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探求愚者与噬天魔狼 序章

  台版 转自 zbszsr@轻之国度

  我举起右手,并深深凝视。

  ——简直像是到刚才为止都还和由衣牵着手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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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过分鲜明的世界是记忆的重现?抑或被捏造出来的梦境?——

  广大的群青色平原,但那却是手抓不到、脚踩不着的无底深渊。我抬头仰望耸立眼前的白色船头,远方吹来的海风拨乱了头发。

  我不是第一次来海边,也不是第一次见到船,但却从未在这么近的距离下观察所谓的客轮。

  「好大啊——……」

  「是啊……」

  听到身旁传来妹妹的惊呼声,我点了点头。虽然不像都市的高楼大厦那么高,但抬头仰望时,脖子还是会感到酸痛。船身的横幅也宽得吓人,简直就像一面隔绝海洋与陆地的墙壁。

  「喂,启介、由衣,要是再拖拖拉拉的,船就要出港啰!」

  走在前面的父亲回过头来催促停下脚步的我们。

  「你在说什么啊,时间还很多呢。别急,慢慢来就好。」

  母亲订正道,并苦笑着劝阻性急的父亲。但把父亲的话当真的由衣,在听完母亲所说的话之前就冲出去了。

  由于背着长途旅行用的沉重背包,由衣的脚步让人看了很不放心。

  「喂,跑太快会跌倒哦。」

  就在我这么提醒的时候。

  「呀啊!」

  由衣果然失去平衡了,不过她立刻抓住一旁路过的男人的衣服,好不容易站稳了身子。

  「………………」

  男人停下脚步,一脸惊讶地俯视着由衣。他脸上戴着太阳眼镜,看不出底下的表情。身材十分高大,明明是夏天,却又一身全黑的装扮,酝酿出一股异样的压迫感。

  「对不起。喂,由衣,你也跟人家道歉啊。」

  我急忙跑过去对男人低头赔不是。

  「叔叔,对不起……」

  由衣以有点生硬的语气道了歉之后,那个男人只说一句「——小心点。」就离开了,八成是同一艘船的乘客吧。

  「由衣,你兴奋过头了。要是出发前受伤,旅行就不好玩了不是吗?」

  「……就算哥哥不说,这种事情人家也知道啦。」

  「你根本就不知道嘛!」

  「可是人家又没有跌倒。」

  「我说你啊……」

  我一露出傻眼的表情,由衣便鼓起脸颊、快步走向父亲他们身边。看来我似乎是惹她生气了。不过算了,反正上了船后,她的心情肯定马上就好起来了。

  我再度抬头凝视着船,然后为了不落后父亲他们而迈开脚步。

  ——现在回想起来,那个男人说不定就是——

  「——海鸥先生跑哪儿去了呢?」

  船出港后约莫过了两个小时,站在受到灿烂阳光照射的后方甲板上,由衣百无聊赖地呢喃着。

  「……哥哥,好无聊哦——」

  我忽视由衣的抱怨,目不转睛地盯着海面瞧,不过由衣却死命扯着我的衣服下摆。莫可奈何的我只好转头望向静不下来的妹妹。

  「如果觉得无聊的话,就学我看看海吧,还满有趣的哦。」

  我虚应故事地这么提议后,由衣的眼神亮了起来。

  「咦!有海豚先生吗?」

  「没有。」

  「那么鲸鱼先生呢?」

  「没看到呢。」

  「要不然有什么?」

  「什么也没有,硬要说的话就是海跟云吧。」

  听我这么一说,由衣皱起脸来。

  「…………这样哪里有趣啊?」

  「嗯——……像这种没有任何遮蔽物的景色,感觉不是很新鲜吗?」

  「我已经腻了啦。」

  由衣干脆地说。

  「还真快啊。」

  在接下来的旅途中,这家伙是想拿什么当消遣啊?

  「欸,我们一起去船里探险啦。」

  「不要,你找爸爸或妈妈陪你去吧。」

  「唔~~……」

  我发现由衣还是没打算放弃的样子,于是便转过身子背对着她。

  「再见啦,我要去船头那边的甲板看看下一样的景色。」

  「从哪边看还不都一样……」

  我无视由衣的碎碎念,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后,便出发寻找僻静的场所。

  ——没错,在这之后我遇见了灰发的少女——

  『由于天候状况不佳,请各位客人尽远回到船内——』

  风势增强,云像是被扯碎似地转变形状,同时以飞快的速度流逝而去。从没有障碍物的海面仰望天空时,可以如实地看出天气的变化,蓝天正逐渐被涂抹成一片灰色。

  刚才的晴天简直就像骗人的一样。和那女孩交谈时,明明直到海平线为止都还晴朗得连一片云都没有。

  「这么说来,忘了问她的名字呢。」

  我一边回想着刚成为朋友的那个有点奇怪的女孩,一边遵照扩音器里传来的广播前往船内。分开时她说什么自己就快死了,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呼——算了,等下次见面的时候再问吧。话说回来,由衣他们会在同一个地方吗?」

  我本来想再去后方的甲板看看,不过他们或许已经回船舱里了也说不定。就在我犹豫着不知道该往哪走的时候,由衣突然从通往船内的门后跳出来。

  「喔,由衣,你跑到这来啦?这下就省去找你的功夫了。爸爸他们也跟你在一起吗?」

  「……爸爸跟妈妈在房间里面。」

  不知道为什么,由衣应答的语气很粗鲁,她还在为刚才的事情生气吗?

  「所以你是自己一个人来接我?要是迷路的话该怎么办?」

  「不会有问题的啦。」

  由衣简短地回答后,便抓起我的手,使劲地拖着我走。

  「喂喂,现在又还没下雨,不用那么急也没关系喔。」

  听我这么一说,由衣只是回头瞥了我一眼,然后问了一个完全无关的问题。

  「刚才的姊姊是谁?」

  「咦?什么啊,你看到啦?那个……我是第一次见到那个人喔,我们稍微聊了一下,然后就变成朋友了。」

  因为要说明感觉有点难为情,所以我搔着脸颊简短地说。

  「哼——……」

  总觉得由衣投来的眼神异常冷淡。

  「怎样啦?」

  「哥哥,你一个人嗤嗤笑的样子,感觉好恶心。」

  「呜……要、要你管。」

  居然连脸上都表现出来了,我连忙绷紧颜面的肌肉。看到这样的我,由衣又露出不开心的表情,突然把我带往跟船舱不同的方向。

  「——回房前先去探险一下吧!」

  「等等,喂!」

  就算我惊讶得大声抗议,最后也只能任凭由衣抓着我的手,就这么踏出脚步。

  ——啊啊,对了。快乐的回忆就到这里为止。

  结束探险回到船舱后不久——

  在眼前延展开来的是一片弯曲的景色,船头触及了那片景色的边界。

  轰嗡嗡嗡嗡嗡嗡嗡!

  随着一阵爆炸声响起,船身大幅地晃动起来,我和由衣手牵着手飞到了天上。

  我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甚至没想过要去理解。

  在没有立足之处的半空中,我只是一味地寻求可以依附的东西。同时往自己的手上倾注力量,以免自己放开在猛烈刮来的冰冷风雨中、唯一能感受到温暖的由衣的左手。

  在颠倒的景象里,我看到船就像开玩笑似地逐渐被压扁。

  ——哎呀,这是什么?——

  发现自己正坠入海中而胃部紧缩的我,在撞上海面前试着把由衣拉向自己身边。

  「……哥、哥——哥——」

  由衣像是勉强挤出声音似地呼唤,并拚命紧抓着我不放。我用空下来的左手牢牢抱住她的身体。

  ——奇怪。我没有这段记忆,我不记得有过这种事——

  咚唰啊啊啊啊啊啊!

  一阵几乎不像落水声的冲击音贯穿耳朵,由于我是以头下脚上的姿势坠落,头盖骨就像遭到钝器殴打般嘎吱作响。

  ——我的记忆应该在被甩出船外的时候就中断了才对——

  海水从鼻孔和嘴巴灌进来,寒意与咸味将受到冲击而陷入朦胧的意识拉回。

  虽然被卷起漩涡的海流翻弄,但我一确定右手手中仍有触感,便立刻用单手和双脚划水,朝海面前进。

  不过——距离太远了,而且分不清楚上下左右。我只是一个劲地游着,好逃离试图将缠在身上的衣服与由衣的体重一并拖进去的黑色深渊。这时,前进的方向突然闪烁起耀眼的白光。在那道光芒的照耀下,我明白海面就近在眼前。

  海的正上方彷佛有流星划过一般。

  刚才那是什么?

  但现在没有闲功夫去思考心头涌现的疑问了,我要赶快到海上——到有空气的地方。

  ……噗通。

  不料就在指尖即将触及海水与大气的交接面时,右手颤抖起来,同时全身上下也开始麻痹,身体无法自由移动。

  什么——?为什么……明明……明明只剩这么一点距离而已!

  眼角捕捉到右手末端的由衣。由衣似乎因落海的冲击而失去意识了,这样下去的话——

  噗通、噗通、噗通!

  脉动逐渐增强增快,联系着由衣的右手掌心就像灼烧似地热了起来。

  然后……

  ——噗通!——

  「————!」

  我倏地掀开棉被坐起身子。

  「咦……奇怪?」

  昏暗的房间,掩盖了窗户的窗帘,摆在房间一角的书桌,置于其上的笔记型电脑,乱七八糟的讲义,铺在地上的棉被硬邦邦的触感,躺在床上发出微弱鼻息的金发少女——爱莉莎。

  错不了,这里是我的房间。我看了看时钟,现在才清晨四点。

  「刚才的——是梦吧……」

  客观来看,我根本没有必要这么问自己,可是——我却混乱了起来。

  最初看到的记忆几乎可说是『过去』本身的忠实重现,不过中途开始却发展成我毫无印象的故事。当然,那在梦里也是常有的事情。

  然而记忆里没有的部分却也带着毫不逊色的真实感,那股脉动也是——

  我举起右手,并深深凝视。掌心被汗水弄得湿淋淋的,带有些微的热度。

  简直就像到刚才为止都还和由衣牵着手一般。

  刚才的梦该不会真的是『回忆』吧?我——莫实没有放开妹妹的手不是吗?

  「我……在想什么蠢事啊。」

  我不禁对自己感到厌恶。就算每晚为海难事故的梦魇所苦,我也从没看过这种随心所欲的美梦。

  在那片波涛汹涌的海里,我因为贪生怕死而放开了手。明明早已决定不再逃避,要一直背负着这个罪过而活,事到如今却还做了这种梦……是因为发生太多事情,让我变软弱了吗?

  「真没出息……」

  要是我能像那场梦一样做出冷静的判断,或许就不会放开妹妹的手了也说不定,但现在才来后悔早已无济于事。

  不过,如果没在那里醒过来的话,接下来又会演变成什么情况呢?

  是否和现实一样,我最终还是放开了手吗?又或者两人一起沉入海底?

  还是说——

  「…………算了,不想了。」

  不知道是不是脑袋仍昏昏沉沉的关系,我总觉得好像还会看到梦境的后续,这种想法让我不禁摇了摇头。

  思考『如果』这件事本身,就像背叛不是吗?

  「对不起,由衣。」

  我对着右手轻声道歉。

  之前我曾幻听似地数度听见由衣的声音。虽然我有点期待那个声音能回答我,但房间里只是一直保持寂静而已。

  对我而言,这股寂静就像是由衣愤怒与哀伤的象征,然而我也明白这只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

  但想像却一面倒向坏的方向,妄想无法遏止地越变越大。

  由衣——你被甩出船后……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我在心中低语。

  那是我首度抱持的疑问,因为被罪恶感吞没而从未触及过的想像。

  由于事故当时的记忆断断续续的,我自己也没深思过。我一直以为由衣也在什么都没搞清楚的状况下跟我分开。

  所以我只是因为『放开了手』这个事实,饱受后悔与自责的意念苛责。

  但经过刚才那场梦之后,我头一次思考起由衣自身的感情。

  那大概只足普通的梦吧。不过,就像那场梦一样,如果由衣还有意识的话呢……?

  这个假设十分可怕。

  我的罪是事实,发生过的事情本身就是我的罪过,而我也下定决心要背负它了。

  可是如果再加上怨恨与悲伤这些『情感』的话,罪恶感就会变得沉重到几乎让我崩溃。

  「……由衣,你看到……这只手变得空空如也的那一瞬间吗?」

  尽管明白不会得到回应,我还是忍不住这么问。

  「嗯……莉露……」

  熟睡的爱莉莎好像很难受似地发出呻吟,我不禁抬起头来。

  莉露——那是我用魔术创造出来的黑色幼狼的名字……

  脑海里浮现出黑色毛球嬉戏的身影。虽然我无法判别那是作梦还是幻听,但我最后听到由衣的声音是在和莉露一起睡的时候。当时的记忆很模糊,所以我不记得自己说过些什么,不过我确实感觉到由衣的存在。

  「莉露,你……跑哪儿去了呢……?」

  爱莉莎再度咕哝地说着梦话。对于她的问题,我没有答案。

  昨天莉露从房内消失后,我鞭策着悲痛的自己到处寻找它,但最后还是没有发现,就这样精疲力竭地睡着了。

  莉露是被谁带走了吗?还是自己跑掉了呢?……莉露是命名为《银锁黑狼》的魔术,既然不知道这样的它有什么能力,自然就无从判断。只不过我不愿想像它是消失了。

  「今天放学后要去探望友月,还得继续搜索啊……」

  一想到目前怀抱的几个现实问题,方才看到那幅情景的真实感才逐渐淡去。

  「莉露——爱莉莎很担心你哦。当然,我也是……」

  那个黑色毛球不在这让我感到非常寂寞。昨晚在因为莉露失踪而惊慌失措的爱莉莎面前,我虽然装出一副平静的样子,不过看到悄然无声的房间时,空虚感始终萦绕胸中挥之不去。那时我才发现,有莉露在的那段短暂时光让我得到了满足,感觉就像是欠缺的东西又回来了一般。

  而尽管程度上有所差别,我现在却再度尝到了像是失去家人时的滋味。

  我大概或多或少把莉露和由衣重叠在一起了吧。或许是因为作了梦的关系,也或许只是因为两者嘻闹玩耍的小动作很像的缘故。

  真是可笑的错觉。我对此也有自觉,但我并没有打算要放弃莉露.

  「——我已经不想再失去什么了。」

  脱口而出的呢喃静静地消溶在昏暗的室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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