那是极为寂静、黑暗、悲伤的声音。
珠纪心想,如果再听到那个声音一次,就要跟真弘和拓磨讲,于是屏息以待。
不过在那之后,声音就没再出现了。
夕阳余晖只能从透气窗浅浅地射入,因此仓库里非常昏暗。
珠纪拿出从家中带来的灯笼,继续往内走。
每走一步,地板就发出嘎吱一声。
珠纪来到书柜前,随手抽出一本书来翻。
这本装订得十分老旧的书,散发出一股不知是墨汁还是发霉的味道,封面上的毛笔字写得龙飞凤舞,对看不懂草书的珠纪来说,根本看不出个所以然。
(仔细想象,我根本就看不懂这里的古文书……)
珠纪一时之间感到很沮丧,接着又忽然瞪大了眼珠。
(奇怪……我看得懂耶,为什么……?)
满篇蝇头小字的文章如行云流水般,尽数奔入珠纪的脑海里。
这种感觉就像眼中所见的东西,在到达脑袋的过程中被翻译完成了一样。
不知为何,她竟能了解本来绝对看不懂的文字含义。
心跳怦通作响,珠纪有一种感觉,仿佛体内有另一个陌生的自己在蠢蠢欲动。
“不是这本。”
珠纪迅速翻了翻书,把它放回书架,再拿出另一本。
“这本也不是……”
一本接一本的书籍与卷宗,都在珠纪的手中逐一翻过,然后摆回书架里。
(不是,不是,这本不是,那本也不是,不是不是不是……)
取书放书的速度越来越快。
简直就像身体的一部分被别人操纵了一样。
接下来的时间,珠纪都在重复着翻书和放书的动作,一遍又一遍……
大约经过了一个小时,她终于发现要找的东西了。
那勉强算是一本书。
它上面记载的文字,古老到根本无法阅读。
即使如此,珠纪却对当中所写的内容一目了然。
“……这是……”
珠纪拍拍地板的灰尘,原地坐下来把书打开。
此时,黄昏也走近尾声了。
仓库变得昏暗,于是,珠纪把灯笼的把手插在书架上借光而读。
她静静地翻开第一页。
文字自动转换成珠纪能理解的语言,不断流入她的心中,和平常看书的感觉完全不同。
这个过程,宛如把失去的记忆重新取回一样。
就好像是住在脑中的某人要她这么做——
“天地初开,于高天原生一神,名唤天之御中主神……”
珠纪默念第一段,明明是如鬼画符般的文字,珠纪却能毫不费力地把它念出来。
当然,连意思也看得懂。
‘天地初开的时候,在高天原诞生了一个神,名字叫天之御中主神。’
怦通怦通,心跳越来越快。
同时,也产生剧烈的头痛,痛到几乎令人昏厥。
但这股疼痛好似在说明,自己已经接近问题核心了。
珠纪稳定住情绪,继续往下阅读。
‘身为主神的唯一只神——初始之神,现身后立刻隐藏己身,因为它认为,自己这般力量若存在于世上,下一个神便不会诞生。
然而,天之御中主神在隐藏之际,将自己的半身寄宿于剑中,并让它降临于大地,这把剑比时间万物存在的时间都早;也比任何的神古老、有力量。
唯一之神是这么想的,它要使今后即将诞生的渺小弱者有能力战斗;另外,它也要让自己的力量传达到世界的每个角落。
不久后,五柱之神诞生,神代七代诞生,其他众多的神也一一诞生了。
传说中,那把剑若由恶者所持,万物皆毁;若由善者得之,则可享一世清净。到了神代之世,众神为了争夺拥有无限力量之唯一神的剑,导致战祸不断,天上乌云密布;山崩地裂,狂涛掀浪,最终大地形成如今之状。
眼见争斗不得结束,众神决意停战。
并由众神当中选出一人,作为剑的管理者。
这个人选,便是海神之女。顺接的少女以自己的鲜血与剑结合,将剑的力量永久封印。此神之名为——’
“……玉依姬尊。”
由自己口中念出的这段话,是珠纪的胸口闷塞、头痛也更加强烈。
‘被封住了吗?’
又听到声音了,而且是前所未有的真实。
无数个赤红光点片片飞舞的景象,瞬间蒙上眼帘。
珠纪慌张地回顾四周,然后只见到周围一片黑暗。
(……是我眼花了?)
她把视线挪回书上,正要继续往下看的时候——书中的文字竟沙沙作响地开始涣散,最后,变成类似电视节目收播后的雪花画面。
文字突然全都看不懂了。
简直就像是在脑袋里的某人拒绝再看一样。
‘对不起……我对不起你。’
声音又在脑中响起,珠纪低声喝斥:
“……不要吵。”
把散乱的意识集中在眼前的古文书上,才终于见到雪花渐渐消失。
珠纪拼命把能认的字凑出来。
‘之后,因某个原因,剑的力量被解放了。’
在脑中,一种不属于珠纪的感情激起了浪花。
‘这股力量可焚天裂地,使万物被黑暗所吞没,光芒不复见。此等惨状,维持了千年而不止……’
突然,头急遽痛了起来。
就好比太阳穴被人用铁钉钉下去,痛到极点。
“好痛……!”
书再也拿不住而落地、人也倒了。
“好痛……”
她抱着头蹲在地上,拓磨和真弘立刻赶过来关心。
“怎么了?”
“你没事吧?喂!”
一见到他们,珠纪的头痛随即消失。
珠纪勉强站起身子对两人苦笑。
“……嗯,没事。”
但两人的眼神看起来一点也不相信。
“发生什么事了?”
真弘警戒地一边四处张望,一边开口询问。
在宁静之中,只听得到珠纪的呼吸声。
“……我在看这本书,头突然痛了起来。”
珠纪解释后,把刚才看到的内容告诉他们。
明明连转述的自己都不太敢相信了,两人却一脸正经地聆听着。
珠纪感到很开心,但同时,也为了他们背负的沉重宿命觉得悲伤。
“……这只是神话故事吧,能当真吗?如果随便就相信,会不会太儿戏?”
珠纪说完后,拓磨率先表示意见。
“——可是,如果考虑到现在的状况,我觉得那是真的耶。”
真弘点头赞同珠纪的看法。
“……大概是真的。假如那把剑被解放,就会怎样去了?天烧起来、地裂开、全世界被黑暗吞掉?这么严重啊……”
真弘以严肃的口吻说着,拿出一本旧笔记本给珠纪看。
“我也找到新的东西,不过不是你说的那种古代神话故事就是了……”
这本笔记本的封面是黑色合成皮革制成的,A5尺寸大小,看起来像是日记簿。
“这是什么?”
“和Logos有关。”
“Logos?雅莉亚他们说的那个组织?——为什么这个名字会在这种地方出现……”
“答案就写在这本笔记本里面,以前Logos攻击过几次这个村子。”
“Logos攻击这个村子?以前就发生过?”
珠纪回问的时候,真弘一边翻笔记一边点头。
“嗯,没错,这里面写,玉依的守护五家过去以数十年为单位,和同一个组织对立过好几次,还把对方打退了。”
珠纪震惊地张口结舌。
“也就是说……我们现在遇到的事情,并不是第一次发生?”
“看来是这样没错,我们的上一代守护者好像也有遇过Logos,然后也把他们打败了,你猜那时候的玉依姬是谁?”
珠纪注视着真弘。
“难道……是外婆?”
“好像是。”
脑中轰然一片空白,外婆根本没提过有Logos这回事。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珠纪有一种感觉,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有某种东西正在蠢蠢欲动。
“从记录来看,敌人以前的行动似乎比较倾向以调查地点为主,并没有对结界出手;不过,这次则不同,敌人不但轻松突破结界,还用那么强的力量把宝器抢走……”
真弘说到这里顿了一顿,自嘲似的嘴角一歪。
“……不管怎样,反正我们不是对手,查再多也没有意义。”
他丢下这句话,就朝向仓库的门口走了过去。
“……真弘学长,等一下,事情还没谈完。”
“待在这种地方一点用也没有,我们又打不赢他们。”
最后只听到这句话,真弘就离开仓库了。
“等一下啦!”
追击正想追出去,肩膀却被拓磨的手搭住。
“算了吧!我们不可能赢的……”
听到拓磨死心断念的语气,珠纪忍不住紧要下唇。
“……为什么要这样……”
悲哀的心情——甚至充满了不甘心。
(为什么要放弃?这根本不像原来的你们!)
拓磨和真弘一定错了,然而珠纪却无法反驳。
(再这样下去的话……)
太艰涩的道理她不会说,心里也没有半点解决方法。
只不过,她坚决把自己的感受说给拓磨听。
(对,不讲出来的话,人家又怎么会知道。)
“拓磨,我想跟你道谢,谢谢你在上次战斗的时候保护我。”
拓磨一言不发,只注视着珠纪。
他的眼睛在灯笼火光的映照下显得特别火红,珠纪甚至无法回视。
“不止上次,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也救了我。在我低潮的时候,你给了我鲷鱼烧……那个鲷鱼烧好温暖,好好吃。”
珠纪垂着眼帘,微低着头继续说:
“当我遇到危险,或是心情很差的时候,大家都会帮我,让我感到非常开心,可是另一方面……我又觉得不能这样,我一直在想,不希望每次都被大家保护。”
珠纪停顿了一会儿,思索着该这么说,然后又再度开口。
“所以我也想帮点忙……看自己能做什么就试着做做看,所以拓磨你也……”
“……别讲地那么简单。”
这句简短的回答,蕴藏着沉重的含义。
这的确不简单。
但珠纪的本能告诉她,如果在这时候退缩,一切就完了。
而且,清乃的建议也在她的背后推了一把。
“不是的,你救了我那么多次,保护了我那么多次,所以,这次换成我想为你做些什么!我……”
情绪越来越激动,她的语气开始焦急。
“你以为你能做什么!”
拓磨发出怒吼的同时,背后也传来一股冲击感。
珠纪在一瞬间,被压倒在仓库的墙上。
“敌人那么强!实力差那么多!你说你能做什么!”
珠纪的双手被拓磨按在墙上,她想要挣脱却完全做不到。
被握住的手腕隐隐作痛。
可是对珠纪来说,拓磨内心的绝望,比疼痛更加难受。
“能做的我全做了!也拼死战斗过了!但结果还是不如人意……除非……除非我变成怪物,否则根本打不赢……”
拓磨的声音万般悲凄怅然。
“……才不是这样呢!你没有输!你每次都保护了我!”
即使被定在墙壁上,珠纪仍然嘶喊。
“这次我也要坚强起来!不管有多么困难,只要不轻言放弃,就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所以……不要放弃呀!”
眼泪夺眶而出。
真不想看到那么受伤的拓磨。
好希望以前那个虽然粗鲁,但只要一有事,就会变得温柔可靠的拓磨赶快回来。
“我已经用尽全力了!可是,可是我……竟然连一个女人也保护不了!”
干涩沙哑的声音,光听了就叫人悲从中来。
“不是这样的……”
珠纪的声音,细到连蚊子都听不见。
“我不是你想象的那种正义英雄,也不是白马王子!我……!”
忽然碰的一声,接着握住珠纪的手腕的力量松开了。
仔细一看,拓磨已经倒在地上。
“差不多够了吧!”
面前站着一个人,正用左手摩擦着右拳,他是真弘。
他大概是听到吵闹声,所以折返回来了。
“……下手不会轻一点喔。”
拓磨嘴里嘟囔着缓缓站起身子,表情显得很吃力。
“……抱歉,珠纪,他不是故意的,只不过因为人太笨,不懂得怎么把情绪表达出来。”
拓磨想开口回嘴,但最后还是乖乖又闭上。
“……今天先回去吧。”
拓磨默默地点头。
※
璀璨的星空夜色之下,吵杂的虫鸣不绝于耳。
珠纪和他们在宇贺谷屋邸附近的神社内院道别之后,便一直驻足原地,注视着两人远去的背影。
“你看起来非常悲伤。”
背后忽然有人说话,急忙回头一看,原来是外婆。
“外婆,你是不是知道Logos?”
珠纪忍不住就开口问了。
她很后悔之前为什么不先问个明白。
然而,外婆却没有回答珠纪的问题,只眺望着远方星空喃喃地说:
“虫儿都骚动起来了。众神的动静也有点奇怪,本来还静悄悄的,现在却都在生气发怒,真是奇怪呀,简直就像是有人在……”
(……果然被岔开话题了。)
虽然早猜到会如此,但珠纪仍然掩不住失望。
她不懂,为什么外婆都不把事情告诉她。
不过珠纪也领悟到一件事,那便是不能再指望外婆了。
“外婆,你不在房里休息没关系吗?”
不知不觉,珠纪的语气也变得声音。
外婆看着珠纪微笑,就像以前那样,是非常和蔼的笑容。
“你说得对,风很冷,我是该回去了。晚安,珠纪。”
外婆转身离去,来时无声,去时也无声。
“……晚安,外婆。”
珠纪对外婆瘦小的背影轻轻说道。
今天什么事都没发生,非常和平——
不过珠纪的心中,却比前次战斗之后更加波涛汹涌。
第六章探究的心
雅莉亚在老旧洋房的某个房里,端坐在奢华的椅子上。
“本部把德莱的调查结果送来了。”
菲犽捧着一卷羊皮纸,献给雅莉亚。
“德莱——原本的第三名随从果然另有他人。”
这份报告证实了雅莉亚的疑虑。
“那么,本来应该跟随我的人去哪了?”
“在进行其他任务时失败身亡,所以才会改派那个魔术士供圣女雅莉亚您差遣……”
雅莉亚微眯着眼,直视蜡烛摇曳的烛火。
德莱这个人有点古怪,表面看起来服从命令,但有时候却会擅自做出可疑的举动,经常未经许可就私自外出。
怎么看都不对劲……雅莉亚之所以怀疑德莱,起因在于一封匿名信。
四天前的夜晚,菲犽收到一份用特殊密码写的报告,那是雅莉亚等人、任何服膺Logos者都再熟悉不过的希伯来密码——一种由秘术所写的密码文件。
‘第三人在利用圣女。’
解读密码后,得到的是这样的讯息。
那究竟是不是事实,雅莉亚一时之间也难以确定。
说不定,这只是为了扰乱我方内部行动的计谋。
但在雅莉亚的直觉里,认为那封信或许说的是真的。
“……德莱现在在做什么?”
“他待在自己的房里,和监视的刺拜偶尔会交谈几句。”
“嗯,好。”
雅莉亚傲然点了点头。
考虑到德莱可能企图谋反,她暂时停下抢夺宝器的行动,做出以下决定。
首先,断绝德莱个人和Logos的联系手段。
其次是禁止他离开这栋洋房,并且派刺拜随时监视。当菲犽进行谍报行动的期间,就由艾因随侍在旁。
在这样的情况下,雅莉亚向Logos本部联络,找她信任的人调查德莱的身份,得到的结果是——
“……第三人原本预定是从缺吗?不过Logos的高层把那个魔术士编进我的部署也是事实。”
雅莉亚用食指轻抚下巴,瞄向桌上的羊皮纸。
“有查出匿名信是谁写的吗?”
“还没有。”
雅莉亚缓缓合上眼,轻叹一口气。
“看来封印的破坏任务要暂缓了。”
菲犽静静地垂着头。
“……总觉得心有点乱。”
听见这句小小的呢喃,菲犽随即抬起头来。
“您刚才说有什么吗?”
雅莉亚瞧了菲犽一眼,接着摇摇头。
“——没事,我在自言自语。”
“今天也要努力调查!”
一大早,这句向窗外大叫,跳到珠纪头上的尾先狐也配合着她,精神抖擞地“咪——”了一声。
匆匆换好衣服走出房间,正好和前来的美鹤撞个正着。
她的手上拎着要给珠纪的便当。
她是来叫珠纪起床的。
“早呀,美鹤。”
“早安,今天好像有点万了呢,上学的时间已经……呃,您的制服怎么了?”
这个时间还穿着便服,是美鹤一脸愕然。
“嗯?我今天不去学校了,我要翘课!”
讲得这么直截了当,美鹤当场目瞪口呆。
不想去学校是原因之一,但更重要的是她等不及要追求真相。
(我想知道自己是谁、敌人是谁,还有赢过敌人的方法。)
无论如何……
珠纪满心感谢地收下便当,然后就和尾先狐去仓库了。
“……真是的,有整理跟没整理一样!”
在已经习以为常的仓库里,珠纪不断地搬出资料,再把他们归回原位。
简直就有如年底大扫除般工程浩大。
像这样子找资料,已经过了三个小时。
或许是因为白天的阳光很明亮,今天的仓库感觉不像之前那么阴森,反而有一种解放的清爽感。
埋在仓库里面的资料,比眼睛看到的还要多好几倍,每次以为快看完的时候,把书一搬开,就发现后面还有一大堆叠得像山一样。
而且,它们又没分门别类,不管是新的或旧的,全都随便丢在一起。
珠纪不得已,只好卷起袖子,卯足劲开始埋头苦干,但大概是昨晚没睡好的关系,经常看一看意识就飞到九霄云外。
“挨……这样做根本没完没了……”
忍不住叹了口气。
尾先狐大概是讨厌灰尘吧,完全不肯从珠纪的影子里出来。
(唉——今天看得完吗……?)
珠纪一边无精打采地这么想,一边继续调查。
又经过差不多一个小时。
“……嗯?咦……”
在珠纪扔在地上的书籍当中,有两本让她感觉特别不一样,一本看起来非常老旧;另一本则是用黑色合成皮革装订,八成是近期的东西。
和昨天真弘找到的那本,看起来是一样的。
“奇怪,刚才好像没看到这种东西呀……”
瞥一瞥手表,已经过中午了。
她这时才发觉肚子饿了。
“吃饭吧!”
珠纪坐到仓库角落的柜子上,拿起饭团塞进嘴里,顺手把书翻开。
“嗯……‘供奉仪式之书’……?”
透过在脑袋里的某人翻译,文字通畅地流入脑海中。
‘玉依之血即便淡薄,然人世之情念寄灵于血,可使之封印鬼斩丸。鬼斩丸之封印已弱,一人,愿来生有幸,借血之力固其护界,愿来生……’
后面的内容便和前端大同小异。
珠纪一路看下去,只觉得上面写的东西极为不详。
(这根本就是‘死’的意思吧?)
“借血之力……”
(这是在说……可以利用血,将减弱的封印增强……?)
在那之后,填满了一连串人名。
珠纪心念一动,拿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开始画正字。
数一人画一笔,数着数着,画出了许多正字。
珠纪没空品尝饭团了,埋头忙着这项作业。
类似的内容多大几十页,当全部的页数都读完时,在笔记本上出现的次数竟是——
“一千一百一十五人……”
居然有这么多人,珠纪茫然看着这些潦草的正字。
重新再数一次,或许有十人左右的误差,但不管怎样,人数破千是毋庸置疑的。
仔细瞧书上的笔迹,每一页都不一样,这本书显然是由不同的人,花费了长久的时间一点一滴补述上去的……想到这里,她拿书的手就开始渗出冷汗。
(……不会吧!)
珠纪不得不产生这样的想法。
(上面的人数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一想到这本书的书名,就不寒而栗。
(这个村子发生什么事了?)
珠纪甩了甩头。
(这以后再想。现在无论如何要尽量多收集情报,这才是眼前最重要的!)
她拿起另一本书,也就是合成皮革的笔记本,只翻阅一下就立刻知道内容了。
“……争夺封印的战争?”
果不其然,这应该就是昨天真弘给她看的那本,当中有不少关于Logos的记载,珠纪把他们仔仔细细地看过一遍。
书中的大意是,在过去,Logos曾经派人攻击这个村子好几次,大部分都是以调查封印为目的。而那些来犯的敌人,每次都被守护五家消灭了。
“还有什么新的资料吗?”
话一出口,才猛然想起。
(Logos袭击,但是被守护五家击退了?)
也就是说,拥有那种压倒性力量的人,以前曾经被打败过。
(不对,可是……)
单从记录来看,这次Logos派来破坏封印的人,和过去似乎有极大的差别,如果以前是以调查为目的,那么这次的目的就是抢宝器了。
换句话说,照这样推理,Logos过去多次派人来这个村子,可能都只是试探而已。
“不过……”
即使如此,击退Logos的事实并没有改变。
但这次我方却打不败Logos。既然前代、前前代的守护者做得到,当中一定有某种原因。
珠纪抱着希望,翻页继续往下读。
如此一路读下去,她明白了一件事。
问题的症结并不在于守护者,而是珠纪不同于其他的玉依姬。
珠纪发现这点,更拼命地研究笔记本上记载的文章。
一字一句,详详细细地,深怕遗漏掉任何一丝一毫。
(如果真是我想的那样——)
情绪越来越高昂,光是要抑制自己不念出来就很吃力了。
宁静的仓库,只有翻页的声音在回响。
不知经过了多久。
珠纪终于读到了一行字。
‘……因玉依姬之觉醒,终阻Logos之犯。’
这段文字,如电流般穿透珠纪全身。
“玉依姬的觉醒!”
就是它,这就是她最想知道的事。
从文献的记载来看,在第一线作战的始终都是守护者。
不过,当玉依姬觉醒之后,就能成功打败敌人。
也就是说——
“玉依姬觉醒,可以唤醒守护者本来的力量……是吗?”
话一出口,就感觉心中充满了希望。
过去,守护五家的前辈就是这样
击败敌人的。
珠纪还没以玉依姬的身份觉醒,至少她没有自觉。
那么,不够成熟是理所当然的要素,这也表示还存在着可能性。
能够与那种绝大力量对抗的能力……说不定就蕴藏在自己身上。
心中一如此想,珠纪不禁背脊发凉。
(大家还能变得更强!我要赶快告诉大家。)
从气窗照射进来的阳光,不知何时已经转变成暗红色,悄悄地洒落在仓库之中。
“小航,我们回去啰!”
珠纪一鼓作气站起来,在柜子反方向角落卷成一团的尾先狐立即轻轻跃起,然后抱怨似的叫了几声。
珠纪抱着发现的书籍和笔记本,正要走出仓库时——
啪滋啪滋啪滋——
“呀!”
在仓库的出口,有一道看不见的电流墙阻挡去路。
简直就像禁止她把书带出去一样。
“为什么呢……唉~~讨厌。”
珠纪只好把笔记本放回书柜,转身奔出,这次就没受到任何阻碍了。
现在这个时间说不定学校里还有人。
她无论如何,都想把这件事早一步告诉守护五家的人。
(我不打电话,要当面跟大家说,我们还是有希望的。)
珠纪心想,这么一来,大家就能恢复以往的生活了。
才刚跑出内院,就看到有人在拜神求签。
那人把铜板桄榔一声丢进油钱箱里,拿起签筒开始摇晃,看他的背影仿佛似曾相识。才脚步一缓,那人就转过头来。
“啊,是你呀。这是第三次见面了。”
只见那个穿着西装的男子爽朗地一边说,一边搔着头走了过来。
珠纪听到他咬着手中的仙贝的清脆声响,立刻响起他是谁。
(啊,他是清乃同学的舅舅……在当公务员,名字叫……)
“你好吗?清乃有没有给你添麻烦?”
他的声音也和长相差不多,给人一种略带糊涂的印象。
(呃——对了,是芦屋先生!)
“没有没有,清乃同学帮我很多忙喔,还给了我许多勇气……对不起,我现在有点忙,先告辞了。”
就在她匆匆点头打完招呼,正要继续赶路的时候……
“你被利用了。”
芦屋用从未有过的冷峻口吻说道。
他的声音,竟有一种让人不得不倾听的吸引力。
珠纪被他那句话以及语气的转变所震惊,不自觉地停下脚步。
“吓到你了?”
芦屋又恢复成原先的装傻模样,微微一笑。
“你难道没想过,你被利用了吗?前代为何什么都不肯告诉你,你都不会感到怀疑吗?”
这像是被电到似的盯着芦屋。
“……你、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在这个时代,没有秘密是藏得住的,这点你最好牢牢记住。”
说到这里,芦屋嘻嘻笑了笑。
“其实呢,我这个公务员隶属的部门有一点特殊,我做的是公安调查厅的调查员。我,这个请你别告诉清乃喔!”
讲话的语气中带着俏皮。
(他到底想对我说什么?)
这样的疑问在脑海中浮现。
(……这么说起来,我第一次遇见这个人,是在回到这个家的时候,那时,他说是来向外婆打招呼的……)
“你想想看,你在这方面的只是实在太少了,不管是关于封印、敌人的组织,还是你们自己的职责。”
芦屋嘴角微微上扬,又补上一句:
“连你外婆在盘算什么……”
疑问慢慢地转变成戒心。
这人不仅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还知道得太多了。
他所掌握的内情恐怕比珠纪多。
“……你告诉我这些的目的是什么……?”
“我是为了你好,否则这样下去,你将一味地听从宇贺谷婆婆的摆布,到时候就算保住封印,你也不知道自己会有什么下场。”
芦屋每踏近一步,珠纪就自然地后退一步。
“你到底想干嘛?”
质问的声音里,掠过一丝紧张。
“哎呀,没啦,我只是表示关心。”
芦屋窥视着珠纪的眼神,又咬了一口仙贝。
(骗人。)
这是珠纪的直觉。
(为我好?哪有可能。讨厌,这个人好可怕。)
在遇到雅莉亚的部下,艾因和刺拜时虽然也很可怕,但从芦屋身上感觉到的,却是另一种不同的恐惧。
全身汗毛倒竖——这样的恐怖感,自珠纪的脚底慢慢升上来。
芦屋又踏出一步,他几乎要摸到珠纪了。
就在她忍不住快要叫出来的瞬间。
忽然,一双强而有力的手把她拉开了,在温暖的触感之下,珠纪这下才发觉自己被人护在怀里。
“拓磨……!”
抬头一看,那人竟是拓磨。
“……不准靠过来。”
拓磨低声喝道,表情严厉地瞪向芦屋。
但他锐利的视线,芦屋全不当一回事,一脸轻松地照单全收。
“你怎么来了……?”
“这等一下再说……喂,你到底想怎样……?”
拓磨蹬着芦屋,把珠纪护在身后,脚上朝芦屋的方向踏出一步,芦屋颇感兴趣地看了看拓磨,缓缓点头“嗯”了一声。
“我看你们之前好像在吵架,没想到会有人赶来这里,看来你们的牵绊比我想的还深嘛。”
芦屋夸张地大叹一口气。
“说,你想对她做什么?要是想乱来的话……”
拓磨又朝向芦屋踏出一步,可是芦屋却不为所动。
“就要把我揍扁吗?哈,如果你玩真的,我大概一下子就不行了。”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他好像没什么危机意识,反而嘻嘻笑了起来。
珠纪对他的深不可测感到心里发毛,拉住拓磨的衣角加以阻止。
“拓磨,不行,不可以和他打。”
不管对方的来历为何,想到他是清乃的舅舅,她不得不这么说。
更何况,无论再怎么感应,她都感觉不到芦屋身上有特别的力量。
他和艾因或刺拜他们完全不同,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正如芦屋自己所说,假如拓磨玩真的,一瞬间就可以把芦屋打倒,这句话并非虚言。
“哎呀,没事没事,我只是想给她一点建议罢了。”
“哦?那我也要洗耳恭听了。”
插嘴的是意想不到的人。
“真弘学长!?”
“怎么,你又闹事啦?”
真弘的嘴角浮出微笑,嘻嘻地笑着说道。
在月光之下,芦屋逐一望向珠纪众人,然后缓缓开口:
“你们一无所知,也不打算知道,就想选择牺牲?”
“……你在说什么?”
“你大概已经发现了吧?珠纪小姐。”
芦屋瞧向珠纪,微微地笑着。
‘——封印,为求护全封印之血。’
忽然,这段文字在脑海里浮现,珠纪顿时感到一阵恶寒。
“你们保护的东西就一定是正义吗?我可不这么认为。”
‘鬼斩丸封印已弱,一人,愿来生有幸,借血之力固其护界。’
(等等,这是……我在仓库里读到的文章……?)
芦屋笑了笑,真弘不耐烦地叹口气,然后瞪着芦屋。
“我讨厌猜谜,给我直接说清楚,你到底知道多少?有什么目的,想对我们做什么?”
见到真弘咄咄逼人的样子,芦屋咯咯地笑了。
“这么单刀直入啊,我喜欢,我想想……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只能说,我什么都没做,因为局势一直在改变。”
“喂,你别太过分……”
“别这样,拓磨。”
拓磨正要站上前去,但珠纪慌张地拉住他的手。
拓磨回头看着珠纪,再瞪了芦屋一眼,这才稍微放松手。
芦屋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摸了摸下巴邋遢的胡渣。
“嗯,冷静的判断。”
“就算这样,我也不会简单放过你。”
真弘气得卷起袖子,芦屋却是满脸笑容。
“不,我想,你们应该没空在这里磨蹭,对不对?”
(他在说什么呀?)
正当珠纪心中这么想的瞬间。
——啪嚓。
脑袋深处隐隐作痛,仿佛有某种东西在呼唤自己。那是最近这阵子很久没出现的痛感。
“……难道……封印出事了……?”
“我们快走,他们好像又下手了。”
“可恶!真弘学长、珠纪!现在没时间和他废话了!”
珠纪的一句话,让拓磨发觉封印的异状,随即发足狂奔。
真弘瞪了芦屋一样,接着才转身追在拓磨背后而去。
珠纪思索了一下,然后向芦屋微微点头道别,也追向二人。
虽然焦虑,但珠纪很高兴。
因为她知道,自己和大家并没有分道扬镳她他们还是联系在一起的。
※
最初听到的,是有如金属交击的骇人声响。
应该是有人在战斗。
“会不会是另外三人中的谁?”
珠纪询问两人,但拓磨却摇了摇头。
“……不,如果是他们在和敌人打,我们会感觉得出来。”
即使在谈话中,珠纪等三人仍然以极快的速度,在树林之间穿梭奔跑。
越靠近封印区域,传入耳中的声音也越发激烈。
锵——!
珠纪众人在封印区域的不远处停了下来,不,是非停不可。
因为在那里的是——
“……艾因、刺拜!”
珠纪压低音量。
“那个混账。”
站在前头的真弘挺直腰杆正想站起来。
珠纪赶紧抓住他的手,摇了摇头。
真弘回头看珠纪,眉头一皱,怄气似的嘟囔:
“好啦!我知道。”
珠纪安心地笑着点头。
他们藏身在一棵大树的暗处,观察艾因和刺拜的行动。
在月光之下,两人正在和不知名的东西打斗。
锵——!
艾因退到后方,而刺拜一边高速移动,一边闪躲某种看不见的攻击,每当刺拜挥动镰刀砍下,就会发出仿佛砍中硬物似的锵锵声,火花四溅。
不过,却没看到敌人的踪影。
他们明明看起来就像在和敌人战斗,但现场除了他们之外就不见其他人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根本就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发生什么事?”
“……是山神。”
拓磨的语气显得不敢置信。
“山神?那是什么?它正在和那两个人打斗吗?”
“……这附近的神灵都是归它管的,算是个狠角色,平常不管发生任何事,它都不会插手干涉,这次怎么会……”
就在此时,刺拜的镰刀划出一道破风声。
‘咕喔喔喔喔喔喔喔!’
空间扭曲,吼声震耳欲聋,空气随之颤动,也震惊了珠纪众人。
这阵响彻云霄、撼动大地的吼声,并非因为痛楚而发出。
而是愤怒。
碰碰碰碰碰!
比刚才更猛烈的爆炸音追赶在刺拜的身后,在地面上穿出无数个大孔。
然而,刺拜却气定神闲地东闪西闪,或躲活避,偶尔也用镰刀格挡。
地上再一次地,又被挖出一连串的洞。
这些不容喘息,眼不可视的攻势,每一击都具备了致命的破坏力,即使是旁观者也能一目了然,不过——
锵——!
透明之物和镰刀相击,在黑夜中散发出火花。
刺拜看似颇为从容,简直就像是在享受战斗——享受夺取对手性命的快乐一样。
在他没有表情的脸上,竟也浮出一丝笑意。
“……根本就看不到东西嘛。”
拓磨回过头来,对正在抱怨的珠纪说:
“山神非常强大,人类是看不到的……不,说不定那些家伙看得到。”
“……没完没了,让开,刺拜。”
艾因忽然说话了,即使压低了声音,却字字清晰可闻,这句话在战斗中听在耳里也极为显著。
“我还没过瘾。”
刺拜用没有感情的声音回答。
虽然不带感情,但珠纪听得出来,他的语气里参杂着愉悦的神色,这使她感到相当毛骨悚然。
“太浪费时间了。”
艾因跨步上前,提劲握拳。
拓磨见艾因有了动作,全身也绷紧神经。
刺拜瞄了艾因一眼,接着飞往空中,和即将遭到破坏的空间保持距离。
“……边境妖怪!吃我这拳,然后消失吧!”
拳头如拉紧弓弦似的向后高举,惊人的力量源源不绝地集中。
那个看不见的东西,一边破坏地面一边逼向艾因,但艾因丝毫不为所动。
轰隆一声,劈开空气的声音乍然大响。
就在这个瞬间,艾因就像要连同空间和敌人一起摧毁般,猛然轰出一拳。
惊人的冲击波以艾因为中心,翻动地面的泥土向外炸裂。
尘土漫天扬起,巨大笨重且肉眼不可视的物体应声被击飞——应该是这样吧。
那个透明的物体重重摔落在地上,发出巨响把地面翻起,也撞断了数株大树。
破坏力之强,连附近的地形都改变了。
珠纪众人亲眼目睹一切,惊骇得无法动弹。
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像在打鼓一样,抓着树干的手也颤抖个不停,恐惧占据了身体,连呼吸都变得极为困难。
她没有马上尖叫逃走,是因为拓磨和真弘就在身旁。
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直到月亮被云层掩盖,她才终于呼出一大口气。
转头看看拓磨和真弘,他们也一样如释重负似的呼气。
“……山神被干掉了吗?连那么强大的神灵,也这么简单就……”
拓磨低声说道。
寂静之中,艾因收手站在一旁,只由刺拜一人走向封印。
真弘见状,正要从树后站出来,却被珠纪慌张拉住。
“……不行!真弘学长,不行啦!”
“可是封印……”
“不行,现在不行!拜托你……”
二人的视线相交。
珠纪说什么也不肯放开真弘的手。
(绝对不放,绝对不能让你去!)
由于恐惧与过度用力的关系,手颤抖得极为厉害。
“……好啦!我知道了。你真是……”
真弘有气无力地叹了口气,随即就地蹲下,珠纪也握着真弘的手不放,然后在他旁边蹲了下来。
保护封印的姐姐已经大大减弱了,只对靠近宝器的刺拜放出一道微弱的电光。于是刺拜站到大岩石面前,举起镰刀一挥。
无声无息地,岩壁就裂开了。接着,一个小小的洞穴,以及坐镇其中的戒指便出现在眼前,死神顺手把它拿出来。就在这个瞬间,强力的电流蹿上珠纪的背脊。
“……!!”
珠纪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叫出声音。
(不行,现在不能被发现……!)
从太阳穴渗出的汗水,流过脸颊滴落在地上。
“你还好吧?”
身旁的两人同时投以关注的眼神,让珠纪心头暖暖的。
“嗯。”
她面前点了点头,他们的手分别从左右握住了珠纪的手。
珠纪也紧紧地挥握他们温暖的手。
似乎只要这样子,再痛就都能够忍受。
“没问题的,大家都会变得更强,所以……”
“……我知道,所以现在要忍耐,对吧?”
珠纪本来是想用微笑回应的,结果表现给拓磨看到的,却是哭笑不得的奇怪表情。
头痛顿时消退了。
抬头一瞧,艾因和刺拜也消失在黑暗之中。
珠纪看着他们消失的空间经过十秒钟。
(好,安全了!)
才大大地呼出一口气,趁势站起身来。
一松开两人的手,刚才肌肤相触而被汗水沾湿的地方,被风一吹就感觉冷飕飕。
和手的冰冷成反比的,是脸颊的暖意。
(牵、牵到手了……)
珠纪用两手摸摸脸颊,整张脸果然是滚烫的。
“我们会变强的,下次绝对不会再输了。”
真弘站起来,用沉静却充满决心的语气说。
拓磨也同意地点点头。
“……抱歉,给你惹了不少麻烦。”
珠纪对拓磨的话轻轻摇头。
“……一直给大家添麻烦的,是我才对。”
大家虽然在异界森林的冰冷沉寂中亲眼目睹了压倒性的力量,即使如此,他们仍然相信,也希望相信自己有办法与之一战。
※
“不会吧……卓大哥他……?”
晴空万里,顶楼的空气爽朗清新,吹拂而来的风使人心旷神怡。
但对现在的珠纪而言,却没有心情享受这些。
“我干嘛骗你,大蛇兄在巡逻封印时和敌人打起来,结果受重伤没办法动了……这种事别让我再讲一次。”
拓磨的表情显得极为难受。
珠纪抵达学校,马上就被拓磨拉到顶楼告知了这番话。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教人不吃惊也难,其他人也只是沉默不语,什么话都不说。
(卓大哥他……?一向成熟可靠的卓大哥……?)
由于太过于震惊,脑筋还没意识到悲伤。
“他的脚伤不是才刚只好没多久……?怎么会……”
珠纪不自觉脱口低喃。
自从上次惨败以来,同时高中生的四人在顶楼经常碰头,唯独卓,在那之后就没再见过面了。
只有一次,卓曾经打过电话到外婆家,要珠纪别担心他,珠纪也就真的没放在心上,现在向来,真是由衷地后悔莫及。
“不过,放心吧!我们是守护五家耶!和一般人不一样,不管受到多严重的伤,只要没死就不会有事啦!”
真弘满口安慰,要珠纪安心。
虽然珠纪知道,他说得这么轻松,是为了顾虑到她的心情,而且珠纪倒也的确稍微放下心了。
“我要去探病。”这一次就算外婆不准,她无论如何一定要去。
“还有,我要跟他说对不起才行,身为玉依姬的我,如果能早点觉醒的话……”
纵然珠纪说得铿锵有力,但拓磨却轻轻摇了摇头。
“……不要比较好,你那样做,大蛇兄又不见得会高兴。”
“……可是我……”
“我想他那个人大概会说,与其烦恼那些,还不如多想些对策,看要怎么保护封印。”
拓磨说完,凝视着珠纪的眼睛。
“不要想东想西,因为你笨笨的。”
“去做就对了,看自己能做多少就做多少,没办法的再慢慢去试就好,懂了吗?”
拓磨的目光和语气都带着坚定,使得珠纪不由自主地点头回应。
(对,就是这样没错。)
现在卓出事了,那么自己应该多加努力才行——
珠纪在心中立下决定,只要是自己能力所及都要尽力去完成。
“你们说完了吧?有联络进来了。”
祐一突然插嘴进来。
“联络?”
“是的,婆婆送来的联络事项。”
慎司笑笑地望向在场的每一个人。
(……外婆送来的?)
拓磨和真弘好像也才刚知道,表情讶异地看着祐一与慎司。
“今后,我们四人分成我和慎司、真弘和拓磨两组分别行动,这也是大蛇兄的指示,说单独行动太过危险。”
真弘、拓磨和珠纪,不约而同地点头认同。
“我和慎司负责巡逻封印,既然正面对敌赢不了,那就由擅长迂回战术的我们巡逻,就算打不赢,要逃的话也比较方便。”
虽然明知道这番话说得没错,但心里还是不服气,于是真弘噘起嘴来表达抗议。
“那我们要干嘛?该不会到了这种时候,才叫我们什么都别做吧?”
听见真弘这句不满的抱怨,祐一向来没有表情的眼眸竟然亮了一下。
连慎司也像在看戏般浅浅微笑。
“真弘和拓磨负责护卫玉依姬,现在封印的数量已经减少,所以敌人对玉依姬下手的可能性极高。”
拓磨与真弘以及珠纪三人,互相对看了几眼。
“……护卫?不是一直都在做吗?”
拓磨代表珠纪等三人,提出这样的疑问。
“听说要二十四小时,不分昼夜——”
祐一直截了当地说道。
“喔,原来要改成这样啊,那就和以前的不同了,可以保护得更紧……喂,等一下,二十四小时——!?”
独自点头称是的珠纪大叫一声,差点把顶楼震翻。
“哇,珠纪学姐,你吐槽的反应真棒!”
珠纪也管不了了慎司那句不值得高兴的称赞了,手足无措地向佑一追问。
“……呃,也就是说,该不会连睡觉都……啊——不对,该怎么说……是要我们住。住在一起这样吗?”
“……不可能吧!”
“拜托千万不要。”
对珠纪的哀求。真弘和拓磨也站在同一战线。
不过佑一却以一贯事不关己的表情回答:“就是这样。”
“喂。喂喂!再怎么说,我们是男生耶!”
“真弘学长!你怎么脸红了!难道你……是不是在想奇怪的事……!”
“脸红?才。才没有咧!我看你才是吧!臭美咧,我又不是神经病,鬼才会对你想奇怪的事!”
“说我臭美……真没礼貌耶!”
“……我的头开始痛了……这个决定已经确定了吗?”
拓磨重重叹着气提出质问,于是,慎司笑容满面地代替代替佑一回答。
“对啊!婆婆就是这样讲的,大蛇大哥也说一定要这样做。”
“等。等一下!我是当事人,为什么都不问我的意见呢!?”
“咦?珠纪学姐反对吗?”
意外地被反问回来,这次换成慎司的追问。
“当。当然啦!我一个女孩子,叫我和男生住一起,这……也太突然了吧……我会很伤脑筋耶……”
她拼命想要辩解,但——
“抗议无效。”
佑一只用四个字,就当场否决掉了。
“对了!美鹤!美鹤一定会反对……!”
珠纪把最后防线的名字提出来当挡箭牌,可是——
“她也已经同意了。还说会准备丰盛的三餐等着你们。”
珠纪差点没晕过去。
“我一直很担心你们,你们的感情太差了,应该要彼此多了解才对。”
(佑一学长……你这几句话,听起来就像老爸在劝兄弟别吵架一样!)
“等等,我冷静一下,把这家伙当成男的就没差了……对吧?应该没错吧?”
真弘一个人不断地自言自语。
“这下麻烦了……”
拓磨仿佛见到了世界末日一般,仰天长叹。
“喂!要唉声叹气的,应该是我这个女生才对吧!”
尽管满腹牢骚,可是却完全没人在听。
※
于是珠纪。拓磨和真弘,三人一起放学回家。走在稻穗摇曳的夕阳小径上,谁都没有开口。
气氛显得很尴尬。
“……哈哈哈。”
“干嘛?笑什么?”
走在前面的拓磨回过头来,珠纪难为情地把目光别开。
“……我在苦笑。”
“……什么跟什么啊!”
拓磨感觉比平常别扭了许多。
(……嗯——真的要住一起?真是的,偏偏在这种好像有点和好。有好像还没和好的时候,太突然了啦!佑一学长)
埋怨的话差点就脱口而出。
“真弘学长,你觉得这样对吗?他们随便就决定了……”
“我?我觉得很好啊!”
听到这句漫不经心的回答,珠纪顿时脸颊一阵火热。
“……呃?”
脚步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早上刚知道时还那么反对的,现在怎么变得相反了?……还说感觉很好,这意思难道是……)
真弘看着珠纪,嘻嘻一笑。
“当然是因为,可以吃到美鹤亲手做的菜咯!”
(哇咧,原来是指这个喔——!?)
察觉到珠纪在脑袋瓜子里狂吐血,真弘像是恶作剧得逞的小孩一样,狡黠地嗤嗤笑。
“你一定想歪了吧?哈哈。”
脸烫得比刚才更厉害,就算不照镜子,也知道红得和猴子屁股一样。
“才才才。才没有呢!”
逼急了反而越描越黑,真弘伸手把珠纪的脑袋架住,在她的头发上胡乱搔了阵。
“喂,很讨厌耶!不要这样好不好!要是害人家的头发分岔缠在一起,到时候你要负责唷!”
“喔?怎么负责?要逼我娶你吗?”
“乱。乱乱乱讲!唉哟!”
珠纪一边咒骂自己没事干嘛心跳加速,一边顶嘴骂回去,忽见拓磨回头望了过来。然而——
当她一看见拓磨的表情,到嘴边的话马上又咽了下去。
(……呃?他生气了?)
珠纪也不敢再多问,用手随便拨了拨被真弘弄乱的头发,于是很快地,他们三人就抵达家门口了。
珠纪喊声“我回来了”,打开门来到玄关,美鹤已经等在那里了。
“欢迎回来。”
在玄关端坐的美鹤,恭恭敬敬地伏地行礼。
(哇——五体投递的行大礼耶!)
“从今日起,请把这里当作您自己的家,如果有任何需要,请随时吩咐我为您服务。”
美鹤说得扭扭捏捏,声音也比平常细柔。
“喔,叨扰了,抱歉。”
拓磨回答的语气,也异常地温和。
拓磨与美鹤的视线一接触,四周的空气顿时变得甜蜜芬芳。
(奇怪——?对我的态度怎么差那么多?平常看到我的时候,都把我当空气一样的说!)
“……啊——还有我也要打扰了……”
难得客气的真弘忽然插嘴进去,美鹤仿佛这时候才注意到旁边有人,她看了看真弘,脸颊瞬间飞起一片绯红。
“啊!呃,请。请进!我带两位进房,我们准备了两间客房,让你们可以好好休息。”
美鹤弹起来,飞快地走向走廊。
(太好了,要是叫我和他们同睡一个房间,我还真不晓得该怎么办。)
他们心里想的也和珠纪一样,各自暗呼一口气。
(这种感觉好奇怪,觉得很丢脸,可是又很安心,也很开心。)
“看来这几天会很热闹了。”
美鹤好不容易才挤出这句话,有一点紧张地点了点头,至于拓磨和真弘,则是露出复杂的表情。
※
珠纪想趁着晚餐还没开饭前把作业写一写,回房间坐到书桌前的时候……
“呜。呜啊啊啊啊啊!”
突然传来真弘痛苦的哀号。
(难道Logos攻击这里了!?)
“啊~~~~~~!等等!住手。住手!不要!”
痛苦的惨叫越来越大声。
“真弘学长!?”
珠纪急忙朝叫声的方向奔去。
她全速跑过走廊,来到发出惨叫的门前,抓住门把猛力一拉。
咻!
瞬间,一阵白雾扑面而来,掩盖了珠纪的视线。
在若隐若现的白雾之中,她依稀看见真弘痛苦的神情,以及绷起一张脸。正在对着真弘做不知何事的拓磨。
珠纪眼力所见的,尽是赤裸裸的身躯。
她脑袋当场一片空白。
“……你。你们……在干嘛?”
嘴巴自动开口问了。
(他们光着身体……?呃?呃?呃——?)
刚才满是空白的脑袋,这次换成一片漆黑。
“……看了不就知道!就擦背——”
“哇啊——!!原来拓磨和真弘学长是这种关系——!”
“大白痴——!你在讲啥啊!?”
“别闹了,还不快点关门!”
拓磨正要站起来,一个不小心,围在腰上的毛巾却掉了下来。
“呀啊啊啊啊啊啊———————!干嘛没穿衣服啦!色狼!”
珠纪嘴里嚷嚷地大叫,手忙脚乱地赶紧把门关上。
由于浴室的那件事,晚饭吃的像在守灵一样安静无声。
等回到自己房里时,都不晓得几点了。
坐到书桌前想写作业,却完全写不下去。
在那之后虽然解开了误会,明白他们只是帮忙互相擦背而已,但只要一回想起当时的场景,她就不由得脸部发烧。
“……都。都要怪真弘学长不好,谁叫他要叫那么大声……”
也不是要说给谁听。珠纪只是自顾自地嘀咕辩解。
尾仙狐一边用前脚抓了抓教科书。一边咪咪叫,意思仿佛是要珠纪赶快念书。
“可是呀,小狐,有男生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教人很难定下心耶!”
珠纪说着说着,有气没力地趴在桌上。
(真尴尬,这样下去就什么事都没办法做了,该怎么办才好呢……)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想了几十分钟,她终于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有了,公寓!”
尾仙狐吃了一惊,咚的一声跳起来。
“当作公寓不就好了,这样不管谁住在同一间房子里,就都没差了……。”
虽然知道这样做很蠢,不过,心的确比较定下来了。
珠纪满意地点点头,再度拿起作业来写,但是仍然写不下去。
(……哎~还是会介意,现在大家在做什么呢?今天美鹤的样子看起来也怪怪的……)
珠纪想东想西的,最后决定去看一下大家再说。
她来到拓磨和真弘的房门前。
从真弘的房里传来一阵又一阵如雷鼾声,门缝间不见任何灯光,显然已经熄灯就寝了。
(天呐!真弘学长这么早睡!还真的跟小学生一样……)
这番话可不能讲出口,珠纪在心里暗暗偷笑,接着视线再转向拓磨的房间。
拓磨的房里,还有灯光。
(太好了,好像还没睡。)
“拓磨?”
她在门前轻轻的喊一声,但没人回应。
既然如此就在门上敲了敲,不过也一样没反应。
“难道是开着灯睡着了吗……”
如果是这样,那就不能去吵他了。
在松口气的同时,也有一种强烈的失落感。
最近这阵子都没和拓磨好好讲过话,每次和他谈的主题,都是封印或Logos之类的,所以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可以不用谈那些,改成是——好比说未来的计划。喜欢的连续剧等等,她很想聊聊这些东西。
一想起拓磨,心里就觉得有点难受,可是也想多和他在一起。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连自己也不知道。
(真糟糕,我怎么老在想拓磨。)
不过,她在回房的途中,在走廊看见高高挂在天上的美丽月亮,于是改变心意想到外面走走反正现在情绪莫名亢奋,就算回房八成也睡不着。
那么,不如在内院散一下步,动一动身体也好。
珠纪在明月之下,独自一人随性而走。
耳里听到的只有自己的脚步声,以及层层相叠虫鸣声。
受到美妙的自然之音吸引,珠纪踏入树林中。
身旁昆虫骤然停下演奏,配合着珠纪的脚步声,但远处仍将悦耳的乐音犹如涟漪般一波波送来。
此情此景真是惬意极了,珠纪放轻脚步,在树林间越走越深入。
“为什么呢……?”
(美鹤……?)
“为什么要这么……”
这悲伤的声音的确是美鹤的没错,她的语气极为认真,害珠纪不好意思在这时候走出去打招呼。
她悄悄地探头窥看,只见月光下有一男一女的身影,是拓磨与美鹤。
两人面对面,静静地注视着对方。
“请您不要再做那些危险的事了,这是我唯一的要求……”
美鹤垂低着头,但她说的话字字清楚。
拓磨的表情很温柔,不过,看着美鹤的眼神隐约带着哀怜。
一见到他的那个眼神,珠纪的胸口突然紧揪,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您可能不记得了,那天晚上您受了伤,是我为您急救的,您……您全身都是伤,全身都是血,很痛苦,可是我只能看着您那么痛苦……”
美鹤突然抬起头,望向拓磨。
她那张标致脸庞在月光照耀下,勾勒出犹如画中剪影一般的线条。
“请您别再继续了,好吗?像这样战斗。受伤……要是有个万一的话,说不定会死掉的……”
美鹤的这句话,直接刺中珠纪的胸膛。
“我们都只是被利用的工具……为了保护封印而战斗,一次又一次,然后不断地受伤……到了最后究竟能得到什么?难道您不觉得害怕吗?自己的生存意义完全只是为了封印而已。”
(美鹤……)
“……这种结果我不能接受,不……我自己没关系,可是……我不想要您变成这样……”
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在珠纪的脑海里也留下鲜明的记忆。
战斗,生死对决。明知对方比自己强太多,却非得继续战下去不可,拓磨。真弘。和其他守护者的感受。珠纪就算用想象的都无法体会。
“……请您快逃。”
美鹤用平静的声音说道。
但语气中仿佛带着千言万语,透露出无比的哀凄。
“我不希望您受伤,不希望您痛苦,所以……请您快逃……”
美鹤的声音极为沉稳,只是语中含泪。
珠纪心里一震,身体微颤。
拓磨此时终于开口了。
“……谢谢你担心我,美鹤真是好人。”
这句话等于是温柔的拒绝。
“……为什么呢?”
在美鹤的脸颊上,泪珠一闪一闪地反射月光。
“守护五家的职责真的那么重要吗?保护玉依姬真的那么……要保护她的这件事,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美鹤迟疑地询问。
拓磨注视了美鹤一会儿,轻轻点头。
美鹤双手在胸前紧握,一时屏息无语。
“……对不起,今天的事情……请您把它忘记。”
她挤出这句几乎细不可闻的话,珠纪接着听到奔走的脚步声,她朝远方离去了。
因那阵脚步声暂时中断的虫鸣,随即再度重新开始演奏。
“……出来吧!我知道你在。”
拓磨突然出声了。
“……嗯。”
珠纪应了一声,从树后面走出来。
“……抱歉,我不是有意偷听的……”
“没差。”
拓磨的回答虽然粗鲁。语气却十分柔和。
不过,总觉得气氛很悲哀。珠纪也不知道该怎么搭腔。
“……欸,拓磨。”
声音有一点发抖,然而。拓磨只默默地看着珠纪。
“拓磨,你逃吧!”
等珠纪回过神来,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不会跟别人讲的,也不会让别人怪你。所以……你逃吧!”
珠纪嘴上时这样讲的。可是,脑袋里却是满满的“你不要走”在拼命叫喊。
本来想尽量表现得开朗的。但不知不觉语气越变越沉重。
(真正在战斗的是拓磨你们,我只是在旁边看而已,所以,如果拓磨你觉得痛苦,那就逃走吧!我么没有权利阻止你。)
心里虽然这么想,但是讲不出口。
“……那天晚上,我叫你逃走叫了好几次,不过,你没逃。”
拓磨的声音,融入虫鸣化为一体。
“我们被打倒的时候,你不是挡在敌人面前,说要保护我们吗?”
珠纪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轻轻地摇头。
“明明伙伴在战斗——你也在战斗,我怎么会自己逃走?”
身体热了起来。
(为什么——)
平常老是笨手苯脚又讨人厌……拜托,不要选在这种时候变得那么温柔好吗?
珠纪在心里叫喊,深切期盼奇迹出现。
“这和契约什么的一点关系都没有。”
拓磨平静的说着,但表情十分坚决。
那晚的事在脑海中重演,战斗的声音,以及大家痛苦呻吟的声音——
(为什么——)
为什么,我们非要战斗不可?
为什么,我们非要如此痛苦不可?
为什么,我们非要受到伤害不可?
无数个为什么,在脑中不停旋转。
忽然,一种心情油然而至,让珠纪忍不住想向上天祈祷。
那种心情,不是希望拓磨留下,也不是想说服他离开
而是祈求这个世界能对大家好一点,友善一点。
拓磨眼中带着怜悯注视着珠纪。
“……没事的,不久后,一切都会好转的。”
这句话,不是确信也不是推测。
而是非常温柔。但只要轻轻一捏,就好像会碎掉的梦幻与希望。
这句话对于珠纪来说,比一个拥抱更加温暖。
拓磨难为情地笑了笑,接着仰头眺望月空。
明月无声无语,静静地映照着珠纪与拓磨二人。
第七章同伴
施加魔法而永不熄灭的烛台火焰,也无法完全驱逐黑暗。
这里位于漆黑当中。
艾因在大厅的暗处,挖掘出遥远的记忆。
他回想的是那一晚上的经过。
对他而言,战斗这回事只是家常便饭,是他用来加强自己的训练场罢了。自从得到绝对的力量之后,艾因杀死全力反抗的人或者全力逃命的人,已经不计其数。
不过,那个男的却不一样,他并没有拿出全力战斗。
连即将丧命的前一刻,他都还保留着实力。
他的力量被巧妙地隐藏起来,说不定连他自己都没发觉到。
——不,不对,那个男的,曾经在一瞬间想使用那股力量。
但他马上就收手了。
在那个男的眼里,那是一种恐惧的力量。可是他这个举动,对于追求力量。依靠力量。一路走来只为了追求力量而活的艾因来说,无疑是一个侮辱。
艾因注视着自己的双手,紧紧握拳。
那个男的,使他无法不介意。
蓦地,耳里听见一阵脚步声。
不知何时,德莱早已经站在身旁。
艾因用带着暗淡光芒的双眼凝视着德莱。
“你是不是很介意他?”
艾因没有回答,仍然沉默地瞧着德莱。
“那个男的,身体栖息着鬼——西洋称之为恶魔的力量。是你最想要的,名副其实的怪物。”
艾因没表示意见,只说出一句话。
“……把他交给我。”
“艾因啊,贪得无厌地追求力量。沉溺在力量当中,最后一无所获,终究归无,你这么做会不会太空虚了。”
德莱连同说话的余音,都像是被吸入黑暗中似地消失了。
又是只剩艾因一人伫足在大厅,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鬼。怪物……既然身体里藏有这等力量,为什么不用它?”
没人回答艾因的疑问,只有黑暗与静寂包围艾因——
眼角感觉有些痒,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是尾仙狐在舔眼角的泪水。
“咪——!”
尾仙狐见到珠纪醒来,高兴地叫了一声。
“……小狐?是你把我叫醒的吗?”
“咪——!”
“谢谢你,我又梦到那个很伤心的梦……”
在呼啸不止的风中,一片一片的鲜红飞舞而落。
那人就在那里。珠纪知道,他就要去到她伸手不可及的遥远之处,正当她心想: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难过到泪水掉个不停的时候——尾仙狐就把她叫醒了。
珠纪慢慢坐起来,尾仙狐跳到她的肩头,又继续舔舐脸颊上残留的泪珠。
“谢谢你,小狐。”
这份体贴的心情,使冰冷的胸口渐渐温暖起来了。
同时,梦的记忆瞬间淡薄而消失,每一次都是如此。
从窗外射进魅力的朝阳。
“好,小狐,今天我们也要加油唷!”
珠纪给自己打完气,收起棉被,在榻榻米上端坐好,拿起<玉依姬外典>。
其实整本书几乎都还办法读,不过像这样把它拿在手上,感觉在做之前的“视力”训练时,好像变得容易多了。
这是现在的珠纪唯一拥有的能力,她想,如果能把这个能力练熟一点,或许就能帮上大家一点忙,所以每天都会把它当成早课。
她缓缓把眼睛闭上,如同以往般被包围在黑暗之中。
光是这样,就感觉自己能从世界分离出来。
接着,她把钻进耳里的声音当做没听见,如此一来,便可漂浮在无声的世界。
再来是青草沾湿朝露的淡淡清香,以及脚下的榻榻米触感,珠纪把它们一个个去除。
世界仿佛越来越远了。
珠纪让自己沉淀到内心深处。
平常到了这个阶段,感官就会整个替换。
如果此时把眼睛睁开,有很大的机率可以看见小小的神灵。
不过今天不同,她让自己继续往深处沉淀下去,比平常更深更远。
居然能够有这种成果,珠纪在心中暗自惊讶,但另一方面又觉得理所当然。
于是她继续沉淀下去,不久后,便见到一片黑暗的水面。
这时的珠纪,已经不清楚究竟是往下沉,或是在漂浮了。
水面上映照着自己的模样。
水面波影晃动,仔细一看,那个人影并不是珠纪。
脸孔更往水面靠近,正当珠纪与水面的镜中人两唇相触的时候……
心念一动,眼睛睁开了。
此时此刻的感触,很不可思议地,完全是新的感受。虽然眼里所见的东西和平常一样,可是,她能从每一件物品感觉得到生命的呼吸。
彷佛房间中的一切,都和自己化为一体。
珠纪不自觉地站起身来——忽然之间,那种感觉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找寻了很久的东西好不容易发现了,最后却在手中溜掉,令人有种失落感。
“嗯,有很大的进步了,我们要再继续加油唷!小狐。”
说完回头一看,她发现尾仙狐在桌上卷成一团,正打着鼾甜甜睡着。
※
“……一大早就这么夸张喔?”
拓磨说这句话的表情,名副其实地呆掉了,珠纪也同样拼命点头。
“……嗯,真的很夸张。”
“有什么关系?有美食就应该诚心接受款待,这是基本礼貌。”
真弘兴奋地看着桌上的菜肴,双手合十。在餐桌上,摆满了有如全套怀石料理般豪华无比的精致料理。
(美鹤昨晚有睡吗?该不会熬夜弄到天亮吧……)
见到如此大的阵仗,不免让人担心起她了。
“我把汤端出来。”
美鹤说完后,就三步并作两步走出房间。
没多久,美鹤回来了,珠纪一看她手中端的汤碗,差点没仰天翻倒。
(……早。早上就吃龙虾汤!?)
只见四个汤碗里,都有两节壮观的龙虾长须高耸而立。
(这一只就要好几千元了吧……?)
为何会有如此豪华的早餐,理由很快就揭晓了。
美鹤盛给拓磨的白饭,堆的足足有真弘和珠纪的五倍高。
(富士山……不,喜马拉雅山!?)
珠纪和真弘看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但是接下碗的拓磨以及递给他的美鹤,竟然丝毫不以为意。
“……那个,不知道合不合您的胃口,我怕早餐吃这些会太油腻……”
美鹤低伏着身子,用指尖在榻榻米上一遍画着圈圈,一遍问着拓磨。
“……不会,很好吃。”
拓磨支支吾吾地回答,接着像是要表现南至气概似地,把那碗堆得像山一样高的白饭全扒光吃净。
(……你太厉害了。拓磨,在某方面我还满尊敬你的。)
“真。真的吗?太好了。”
美鹤脸上染上一抹霞红。伸手把拓磨空碗拿过来。再添上比刚才更高的白饭,而且还用饭勺压得又厚又实。
(……啊啊啊,美鹤呀美鹤,这样要人家怎么吃呀……弄这么多,如果真有办法吃完,就可以参加大胃王比赛了!)
“呃……还。还好。”
(拓磨脸都绿掉了,还是接下了那碗饭!)
想到昨晚的事,珠纪猜想,他大概是不好意思拒绝吧。
即使如此……
(难道,美鹤其实有点傻气……!?再怎么说,这也做得太明显啦!)
真弘和珠纪皱着眉头互望一眼。
“啊,我去泡茶。”
趁着美鹤满心欢喜去厨房的时候,拓磨小声向二人说:“拜托,一人帮我分三分之一。”
(哎呀?很顾人家的面子嘛,不知道为什么,看了就有气。)
“……是你自己要接受的,那就要自己解决——”
珠纪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真弘也表示同意。
“没错没错,别人的好意就该诚实接受才对。”
看起来似乎是因为向来视为小妹的美鹤偏心,害他有点吃味了。
拓磨望着像山一样高的白饭苦笑。
(什么嘛,那种为难的笑是怎样?哼。)
珠纪一边隐忍着心中莫名的郁闷,一边享受美食。
也不知道拓磨是否觉察到珠纪的心情,他还是把那碗饭扒光了。至于第三碗,则是绕了好大一个弯,才好不容易婉拒掉。
※
早餐用毕后,三人一起上学,这个组合好像很久以前就被视作理所当然,珠纪心里也不怎么在意,不过——
没想到,这件事后来竟引起轩然大波。
“所以……鬼崎同学和鸦取学长,哪边才是你的真命天子?”
一进教室,清乃就凑过来逼问,其他女同学也一起围了上来。
“……嗯?”
“又装傻了,结果你们是真的住在一起嘛!我说你和鬼崎同学!”
珠纪劈头就被一口咬定,吓得慌张得两只手拼命摇,活像卡车的两支雨刷。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我和他没住在一起啊!”
“都那么光明正大一起上学了,还否认咧!我早就得到可靠消息,指出你们早上是一起从宇贺谷家出来的唷!而且连鸦取学长也在内!珠纪同学,了不起啊!现在这个八卦在学校已经传开了!啊啊~~姐姐我心情复杂,既感到骄傲,也感觉有些寂寞呢!”
话刚说完,珠纪的胳膊就被清乃用手肘拐了两下。
(清乃同学,这个动作有够老梗的啦!等等,那个可靠的消息是啥啊?)
“欸欸欸,为什么!?你们为什么会住在一起!?”
“而且而且,三个人都一副没睡好的样子,我猜昨天晚上,他们三人一定有发生什么事吧!来来来,当事人要不要详细说明一下?”
清乃竖起食指,四周的女同学也加入声援。
一看只下,大家都兴致勃勃地盯着珠纪。
(不会吧!不会是真的吧!?)
她望向拓磨的座位,希望他来解围,但视线被人墙挡住,无法得愿。
“不,什么都没发生……”
她无力的试图辩解,但当场就被驳回。
“又来了,又来了,青春年华的少男少女共处一室,怎么可能什么事都没发生?你一定有看到了吧?鬼崎同学的裸体,或者鸦取学长的裸体之类的!”
清乃的这句话,把昨天在浴室发生意外的那一幕又唤回脑中。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简直就像大火一发不可收拾,珠纪全身都烧了起来,仔细一瞧,连指尖都涨红了。
“…………不会吧!你真的看见了啊?”
清乃愕然地说完,班上的女生就不约而同地同声尖叫,直到班会的铃声响起,导师出现在教室门口时方休。
※
“我回来了。”珠纪钻进玄关,才感觉肩上的重担终于卸了下来。
(好。好累……)
回想起波涛汹涌的这一天,她就差点瘫在玄关的地上。
拓磨与真弘鱼贯钻入玄关,就像进自己的家门一样。
他们和一整天被戏弄到精疲力尽的珠纪不同,跟平常没什么两样。
(也是啦,敢对拓磨开玩笑的,大概只有真弘学长;而看起来很好逗的真弘学长,也只有佑一学长敢捉弄他……)
放学后在校门等大家会合才一起回家,感觉既开心。又紧张,也带了些羞涩,以这样的心情一路走回来,反而更累了。
(咦?美鹤人呢?)
本来以为她会出来迎接拓磨,毕恭毕敬地行大礼伺候,现在却不见她出来,珠纪感到有些失落。
拓磨和真弘聊着无关紧要的事,一边走向起居室。
珠纪跟在他们背后,有一句没一句地听在耳里。走着走着,听他们聊到一半突然住嘴,珠纪心生好奇,便从两人背后朝起居室瞧去。
这一看,竟看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哎呀,你们好啊,叔叔我又来啦!”
只见那人轻挥着手,简直就像在自己家,好整以暇地啜饮着茶。
瞧他的模样,完全是一副人畜无害的中年男子,丝毫没有像上次那晚的恐惧感。不过,在那个深夜芦屋的确对珠纪说过。
“你被利用了”——
美鹤正在接待他,脸上略带着不安望向珠纪众人。
“别光站着,过来坐嘛!”
“……你来干嘛?”
真弘眉角轻挑,语气显露挑衅。
可是芦屋却不改悠哉的态度,只露出浅浅的微笑。
“哎哎哎,别那么凶嘛!以后我们就是正式的伙伴了,该好好相处才对啊!”
“……像你这种来历不明的可疑家伙,鬼才要跟你当伙伴咧!是谁准你在走廊废话连篇的?”
真弘向芦屋踏近一步,忽然传来一道严峻的声音。
“我准的,真弘,你退下。”
声如紧绷的琴弦,含着不可言喻的威严。
“……外婆。”
(所以——芦屋先生会在整理,是外婆请他来的?“
珠纪完全搞不懂是怎么回事了。
她在摸不着头绪的状况下,看着外婆坐上主位,然后缓缓开口。
“他是政府的人。这次为了维持鬼斩丸的封印,我决定用国家的力量,也就是典药寮的力量。”
外婆徐徐地说道,语气十分平静。
(典药寮?那是什么?)
“……等。等等,这和当初说的不一样吧!”
真弘的话,听起来不像是在对谁说,比较像不小心脱口而出。
(和当初说的不一样?)
珠纪和拓磨不约而同地互看一眼。
从真弘说的这句话听起来,简直就像是这一连串发生的事,他心里早就有了底,但现在却出现意料之外的发展。
不过,眼前没空追问他,话题又继续下去。
“局势随时在改变,被夺走的宝器有三个,剩下的封印有二个,它们如果又被破坏,鬼斩丸就会在世上再度重现,这点绝对要防范才行。”
前代玉依姬的话,沉静地在珠纪心中回响。
“外婆,典药寮是什么?我连听都没听过……”
“所谓的典药寮,是从好几百年前起,负责调停。管理神和人,以及神和神的国家机关。我不是说过了嘛?我是国家的公务员!”
芦屋代替外婆回答了。
“有我们出面帮忙,对你们绝对没有坏处的啦!”
“……可是,为什么呢?到现在才……忽然说要帮我们?”
前阵子,他的口吻明明就不友善。
“因为这里是不可干涉的地带,基本上是我们不能出手的地方……不过,鬼斩丸的管理也等于世界的危机管理,所以如果情况不妙的话,典药寮……不,国家也就不得不有所动作了,简单来说就是这样。”
接着,芦屋看着珠纪众人笑着说:
“……相反的,这次让我们出面,我倒希望你们会感到惭愧,以前都能击退Logos的守护五家,为什么只有这次不行,反而要别人帮呢?”
珠纪无法反驳芦屋所说的话,因为这的确是事实。
都要怪自己没有觉醒,才害大家没办法引出自己真正的力量。
这是珠纪自从发现这件事后,就一直无法摆脱的自卑感。
虽然努力过……不,想努力过。她很想帮上大家的忙,即使这么希望,她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结果只能在这种焦虑的心情中,眼睁睁看着封印被破,情况越来越恶劣。
“……这种说话我不能接受,这家伙的脸上根本就写着他心里另有企图。”
听到拓磨的话,芦屋露出从容的笑容。
“这是互相的吧?这里的某人还不是藏有秘密,心里又黑又暗!”
此话一出,拓磨就默不作声了。
“……无论如何,我们必须依赖国家的力量,因为现在的情况比你们想象得严重。”
外婆仅淡淡地如此说道。
珠纪真是恨死了自己的没用。
如果珠纪能早一点觉醒,那么在那一夜,说不定就可以打败Logos,就不会演变成如今这种局面,大家也都不会受伤了。
此时说如果也无济于事,虽然心里很清楚,但她就是忍不住一直想。
不过,坦白说,拯救世界这种事情,根本就不是自己有办法插手的——这点始终在她脑海挥之不去。
什么世界末日。什么规定,这些都在沉重了。
但另一方面,她在归咎自己的同时,也有个念头油然而生,那就是:为什么非要把如此重大的责任,强加在自己身上呢?
(我对于身为玉依姬的自觉还有能力,连一点概念都没有,就算要我觉醒,好歹也给个头绪,让我知道该怎么去做吧……)
“再这样下去,至少可以肯定守护五家全部都会被杀死。”
芦屋的这句话,犹如一块巨石重重压在心上。
于是,珠纪想也没想就——
“那你说!你要我们怎么办!?”
累积的情绪爆发出来,珠纪大叫。
“只要能帮上大家,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对,全是我的错,才会害大家受伤的。)
当时要是有个万一,说不定大家就会全部死掉;明明情况那么危机,珠纪却完全束手无策。
心里的疙瘩一天比一天大,也一天又一天压迫着珠纪的胸口。
现在,都感觉它快要炸开了。
“但是,我又不知道觉醒的方法,根本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谁能教我怎么做,才可以让我再软弱!?又有谁能教我怎么做,才不会变成大家的累赘!?我也不想这样,一直被大家保护……”
珠纪讲到这里便不再说话,起居室一时鸦雀无声。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芦屋。
“现在的局面虽然极度不利,不过,我想还不到绝路。特别是珠纪,只要你这位玉依姬还在我们这里,我们手中就握有王牌。”
(我?我是王牌……?)
哪有可能,她心里马上就这么想。
(世界会变成怎样,这对我太沉重了。)
想把情绪全发泄出去的心情,以及想成为大家助力的心情,两者不断转来转去,转得头都晕了。
(我要怎么办?该怎么做才能不让大家受伤?)
这个问题一直在脑袋里回荡。
但至今都想不出来的答案。当然不可能现在突然冒出来。
在拓磨与真弘的注视下,珠纪只感到坐立难安。
于是,她蓦地站起身,跑回自己房间了。
※
珠纪独自一人蹲在房里。
结果,连话都没听完就跑走了。
她对于自己的无能与没用,真是懊恼极了。
(我和大家又不一样,什么力量都没有,根本就完全帮不上忙。)
电影里的主角们,为什么能那么帅气的面对危险,最后还克服万难呢?一想到这点,就感到更悲哀。
之前还大言不惭的要拓磨和真弘他们打起精神,但自己只不过被芦屋讲一两句话,就难过的想哭。
“……哎,我真的一点用也没有。”
看尾仙狐的眼神颇为担心,珠纪低声对它说道。
没想到却得到预期外的回答。
“真是没用。”
珠纪慌张地站起来。
“……拓磨……”
拓磨站在房门口,面色微怒地看着这里。
珠纪轻声说“是呀”,然后低下头。
“……啊——他那句话翻译过来是:‘什么无能啦。没用啦,烦恼这些根本没用’这样的意思啦!”
真弘把拓磨挤开,走进来说道。
“你在搞啥啊?给我站起来!”
看珠纪又蹲回去,真弘抓住她的手腕一把拉起。
“……啊!”
被这么一拉,珠纪的身体一歪失去平衡,幸好拓磨捉住另一只手才没摔倒。
“好了,自己站好。”
珠纪撑着两人的手,终于把身子站直了。
有一种被人从黑暗的沼泽里,拉回阳光底下的感觉。
“我也赞成拓磨的意见,搞自闭根本就不像你嘛!”
真弘说完就嘻嘻笑了。
“要我们变强的是,叫我们保持希望的人也是你,结果这些话,你自己才是最需要的吧?”
拓磨边说边瞄向珠纪。
他的表情仍然像在生气,但其实看得出来那是关心。
即使在言语上没什么表示,不过,他们的体贴却像一股暖流流入心里。
“好了,走咯!”
真弘依然捉着珠纪的手,迈步向前跨出。
“……要去哪里?”
“当然是仓库啊!不懂的东西就要调查,收集情报是现在最重要的事,这又是谁讲的?”
珠纪静静地点了点头,小声说了句谢谢。
第八章鬼之血
表示自己现在还活着的证明,有生命。死亡。食物。血。死神。以及——
刺拜的思绪很散乱,他在黑暗之中,漫无目标地注视着虚无的空间。
他尽可能不思考,不让自己拥有自我,因为死神并不需要所谓的自我。
能让刺拜产生感情的,只有在‘狩猎’的时候。
忽然一个人影浮现在脑海里,是那个男子。
若说刺拜属于阴;那个男子就是阳。
那个男子充满了生命力,拥有强烈的意志,在某个意义上,正代表——“他是活着的”。
刺拜皱起眉头,做出不愉快的表情。
这是他最近几年来都没发生过的事了。
“烦。”
刺拜会在狩猎以外的时候开口说话,也是很少见的。
“我想吃了那个男的。”
刺拜小声低喃,而这句话随即没入黑暗而消失。
在一片漆黑中,刺拜始终伫立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仓库被入口射进来的阳光染成深红,珠纪心想,简直就和血一样。
抵达仓库之后,拓磨就皱着眉前往书柜做调查,而真弘则是抱起一大叠书,朝仓库的出口走去。
“怎么了呢?真弘学长。”
珠纪疑问,真弘就像在搞笑似的歪着头——
“这里有够闷,我才不要待在这里,我宁可把书搬到外面看。”
说完后,他就走出去了。
“……这里的书对我果然太难了。”
拓磨虽然嘴里嘀咕,但手上仍然一页一页地翻着书。
旁边的书柜上摆着上次那两本书,珠纪把它们拿下来翻了一下,可惜没看到比上次更有用的情报。
珠纪想了一会儿,把那两本书放回书架,然后开始巡视仓库里的书柜。
她只要看到可疑的书,就随手把它取下来确认内容写什么。脑袋里那个神奇的翻译机不但还在,而且功能似乎比之前更强大,随随便便就能看懂内容了。
就这样,无言的时光过去,渐渐的景物也越来越昏暗了。
“来。”
她仰赖暗淡的夕阳余晖吃力的翻阅。拓磨把带来的灯笼插在旁边的书架上,顿时眼前一亮,书本上的字也容易看多了。
“谢谢。”
珠纪道了声谢,但不知为何,拓磨却把视线移开。
接下来,又是个人各自分开查资料。
偶尔似乎感觉到拓磨的视线望了过来,但每次抬起头,拓磨就把脸别开。
而真弘每当把搬出去的书查完后,拿回来换新的书时,也都会向珠纪哈拉两句。
发觉他们都有意无意地在关心自己,珠纪感到心中一股温暖。
就在翻了几十本书的时候,拓磨开口说话了。
“欸,我问你喔,你喜欢真弘学长吗?”
珠纪冷不防被这么一问,茫然抬头看着拓磨,心中扑通乱跳。
“呃?这么会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就只是……我看你们好像感情很好嘛。”
拓磨从书柜拿出一本书,啪啦啪啦地翻着,手不停歇地查阅资料。
夕阳映着拓磨的侧脸,把他的红发染成像火焰般赤红。
忽然之间,气氛尴尬了起来,珠纪眉回答他的问题,只把视线又挪回书本上,不过,却变得非常想看拓磨现在的脸。
(不晓得他现在是怎么样的表情?)
心念一动,她悄悄抬头偷望了拓磨一眼,两人正好四目相交。
珠纪和拓磨,都慌张地把眼睛别开。
刹时脸上一阵火热,珠纪赶紧把自己埋头到资料里,以遮掩这股尴尬。
在宁静的时间流逝之中,珠纪翻到一本书,当场抽一口气。
“……这是……”
那是一本很破旧的线装书,封面沾满污迹又磨损得厉害,还不知道里面写了些什么,但可以确定,它一定非常古老。
“玉依之女斩鬼,收服三神……”
甫回神,珠纪正把那本书的内容轻声念了出来。
一旦念出声音,刻在血液中的记忆碎片,就开始沙沙作响。
书中的文章,唤醒了沉睡在脑中的另一个自己,并且告诉她,上面记载的全部都是真实的。珠纪用微颤的手翻开下一页。
“在那封印之地,有鬼现身乱世。”
文章经过翻译后,在脑海里回响。
“居住於该地的神——三位神,也就是八咫鸟”虚空尊“。妖狐”幻灯火“。大蛇”神殿前“起身对抗,但不敌鬼的力量,于是三神对当世的玉依姬说。
请告诉我们如何打倒那只鬼的方法,鬼的力量越来越强,迟早将无人可敌,到时候……他将成为吞噬世界的怪物。”
珠纪先大喘一口气缓缓神,接着继续读下去。
“玉依姬回答,要我帮你们也可以,但若动用神之刀,刀的封印便岌岌可危,你们如果肯在此地和我一起承担守护刀的责任,即便永劫不复亦不悔,那也无妨。
于是,三神与玉依姬缔交契约,借由封印的庇护获得了神的力量。
它们和鬼大战七天七夜,妖狐以大蛇力战而亡,但最终消灭了鬼。
玉依姬为了不让鬼复活,便解放封印的刀,把鬼的头斩下。
就这样,神之刀从此有了”鬼斩丸“之名,由善人解放的刀再度被封印起来,可是封印已经大为减弱,显而易见它迟早会失去效果,因此三神的侥存者八咫鸟——”
啪的一声,记忆断了。
回神时,才发现翻书的手也停下了动作。
暗淡的夕阳余晖中,珠纪一言不发地望着手上的书。
心脏扑通扑通地乱跳,只差没蹦出喉咙而已。
(这是骗人的吧……)
不过,无论珠纪再怎么否认,书中所记载的那些内容,无疑是守护五家成立的理由,以及刀名的由来。
还有,封印开始减弱的原因——
珠纪用力甩了甩头,把书胡乱塞回书柜里。
八咫鸟是鸦取家,幻灯火是狐邑家,神殿前是大蛇家。
由此推敲的话,那么鬼就是指——
鬼崎拓磨——继承鬼之血的血脉。
明明不想承认这是真的,但也想不出其他可能。
可能是因为古书的关系,在那之后的页面,墨迹全湖成一片无法阅读。
而且书中没提到犬戒家,这也让人感到有些介意。
(这件事先别告诉大家……特别是拓磨……)
珠纪心下马上做出决定。
然而——
珠纪忽然感觉到有异样的视线,一抬起头,就看到拓磨正在发着愣望着珠纪。
“……怎么了呢?拓磨。”
珠纪故作镇定地仰头看着拓磨,不过,想强颜欢笑却无能为力。
“……如果上面写的是真的,那么我的祖先……不,我就是一切的元凶了?封印之所以会减弱,守护五家之所以会被封印绑住,都是因为我?”
拓磨如此说道。
“为什么你会知道……”
“没注意到嘛?你刚才有念出来。”
珠纪慌张的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嘴。
拓磨眼带迷濛看着珠纪,瞳孔深处的光芒摇曳不止。
“可。可是……!这个……说不定是假的!”
珠纪拼命地大声辩驳,不过,珠纪自己比谁都明白,这就是事实。
没错,正是如此,珠纪的血告诉她,那全是经历过的事。
然而,这些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拓磨只一脸哀凄地注视着珠纪。
“……不,是真的,我心里有数,我有时侯会感觉到,我的身体有别的东西潜伏在里面。我其实——”
拓磨说道这里,后面的声音就细到像蚊子一样。
“以前婆婆曾经对我说,我会毁灭世界,还说我的血特别浓,是‘隔代遗传’。”
拓磨低声说着,两眼直直望着珠纪。
那是非常悲伤的眼神,从第一次碰面到现在,她已经看过好几次,那个无助。又悲哀的眼神——
拓磨张口,彷佛还有话要说,但最后却什么也没讲,就缓缓走出仓库了。
“那不是真的啦!拓磨,那些都是骗人的……”
珠纪的叫喊并没有传到拓磨的心里,结果一直到真弘来接她之前,她就只呆呆地站在原地。
拓磨把自己关在房里,连晚饭都没出来吃。
美鹤很担心,做了些饭团送去,但他好像也没胃口。
这下又不能去他房里找他,她只好在自己的房间发着呆眺望窗外,无意之间,却见到有个人影往内院的方向走去。
“……拓磨……”
珠纪匆忙拿件毛衣披上,赶往玄关。
晚上的内院,空气非常的冷。
她在角落的小池塘边找到了拓磨。
他形单影只,一个人伫足在那里。
看他瞪着水面上反射的月亮,表情似乎有点愤怒。
但那并不是在对谁生气,珠纪看得出来,那是非常宁静而深沉的愤怒。
她想起他在仓库说‘我是一切的元凶’时,那个哀凄无比的眼神。
拓磨还说过,他心里有数。
(拓磨已经发觉了吗?知道自己为什么是封印中不可或缺的一角。)
可能的话,如果可以的话,珠纪希望能成为拓磨的力量。
不过她不知道该如何对他表达。
无论怎么说。或说什么,好像都无法让拓磨的心情好转。
珠纪怔怔地看着拓磨,心念一决开口了。
“拓磨。”
拓磨听到珠纪的声音,缓缓的抬起视线。
在淡薄的月光中,两人默默不语,只相互对望。
“……是你啊!原来你在。”
拓磨茫然地说道,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空洞,空虚到把珠纪仅存的勇气夺走了。
拓磨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开始说:
“从小时候起,我就觉得自己身体里面好像躲着一个奇怪的东西,那是一种……我完全没办法控制的东西。”
月光下,拓磨诉说着他的故事,平常的笨拙已不复见,只剩下宁静的语调,而在那底下,却是令人感觉到深沉哀痛的凄然——
“我问了爸妈,然后,就被带来婆婆这里,婆婆要我绝对不可以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后来我长大,那个东西也跟着长大,我一直有种感觉,那个东西太邪恶了,如果让它醒过来,它一定会把我重视的一切全部都破坏掉。”
谈到这里,拓磨吸了口气,脸上露出浅浅的微笑。
(别这样,不要勉强自己笑,像平常那样板着脸就好了呀……!)
珠纪突然好想哭。
“我也试过问着真弘学长和佑一学长,结果有那种感觉的只有我而已,我一直觉得奇怪,为什么只有我会这样,今天谜题终于解开了。”
拓磨静静的说着。
“原来我的身体里栖息着鬼,那家伙不是守护者,而是被玉依姬封印。会毁灭世界的鬼。”
彷佛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声音里,处处都透露着绝望。
珠纪不自觉地走向拓磨,开口说道:
“……没事的,拓磨,不会有事的,有我在这里。”
拓磨的眼眸,忽地像冒火般闪耀。
“你懂什么!……有怪物在我的身体蠢蠢欲动,最近这阵子,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这家伙就快醒了——绝对是这样。”
珠纪大大摇头。
“我不会让它发生的,因为我是玉依姬呀!你看我的祖先不就把它打倒了吗?所以没问题的,我会帮你把它赶走的。”
这种事对现在的珠纪来说,根本不可能办得到。
就算觉醒了,珠纪也不知道是否真的有办法做到。
可是,她不得不这么讲。
她只想尽全力让拓磨安下心来,仅此而已。
“不会有事的,拓磨。”
拓磨什么都没说,只凝视着珠纪。
个头比自己大很多的拓磨,现在在珠纪眼中却像个小孩。
而且哭丧着脸。
“谢谢你,珠纪。”
经过一段很长的沉默后,拓磨说了——终于说出这句话。
珠纪点点头。
月夜的虫鸣如水波,在这阵涟漪中,珠纪与拓磨二人彼此互相对望。
此时他们才知道,原来彼此都各自有缺点,所以,他们并不是孤单的。
唯有希望,是千万不可以放弃的。
无论何时,甚至永远,都必须是如此。
珠纪心中只有这个愿望,两人伫立无语,久久不能自己。
※
隔天中午,大家在顶楼吃午饭。
“哇,美鹤给大家做的便当,菜色都不太一样耶!”
珠纪一边比对自己和拓磨。真弘的便当,一边大喊。
“真弘学长,这个炸虾给我!”
真弘还来不及反应,珠纪就一把抢走了。
“啊!你这个混蛋!那是我要留在最后吃的耶!你干嘛不去跟拓磨拿啦!”
“可是,拓磨的便当又没有炸虾。”
“……你是这样看我的便当喔……”
拓磨愣了一下,立刻和珠纪保持距离。
“哦——?也对啦!既然是美鹤亲手做的便当,拓磨当然要很宝贝了,放心吧!我才不会拿咧!”
一不小心就讲话酸人的自己,实在可悲。
不过,拓磨能这么快就恢复心情,对他开玩笑也有反应,倒是令人很高兴。
“嗯,因为美鹤做的便当很好吃,你如果不甘心的话,也做来看看啊!”
可是,讲这样就太超过了。
(喂,你也恢复得太好了吧!拓磨!)
“你又没吃过人家做的菜——”
“越不会煮菜的,越爱讲这种话了。”
拓磨一口断定地说,同时津津有味地把菜夹进嘴里。
“很好,看起满顺利的。”
“……是啊!我本来有点担心的。”
到目前为止都在旁边静观三人举动的佑一和慎司,忽然相视而笑。
“……嗯?什么东西顺利?”
当珠纪一问,慎司就竖起食指解释。
“嗯——就是指让你们三个人和好了啊!其实是佑一学长故意设计要让你们住在一起,我一开始还挺担心的,不过佑一学长果然厉害,太佩服了。”
说完后,慎司就对佑一投以尊敬的眼神,如果慎司有长尾巴,现在恐怕会拼命地摇吧。
“……等一下!那不是婆婆的命令吗……”
真弘气冲冲地质问,但佑一却毫不以为意地告知真相。
“那是骗你们的。”
(骗我们的……?)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珠纪一时之间还听不懂意思。
所以,当她明白的下一刻,就吓得把手中的筷子掉到了地上,连正夹在筷中的里肌猪排也都掉了。
“咦——————————!?”
拓磨似乎早就猜到了,看他并没有发怒的样子,只疲倦地叹了一口气。
“……果然有问题,我就觉得这整件事怪怪的。”
珠纪很不能接受地瞪着慎司。
“可。可是啊,也多亏了这样,你们不是感情变更好了吗?”
慎司安抚似地笑了笑。
忽然,背后感觉好像有人在看,回头一瞧,真弘正望着这边,慌张地别开视线。
“嗯?真弘学长,你怎么了?”
看他的样子有点反常,珠纪保持坐姿往真弘的方向挪去,但真弘却跟着向后退。
(……咦?)
她又再挪过去一点,真弘果然又后退拉开距离。
(呃,他在躲我?)
“真弘学长!你干嘛这样啦!”
“没。没有啊!反正你别过来!”
真弘不知为何脸红了,还把脸转开。
(咦?我们有吵架吗?难道是在气我刚才抢炸虾!?“
珠纪歪着脖子想半天,佑一却乐在其中地旁边观看。
“对了,我们可以确认一下今天的行程吗?”
慎司慢条斯理地站出来发言。
“封印的巡逻方面,今天要从第五封印开始检查,那个应该是勾玉项链的封印吧!看完后,我打算再去看第四个铃铛的封印,然后回程时顺道去趟大蛇哥家,他虽然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我想,我应该还能帮跑腿买东西之类的。”
“慎司真可靠,巡逻辛苦了。那……我们呢?我们要做什么?”
珠纪对慎司和佑一鞠躬行礼后,看向真弘与拓磨。
“你给我乖乖待在家里就好!”
真弘生气地大吼。
“毕竟保护你也是我们重要的任务,真是遗憾。”
拓磨叹了口气接话说道。
不过,他的表情并不像遗憾,反而挺开心的,珠纪瞧他那个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
※
放学后,在没人的教室里,珠纪等着去递交值日生报告的拓磨回来,忽然——
“呜啊啊!”
后脑像是被人用铁锤敲了一下,一阵剧痛袭击而来。
那种痛感,和平常的感觉很不一样。
除了强烈的痛楚外,还有鲜明的呻吟随之流入脑中。
——封印有入侵者。
那是真的清清楚楚,在脑袋里浮现出来的声音。
——速去死守。
刻印在血液里的警讯,如此催促着珠纪。
珠纪瞬间明白了,在同一时间,两个封印都被攻击了。
入侵者八成是Logos的人。
“唔。嗯……呜……!”
她痛到忍不住呻吟。
不过,更痛的是心。
这几天过得很平静,她虽然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仍然希望别再发生战斗,但现在,这件事又迫在眼前了。
——速去死守!
疼痛又更剧烈了,由于实在疼得太厉害,让珠纪不禁蹲下来抱住头。
尾仙狐担心珠纪似地在她身边不断绕圈子,突然,他像是做了某个决定,一个翻身就窜出教室了。
意识在晃动。
“……救我,拓磨。”
她不自觉地脱口而出。
剧痛激烈得不停闪烁,连带眼前也跟着一阵黑一阵白。
正当她天旋地转,就要倒下去的时候——
“珠纪!你没事吧!”
听到了拓磨的声音。吃力地把头转过去一看,果然是拓磨来了。
在拓磨脚边的尾仙狐迅速奔向珠纪,倏地没入影子之中。
看来是尾仙狐去把拓磨叫来的。
(小狐,谢谢你。)
珠纪在心中暗自感谢。
“你怎么了?能站起来吗?”
拓磨跑过来,帮珠纪扶起身子。
于是,头痛仿佛点到为止,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拓磨看珠纪并没有大碍,大概也安心了,于是呼出一口气。
“……拓磨……封印,两个……同时都……”
她只能勉强挤出这几个字,但拓磨已经听懂了,用力地点点头。
这是,真弘也赶到了。
“喂,有感觉到吗?封印不太对劲!”
珠纪和拓磨一起点头。
“第五封印那边有佑一学长和慎司,那我们去第四封印,也就是铃铛那里。”
“可是大家分开来战斗,万一输的话……”
话才刚说出口,肩膀就被拓磨轻拍了两下。
“相信我,我们是伙伴吧?”
珠纪凝视他的眼睛,决定要把现在的一切都交给眼前这个人。
对战斗的胆颤,也转变成决心了。
仿佛只要看着拓磨,就连这种事也不是问题了。
“我也要去……因为,我们是伙伴。”
拓磨和真弘大概打从一开始,就预料到珠纪会这样说吧,见他们都露出了‘真拿你没办法’的笑容。
珠纪三人同心,朝第四封印疾奔而去。
※
他们犹如划破黄昏,全力冲向封印区域。
在异界森林的寂静里,水滴落的声音不绝于耳。
在那当中,有封印之地。
而在那里——
“……果然来了。”
拓磨低声说道,声音里透着紧张和一丝恐惧。
在那里等着他们的,是艾因和刺拜。
他们像在观察珠纪众人般,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不放。艾因的手里已经握着一个散发出特殊力量的铃铛;是宝器。
“不可以和他们打喔!”
听见珠纪的这句话,真弘和拓磨沉默地点头。
忽然,脑袋又闪过一阵疼痛。
这次的疼,告诉她另一个封印也破了。
如今,所有宝器的封印都被破除了。
异界的森林顿时诡异地骚动起来,彷佛潜藏在暗处的妖魔鬼怪都因这场巨变而苏醒,进而窥视着四周。
(鬼斩丸的封印完全解开了……)
从珠纪脸上的表情,拓磨大概也注意到了。
他稍微看了珠纪一眼,然后用比刚才更加坚定的眼神瞪向艾因。
“他们两个交给我解决。”
真弘迈步向前,来到刺拜面前。
“唷,死神,你的对手是我吧?”
真弘的嘴角浮出浅笑,对刺拜挑衅。
刺拜微微笑了;这个笑,是珠纪他们第一次看到的面容。
“鬼……东洋的恶魔……”
艾因喃喃自语,这句话让拓磨身子为之一震。
“拓磨,真弘学长!不要!”
珠纪紧张地大叫,而拓磨只回以柔和的表情。
“抱歉,珠纪,这里我不能退让。”
拓磨平静地说道。
——就在这个瞬间,战斗于焉展开,即使他们几乎完全没有胜算。
真弘和刺拜正面交锋。
另一面,拓磨朝艾因直冲过去。
拳头勾划出带着炽烈的速度与力量的一击,艾因不闪不避,只冷眼旁观。
“别看不起我!大叔!”
随着拓磨的吼声,拳头击中了艾因。
这拳的速度比想象中快,艾因反应不及,结结实实吃了这一拳,还后退了数步,如此绝佳的机会,拓磨当然不可能放过。
一连串强烈的打击向艾因!
艾因全部硬生生地承受,最后拓磨使出浑身的力量一拳挥出。
但艾因的双脚只是在地上划出两道长痕,身子就停住了,宛如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接着,他眼角斜视,缓缓开口。
“为什么要有所保留?”
艾因这句话的意思,珠纪完全摸不着头脑。
不过,拓磨似乎就不同了,珠纪发现拓磨的身体竟然在微微颤抖。
“你不应该只有这样……不是吗?”
艾因走近拓磨一步,这一步虽然无声无息,但压迫感却远超过以前,从艾因的身上,放出一股足以让见者为之颤抖的恐怖力量。
“你的力量,是为了什么而存在?”
艾因又走近一步,拓磨沉稳地吐着气,两眼瞪向艾因。
他的眼里写着恐惧,不知为何,还包含一股至今未曾见过的愤怒。
“你明明有力量可以破坏一切,也可以用来守护必须要保护的人——可是那个晚上你并没有使用它,还有刚才也是一样。”
艾因一边平静的说,一边慢慢走向拓磨。
“……闭嘴。”
拓磨发出沙哑的嗓音。
“不能控制的力量有那么可怕吗?……不,或者是,你怕自己变成怪物吗?”
“闭嘴!”
拓磨的吼声在森林里响起,同时身子就像射出去的炮弹一样,朝艾因直冲而去。
不过,在到达的前一刻,艾因的拳头就深陷在拓磨的身体里了。
空气霹哩霹哩地震动,再怎么看,那都不像是人类能使出的力量。
只见拓磨的身体浮在空中,接着,猛然向后飞了老远。
拓磨不停地剧烈咳嗽,咳出的血把地面染成一片红。
“……拓磨!”
“可悲啊,这样可保护不了你重视的人。”
艾因的视线转向珠纪。
珠纪被透着冷静。却蕴藏着深不可测的杀气之瞳所瞪视,当场吓得全身无法动弹。
在压迫感的震慑下,珠纪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你敢碰她试试看。”
拓磨怒目圆睁,眼中充满杀气瞪着艾因。
“我会宰了你!艾因!”
拓磨的声音,在幽静的森林里回响。
那个杀气,那个斗气——和以前的拓磨比起来,完全是截然不同的力量。
自己所熟知的拓磨好像就要消失不见了——珠纪忽然有一种模糊。但强烈的不安。
“很好,就是这样。”
艾因微微地笑了,表情带着满意以及不详之气。
双方剑拔弩张,冲突即将再起。
就在这个瞬间,传来一阵平稳的脚步声。
一道人影从黑暗里出现,那是年幼却秀丽得有如洋娃娃一般的圣女——雅莉亚。
而在她背后,德莱和菲犽也相继现身。
战鼓顿时平息。
这三人会来到这里,也就表示另一边的宝器毫无疑问被夺走了吧。
(……那佑一学长和慎司现在人呢?)
珠纪的背脊感到一阵战栗。
“我就觉得奇怪,怎么那么慢,果然不出所料,你们两个给我回来。”
雅莉亚的话语一停,几乎同个时间,艾因与刺拜就站在雅莉亚的身旁了。
雅莉亚静静地看着珠纪。
“……佑一学长和慎司呢?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她用颤抖的声音质问,但对方并没有回答。
“还给我!把它们还给我!”
雅莉亚一言不发,只对德莱使了个眼色。
德莱点点头,用手杖在地上叩叩敲了两声。
于是,眼前就出现了全身伤痕累累。倒地不起的佑一与慎司。
珠纪忍不住倒抽一口气,脑中一片空白,无法理解当前的状况。
“不会吧!不会是真的吧……”
“放心,他们没死。”
珠纪急忙奔到他们身边。
两人已失去意识,只能勉强维持呼吸。
“……这……好过分……!”
珠纪抬起头,瞪向雅莉亚。
雅莉亚面无表情,只是看起来有些寂寞。
就在此时……
一种令人发毛的感觉,骤然袭上珠纪心头。
(什么?这是什么?好像有一个很可怕的东西跑出来了?)
那是一种根本无法想象的巨大力量。
在骚动的一节森林最深处,那个力量正开始形成。
“这是什么呀……”
珠纪不禁喃喃自语,不过,其实她早就知道答案了。
这个力量珠纪并不陌生,早在自己出生以前就再熟悉不过。
(鬼斩丸……)
雅莉亚也正望着异界森林的深处,她显然也注意到了。
德莱走上前一步,在雅莉亚面前恭敬一揖。
“我先去把它拿回来吧?”
“……艾因,你去,把古文明遗传拿回来。”
(古文明遗产!?是指鬼斩丸吗?)
艾因收到雅莉亚的命令,静静地点头,然后消失在异界森林里。
“回去吧!你们已经失去保护的目标,是你们输了。”
雅莉亚的言下之意,似乎要放珠纪众人一马。
拓磨瞪着艾因离去的方向。
“不要,拓磨,不要去。”
珠纪低声说道。
但拓磨看向珠纪的眼神,却有如陌生人般冰冷。
“我要杀了他。”
拓磨丢下这句充满杀气的话,也消失在异界的森林中。
“等等,拓磨,等一下!”
她想马上就追过去。
如果现在不阻止拓磨,拓磨就真的要变成另外一个人了。
这种焦虑感使珠纪心急如焚。
可是另一方面,雅莉亚等人又站在眼前。
不管怎么说,总不能把受伤的佑一和慎司丢下不管。
珠纪抱着两人蹲在地上,肩膀被人轻拍了一下。
回头一看——
“真弘学长!”
只见他目光如炬,凛然凝视雅莉亚一行人。
“……你去吧!去追拓磨,这里交给我解决。”
在如此绝望的情况下,真弘竟然笑了。
珠纪有许多话想对他说,但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必担心我,你快去找他,这时候的他一定很需要你。”
真弘用非常温柔的声音说着。
珠纪知道,真弘打算牺牲自己,一明白这点,两行清泪就潸然流下脸颊。
珠纪轻轻摇了摇头。
很想现在去追拓磨。
不过,她又不能丢下其他三人不顾。
佑一和慎司已经昏了过去,就连真弘也是遍体鳞伤。
(怎么办……)
正当珠纪左右为难的时候——
“好久不见了,珠纪小姐,这里有鸦取和我负责处理,鬼崎那边就拜托你了。”
面前出现一道修长的身影,语调柔和地对她说道。
“卓大哥……!”
“大蛇兄!”
卓略微回头看了两人一眼,露出微笑。
珠纪紧绷的心一放松,差点没跌坐在地上。
“卓大哥,你的脚……还有你的伤……”
“没事,休养了这么多天,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好了,你快点去吧。”
“对,你快去!拓磨那个笨蛋和鬼斩丸全靠你了。”
珠纪被他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催促,朝拓磨离去的方向缓缓的踏出一步。
“你们不可以输!绝对不可以输唷!”
她回头对两人怎么大喊,然后才转身开始疾奔。
“喂,你们这些家伙别小看我了!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我可是鸦取真弘大爷!”
真弘声音从背后传来。
接着开始听到激烈的打斗声。
“求求你们,千万别死……!老天爷,拜托你!一定要让他们平安无事……!”
珠纪不断低声祈祷,同时在漆黑的森林奔走。
她在拓磨后面发足急追,奔向那惊人力量的来源之处。
※
他们在黑暗的森林奔跑了好几分钟。
就在险些体力透支。心脏快蹦出喉咙的时候,眼前突然视野一开。
激烈的战斗声砰砰磅磅地响。
拓磨和艾因,正在一个宽广的地方大打出手。
那里是沼泽地。
清澈的水面扬起波浪,像是某个东西即将问世。
拓磨和艾因仍然不停用拳头互击。
那个场面实在无比惨烈,你一拳我一拳的互殴,完全不考虑防御。
“你不只有这种程度吧!这点程度根本不够!”
艾因的低喝在黑暗中响起。
“拓磨!”
连珠纪的叫声也传达不到拓磨的心里。
拓磨的眼神失去了平常的温和。
只剩下一味地挥拳攻击,如同渴望战斗的野兽。
不过,连这么凶暴的力量,艾因也轻易地凌驾其上。
艾因聚集在拳头的力量在拓磨面前一闪,拓磨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然而。拓磨仿佛失去痛觉般。若无其事地立刻站了起来。
这种不像人类该有的举动,让珠纪感到非常害怕。
(拓磨,拓磨拓磨拓磨……!)
她有如祷告般不断念着他的名字,可是拓磨完全不理不睬。
那种眼神。那种斗气。那种力量……
这些,都不是可以从以前的拓磨身上,所能想象得到的领域。
一记轰隆的闷声再度响起。
艾因劈山裂地的一拳,又打在拓磨的身上。
拓磨口呕鲜血,但仍然不肯停止战斗。
他简直就像没有痛觉的机器人,爬起后又继续冲向艾因。
“不够,还不够!难道要唤醒你体内的怪物,真的得杀死那个小女孩才行吗!?”
艾因大喝一声,两眼盯住珠纪。
拓磨对这句话当场产生反应,忽地眼中红光大炽。
“拓磨……!?”
“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个吼叫声和野兽的咆哮没什么两样,一点也看不出是人。
拓磨怒气爆发,纵身扑向艾因。
艾因冷冷地瞧着,扬手摆出架势迎击。
“不要打了……”
珠纪泣然喃喃自语。
“别打了……拓磨,我不要你变成这样!”
残酷的战斗在面前持续进行。
拓磨仿佛在压榨自己的灵魂般不断攻击,即使如此仍远远不敌艾因,只见战斗的局势对拓磨越来越不利了。
(该怎么办才好……)
人急心更急。
(一定要赶快阻止拓磨才行……!)
可是该怎么做,却完全一无所知。
此时,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只有你才能阻止他。”
回头一看,竟是外婆贺谷静纪。
“我知道鬼斩丸复活了,所以就来了。”
外婆说完后,又再看向拓磨。
“那个力量并不完全,会没办法控制而自我毁灭,你去的话应该可以阻止他。”
听了外婆这么说,珠纪点点头。
(嗯,我一定要阻止拓磨!)
要不然,真弘和卓舍身帮她拖住敌人,就变得没有意义了。
“拓磨!”
一回神,珠纪已经挡在拓磨与艾因之间了。
“别来碍事!”
艾因厉声怒喝,但珠纪丝毫不理会。
这时候的她,一点也不害怕。
现在,即使是自己的性命,也都无所谓了。
她想救拓磨——在珠纪的心里只有这个念头。
珠纪奔向拓磨,搂住他的脖子。
“回来,拓磨!我要你回来!”
不过,拓磨粗暴地把珠纪甩开。
珠纪跌坐在地上,但她立刻爬起来,跑上去抱住又要去打斗的拓磨。
在拓磨的眼睛里,已经见不到以往那种温柔的神情。
一看到他的身上伤痕累累,就忍不住泪盈满眶。
“不要,拓磨,这样的拓磨不是你呀!”
那一夜,拓磨曾经对珠纪说过——他身体里栖息着怪物。
‘那种东西,我会帮你把它赶走’
当时,珠纪是这么回答的。
拓磨绝对不会变成怪物,我绝对不会让他变成怪物。
(拓磨那么温柔,那么可靠,他是我重要的——)
拓磨粗暴的身体乱挥乱摇,想把珠纪甩下去,但珠纪铁下了心,死都不肯松手。
“拓磨,你快点恢复正常!求求你,赶快变回原来的你!”
珠纪使出全身的力气,啪的一声打了拓磨一耳光。
清脆的巴掌声黑暗中更显得响亮。
拓磨终于停下动作了。
珠纪紧紧抱住拓磨,生怕他随时又会离她远去。
“……我没事了。”
蓦地,她听见了拓磨沙哑的嗓音,他的声音还在微微发颤。
“拓磨……太好了……”
见到拓磨恢复理智,珠纪一个安心,泪水就止不住地流下来。
“谢谢你,珠纪。”
拓磨轻声说道,接着放开珠纪的身体,斜眼瞄向艾因。
“我不准你碰她一根寒毛。”
“你果然只是弱者,选择站在被压榨的那一方是你的决定吗?”
艾因冷然说道。
“那你就受死吧!你想当弱者,迟早就会遭到不幸,不如现在死在这里,可能还幸福多了。”
艾因嘴里一边说,一边走到拓磨面前。
拓磨先让珠纪推退开,再猛然一拳打在艾因身上,不过艾因却无动无衷。
“你的力量就只有这样而已。”
艾因喃喃自语。
接着朝拓磨挥出一拳。
但这一击不知道是不是他手下留情,或者是因为拓磨不愿意示弱的关系,他稳稳地站着,一步也没后退。
“没有了力量,不管嘴巴说得多漂亮……”
语气中隐约带着悲凄的艾因,又挥出一拳。
拓磨再度吐血了,但他仍然没后退,只一股劲地瞪着艾因。
“不管再怎么求神拜佛。或者是祈祷奇迹出现,只要没有力量,一切就结束了。”
又是一拳挥来,这次拓磨不支弯下了腰。
“住手,不要打了!”
当珠纪回过神来时,她已经挡在拓磨的前方了。
声音虽然抖个不停,但珠纪并没有畏缩。
“别再打了,快点住手!”
“……你找死吗?”
在这个瞬间,珠纪以为自己死定了。
一时之间,舌头好像打结说不出话来,不过……
“我不让开!你不要再伤害拓磨了!你走开!你走!”
没有力量的珠纪唯一能做的就是叫喊而已,艾因注视了珠纪一会儿,正要开口的时候,就在这个刹那——
在沼泽中央,一个骇人的力量赫然而现。
沼泽的水面晃动,波纹越来越明显。
珠纪感觉得出来,这个力量巨大到没有极限。
即使把世界毁灭一百次也绰绰有余。
如此强大的威力,使得全身毛骨悚然。
沼泽波澜起伏,不久中央出现一段石阶,而在石阶的尽头……
自遥远的古代,借由玉依之血而封印。传说中足以造成世界末日的那把刀,冉冉升起问世了。
“……哦,比想象中的更惊人。”
回头看,说话的来人竟是雅莉亚,在她的背后则是刺拜。德莱和菲犽。
真弘与卓完全不见人影。
“……结果还是复活了吗?”
耳里听见外婆的喃喃自语。
现场没半个人有动作,每个人都只是注视着它,然后被它发出来的可怕能量,惊骇得无法动弹。
不过,只有一个人不同,只有他迅速冲向那把刀。
他是拓磨。
拓磨轻易地越过石阶,一下子来到浮在空中的刀前。
他伸出手,一把握住了刀。
那把刀在拓磨的手中,简直就像是专为了他定制的一样。
在这个瞬间,刀放出了更强大的能量。
肉眼看不见的能源,如同光之龙卷风似的狂啸,把水面卷的波涛汹涌——更把拓磨吞没其中。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拓磨发出吼叫,叫声痛苦凄厉,——不过。
眨眼之间,他就像瞬间移动一样,突然站到珠纪身边。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珠纪完全不明就理。
“拓磨!”
那股蹂躏着拓磨的身体巨大到看不见的能源,竟然强烈到连肉眼都能看到了。
拓磨痛苦的喘着气,而他的眼里,又开始出现了那个像野兽般的怪异光芒。
见到这幅惊骇的模样,雅莉亚。甚至是艾因都皱起眉,采取防御的架势。
“……你们也看见了,在你们之中,有人能和这股力量对抗吗?”
外婆——不,前代玉依姬对雅莉亚一行人说道。
艾因低哼一声,正要上前,但被雅莉亚阻止了。
雅莉亚看着拓磨和前代玉依姬打量许久,然后冷静地做下决断。
“撤退。”
话一语毕,雅莉亚就像融入黑暗似地消失了。
接着,其余四人也失去了踪影,不留下一丝痕迹。
遗留下来的只剩一片寂静,以及月光静静地映照着大地。
鬼斩丸急速地收回力量,刚才散发出来的那股强大能源,一瞬间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几乎同时,拓磨垂倒在地。
“拓磨……!”
珠纪奔向拓磨,抱住他的身体。
之间拓磨动也不动,连呼吸都很微弱。
心疼身受重伤而倒地的拓磨,珠纪泪流不止。
为什么,要变成这样呢?
心里重要的人,为什么非要受到如此的伤害不可?
她觉得这实在太没道理了。
“……鬼斩丸的封印被解开,有一半的力量留在拓磨的体内,可惜本来还想叫拓磨再多战斗一阵子的,真遗憾……”
外婆的口吻,简直就像是喜欢的日常用品坏掉了似的。
这些话,在珠纪的脑中咻地烧起来。
“你说什么!?”
珠纪瞪向外婆。
甚至有种感觉,外婆才是一切的元凶。
“干嘛讲成这样!说得拓磨好像是坏掉的玩具一样!他是保护我的人呀!”
声音颤抖,身体火烫。
这是她第一次用这种语气向外婆说话,但她并不打算就此罢休。
“我不要这种力量!我希望的力量,根本就不是这种东西!”
(拓磨的心地那么好,虽然笨手笨脚的,可是他都一直在守护着我,是我最重要的……但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毫无重点的思绪,一发不可收拾。
“够了,真是够了!为什么我们非要做这种事!?为什么!?为了保护刀,为什么要牺牲到这种程度!为什么我们要做这种事……回答我呀!外婆!”
在宁静的空间里,只有珠纪的嘶喊声回响於四周。
月夜高挂上空,潜入的芦屋独自一人伫立于学校的顶楼。
芦屋居高临下,一边眺望下处,一边咬着仙贝。
这个地方,可以说是用来感应村中事物的绝佳地点。
只要是相当程度的术者,就能把村子里发生的一切三百六十度地一览无遗。
更何况,芦屋在感应力和千里眼这方面,绝非寻常术者可比。
“……真惊人,这下可一败涂地了。”
至今为止,他观看的都是玉依姬与Logos之间的战斗。隔山观虎斗,再也没比这个更有趣了;但这次,仅仅一夜之间,战局就整个逆转过来。
“……这个战斗,没有人类出场的机会。”
非人类的战斗已经超出常识的范围,莫说以人类为对象而组织的军队,就连芦屋召集的私人部队,恐怕也是不堪一击。不过——
所谓的战斗,并非只有正面冲突。双方杀个你死我活。对芦屋而言,那反而是下下之策。真正的胜利,在于不战而屈人之兵,而这一点芦屋早就已经心有成竹,鬼斩丸——那个东西,绝对不可落入Logos之手。
“内幕后的内幕……”
芦屋喃喃地说着,举头眺望天上的明月。
顶楼的风今天也一如往昔,平静而温和地徐徐吹送。
从操场上,传来棒球队的练习呐喊声,以及清脆的击球声。
珠纪站在顶楼,发着呆向下望校园。
鬼斩丸的封印解开后,已经过了数日——
刀被安置在玉依毘卖神社中里,还设下重重的结界保护着。
那是外婆亲自施下的强力结界,据说即使是Logos的人,也没办法轻易破坏。
Logos自那晚之后,便销声匿迹了。
就芦屋所说,他们可能被鬼斩丸释放的力量震惊,所以行动变得更谨慎了。
但是,就算他们现在没有动作,等下次再出现时,不知又会留下怎样的爪痕,每当想起这点,她的心情就感到无比沉重。无奈。
真弘和卓又受了重伤,而佑一与慎司,同样也是负伤在家疗养。
只有自己一个人毫发未损,这反而让她满心歉疚。
“哎~~”
才刚大叹一口气,脑袋就被人轻轻敲了一记。
叩!
“……哎唷!很痛耶!”
是谁打的,想也不必想。
珠纪揉着脑袋,缓缓回头。
“你又跟呆子一样在烦啥?别烦了,一点意义也没有。”
拓磨能健康无恙地待在身边,这是再令人高兴不过了。
和艾因的战斗……拓磨因使用鬼斩丸而受伤——
那一天把Logos赶走之后,珠纪一时之间还担心他会有生命之忧,不过,伤竟然已经治好了。
受伤最重的拓磨,为何这么快就治好了——?原因虽然不明,但珠纪猜想,八成是他血脉中的力量使然。
“干嘛?你那是什么脸。”
“……我在想,结果拓磨你也跑来这里了,其实只有我们两个人的话,也可以再教室里聊天。”
珠纪噗嗤一声笑着说,拓磨立刻把脸别开。
“被多家良清乃那个三八听到一定会被亏……我对那家伙实在很没辙。”
拓磨微红着脸说着。
此时此刻的拓磨,看起来就和一般同龄的男孩子一样,珠纪顿时大为安心。
烦恼的事情都已经无所谓了。
现在大家都出事了,即使如此……不,对珠纪来说,拓磨能陪伴在身边的这个奇迹,才让她更感到难能可贵。
仅仅如此,就让珠纪感觉心里踏实多了。
唯有一点,除了某个变化以外……
珠纪知道,拓磨在有些时候,会露出陷入苦思的表情。
简直就像在和心底的某人对话似的,沉默不语。
自鬼斩丸被解放,拓磨使用它的力量击退Logos那一日以来便是如此。
至于那个某人是谁,珠纪也知道。
他十之八九就是在和艾因战斗时,那个面露凶暴。如同野兽一般的力量之主。
“……喂,你在发啥呆啊!”
听见拓磨的声音,珠纪恍然回神,感激用笑敷衍过去。
“呃,嗯,没事呀!”
说归说,拓磨倒是一脸不怎么相信的模样。
“是喔?对了,最近村子发生了怪事,你听说过没?”
“……你是指神隐吗?”
最近这几天,班上全在谈论这个话题。
有些住在村里的人失踪,就连珠纪他们通学的红陵学院也不见了好几个学生。
这件事并没有惊动警方——或者该说,根本不当成一回事。
明明有很多人莫名失踪了,但在村子里,竟然还是和平常一样平静。
听班上的同学说,这种情况在村内不定时发生。
失踪的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总之从来没回来过。
村人把这件事称为‘神隐’,当做是不可抗的自然灾害。
甚至有人认为,那些失踪者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很幸福,因此感到羡慕不已,这种人还为数不少。
珠纪一点也不相信这种说法。
不过,这次不见的人毕竟太多了,暂且不论村子的大人,就连在学校里也开始传出了各种谣言。
除此之外,像是灵感较强的人会看到奇怪生物,或者听到怪异的呻吟声等等,这类的怪情报也不绝于耳。
“……果然是因为封印全被解开。鬼斩丸被释放的关系吗?”
拓磨默念珠纪的话,然后微微点头。
“的确,有可能是鬼斩丸的缘故,神灵开始变凶暴了,说不定会危害人类。”
鬼斩丸会使神与人之间的平衡崩溃,外婆在珠纪来村子的那天,就曾经这么说过,现在发生的现象或许就是开端。
“……以后会变成怎样呢?”
喃喃自语地叹了口气,脑袋马上又被敲了一下。
“很痛耶,哎唷!老爱这样打人会被女生讨厌喔!”
“啰嗦,讲啥‘以后会变成怎样’,应该是‘以后要做什么’吧!先行动再思考才像是你的作风。”
看拓磨臭着一张脸数落自己,不过心情倒也好多了。
拓磨总是绕了一大圈,最终还是关心珠纪的。
每当心情难过的时候,他就会给她打气,如果有人想要伤害她,他就会挺身而出守护她,甚至不惜豁出性命——
(我也要多加油,让自己真的有那个价值,才不会辜负拓磨这么保护我。)
心里很自然地浮出这个念头。
“……欸,我们去调查看看好吗?看神灵是不是真的变了。”
珠纪虽然嘴里这么说,心里其实也同时在想——做这种事大概没什么意义。
“不错嘛!亏你还能想出这种好主意。”
拓磨边说边笑。
珠纪由衷地庆幸,幸好有拓磨陪在身边。
※
“结果呢?”
放学后,珠纪前往约好要碰面的顶楼,拓磨已经等在那里了。
珠纪从口袋里,拿出由笔记本撕下的纸条。
这就是她今天花了一整天的休息时间,所调查出来的成果。
“……距离我们最近的B班有一个女生失踪了,有人说她和男朋友私奔了,名字叫白石,你认识吗?”
拓磨摇头说不认识,珠纪对她也不太熟,只有一些很稀薄的印象,但感觉那个女生,并不像是会做出私奔这种事的人。
“这是那些人的班级和名字。”
珠纪说完后,把纸条递给拓磨,拓磨也把他的纸条拿给珠纪。
上面记载的学生姓名,从一年级到三年级各自有三人。
“这些再加上你调查的部分,人数相当的多,而且虽然没有根据,但好像都是以灵力强的人为中心。”
“……他们会不会是被神灵带走了?”
珠纪忽然想起第一天来到村子的事,她自己差点就被沉沦神带走,幸好后来就被拓磨救了一命。
“别想太多,搞不好过几天,就知道他们是真的因为生病。或其他私事请假的。”
拓磨粗鲁地说道。
“……如果调查那些人是不是真的被神灵带走。干脆直接找神问最快。”
拓磨看着珠纪,面有难色。
“假如是大蛇兄,在这一方面一定能马上想到好方法。偏偏我不拿手动脑筋,而且又不能害你遇到危险——”
珠纪轻轻笑着摇头。
“没关系,我也一起去,反正你会保护我呀。”
说得真简单,拓磨无奈地看了看珠纪,然后叹气迈步而行。
“你不是卓大哥,根本没必要学他嘛!”
珠纪随即补上这句,拓磨不耐似地随口应和。
珠纪再一次想起初次见面的那天。
那时的拓磨也和刚才一样,说自己‘不擅长说明’。
(那只是才没多久前的事而已……)
不过,却感觉好像已经过了好久好久……
※
在拓磨的带领下,珠纪来到曾经封印宝器的异界森林。
黄昏的森林一片寂静。
然而,原本气氛异常死寂的森林,现在却充满了惊人的声息。
虽然外观上看不出什么不同的变化,但珠纪可以感觉得出来。
有各式各样的气息,正在暗处蠢蠢欲动。
一大群看不见的生物——全都凶暴无比,彷佛只要稍稍有可趁之机,就会一把抓住珠纪他们生吞活剥。
“拓磨,你会不会觉得这里好像怪怪的?”
拓磨很干脆地点头肯定。
“这些神灵得到力量,变得更凶暴了,大概想把你这种软弱但潜在能力高的人抓起来吃掉吧!如果会怕我送你回去。”
听拓磨这么说,珠纪就忍不住发抖,但她仍然逞强决定不回去。
(因为,那样就太丢脸了。)
拓磨转头瞧着珠纪,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过,他还是拍了拍珠纪的肩膀,开始往前走。
森林之中,唯有珠纪两人发出脚步声。
每踩出一步,树林就——不,潜伏在树林里的异物就一阵骚动。
看不见的气息,以圆形重重包围珠纪两人,但是却不像要袭击。
“他们为什么不冲过来呢?”
“……因为这里有个怪物,他们就算一起上也打不赢。”
拓磨指着自己一边说,一边自嘲地笑了。
“拓磨,你不是怪物啦!”
珠纪心中一酸,赶紧说道。
拓磨没有答腔,只是一股劲地往前走,珠纪拼命在后面追上。
来到异界森林最深处的一个空旷地,它就在那里。
称‘它’或许不太正确,改成‘那股气息’可能比较恰当。
黄昏的夕阳毫无遮蔽地照着珠纪两人,可是,珠纪他们却身处于巨大的暗影中。
一个巨大的人影在脚底下展开,但却完全看不见这个影子的主人在哪里,简直就像巨大的透明人一样,只感觉得到眼前有极大地压迫感。
那股气息珠纪并不陌生。
山神,也就是被艾因和刺拜打倒的那个山神……
“汝为何来?凡人。”
“……它说话了?”
珠纪吃惊地脱口而出。
不过,那是和说话的声音似是而非的东西。
它直接在脑中响起,并非声音,而是思念的波动。
“……你这么焦躁,是因为那些厉害的家伙?”
拓磨也不多废话,劈头就开门见山地问,显然他和山神早就认识了。
“吾身已存千年,凡人焉可灭之?然,尚需小眠罢了……”
“最近,有没发生什么怪事?”
“众神吵闹不休,使吾难以入眠,犹记昔日,亦有此等情事,其时正值千年之前,众神亦同此般,真正扰吾清静。”
肉眼看不见。只见得到影子的神祗,语气中带着些许怀念。
千年之前——恐怕就是为了斩杀鬼,而把封印解放的那个时候。
“……请问……”
珠纪才刚开口,山神就颇感兴趣地把上半身忽地凑近珠纪。
“……妙哉,汝这等弱者欲问吾何事。”
看不见的气息就在珠纪的面前,近几可闻,这她可以感觉得出来。
珠纪吓得忍不住发抖,不过——
“没事,你别怕,它没有恶意,万一有事我也会保护你,你放心吧!”
拓磨一边说着,一边握紧珠纪的手。
光是如此,颤抖就止住了。
(……不要紧的,拓磨就在我身边。)
“是应为鬼斩丸的影响,神才骚动起来的吗?”
“——鬼斩丸?汝指那受封印的庞大之力?正是,此物将现世之力授予众神,然此力过大,使众神忘我而失智,这便是此物之威。”
思念在珠纪的脑里强烈震撼。
蓦地,仿佛在耳边大吼的影子,忽然从珠纪面前离开。
“吾倦了,让吾入眠罢。”
那股思念的波动,像是快沉沉睡去了。
“等等!请等一下!现在这个村子发生了神隐的事件,短短几天就失踪了好几个人,请问这是神做的吗!?”
然而,山神只不耐烦地回答:
“不知,众神之乱尚且不至此地步……纵然,迟早势必成真便是。”
山神话语方停,气息就悄然消失了。
过了一会儿,当珠纪他们正想回去时,一个如同呢喃的小小思念波动,又传进珠纪两人的脑中。
“……守护之人,吾与汝之血族素有交情,故赠汝一言忠告。”
听见这句话,珠纪两人回过头来,只见那个不见实体的巨大身影在原地静止不动——
“吾知汝体内有不祥之物,若然时至,汝当自断性命,方是上策……”
“……你。你在说什么!?”
珠纪想也没想就叫了出来,拓磨理所当然地应该会生气吧,但他并没有开口,两眼直望着森林中的落日。
仔细一看,拓磨的嘴角微微地笑了,可是,他的眼神却满是冷冷地悲凄,珠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沉默不语。
而那个拥有异样压迫感的气息早已不在了。
※
走出森林的时候,太阳已经完全下山了。
珠纪与拓磨,沿着河边小道慢慢走向回家的路。
月亮和星星今晚也很明亮灿烂,在黑夜里闪耀发光。
河川的水声微微骚弄着耳朵,映照在水面上的明月与繁星,一闪一闪地晃动不已。
“神隐的事件和神没关系吗?山神也说他不知道了,那么,难道是Logos的人……”
“……不,不可能,如果是那些人干的,绝对不只有这种程度。”
在这之后,珠纪两人就又默默无言了。
想找些话来聊天,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拓磨的表情,看起来像是在很认真地思考事情。
(大概是在想那天的事。)
珠纪不希望他钻牛角尖,于是硬找个话题开口了。
“今天的星星很漂亮!我好喜欢这条路,听到河水稀里哗啦的声音,心情就好好唷!”
可惜珠纪的这些话就像丢在水沟里,噗通一声就没了。
拓磨仍然沉默不语,珠纪想起了刚才山神说过的话。
‘若然时至,汝当自断生命,方是上策……’
山神居然对拓磨说,要他自杀——
(绝对不可以这样!)
珠紀明明想这么讲,但一看到拓磨的脸,就不知为何说不出口了。
‘别靠近我’。‘你哪里了解我’——很怕他会冒出这种话。
忽然,拓磨停下脚步,踌躇迟疑地看着珠纪,然后喃喃说道:
“我的脑袋已经乱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拓磨静静的说着,没有平常那种粗鲁的样子。
而是虚弱。细微的声调。
这是拓磨第一次在珠纪面前表现出自己的软弱。
“我的身体里不断有力量涌出,那个力量强大得不得了,可是,我没有自信能控制它,那种力量强到我都快感觉不到自己了,现在的我,大概可以和艾因打成平手吧……”
拓磨说道这里,就闭嘴不再讲了。
当时虽然能勉强压下那凶暴的力量,但下次就不知道行不行了。
万一像只野兽。一心只想把面前的敌人杀死的那个东西,占据了拓磨的心——
(……我不要变成这样,我不要!)
拓磨依然低头不语。
月亮和星星很美,水声在寂静中潺潺而流,世界时那么地和平安详……
为什么我们要这么痛苦呢?珠纪心想。
珠纪望着拓磨,低声说道: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拓磨。一切都要怪我,如果我可以觉醒的话,说不定就能帮到你了。”
一股热泪从眼中汨汨涌出。
拓磨为了保护珠纪,把心交给了那样东西。
“就算没有觉醒,我也应该多争气一点,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因为要从艾因的手中保护自己,拓磨才会在那个时候——
“对不起,拓磨,我好希望能为你做些什么,只要是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
拓磨凝视着珠纪过了良久,接着缓缓摇头。
此时他的眼神,已经不复见刚才的悲哀,而是温柔而平静。
拓磨的这个表情,珠纪大概是第一次见到。
(我根本没有资格,让他用这么温柔的眼神来看待……)
“别难过,这不是你的问题。”
拓磨静静地说着,眼里没有羞涩和难为情,只有再认真不过的意志。
他注视着珠纪。
“……珠纪,只有和你在一起的这段期间,我就觉得我还是我。”
拓磨目不转睛地望着珠纪说道。
即使背负了各种辛酸,他的眼里仍然保有不被抹灭的光芒。
珠纪无言以对,只能点了点头。
“拓磨,你真的好坚强,要是我早就不晓得该怎么办了,根本也不敢抱着希望……为什么你会这么强呢?”
拓磨看着珠纪,微微一笑。
“因为,有你在我身边。”
这句话使珠纪的胸口怦然作响,身体也暖烘烘了起来。
溪河潺流的水声在耳边撩绕,清澈宁静的声音,挑逗着全身每一寸肌肤。
珠纪心想,这个声音,她一辈子也不会忘掉。
在月光穿透纸门映射而入的房里,有两人面对面而坐。
芦屋啜饮着茶水,慢条斯理地开口。
“没想到你会叫我来这里,想必是真的急了。”
芦屋看着房间的主人——宇贺谷静纪,一副心不在焉地说。
“……Logos那方面应该暂时不会有问题,既然他们见识到鬼斩丸的力量,照例说行动也不得不谨慎了。”
“的确,现在也顾不得面子,毕竟鬼斩丸的封印已经解开了。”
交错叹息的声音,比平常更低沉。
“……不过,想起来真像玩笑,发挥出那么大的灵力,连Logos的强者都能逼退的力量,现在居然完全消失了。”
静纪对芦屋的这些话,老实不客气地点头。
“鬼斩丸复活是千年以前的事,而且只留下无用的传说。鬼斩丸具备什么样的性质,我完全一无所悉,不过四周的神灵得到异样的力量,愈见凶暴也是事实。”
“……必须下决定了吗?”
芦屋沉重地说道,眼睛盯着前代玉依姬。
她顿了一下,缓缓点头。
“……真吓人,连表情都不变一下,你连自己的亲人也……”
芦屋的语气里,听得出带着些微的责备。
可是静纪并不理会,只轻轻用鼻音笑了一笑。
“我只是为了封印而生,对封印没有助益的感情,我早就全部舍弃了。”
她是没有感情的人。
因为没有必要。
——不,要是有的话,就无法活下去了。
昔年和Logos的战斗,以及在那之后被守护封印这句话束缚的日子。
这些种种的一切,慢慢地把她的心腐蚀了。
她仅存的感情,已经成为只是为了掩饰表面的工具。
“……凭良心说啊,我突然觉得……比起Logos,前代玉依姬——你才是最可怕的人呐。”
静纪不语,仅仅微笑而已。
回到家时,美鹤已经在玄关守候了。
“珠纪小姐。鬼崎大哥,请你们两位到起居室,婆婆有事交代。”
美鹤说话的声音,简直就像电话报时一样单调。
“不用了,在这里谈也可以。拓磨今后不准你再进到这个家里。”
外婆来到玄关,开口就是这么一句,珠纪一时之间还听不懂外婆所说的意思,只愣愣地看着外婆。
“……外婆?”
外婆对珠纪瞧也不瞧一眼,只盯着拓磨。
“我可没叫你带她到处跑啊!拓磨。”
外婆的语气很平淡,可是声音里却带着不容许反驳的威严。
“现在众神已经开始骚动,我们面临刻不容缓的危机,鬼斩丸也被解放,它的影响将会无远弗届,众神在现实中显现,神与人的世界开始重叠,众神受到强大力量影响,就会开始袭击人类,在这个村子里,已经是无处不危险了。”
外婆用安详。但严肃的眼神交互看向珠纪与拓磨。
“迟早有一天,在这个世界上将会再也找不到安全的地方,既然鬼斩丸复活,那么就该趁早把它封印。”
仿佛在呼应外婆的言语般,树林沙沙作响。
虽然用眼睛看不出来,但是感觉得到气息。
在这个神社的周围,有着数量庞大的诡异气氛。
为数众多的神灵,正受到鬼斩丸的吸引而聚集过来。
“这个神社很安全,有无数的结界保护。拓磨,你身为守护五家的责任到此结束了。”
拓磨开口正想说话,却被外婆打断。
“我看过你上次的战斗,就可以确定你会引来争端,所以你不做守护者,才是为了玉依的未来着想。”
听到外婆的这番话,珠纪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外婆!为什么你要这样讲!?对那么拼命战斗的拓磨说这种话太过分了吧!”
当珠纪正要逼近外婆时——
“够了,别说了,珠纪。”
拓磨静静地出声阻止。
“为什么不让我讲!?她……她那种说法,实在太过分了!”
珠纪,你会唤醒拓磨心里的某样东西,他心里的那样东西,已经开始和你的煽动同调了。“
外婆在说什么,珠纪根本就不想了解。
“你必须和拓磨分开,否则拓磨迟早会完全失去人性,你也会死在他的手上。这么说或许太早了一点,不过,我早就想告诉你们,你们的感情发展得太快了,那只会让你们伤得更重呀。”
“……怎么可能!”
想不出后面该接什么话。
“……如果这是事实……那么,我的确不能待在这里。”
拓磨说得理所当然,接着便转身背向珠纪,消失在黑暗中。
“……不要走,拓磨,我不要你走……”
“请别动。”
正当想追上去的瞬间,身体突然不听使唤了,如同美鹤操纵了言灵一般。
“……美。美鹤?”
“请您原谅,这是为了守护封印的最妥闪处置。”
美鹤面无表情地低头行礼。
珠纪不明白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什么事。
不仅无法动弹,甚至不能开口说话。
“你不见拓磨,是让拓磨保持自我唯一的方式。”
外婆所说的话,好比一道枷锁扣住珠纪的心。
(骗人,这一定是骗人的……)
“你的职责只剩最后一件,在完成之前,不准你离开家门一步。”
“请您乖乖听话。”
美鹤深深低头行礼的同时,身体的拘束也随之解除。
外婆与美鹤不再多说什么,直接进屋子里了。
她很想立即追出去找拓磨,可是却又不能这么做。
如果珠纪和拓磨在一起,真的会让拓磨不再是拓磨的话……
(我不可以待在他身边……)
胸口一阵苦闷,痛极欲裂。
(这样的话,那我……永远都不能见拓磨了?)
珠纪当场跌坐在地。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拓磨……”
“咪——……咪——……?”
尾仙狐似乎很担心,不断在珠纪身边绕来绕去。
“为什么?小狐,告诉我,为什么?”
珠纪抱住尾仙狐,把脸埋在那软绵绵的身体里,伤心地哭泣不已。
——待续!
后记
大家好,我是水泽奈奈,谢谢各位购买第二集,实在太感激不尽了。
拓磨和珠纪之间发生大事了……!究竟在第三集里,他们能否圆满解决一切呢?
故事现在还在赶工中,结局只有天知道——但我会努力加油。不让各位等太久的。
如果您有任何感想与意见,欢迎不吝指教,不才如我,必当虔诚拜读。
这次后记只有一页,请容我在此对各位表达谢意。
カズキヨネ老师,这次在百忙之中,又要劳烦您绘制插画了!我拜见到的,是已经完成色校的版本,听编辑先生说,还有一绿色为基色精致彩页,我这次也非常地期待。
另外,惠赐执笔机会给我的‘IdeaFactory公司’以及‘DesignFactory公司’的真下先生,藤泽先生,各位工作人员,编辑的U先生,真是太谢谢你们了!凡是和这本书有关的制作群,请让我致上万分的谢意。
最重要的,便是正在阅读这本书的各位读者,我要把最大的感谢献给您。
最后一集的‘参之章’敬请各位赏光,届时再会了!
二零零七年八月水泽奈奈
朱色的喧嚣
“喂,你没事吧?”
真弘盯着珠纪,拍拍她的脸颊。
但只见珠纪一身虚软,完全没有反应。
“拓磨,动作快点。”
“是。”
拓磨背着珠纪疾行,在真弘的命令下加快脚程。
“真是的,干嘛忍成这样……”
拓磨感觉到透过衣物的微烫,忍不住嘟嚷着抱怨。
不过,却听不到平常顶嘴的回话。
听她说早上好像有点感冒发烧,没想到居然会严重到病倒。
身为守护者应该多注意一点才对,他真该好好反省了。
从后背传来的触感,比想像中更轻更软,使拓磨有点不知所措。
结果,他一路越走越快,最后跑得像飞一样。
“我叫你走快一点,没叫你用跑的啊!等等,拓磨!”
在拓磨的后方,有帮珠纪拿书包的真弘,以及不改悠然神色的佑一急起直追。
黄昏的田边小路,影子拉得的老长。
这三条影子,仿佛在乌鸦的生生催促下,直奔宇贺谷的宅邸而去。
“打扰了。”
“美鹤!喂——美鹤,在不在?”
“打扰了。”
三人一抵达宇贺谷家,就老实不客气地直闯屋内,但见不到平常总会出来迎接的娇小身影,家中只留下一片无比的冷寂。
真弘和佑一说要分头找人,拓磨想先让珠纪躺下,所以就去她的房间了。
他轻轻把她放在榻榻米上,再从柜子里搬出垫被七手八脚地铺好,让珠纪躺上去。
最后把棉被盖上,然后伸手擦去额头的汗。
“……呼,这样就行了!”
泊泊而流的汗水把手背沾得湿答答,他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比想象中紧张。
自从上一回被卓严重警告了之后,他对珠纪的行为举止就特别小心。不过,拓磨根本不知道怎么和同年代的女生应对进退,吃了很多不为人知的苦头。
“真是的,也不管别人有多辛苦,还睡得那么香。”
拓磨盯着珠纪的睡脸轻声叹气。
“喔!?怎么怎么?我来的不是时候吗?”
突然背后一身大喊,拓磨赶紧正襟危坐,急忙向后直退。
“……什么嘛,是真弘学长喔?”
真弘大刺刺地走过来,斜眼瞧向坐着的拓磨。
“你在做啥?想对昏倒的良家妇女毛手毛脚,我真是看错你了。”
真弘双手抱胸俯视拓磨,嘻嘻地笑。
平常他看拓磨都要抬头,现在却可以居高临下地往下瞧,这让真弘乐不可支,见他脸都笑歪了。
“……”
拓磨本来还想顶嘴的,但大概自知智慧越描越黑,也就乖乖闭嘴。
此时,意外的救兵到了。
“小心笑到下巴掉了,真弘。”
一个说话不带抑扬顿挫的人走了进来,是佑一。
“你讲话干嘛这么难听!”
真弘反射性地抗议,夹着佑一的脖子扭啊扭的。
“……婆婆好像也不在的样子。”
佑一完全不把真弘的攻击当一回事,表情平淡地说出他的发现。
“真难得。”
“美鹤大概是陪婆婆出门了吧?……对了,她的脸怎么比刚才红?不会有事吧?”
佑一的脖子上还挂着真弘,若无其事地指了指珠纪。
拓磨见他那副模样,心底真是钦佩不已,再回头看看他指向的珠纪。仔细一瞧,脸的确变得更红了;伸手轻触额头,很明显地发烫。
“好像不太妙耶。”
佑一注视着拓磨过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开口:
“……给她量个体温吧。知道急救箱在哪里吗?”
拓磨点点头,随即奔向厨房。
美鹤的堡垒就是这间房子的厨房,记得以前有一次割伤手,美鹤就从厨房的某个柜子拿出一个破旧的木质急救箱帮他包扎过。
“在哪?”
拓磨一冲进厨房,就打开柜子翻找。
“没有!下一个!……也没有,再下一个!下一个!下一个!下一个!”
嘭啷锵啷的,柜子的门一个被拉开。
结果用力过猛,震动太大,最初打开的柜子被震得东西全掉了出来。
一阵乒乒乓乓的声响大作,锅碗瓢盆跌落一地,当场碎碎平安。
“……啊。”
拓磨愣了一下,随后仍然继续寻找,最后终于让他找到了。
他一把抓起那个印有十字标志的盒子,三步并作两步冲回珠纪的房间。
“我找到了!”
“喔喔,干得好!”
“……辛苦了。”
在真弘与佑一的声援下,拓磨立刻坐到珠纪的枕头边取出体温计。
当啷——他高举着闪亮的体温计,正要伸向珠纪时,突然忽见拓磨停止动作,屏息无语,脸上冷汗直流,汗水蓄积成一颗大水珠。
“……拓磨,你在干嘛?”
“怎么了?”
真弘和佑一瞧着拓磨的脸。
经过数十秒的沉默,拓磨终于开口了。
“……这个,要怎么量……”
此话一出,真弘和佑一也随之一僵,呆呆地盯向珠纪。如果要把体温计放到腋下,那就必须给她脱衣服;否则就得从水手服的领子,或者从衣服底下把手伸进去了。
一阵鸦雀无声……
六只眼睛,瞧着高烧不退的珠纪。
“剪刀。石头……!”
猛然站起的真弘握拳高举,跟着站起来的拓磨也同样握拳以对。
“布!”
真弘出布,拓磨出的是石头。
“可恶……为什么我每次都猜不赢……”
拓磨沮丧地跪落在地,真弘蹲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知道自己为什么都会输吗?因为你在猜拳的时候,都只会出石头啊!这算是当守护者的坏习惯吗?真可惜啊,哇哈哈哈哈!”
“原。原来是这样……!”
拓磨握着拳不住敲打榻榻米。
真弘满面笑容,从拓磨的左手抢下体温计。
“那么,我就来量体温了,嘿嘿嘿嘿嘿……”
真弘像在扮演医生游戏的色老头一样,发出猥琐的笑声。
平常他那种男子汉的表情完全消失了——或者该说,形象根本完全不同。
正当他缓缓伸出手,即将碰到盖住珠纪的棉被时——
啪碰————!
一阵风声响后,真弘朝后方跌了出去。
他的身体摔在窗户上,把玻璃整个撞碎。
彷佛电影的慢动作一般,玻璃碎片闪耀发光,满天飞舞。
“很痛耶!你干嘛啦!佑一!”
一弹而起的真弘气冲冲地对佑一大吼,却见佑一的手上拿着不知从哪里来的超大折纸扇,拓磨看真弘脸上的怒气,甚至比在和Logos对持时更加认真,不禁目瞪口呆了起来,当事人的佑一仍不改从容的态度,只丢下一句——
“……吐槽。”
如此而已。
风从破掉的窗户咻咻吹进,把气氛吹得有够冷。
拓磨就像报纸常见的老梗四格漫画中的主角一样,当场仰天而倒,而且还保持着坐姿。
“都是你!体温计破掉了啦!看你要怎么陪我!”
大概是太不甘心了,真弘的眼角竟然飙出泪来。
“你们在做什么啊!”
此时插嘴进来的,是先前派去通知卓的慎司。
看他大大的双眸气到变成三角形,头顶冒烟似地怒不可遏。
“珠纪学姐……啊~~真是太可怜了……!你们太过分了!珠纪学姐是女孩子耶!她明明发高烧那么痛苦,你们不帮忙照顾她就算了,还拿她开玩笑,我实在不敢相信!”
“呃……不是……”
正想辩解的拓磨,被慎司一瞪就乖乖闭嘴了。
真弘见状,嘻嘻哈哈地正要嘲笑,但同样被慎司白了一眼,当场表情僵住。
“真是够了!学姐让我来照顾!”
慎司说完就走出房间,不到一分钟,手上捧着水盆和毛巾回来。
“珠纪学姐,我现在就来帮你冰敷了!”
在拓磨。真弘。和佑一的注视下,慎司嘴里嚷嚷,正要走近珠纪身边的瞬间——
“…………啊……”
啪咚!
慎司就像七十年代的少女漫画一样,在空无一物的地方绊倒,整盆水全泼在珠纪身上。
这下棉被当场湿透,珠纪的脸和头发也都是水。
“哇————!怎么办!?”
慎司不知所措地骚着脑袋,真弘指着他开始敲锣打鼓大喊。
“你完啰,你完啰,我要跟大蛇兄讲!”
“呃——!?不要啦!讲了我就死定了!”
慎司好不容易恢复镇定,拿起毛巾擦拭珠纪脸上和头发上的水。
“你完啰,你完————”
佑一的超大折扇,往真弘的后脑连续抽打了几记。
“很痛耶!你干嘛啦!”
按摩着脑袋和佑一争吵不休的真弘。慌慌张张为珠纪擦水的慎司,以及端坐在一旁,呆呆看着自己的拳头喃喃自语的拓磨——
以倒地卧床的珠纪为中心,狭窄的六坪房间里已达混乱的极致。忽然,从珠纪的棉被中窜出一个小影子,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越窗而出。
“尾仙狐怎么了……?”
真弘暂时休战,好奇地往破掉的窗户外一瞧,见到的竟是——
“你们到底在吵什么?”
传来一阵冷静的声音,这个声音虽然柔和,但房间的温度却瞬间下降了好几度。
“真是的,我听说珠纪小姐病了,赶过来一看,怎么会弄成这样?”
夸张地大声叹气,跨步走进房内的人正是卓。
今天他穿的,是手工精致的大岛袖和服。
卓拨起秀丽的长发,在珠纪的枕边蹲下,用手轻触她的额头。
“差不多有三十八度,有点高,但只要好好休息应该就没事了。我来这里的途中,已经有请安西医生出诊了,所以不必担心。”
听完卓的话,四人都大为放心,那位叫安西的人,是村里医术很好的医师。
不过——
“这件事先搁一边,你们这几个人连看病都不会吗?真是的,四个大男人凑在一起,到底在胡闹什么?”
卓一边数落不满,一边优雅的拨弄飘逸的长发。
相对的,四人就像被蛇盯住的青蛙似的冷汗直流,这已经快变成条件反射了。
“那么,请你们全部坐好,今天我想和各位好好谈一谈守护五家的心得。”
(来了——!)
四人几乎同时,以精准的同步率在脑中哀号。
——可是,在卓的锐眼下,也不得不乖乖屈膝跪坐了。
“一千年,是一千年啊!各位对如此源远流长的守护五家,心里有何等感想?大部分的企业和组织都撑不到三年就解散了,一千年是它们的三百三十三倍,而且小数点以下还四舍五入!但你们……总是不把这段历史当成一回事,老爱胡搞瞎搞,我实在是……”
卓在排成一列的四人面前优雅地走过来、走过去,嘴里滔滔不绝地大发牢骚。
四人已经忘记是第几次被说教,皆弯腰驼背跪坐在地,细细簌簌地窃窃私语。
“我从刚才就一直跪坐,腿都麻了啦!”
“谁管你啊,白痴!我也麻得要死!”
‘我今天在家要负责煮饭,六点前要回家的说——’
‘……等到半夜就能回去了……大概吧!’
珠纪房里的时钟,现在指着四点五十分。
四人瞧着那座时钟,各自唉声叹气。
“玉依姬是至高无上的存在,你们却害她泡水,真是岂有此理。”
卓那有如行云流水的牢骚不但见不到终点,甚至还像加了润滑油似的,反而越来越顺口,一发不可收拾。
“这种人称为国贼也不为过,今后,你们如果又再……”
此时,意外的人介入了。
“欢迎各位。”
快步走入房内的是美鹤。
看样子她刚从外面回来,身上还穿着比平时高贵的小纹棉纱。
她肩上的尾先狐跳下来奔到珠纪身边,咪咪叫着舔着她的脸颊。
四人心中大喜救星到了,抬起面望向美鹤,但一看她的脸,就当场倒抽一口气。
美鹤轻轻的走近珠纪,熟练地开始收拾惨状。
“美鹤小姐,欢迎回来,陪婆婆出门辛苦了,婆婆回房了吗?”
卓没注意到美鹤脸上的表情,笑盈盈的开口攀谈,美鹤用手触碰珠纪的额头,以比平常更难捉摸的语调回答:
“是的,婆婆很久没出门,这次出门很伤元气,已经回房休息了。”
“是吗?那就好。”
微笑以对的卓,遭到美鹤冰点以下的视线一瞪。
“……好?您说「好」?”
此时,卓才发觉到美鹤的怒气,他眨着眼睛看着美鹤。
“美鹤小姐?你的心情好像不太……”
“怎么可能会好!”
卓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美鹤当场打断。
“……美鹤小姐?”
美鹤伸出手,指着真弘与祐一中间的空位,用下巴轻轻一挪。
给我坐下——好像是这个意思。
“……美鹤小……”
“坐下!”
连名字都不让人念完,就又再指了指二人之间的空位,卓面如土色,但还是乖乖听话照着做了,于是,便出现了在六坪房间的棉被前,五个大男人排成一列跪坐在地,被一名和服少女睥睨而视的怪异现象。
“……咪——……”
尾先狐有些不知所措,躲在珠纪书桌底下偷看。
它小小的身躯,战战兢兢地微微发抖。
“我没有对你生气,请不用害怕,非常谢谢你通知我。”
美鹤回头看向尾先狐,温柔地浅浅微笑。
“咪——”
尾先狐安心地咪了一声,就奔回珠纪身边消失了。
美鹤目送它离去,一转头,再瞪向五名守护者。
这时她的眼神,已丝毫不见刚才看尾先狐的那种温柔,而是充满了连阎罗王都会夺门而逃的恐怖斗气。
五人大吞口水,连气都不敢喘一下。
“听说珠纪小姐发烧了,看来是真的吧!”
五人点头如捣蒜。
“是吗?为什么身体欠安的人,会全身都是水?”
除了慎司以外的四人,一起指着慎司。
“哇!大家太过分了吧!水是我弄倒的没错,可是拓磨学长和其他的各位,你们不也是流汗流了一大堆,你们看,这些根本就不止水盆的水量嘛!还是说,因为只有我离开过村子,所以就不把我当成伙伴了?就是这样,你们才会说我自闭,要不然就是内心黑暗之类的!”
美鹤也不管满口找借口抗议的慎司,继续着她的质问。
“那么,这个到处都是洞的榻榻米,是谁弄的?”
美鹤扬手一指,指着地上被挖得坑坑洞洞的榻榻米,那模样之惨,不整张换掉大概没救了吧。
“我会视情形轻重处理,否则就……”
“是我,抱歉。另外,厨房我还打破了一些碗。”
看拓磨轻轻举手自首,美鹤双颊闪过一抹晕红,视线微垂。
“啊,没关系,这间房的榻榻米都旧了,我本来就打算要全部换掉的,那些碗盘也是旧的,鬼崎大哥您别放在心上。”
“偏心!太偏心了啦,美鹤!。”
真弘大声嚷嚷表达不满,但美鹤视若无睹,又再追问下去。
“……咳咳,那么,打破窗户的又是谁?”
美鹤一问,拓磨和祐一立刻指着真弘。
“哇!你们!太卑鄙了吧!等等,为什么连你也指我?祐一,把我打飞的就是你耶!”
“原来如此,是鸦取哥哥吗?您从小到大,行为真的一点长进也没有。”
听她的声音冷冷冰冰,真弘只好缩头闷不作声。
接下来,美鹤把愤怒的矛头,指向在一旁半出神看好戏的祐一。
“狐邑大哥,您手上拿的东西是?”
被美鹤这么一问,祐一举起手中的折扇。
“……这个吗?”
“婆婆房里代代相传的挂轴好像不见了唷?”
除了祐一和珠纪以外的视线,全部都集中在那个折扇上。
“我借来观赏了,它打开很像屏风。”
被折成歪七扭八的挂轴,被他像在变扑克牌魔术般大开大合。
卓和张大嘴巴,目瞪口呆的拓磨与真弘不同,他推了推眼镜,痛心疾首地猛摇头。
“你们几个真是太可悲了……”
话说到一半,就被美鹤冷冷的打断。
“大蛇大哥,您也是可悲的人。”
“……呃?我也是?”
美鹤沉重地点头,然后盯着卓。
“您是长辈,连这种争执都没办法处理,那该怎么办?再怎么说,您也是负责统合守护五家的人吧?如果您不争气点,我们会很为难的,就是因为这样,婆婆才必须这么劳心劳力,对不起,希望您能够好好反省。”
卓前所未有的把头垂得极低,就像某部有名的恐怖片一样,头发把脸全部遮住了。
“我不能让珠纪小姐睡在这么湿的棉被上,所以,我要带她到我的房间休息,至于你们,今晚就在这个房间里好好的反省。”
美鹤丢下这句话,就轻轻松松地抱起珠纪,飞快走出房间了。
“太猛了吧!喂……”
真弘的感想,全员一致赞同。
五人愣愣的望着美鹤的背影,心中发誓从今以后绝不敢再违逆她了。
——完——
黄色的诱惑
沙——沙——沙——沙——……
一片漆黑的洋房里,回荡着磨刀的不详声响。
“你在做什么?刺拜?”
艾因从黑暗中悄然现身,敲响刺拜的手边。
“……刀钝了。”
刺拜仅简短地回答,然后就专心一致地继续磨着镰刀的刀刃——不过他所用的,却是明显和西洋大镰刀不搭的日式小型磨刀石。
“怎么回事?生锈了吗?”
“妖怪。”
刺拜说的,是指在这个国家被称为‘山神’的边境妖怪。
看来,他似乎在前几天的战斗中把镰刀砍钝了。
艾因看着刺拜银发披散、盘腿而坐磨着镰刀的模样,突然有种错觉,仿佛自己置身于安达原的民家里。
所谓的安达原,是他来到这个极东之国前,在Logos研修会学过的一个古老民间故事发生的舞台。
刺拜突然啧了一声,仔细一看,他的之间流出了鲜血。
“割到自己了?”
刺拜没有回答,只用舌头舔去血珠。
“那把大镰刀,用这磨刀石会不会太小了?”
艾因指了指镰刀,刺拜的右眉随之一扬。
就在艾因心想“他大概不想回答吧”,正打算转身离去的时候——
“……我的磨刀石,在机场被金属探测器测到,所以没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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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他沙哑的声音一提,艾因这才想起当初在入境时,只有刺拜花了很多时间。
“为什么磨刀石会被探测到?”
“因为是订制的,用了太多金属装饰,被当成武器。”
“……要讲武器的话,镰刀应该更明显吧……对了,你可以把它隐形嘛。”
艾因摸着下巴,一个人自问自答。
他看着手持镰刀坐在地上的刺拜,过去早已舍弃的一种名为“同情”的感情,顿时油然而生。镰刀这种武器对刺拜来说相当重要,艾因看着他战斗至今,自然也能明白这一点。于是,艾因也当场蹲下来,和刺拜一起端详着镰刀。
“还是买大一点的磨刀石比较好吧?和圣女雅莉亚提一下,这点经费应该不成问题。”
“……已经提过了,不过菲犽说这个月的经费吃紧,所以不准买……唔!”
刺拜忽然呻吟了一声,随即闭口不语。
“怎么了!?刺拜。”
艾因慌张地瞧向刺拜。
“……我说太多话,咬到舌头了……”
刺拜的嘴角流下一道鲜血。
此时传来一阵叩叩叩的手杖声,魔术士德莱随之出现,他的脸上挂着深不可测的笑容。
“看来你们两位正在伤脑筋呢。”
““你来干嘛?””
两人冷冷地问道,却见德莱缓缓拿出一本黄皮的厚书。
“这是这个国家叫做分类广告的电话薄,里面有专业磨刀店铺的电话号码,而且书后面还有优待券喔!咭咭咭……”
那天之后,艾因和刺拜对德莱的态度,比起以前变得友善一点了——知道原因的除了他们三人以外,就没有其他人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