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飘落的雪花与仰望红月的夜鸟 第一章 无法选择的能力,逃逸的月亮

  别再叫我这个名字了。

  因为我即将成为——

  1

  蕴含些许海潮味的空气,晨雾覆盖下的奈波街道。我从高架台上的奈波站前俯视着故乡的风景。

  将暂时成为记忆的人事物,逐一收进我的内心。

  肩膀挂着因行李而鼓起来的运动包,旁边则站着金发碧眼,个头娇小的少女——爱莉莎。她背着小小的帆布背包,怀中抱着模样是狼的由衣和企鹅布偶。

  而在我们面前的是三位家人。

  「——小启,你要保重身体哦,入秋后早上气温很凉,被子要盖厚一点睡觉才行哦。」

  用发箍箍住浏海,拥有一双灵活而锐利的双眼的表姊——咲姊反覆叮咛。

  「知道了啦。我住在那里已经超过一年了,别担心啦。」

  我苦笑着回答,站在旁边的爱莉莎挺着胸说:

  「咲,包在我身上!我会好好照顾启介的。」

  爱莉莎自信满满地迳自揽下这工作。

  连续燃烧尸体事件平息,友月独自回美伞市之后的两星期间。原本有些奇怪的爱莉莎也恢复平时的样子。

  「爱莉莎,你明年也要再和小启一起过来哦。今年家里好热闹真的很开心。」

  我的舅妈——小茜舅妈对爱莉莎说。听到这句话,爱莉莎虽有些意外,却马上笑嘻嘻地点头:「嗯,当然啊。」

  「喂,启介,拿着这个。」

  最后是穿着甚平(注1)的舅舅——忠志舅舅走到我面前,递出一个小小方型的东西。

  我接下那个东西,仔细端详后:

  「……手机?」

  我说出观寨后的结论,忠志舅舅大大点头。

  「嗯。我自做主张帮你办了手机。因为我想没有手机还是很不方便。」

  忠志舅舅的话让我紧张了起来。

  「那、那样太不好意思了啦。之前也一直觉得不需要——」

  「啥?你误会了啦启介。我说的不方便是指我们。你住的宿舍没有直通的内线电话吧?我知道这状况才让你带手机入学。若跟之前一样,我们很难想打就打电话给你。尤其是咲,虽然几次打去宿舍,但要传话时又犹豫了……啊呃!」

  忠志舅舅说到一半却发出怪声,按着小腿蹲在那边。

  「别大嘴巴啦,笨老爸。」

  注1「甚平」是一种和服便服,于现代通常为男性或是儿童在夏天所穿着的家居服。

  使出低空踢击,大力一踢的咲姊,红着脸吼道。

  「呃……启、启介……所以你有空时……打个电话给这麻烦的小妞……但若现在有手机……咲就可以——!?」

  忍着疼痛仍奄奄一息想继续说下去的忠志舅舅,咲姊在用脚跟使出后旋踢给他致命一击后,眼神避着我说:

  「反、反正输入了家里和我的电话。随时都可以……打来啦。」

  「嗯……我知道了,咲姊。」

  我回奈波之前得知咲姊愿意妥协后,害得连我都难为情起来。

  正当此时,宁静的早晨车站内响起广播的声音。时间似乎到了。

  「那么我也差不多该走了。谢谢各位的照顾。」

  我向忠志舅舅鞠躬致谢。这时不知为何他们都笑了出来。

  「喂喂,不是这样的吧启介。」

  摇摇晃晃站起来的忠志舅舅讶异地说。

  「对啊,什么照顾不照顾的,太见外了啦。」

  小茜舅妈眼神温柔地看着我,语气却有些责备。

  「咦……?」

  我感到莫名其妙,不知道他们的意思,咲姊这才正面转向着我说:

  「启介,一路顺风。」

  啊,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我的确搞错了。眼前的他们是我现在的家人,这里是我的故乡。

  所以我改正说法,用了除告别外也约定会再见面的词汇。

  「咲姊、忠志舅舅、小茜舅妈——后会有期。」

  听到这句话,他们才都挥手告别。

  「总觉得时间过得好快呢。」

  远远驶离奈波,摇摇晃晃的列车上,坐在隔壁的爱莉莎说。

  「对啊……应该待了快一个月,却因为发生各种事,让体感时间缩得非常短。」

  扫双亲的墓、与咲姊和解、未由的不寻常、八朔家的阴谋、与菜津他们的战斗。尤其刚到奈波后的一星期宛如暴风一样。事件结束后因为盂兰盆节,带着由衣逛逛庙会,爱莉莎帮忙写信给美澄,发现我的成绩没什么进步的咲姊硬是要替我补习……马不停蹄的每一天。

  「——启介,幸亏有回家看看吧?」

  「嗯。」

  我对这问题毫不怀疑地点头。

  「对啊,这样的话都是由衣的功劳哦。」

  爱莉莎偷看着躲大腿上的帆布包里睡觉的由衣,边笑着说。由于返家时咲姊她们来送行,所以由衣无法以人类的形态通过剪票口。

  「说的也是呢……由衣若不在的话,今年夏天一定什么都没改变。」

  听到我的话,爱莉莎想了半晌。

  「……欧介我问你哦,小茜不是说明年夏天我也可以再过去吗?她说的好像很理所当然的样子。这种事很平常吗?今年发生的事,明年也会再发生吗?」

  爱莉莎一脸认真地问我。

  「谁晓得……会不会再发生应该都有可能吧。可是,几乎所有人都没来由地坚信,明天会跟今天一样,明年也会跟今年一样,半点怀疑都没有的样子……」

  我回答,电车舒服的晃动令人萌生睡意。

  「哦……不管是一年遗是一天都一样,没有改变的日常生活吗?我对这种事仍不明白。」

  爱莉莎有些羡慕地喃喃说:

  「可是爱莉莎住的《方舟》也有日常生活吧?」

  「啊……或许吧。」

  「或许?」

  「从时间流逝很慢的《方舟》仰望着天空……无论是云、太阳、月亮、星星都跑得非常快。我醒来,然后一直到睡着前,日出与日落造访了好多次。所以不曾去区分是一天还是一年……」

  从电车车窗懒洋洋地望着天空的爱莉莎说。山岳或田地瞬间闪过去的景色中,唯有飘浮在天空的云缓慢流动着。

  「我去到外界后,才初次晓得一天的长短。知道这城市有着去而又返的每一天。因此和启介相遇之后……就是我的日常生活哦。」

  「这么说来……遇到爱莉莎也还不到半年呢。」

  「总觉得……已经和启介在一起很长的时间,原来还不到一年的一半啊……真奇妙呢……」

  「最近才终于晓得,原来每一天都是一切的累积啊。」

  「对啊……我明年也要……和启介一起……再去找小茜……好想吃姜汁烧肉哦——」

  话说到一半,爱莉莎就咚地靠在我肩头上。看来想睡觉的不只有我。

  明年吗……

  爱莉莎说的像是耀眼的宝石一样。那的确是无法想像的未来的事情吧。然而,现实却是我和爱莉莎卷入危险的状况里。

  与我们敌对的魔术组织《群聚》依然存在。为了夺回世界上以魔术之名所行的奇迹,他们不知何时会出手。更何况,奈波事件的幕后黑手,且是杀死未由双亲的仇人——八朔连大也在逃亡中。再加上美伞市郊区出现的巨大坑洞等,令人担忧的情况实在太多了。

  而且说不定爱莉莎会和出现时一样,哪天突然又从我眼前消失不见。

  真讨厌……

  我一面感受着身旁爱莉莎的鼻息与体温,一面想这么想着。真不想失去肩头上的重量。

  这情绪是自然而然涌上来的,但同时「他的声音」也出现脑海中。

  『我跟你不一样。跟连一个无可取代的人都没有的你,有许多替代品可以取代重要事物的你——』

  八朔则秋这句话,是根深深插在我心上无法拔掉的刺。

  他为了保护住在奈波市的情人——菜津,而陷害未由,企图夺取她的性命……毫无疑问是我的敌人。然而,赌上一切和我对战,临死之际和菜津燃烧成白色火火焰化为灰烬,他的生存方式耀眼令人眩目。

  「有许多替代品可以取代重要事物」的部分,我无法认同。不过,我无法像他一样为了一个人而舍弃一切也是事实。

  像这样肩并肩坐在摇晃的列车上,以及爱莉莎待在身边都觉得是理所当然的,反射性地想要永远保持如此。

  不过,若问她跟睡在背包里的由衣哪个重要,我肯定答不出来。连人不在这里的未由,我也随时都在担心她。我一直很在意成为需要他人血液过活的混血儿,得知杀亲仇人的未由会变成怎样。

  ……若深入探究,被爱莉莎或未由拥抱时的心情应该部属于「喜欢」。在奈波时,每次被咲姊或小茜舅妈问哪个才是我的真命天女时,都会闪过这样的想法。

  不过关于这个问题,我无法深入去思考。

  我害怕得出答案后自己会有所改变。

  或许我会变得像八朔则秋一样,为了所爱的人连由衣都要割舍。我不允许也不认同这样的自己。

  所以我停止烦恼,其实是希望能一直保持现在这样的状况。不过如此一来,我又想起他说的另一番话。

  『——含混过去的你眼里什么都看不到。而且迟早会错失掉非常重要的东西。』

  我背脊发颤,咽下唾液。

  每当这句话闪过脑海时,后侮的预感就会令我焦躁不安。

  一种为时已晚——的感觉。

  「——启介……」

  听到爱莉莎的梦话我才回神过来。她做了什么样的梦呢……一看到表情幸福的爱莉莎,负面的思考顿时消失。

  我轻轻一笑闭上眼。

  期待着现在或许也能和爱莉莎做同样的美梦——

  2

  睽违一个月的美伞市,风比奈波凉一些,空气也比较干燥。

  夏天还剩下几天,站前的大楼或商店街人潮汹涌。

  电车到达伞阳站是黄昏时刻,红色光线从大楼的缝隙间照射下来。

  「唔……好像终于放松的样子。」

  手里抱着由衣的爱莉莎走在马路上咕哝着。由衣睡得很沉,似乎还没醒来。在奈波有很多的限制,所以紧张的线终于断掉了吧。

  我们前往友月家的宅邸。送爱莉莎回去,顺便想问问未由和乌尔符女士的事。而且也想减少从小茜舅妈那里拿来的大量伴手礼。

  一边感受着包包的重量,我回答爱莉莎。

  「的确是松了口气呢。像回到家的感觉。」

  这时爱莉莎面露不解。

  「你在说什么啊?启介的故乡不是奈波吗?早上不是才说『后会有期』吗?」

  「不是……不只这样。回到这里也有种『我回来了』的感觉。」

  「真奇怪。」

  爱莉莎歪着头说。

  「对了,爱莉莎真正的故乡是《方舟》吧?可是回到这里却也觉得放松,不就跟我一样吗?」

  「啊,的确是这样呢……这么说来『故乡』不只一个罗?」

  我想了一下才回答这问题:

  「……说是故乡有点不搭,倒像是『自己的城市』一样的感觉。」

  不知为何,爱莉莎笑了起来。

  「是吗?那么这里就是『我们的城市』吧!」

  「你为什么那么高兴?」

  我入迷地看着夕阳下爱莉莎开心的侧脸问道。

  「嗯?我不是都跟启介行影不离吗!」

  「……」

  我无法再说什么,视线看向前方。

  ——这句话太犯规了。

  我内心感谢夕阳是红色的,并默默往前走。

  爱莉莎变了。尤其是取回身体之后。爱莉莎自己也说过「有些事情只有拥有肉体才能体会」。譬如说,虽然碰到我——没有身体,心就不会砰砰跳……

  爱莉莎完全没发现我沉默了下来,心情愉悦走着。

  我们的城市……自己的城市啊。

  这是反覆上演日常生活的地方。不过,非日常的生活突然袭击我们也不意外。再加上与社会没有接触点的异邦人爱莉莎,与我的日常生活不可能完全重叠吧。

  如果我们过的是同一个日常生活,爱莉莎的笑颜想必会更灿烂吧。

  都怪刚刚那句话,害我想到这种事。

  久违的未由家。高级住宅区中幅员广大的宅邸。

  爱莉莎熟悉地按下侧门的对讲机,等了一会儿,内侧传来咔锵声,大门应声开启。

  里头出现的是穿着女仆服装的女性,一看到她我们都吓了一跳.因为我们不认识发型俐落脸上还戴着眼镜的这张脸。

  「……您是哪位?」

  这句话不该出自于按对讲机的那一方,但我却不由得如此问道。住在这座宅邸里工作的应该是九棚先生才对……

  台词被我抢先也不以为意的女性,低下头说:

  「欢迎回来。我是日前委任管理宅邸的九棚香织。两位的事已请教过了。你们是爱莉莎小姐和远见先生吧?请进。」

  九棚……姓氏一样表示是九棚先生的亲戚吧。外表年龄看来比九棚年轻,约二十至二十五岁左右。

  她领头走在长长的前院,我一面观察她。

  「九棚和未由现在不在吗?」

  爱莉莎对于初次见面的香织小姐虽有些陌生,却仍开口问道。

  「是的。听说未由小姐九月之前都不会回来。由于外子的工作突然增加,得到处飞来飞去。因为这样就无法管理宅邸,所以才叫我过来。」

  「外……外子?」

  爱莉莎讶异地反问。

  「啊,抱歉。以为报上姓氏就可以了……我是九棚裕也的妻子。都姓九棚会难以区分,所以请叫我香织。」

  九棚先生结婚了啊……

  我没有隐藏惊讶的表情,讶异地看着香织。从未听九棚先生提过这种事,一直住在这里工作,还以为他一定是孤家寡人。

  「——那么惊讶吗?」

  来到宅邸的入口处,替我们开门的香织小姐察觉到我的表情而问道。

  「不、不是,没有啦……」

  我连忙摇头,香织小姐却叹了口气:「果然……」

  「一定是外子没说过自己已婚的事吧。真拿他没辙,因为那个人没意识到自己已经结婚了。」

  「请问这是什么意思?」

  我好奇地开口问,香织小姐周围却顿时散发出黑色的灵光。

  「呵、呵呵呵呵……外子他啊,从小就迷恋本家的中年妇人,对出生后就有婚约的我不屑一顾。本以为终于没人能妨碍我们了,现在又迷上那个女孩。到最后竟然说,直到那女孩长大成人之前不会成家。我明明早就入籍了,却没把我当妻子来看。」

  香织小姐带着恨意连珠炮地说,我被她的气势压倒。

  本家的中年妇人指的恐怕就是未由的母亲未世女士吧。

  「启、启介……那个人……好可怕哦……」

  爱莉莎被这陌生女子的执念吓得躲在我身后。看到她这样,香织小姐才回神,充满负面感情的表情瞬间消失。

  「啊、啊哈哈哈哈,请别那么怕我。刚刚说的只是以前的旧恨,我已经不在意了。丈夫虽然一直逃避我,现在却把最重要的地方,也就是这间宅邸交给我管理。这就是信赖我的证明,所以我现在非常满足。」

  那张笑容完全没有阴影,我这才安了心。

  「——而且只要住在同个屋檐下,笼络他的机会多的是。」

  ……香织小姐最后小声补充的话,就当作没听到。

  「请问,乌尔特女士也还没回来吗?」

  被带到客厅的我坐上沙发,将奈波的名产城迹馒头递给她一边问。

  爱莉莎的阿姨乌尔特·柯朗诺·史特林。和爱莉莎一样都是从《方舟》来的魔术师,但她在我们去奈波的这段期间失去了踪影。

  「是的,从八月七日开始就连一次都没回宅邸过。爱莉莎小姐说不需要报警,所以还没请求搜索……」

  香织小姐似乎为了确认,而看向坐在我旁边的爱莉莎。

  「嗯,这样就可以了。因为阿姨这人不需要担心。她一定是在办什么事情。」

  以魔术师来说乌尔特的能力的确在爱莉莎之上,不会随便就出事。认为她是自己主动隐藏行踪应该是妥当的。

  说不定警察也找不到她,报警也只是徒增麻烦而已。

  「我懂了。那么我就继续等乌尔特女士回来就好。」

  香织没有深入追问,只是点点头。爱莉莎虽然说了「谢谢」,表情却有些忧郁。她嘴上这么说,并不表示完全不担心乌尔特。乌尔特失踪前后发生的巨大坑洞也是,难保两者间没有关系。郊区森林里突然出现的巨大坑洞,断面整齐,砂土也不翼而飞,由于疑点太多而经常受电视节目讨论。

  「香织小姐,你说未由九月前都不会回来,那她现在在做什么呢?」

  关于巨大坑洞的事我想下次再直接跟她确认,所以问出现在最在意的这件事。离下次满月虽然还早,但很担心她会不会被嗜血的冲动所折磨。

  未由被发现出是具高浓度《高次元存在》因子的混血儿,为了取得平衡,需要他人的血液。月亮愈圆,嗜血的冲动就愈强,为了抑制这样的冲动,我答应将自己的血给她。

  「那个……未由小姐人在何处我也没有把握。连可能知道消息的外子,我也无法联络到他……」

  「是吗……」

  我失望地垂着肩。这样一来,到九月见到面之前,是不可能知道她的状况了。在奈波时,打了好几次未由的手机,却没有一次接通。

  「如果九棚先生有联络,能帮我问问未由的事吗?」

  「好的,我会帮您问。」

  我向香织小姐道谢后站起来。伴手礼拿给她了,也问了想问的事。

  「我差不多该回去了。爱莉莎,由衣就——」

  「啊,远见先生请等等!」

  本想从爱莉莎那里接收睡觉的由衣,听到香织的话便停下来。

  「怎么了?」

  「请您再等休息一会儿。晚餐我会准备。其实,关于爱莉莎小姐的事,外子从暑假前就开始在进行了,但我也想问问远见先生的意见……所以希望您能帮忙。因为途中才接手的我可能会不够周详。」

  突然成为话题人物的爱莉莎愣然地抬头看着香织。

  「我吗?究竟是什么事啊?」

  「我也不是很清楚……」

  看到一脸纳闷的我们,香织小姐顿时双手一拍。

  「啊,与其用说的,不如直接看吧,顺便确认尺寸。爱莉莎小姐,请跟我走。远见先生请待在这里。」

  「呀、等、等等,要带我去哪里啊!?」

  我惊讶地目送着半强迫被拖走的爱莉莎。

  暑假前就在进行的事?完全猜不透。真是太突然了。

  忐忑不安的我坐回沙发上,等待爱莉莎她们回来。

  从客厅的大窗户看见的中庭,已被夜幕所笼罩。

  咚咚。

  不一会儿传来敲门声,我应声「请进」。

  「远见先生,久等了。请看。」

  开门的香织小姐向房门外招招手。

  「那个启介……这衣服……」

  边说边进来的爱莉莎,很在意身上穿的衣服,眼睛朝上不安地看着我。

  「啊——」

  我惊讶地倒吸口气。

  爱莉莎换了衣服。虽然并不是第一次看见她作这样的打扮,不过,本以为只要爱莉莎不是精神体,就再也看不到她这么穿了。

  「实际穿上的感觉很不一样呢……启介,会不会很奇怪啊?」

  爱莉莎担心地问——因为她穿着伞阳学园的制服。

  3

  九月一日,星期四。漫长的暑假结束,学校生活再度开始的日子。

  将第一节课的时间整整用光的朝会结束,准备回教室的途中,我重重叹着气。叹气的原因不只是对校长冗长的致词感到厌烦,还有另外二个。

  一个是还没见到未由的身影。听说九月会回来,但今天似乎还是请假了。正因为预期来学校就会见到她,这样厦而更令人挂心。

  第二个则是后来所发生的事——

  「喂,远见,回故乡感觉怎样啊?肯定有带伴手礼回来吧?」

  我因为「那一刻」分秒逼近而紧张得胃痛,这时背后传来声音。

  「是山崎啊……回乡的感觉真好。伴手礼也有,最近就会带到宿舍。回来之后太忙没空拿过去。」

  我对戴着眼镜瘦巴巴的损友山崎勉说。

  没错,我完全没有时间做其他事。昨晚是完工的阶段,害我今早差点迟到。

  「怎么了?你的脸看起来超累的样子?」

  这时身材微胖的学生——宫岛通从旁探头。

  「我昨晚没什么睡啦……因为要做各种准备。」

  听到我的回答,眼神转为同情的两人异口同声说:

  「「远见,不能最后一刻才写暑假作业啦。」」

  「……我才不想被肯定昨晚才熬夜写完作业的你们这样说。没发现你们的眼睛都冒出黑眼圈吗?其实在我回乡期间,暑假作业就写完了。累是为了别的原因……反正,等等你们就晓得了。」

  我打着呵欠回答说,两人一脸纳闷,刚好这时走到了教室。为了逃避追问,我迅速走向自己的座位。班导为了第二节课的班会已站在讲台上。老师要大家快回座位,山崎他们便乖乖坐入自己的位子。

  即使所有同学已就坐,教室里仍明显有零星的空位。不过,那些空位几乎是五月的事件时转学的那些人的,真正请假的只有座位在窗户边最后方的——未由。

  我确认未由没来时,刚好与两位同学对到眼。一个是正撩着黑长发,斜眼瞪着我的冬上雪绘。那眼神是在问我未由缺席的原因。

  另一个人是容易被误认成小学生,身材娇小的少女——朝之宫阳名。她似乎晓得我会看过去所以微笑看着我。

  我对冬上摇摇头表示对友月的事不知情,再向阳名轻轻点头打了个招呼后,转向前面。

  老师说完固定的训诃,要求各自反省暑假期间所做的事情后,回收自己这门课的暑假作业,然后——终于说出「那个」。

  「聪好,今天向大家宣布一件重要的事。」

  教室顿时喧闹起来。这个时间点想必有许多人已有同样的预感了。毕竟这种事已经是今年第二次发生。

  老师要我们稍作等待,走出教室后,带了一名少女进来。

  因为老师离开而变大的喧闹声,在那一刻来到高潮。

  出现的是金发碧眼的少女。长头发用黑色缎带绑成两条,身上穿着伞阳学园的制服。

  「各位同学,她是爱莉莎·柯朗诺·史特林·莱特,美国来的留学生。从今天起成为本班的一分子。虽然会说日文,但应该有很多事不熟悉。各位同学,若她有不懂的地方请协助她。」

  老师介绍完毕后,要大家问候爱莉莎。

  没错——她是爱莉莎。照理说跟我的日常生活——学校生活没有交集的爱莉莎,现在站在讲台上。对我而言那是现实感薄弱的景象。

  在友月家的宅邸让爱莉莎换上制服后,香织小姐说爱莉莎是「真正的」留学生了。

  九棚先生不知在何时实现了爱莉莎「留学生」的这个头衔,并进行转学到伞阳学园的准备。其实和爱莉莎说了这件事后他就打算来办手续,但却因为突然不得不离开伞阳市,而全部交由我打理。爱莉莎是美国人这个设定也是九棚先生为她准备的。

  对于为何要做到这地步也不是没有疑问过,但香织说『既然接她到友月家的宅邸住,这么做是理所当然的』。

  初次见到她时,爱莉莎说过学校的课很无聊,自己可能连五分钟都受不了。所以我以为她会对这种突兀的要求感到困扰……但爱莉莎的反应却是完全相反。

  『真的!?我能跟启介上同样的学校吗!?』

  反问香织小姐的爱莉莎,表情整个亮起来。

  我不懂为何那时爱莉莎会那么高兴。

  若是以前,只会无奈地叹气,觉得又来个麻烦事的我,胸口也没来由地雀跃起来。

  于是从那天起我就住在宅邸内,为了爱莉莎的学校生活而从早忙到晚。

  成果非常好,之后就看爱莉莎的表现了。

  彷佛跟我自己站在讲台上一样紧张,专心顾念着爱莉莎。

  「各位同学大家好。我是爱莉莎·柯朗诺·史特林·莱特。兴趣与特技是歌唱和武术。由于出生在温暖的地区所以很怕冷。擅长的课目是英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爱莉莎说到一半,俏皮地笑了起来。

  「这个国家我所喜欢的歌手是珠洲里优耶,料理是姜汁烧肉。你们可以叫我爱莉莎就可以了,别客气,多多跟我说话。请多多指教!」

  说完,爱莉莎礼貌地低头鞠躬。

  很好!

  我在桌下握拳,偷偷摆出胜利的姿势。自我介绍跟昨晚练习的一样。陪她到那么晚值得了。

  四下一看,同学们看着爱莉莎的视线都抱持着好感。唯有认识爱莉莎的山崎和宫岛瞠目结舌,冬上也大吃一惊……

  反正第一印象应该还不错吧,我安心地呼了口气。一抬头,爱莉莎的视线刚好盯上我的那一瞬间,顿时有不祥的预感。

  「爱莉莎你的坐位是——」

  来了!拜托——

  无视于老师的话,爱莉莎从讲台跳下来冲向我。

  「启介!怎么样?我表现得很好吧!」

  「这样不就功亏一篑了吗!?」

  我朝整个脸贴上来的爱莉莎额头上以手刀还击。

  「呀!?启介你干么啦!很痛耶!」

  上身往后仰的爱莉莎大喊,我气得站起来抓住她的肩膀。

  「把昨天浪费的睡眠时间还来!你为何每次都——」

  我气恼地说到这儿后,察觉到周围的视线。大家都用既吃惊又无奈的眼神望着我们。

  「啊……又是远见啊?」

  不知哪个人这么说,大家似乎都认同似地叹了口气后,移开视线。

  「哦,原来爱莉莎和远见认识啊。那座位的顺序就变一下,你坐到远见的隔壁吧。远见,你要好好照顾爱莉莎哦。」

  静止的空气中,班导自顾自地下指示。

  被认为存在感薄弱的班导搞不好其实很厉害呢?我这时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班会结束后进行了两小时的大扫除。然后,九月一日的开学日上午就此结束。不过,由于爱莉莎在福利社吵着要买面包吃,我和山崎、宫岛、冬上和阳名一起在中庭吃午餐。经过附近走廊的学生们都好奇地看着金发的爱莉莎。

  「没想到爱莉莎会转到我们班上呢。远见,你知道的话就早说嘛!」

  被山崎的手肘一顶,我耸耸肩说:

  「我也是这阵子才知道的。然后就一直帮忙爱莉莎做转学的准备,所以才没空跟你们说。」

  听到我的回答,这次换冬上视线向上看着我。

  「远见同学,这也是友月同学唆使的吗?」

  「不是……是九棚先生的意思。住在那栋宅邸后就替她着想很多事。」

  「『,是使用了什么密技吗?真是的,那家人都是厉害的魔术师呢。」

  听到冬上不耐烦地咕哝着,对这件事不太了解的宫岛面露狐疑。

  「密技?魔术师?」

  「啊,没有啦,打个比方而已。竟然转入同个班级,简直像魔法一样。」

  冬上像是说错话似地解释说。好几次被卷入魔术事件漩涡中的冬上,大致晓得是怎么回事。她可能对连国籍都没有的爱莉莎为何能转学进来,感到不可思议吧。

  「不是哦,那个班的人数此其他班级少,所以我不认为这巧合有什么特别。我像这样和大家围在一起吃午餐,也是这原因吧。」

  宫岛附和阳名的话,点头说:「就是这样啊。」

  「不过,爱莉莎——好像很开心。」

  听到阳名这么说,我们全都看向一直埋头吃面包的爱莉莎。果真如她所说,爱莉莎一脸满足的笑容。

  「面包那么好吃吗?」

  我一问,爱莉莎便停下来不解地看着我。

  「钦,不是啦?这个咖哩面包味道真妙。我不太喜欢辣的东西哦。」

  「可是,你看起好像很喜欢吃的样子。」

  「那是因为像这样和启介你们在学校吃东西很开心啊。因为我以为自己只能待在『外面』,而且刚刚也发生了很棒的事情啊。」

  「什么很棒的事?」

  「我的座位不是坐在启介隔壁吗?启介不开心吗?」

  「欸……啊——」

  这个出乎意料的问题害我一时语塞。

  不知该如何回答时,我的腿突然感到疼痛。

  「呃!?」

  我看向疼痛发生点的左大腿,阳名笑咪咪地抬头看着我。

  「启介哥。一段时间不见,爱莉莎变得更可爱了呢?超想知道你们暑假时发生了什么事。」

  「没、没有啦……」

  我努力不让疼痛表现在脸上,一边这么说。爱莉莎与未由也一起回故乡这件事,至少山崎他们是不知道的。所以无法在这里说溜嘴。

  「……算了,今天就当作是这样好了。但下次一定要好好听听你们的旅行趣闻哦。」

  阳名面不改色地说,终于放过了我的大腿。不过,放心也没多久,这次换冬上眼神锐利地看着我。

  「远见同学,那友月同学呢?今天虽然请假,但她和爱莉莎一起住在宅邸里,没有听说什么吗?」

  可能是对早上我用眼神回答她,还没有释怀吧。冬上有些责备地质问我。

  「没有啊,我真的不知道。回到这里后就询问过宅邸的人她人在哪里,不过只知道九月回来。」

  「九月吗……下周就是考前一星期,所以应该不会请假太多天吧,真令人担心呢。」

  「担心?」

  「远见同学不觉得奇怪吗?那家人能够轻易地让爱莉莎转进学校,却完全没跟友月同学联络……有可能有这种事吗?」

  我的脑海浮现出香织小姐的脸。

  「你的意思是我被骗了?」

  「也没有那么肯定是这样啦。只是我有这样的想法。而且,我倒讶异远见同学连这种程度的疑虑都没有。」

  这句话令我内心一怔。

  『——迟早会错失掉非常重要的东西。』

  脑中闪过八朔则秋的声音。

  难不成我已错失掉什么了?而且为时已晚……

  「因为我脑中全是爱莉莎的事啦。我也没义务要那么担心友月,应该没关系吧。」

  才不是这样。在教导爱莉莎关于学校生活的这段期间,我也很在意未由的事,然而——却什么也没做。

  我把瞬间涌现的焦急情绪吞了下去。

  我看不出香织小姐在说谎。虽然没跟未由联络,但她说九月会回来。这样等待她回来就是最好的方式吧?

  「还是——今天去问个仔细吧。」

  我却泄漏出没有自信的回答。

  「是吗?那就拜托你了。」

  冬上点着头说。意思是要向她报告吧。

  「干么,果然还是会担心的嘛。」

  我苦笑着说,冬上却感到遗憾似地摇摇头。

  「才不是呢。因为我眼中只有友月同学。」

  ——眼中只有她。

  感觉到自己的心在动摇。

  冬上眼中只有友月——最先想到未由的事。因此才看得到我看不到的东西,然后发现疑点。

  「怎么了?启介?」

  我愣在那里,爱莉莎从旁看着我问。

  「没什么啦。」

  我连忙露出笑容说。

  没事。又不是犯了什么大错。

  今后小心点别再轻怱就好。「没有做出选择」的我只能这么做。

  如此一来就什么也不用舍弃,我在内心安慰对自己。

  「各位,今天替爱莉莎办欢迎会,顺便去玩好不好?」

  吃完午餐后,我们一起离开学校,快到校门口时,山崎如此提议。

  「这样啊……」

  我一边考虑,一边看向手指玩弄着面包袋上贴纸的爱莉莎。

  「啊……抱歉。非常谢谢你们的好意,但我们今天还有事。对吧,启介?」

  察觉我视线的爱莉莎却拒绝了山崎的提议。

  有事?

  老实说,事前我什么也没听说,但被爱莉莎的视线一催,只好先点头再说。

  「啊,我忘了。我跟爱莉莎刚好要去一个地方。」

  山崎失望地垂下肩。

  「好吧,反正友月今天也请假。改天再办吧。」

  「嗯,谢谢你的邀约,下次大家再一起去玩吧。」

  爱莉莎抱歉地诳完话,并面向前方时,突然「啊!」地叫了一声。

  「呀!由衣!」

  还没确认怎么回事前,换冬上开心地惊呼。仔细一看,校门旁有只黑色的小狗。那瞬间爱莉莎眼神警戒地瞄了下冬上后,脚往地面一踢,冲了出去。

  「糟了!?」

  冬上急起直追,但先行一步的爱莉莎快速地抱起由衣。

  「呵呵呵,我不会再把由衣交给雪绘了!」

  双臂用力抱紧由衣的爱莉莎,露出胜利的表情。

  「小气鬼……抱一下又没关系。」

  「不——行——!还有启介,你再发呆又会被雪绘攻击,我们快走吧!阳名和那个……名字叫什么来着?算了,BYEBYE!」

  说完,爱莉莎便从校门往右转跑走了。

  「喂!等一下啦!啊,那明天见罗!」

  我跟大家匆匆道别就去追爱莉莎。

  「好,明天见!」

  「她不记得我们的名字啊……」

  身后传来听到阳名和山崎他们的声音,我没回头只挥了挥手。

  短裙约十公分处的前端危险地翻扬,奔跑着的爱莉莎回头瞄了我一眼,稍微放慢速度。

  4

  时间过了下午一点,我与爱莉莎走在日正当头中。

  流经学校前的河川沿岸几乎没有车子驶过,每当脚一踏在热辣的柏油路上,就会大声地响起清脆的鞋声。

  「由衣可能很寂寞吧?因为今天只有她一个人在家。」

  走在我前头,往河川的下游——男生宿舍前进的爱莉莎问着怀里的由衣。

  「唔……」

  由衣尾巴下垂,露出无辜的表情。

  「听你这么一说才想到,之前我去学校的这段期间,由衣一直都是跟爱莉莎在一起……」

  我伸手摸摸由衣的头喃喃说。

  今早也因为差点迟到,跟平时一样什么都没交待就把她留在家。属于自律型魔术的由衣基本上不用吃东西,但内心仍跟人类一样。远见由衣仍旧是我的妹妹。独自一人会感到寂寞也是理所当然的。

  ——可能这件事我也疏忽了。

  「由衣也跟我一样上学就好了……」

  爱莉莎虽然这么说,但哪怕是九棚先生也很难办到吧。

  由衣是已经死亡的人,隐藏兽耳和尾巴也很困难。而且长时间在社会中生活却不会变老,到时肯定会露馅的。

  至少委托给晓得状况的人看照,由衣也不会无聊,但唯一的候补人选乌尔特却仍行踪不明。

  「虽然不能说出实情,但现在也只能拜托香织小姐了吧。」

  「欸!我对香织感冒啦。她会突然自言自语地发牢骚,好可怕哦。虽然觉得她不是坏人啦……由衣跟她两人单独相处没问题吗?」

  我想到曾见过几次香织小姐的阴暗面。

  「唔……的确有点不放心呢。不过也没有其他办法吧?还有爱莉莎,你究竟要去哪里啊?」

  刚刚经过男生宿舍前,也没往自然公园方向的路走,我开口询问爱莉莎。

  「欸,都来到这里了还不知道吗?」

  爱莉莎惊讶地反问,我因此搜寻着记忆。也就是我去过的地方吧。啊,这么说来……

  「——是教会啊!」

  由于才来过一次所以没立刻想到,这条路是通往兼作育幼院的教会。

  遇到失明的少女小铃,和大户都修女的地方。爱莉莎在那里演唱了珠洲里优耶的歌。

  「答对了。我答应过她们一定会再过来。可是后来离开了一阵子,回来后也没有时间……所以我决定今天排除万难都要去一趟。」

  「是吗……」

  忘得一干二净的我觉得有些尴尬地点点头。

  这样的话陪她去也无妨啦……

  相较于记不太清楚路的我,爱莉莎却似乎完全记得路线,我跟在她身后。

  刚迈入九月的阳光跟盛夏差不多,我用手背擦试额头上的汗。走了一段路,来到用长长的铁栅栏围起来的设施前面。栅栏的另一头种了很多树,再过去是有着高钟楼的教会,和看似学校校舍的大楼。

  「启介,听得到管风琴约声音呢。」

  爱莉莎指着教会的方向说。竖耳一听,音乐乘着风吹进我的耳里。

  我们随着歌曲的引导,穿过开放的设施大门,来到礼拜堂前。

  「这歌曲……明明没听过却没来由的浮现歌词出来,应该是优耶的歌吧。」

  一般来说,人类应该只会拥有自己的记忆,但爱莉莎却不一样。过去,拥有世界守护者《代界存在》的因子的人遭到《群聚》的杀害,灵魂聚集到身为容器的爱莉莎身上。优耶也是牺牲者之一。因此某个机缘下,沉睡在爱莉莎体内,零碎的优耶的灵魂被唤醒了。

  「弹琴的是她吧?」

  爱莉莎猜测,发出「叽!」的声音打开门。

  一开门演奏便停下来。坐在管风琴前的是身高差不多是小学低年级,个头娇小的女孩。她手指离开键盘看向我们。但我晓得,她眼中没有我们的身影。

  「谁?」

  女孩问道。

  「好久不见了,铃!虽然慢了一点,但我依约过来看你们罗!」

  爱莉莎大声地回应,原本面无表情的女孩——小铃笑逐颜开。

  「这声音是——爱莉莎!?我一直在等你呢!」

  「啊,你待在那就好了!为补偿你等了那么久,今天应铃的要求,要唱多少歌都可以哦。」

  小铃拿起挂在管风琴旁的白手杖想站起来,爱莉莎却制止了她。爱莉莎跑到小铃的身边,我也跟着踏进教会。这时,理应看不见的小铃却笔直地转向我。

  「还有另一个人在,是谁啊?」

  「啊,是启介啦。之前也一起来过的啊?启介,快过来打招呼。」

  总觉得口气像咲姊一样的爱莉莎这么一催,我便开口:

  「小铃,你好。知道还有别人真厉害呢。」

  「因为听到脚步声了……那个——是叫由衣吗……之前也一起来过,今天不在吗?」

  「汪!」

  听到小铃的话,抱在爱莉莎怀中的由衣用叫声回应。

  「呀!?小、小狗?」

  突如其来的叫声吓得小铃缩起身体。

  「啊,铃。被吓到了吗?她现在被我抱着啦,所以绝对不会咬人的,你别担心。」

  听到爱莉莎的解释,小铃安心似地摸摸胸口。

  「太好了……」

  「对了铃,今天没有其他人在吗?像是都修女或其他的孩子们,之前人很多的啊。」

  「因为那时是假日……今天几乎都去学校了。修女在教留在教会里的孩子念书。」

  听到这件事的爱莉莎,露出佩服的表情。

  「念书?已经知道这设施涉猎很广,竟然还有学校啊。」

  「不是这样的。这间设施有很多不同的人在……也有怎样都不想去学校的孩子……所以修女才代替老师教课的。我也是这样,但因为一起上课很多地方还是不懂,一向都是晚上才跟修女念书。因此我白天才会在这里弹琴。」

  「你一直都是一个人吗?」

  爱莉莎环视着微暗又安静的礼拜堂问道。

  「修女偶尔会来,但几乎都是一个人。弹管风琴时,时间一下就过去,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

  看着理所当然似地点着头的铃,爱莉莎似乎在打什么主意。

  「铃,如果白天有人待在这里,会妨碍到你吗?」

  「为什么会妨碍?不会啊。不论是听我弹琴或说话,我都会很高兴呢。」

  听到这回答,爱莉莎用眼神向我示意。

  唔?怎么了?

  我一时会意不过来,爱莉莎便焦急地用视线指着由衣。

  由衣……?啊——!

  我终于明白爱莉莎话中的意思了。刚刚才谈到「那件事」。我思索着该如何开口,并且说:

  「……小铃,请问你哦。」

  「唔,什么事?」

  「刚刚提到的我妹妹由衣,之前见到她时你觉得怎样?」

  我谨慎用词。

  话题突然改变令小铃有些错愕,但她认真地思考后回答说:

  「我觉得她是……很贴心的孩子呢。我听声音大致就能分得出来。」

  「是吗?那么若下次由衣来的话,能跟你成为朋友吗?」

  我们去学校的这段期间由衣或许能待在这里,我抱着这样的期待问出口。

  「那个我不清楚……可是我想跟她做朋友。」

  听到这个,我马上看向被爱莉莎抱在怀中,狼模样的由衣。

  「————所以。」

  「汪……」

  被有些锐利的视线瞪了我一下,由衣吠叫。

  或许太过直接了。可是这样就能知道小铃的想法。

  之后该怎么做,就交给由衣吧。

  「小铃,谢谢你了。」

  听到我的道谢,小铃面露不解。

  「我也要谢谢你呢,铃。那当作回礼,我就来唱歌吧。铃,你能帮我弹琴吗?优耶的歌我应该都没问题。」

  爱莉莎走向小铃,手直接放到她头上说。小铃虽然还不晓得我们为何要道谢,但听到爱莉莎要唱歌,表情顿时一亮。

  「真的!?那——啊,等等。」

  原本转向键盘要弹琴的小铃,想到什么似地停下手指。

  「怎么了?」

  爱莉莎一问,小铃小心翼翼地答道:

  「那个……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叫一个人来。」

  「谁啊?」

  「就是……她叫做鶫。是之前从外国回来的院长带回来的。好像是中学生,但都不去学校,一直是一个人。所以我想让她也听听爱莉莎唱歌……」

  小铃吞吞吐吐地提出要求。我们当然没有反对的理由。

  「好,那我去带她来。她人在哪里?」

  爱莉莎一问,小铃往自己的头上指。

  「她都会爬上钟楼里,不到晚上不会下来。现在大概也在那里吧。」

  「钟楼吗……」

  我喃喃说道。那是响钟用的尖塔。从外观来看是这样。

  爱莉莎和我将由衣留在小铃身边,打开礼拜堂里头的门走进去。只看到这一扇门,所以应该是从这里往钟楼上去吧。这个房间像储藏室,不晓得做什么用的箱子和坏掉的椅子随意摆放。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可以走路的通道,走在杂物的缝隙间来到往上的阶梯。由于二楼没有窗户,漆黑一片。

  一边留心脚步,一边往上爬,来到称不上是房间的圆柱状狭窄的空间,也没有继续往上的阶梯。不过,天花板相当高,墙壁边还摆了张梯子。从这个空间的形状看来,这里就是钟楼的正下方吧。也就是说可以爬梯子上去。

  「……启介,你先爬。」

  「为什么是我先?」

  爱莉莎突然这么命令,我反问她。

  「还用说吗!我现在穿的裙子那么短耶,先爬的话不就被你看光光了?」

  爱莉莎抓着制服裙摆摆动给我看。

  「说、说的也是啦……算了,看来上头应该也很窄,爱莉莎就待在这儿吧。」

  觉得反问她的自己很蠢而羞红着脸,手搭在梯子上。梯子是铁制的有点生锈,脚一踏上去便发出吱嘎声,令人提心吊胆。我小心翼翼地加上自己的重量,确认梯子没有坏掉便往上爬。

  刚哪是在下面所以暗暗的看不清楚,爬上梯子后,看得到天花板上有扇吊门。是从那里往外头去的吧。

  我来到手构得到的地万后,用右手将门往上推。

  比想像中还重的门发出「叽!」的声音打开后,风和阳光照到脸上,不由得眯起眼睛。

  「然后是……」

  从暗洞爬出来的我,发现站在狭小的钟楼上,穿着修女服的女孩。对方背着我而看不到她的脸。

  我对站在圆锥形的屋顶与金色的大钟下,吹风欣赏风景的少女出声问道:

  「请问你是……小鶫吗?」

  听到我的声音,少女悠悠地转过身。眼睛逐渐习惯明亮的地方,才发现少女的头发是白色的。

  「……」

  面无表情看着我的少女,有着褐色的皮肤与红茶色的瞳孔。可能因为「鶫」这个名字,而先人为主地以为她不是日本人。这时才想到,小铃的确说过「她是从外国回来的院长带回来的」。

  等了很久少女都没有回应,但既然是在这里应该不会认错人吧。我这样想,并直接说明来意。

  「那个……等一下礼拜堂会有小型的演唱会,方便的话要不要过来听?」

  「……」

  少女没有回答。无言的压力让我觉得很痛苦,于是找了藉口开口:

  「其、其实是小铃约的。小铃你应该认识吧?平时都在下面弹管风琴的那女孩。从这里也能听到一些吧。」

  「……」

  我耐心地等着对方会有什么反应,但少女只是用看不出情感的双眼直直望着我。我开始想到该不会是语言不通吧,这时少女却小小声说:

  「——我不去。」

  还以为差点听错,但那肯定是在回答我。

  看来是被拒绝了,不过终于让她开口倒令我松了口气。

  「是、是吗……真可惜。今天爱莉莎——我的朋友会搭配小铃的管风琴来唱歌,你不喜欢听歌吗?」

  「…………」

  我厚脸皮地再问一下,少女却再度闭口不语。不过,刚刚她的确回应我了,所以我决定耐心等待。

  「…………………………………………………一般般。但我不去。」

  至少过了一分钟以上后,少女冷冷地回答。再这么耗下去也不是办法。我如此判断,并决定离开。

  「好吧。虽然遗憾但我还是回去了。不过,若你不讨厌听歌,我可以把门就这样开着吗?这样你在这里也能听得到吧。」

  「……」

  由于是第三次,所以已经习惯了,我望着少女的眼睛等待回答。原本面无表情的少女,脸上初次显露出厌烦的神情。

  「随便你。」

  少女说完便移开视线背向我。

  那就随便我罗。

  我照她的话,门开着就下了梯子。

  我向等待中的爱莉莎报告结果,她却责备我「你在搞什么啊吁」,但我劝说即使她去也会得到同样的答案,我们便回到小铃那里。

  「抱歉小铃,没有办法。」

  「真受不了,启介不知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害她生气了吧?」

  我道完歉,旁边的爱莉莎抱怨着,小铃却摇摇头。

  「不是启介的错啦。就算我去……也会被拒绝吧。可是,鶫平时沉默寡言,却回应了启介!光这样就很厉害罗!」

  「唔?她都不说话的吗?」

  「嗯……所以大家都很害怕,不敢靠近她。」

  害怕……因为她身上的确有种无言的压力吧。

  我想起白色头发与褐色的肌肤。人会恐惧与排斥和自己不一样的。我很清楚这一点。

  「至少亲切一点,情况就会不一样吧……」

  交流沟通互相了解后,对未知的恐惧总有一天会消失。不过,照刚刚鶫那态度,恐怕很困难吧。

  「所以启介,可以的话请你再去见鶫!就像我想跟由衣做朋友一样,鶫一定乜是想和欧介做朋友才说话的。」

  「唔……」

  老实说我觉得不是这样,但输给小铃真挚的眼神只好点头答应。

  「——好吧。放学后之类有时间的话会绕过来看看的。」

  「太好了!谢谢!」

  小玲像是对待自己的事一样开心。

  小鶫知道自己被人这么挂念着吗?我既然还会去找她,一定要跟她说这件事。

  我看着小铃的笑容,心想。

  沭浴在透过礼拜堂彩绘玻璃所照进来的彩虹光线下,爱莉莎扬声歌唱。

  小铃所弹奏的管风琴曲调与歌声完美地搭配在一起,震动着教会的空气。

  我坐在由两列并排成的长椅中的最前排,聆听她们的演唱会。小狼模样的由衣卷曲依偎在我旁边,只有耳朵竖起来听歌。

  由美妙的音乐支配的时间持续了一阵子。礼拜堂内侧的门是开着的,为了让歌能传到小鶫那里。

  然后唱到不知道第几首的时候,小铃停止敲打键盘,爱莉莎也配合着阖上嘴。

  ——啪啪啪啪。

  我拍手鼓掌。这反应是理所当然的。光靠嘴上的赞美还不够,也无法确实传达内心的惊叹。

  爱莉莎也看着我,用笑容回应。

  ——啪啪啪啪。

  但我却觉得哪里怪怪的而停手。

  ——啪啪啪啪。

  掌声仍响着。是从礼拜堂入口处传来的。仔细一看,对开的大门稍稍开启,光从隙缝透进来。

  「谁?」

  爱莉莎一问,大门随着吱嘎声打开,有人跟着进来。

  「……抱歉,不由得在门口前听傻了。这歌比我之前听到的任何圣歌都还要透明且清澈。」

  带着爽朗的声音与清脆的鞋声出现的是金发碧眼的少年。年纪看似跟我差不多,身上穿着镶边且有些华丽的修道服。应该是这所设施的相关人士吧。

  「这声音……是院长先生。您好!」

  小铃的声音解决了我的疑问。

  这人就是最近刚从国外回来的院长?

  因为太年轻而令我纳闷。怎么看都不到二十岁。

  「你好,铃。你弹得音色也很清脆。非常棒哦。」

  「谢谢!对了,院长先生,他们是之前跟您提过的爱莉莎和启介哦。」

  「原来是你们啊……我算是这里的院长艾诺克·凯特鲁。请多指敦。」

  自称艾诺克的少年说完后就直直地走向爱莉莎,并牵起她的手。

  「歌声也很好听,但你的美貌更胜一筹,如何?要不要当我的伴侣?」

  「什么?唔,美貌……」

  被这天外飞来的求婚吓了一跳,爱莉莎满脸通红。我内心觉得有气。

  ——干么脸红啊。

  我几乎是冲动地衡亘在两人之间,把艾诺克的手给挥掉。

  「喂,突然说这种话是什么意思?你不是神父吗?」

  这时艾诺克用伤脑筋的眼神看向我,耸耸肩说:

  「你是……启介吧?我只是穿着这身衣服,以前也上过神学院,但很可惜并不是圣职者哦。」

  「不是圣职者?但你是这里的院长吧?」

  「对,这是因为在各地经营设施的是我父亲,但他一年前就逝世了。我只是继承这里而已,然后就以兼任院长的身分在世界各地飞来飞去。由于我不会在一个地方久留,对于命中注定的相遇要珍惜才行。所以请别妨碍我。」

  这家伙根本就是个好色的伪神父嘛。

  我如此判断后立刻抓住爱莉莎的手。事情已经办完了,没有在这里打扰太久的理由。

  「回去吧,爱莉莎。这种轻浮的家伙所说的话别认真。啊,小铃我会再来的。」

  「唔,嗯!今天谢谢你们了!」

  我挥手回应,小铃也催促由衣,准备要离开礼拜堂。

  「等、等等启介,别拉啦!我还——算了,小铃再见罗!」

  手被拉着的爱莉莎抱怨着,见到我没有要停下来的样子,就死心向小铃告别。

  「说我轻浮太难过了。我向来都是真心的哦!」

  身后传来艾诺克的声音,但我没理会直,接离开这所设施。

  然后,默不作声地走了一段路。

  为了送爱莉莎回去,而走在前往未由宅邸的路上。

  「启介……我的手很痛耶。」

  「欸?啊,抱歉。」

  发现自己一直抓着爱莉莎的手而连忙放开。

  「真是的,怎么突然这样?走得那么快由衣也会跟不上啊。」

  爱莉莎这么一说,我回头便看到狼模样的由衣用跑的跟着我。

  「……对不起。」

  我没有反驳而是直接道歉。找又忽略掉身边的事了。

  不行……不知不觉又冲过头了……

  可是,无论如何都不想让爱莉莎待在艾诺克的身边。

  光想到直截了当对爱莉莎告白的艾诺克,就没来由一肚子火。

  「启介我问你哦,我『漂亮』吗?」

  这种时候爱莉莎还重提艾诺克的话,让我更生气。

  「……不是说了吗?那种搭讪的话别当真。」

  「是吗……果然是这样呢……」

  爱莉莎的声音比想像中还失落,我开始紧张了。

  「钦……啊……不是啦,这跟爱莉莎漂不漂亮没有关系,我只是说别相信那家伙——艾诺克的话。」

  「可是,意思不就是说我不漂亮吗?」

  看着歪头睁着大眼的爱莉莎和那精致的五官,我摇摇头。

  「才不是——爱莉莎很漂亮又可爱……」

  说完后才回神过来。我在说什么啊——

  顿时发现自己的脸很热,而爱莉莎的脸也很红。

  「真、真的!?你没骗我吧?」

  爱莉莎虽然这么逼问,但我不可能再重复一遍,只是轻轻点头「对啦……」

  于是爱莉莎的脸更红了,但同时又展颜一笑。

  「是吗?启介觉得我可爱啊。」

  「等等……别这样啦,别说出来啦!刚刚那只是客观的想法——」

  「客观什么的都可以啦。因为启介觉得我『漂亮又可爱』所以我很开心。」

  「……」

  最近老这个样子。一听到令人害羞的话,就不知该如何回应。

  为了别再露出破绽,我没多吭声。而回到宅邸之前,爱莉莎一直乐不可支的样子。

  5

  爱莉莎在教会唱歌的时间比以为的还要久。我们到达友月家的宅邸时,太阳即将隐没在山的另一头,红色夕阳照出长长的影子。

  「启介,大门前好像有人呢。」

  拐个弯,来到看得见宅邸的地方时,爱莉莎指着前方。

  「真的耶。那个……是香织小姐吧?」

  发箍加上有荷叶边的女仆服装。住宅区里没有女性会做那样的打扮。香织小姐手拿着扫帚,似乎正在打扫家门口。

  我想起冬上的话。

  虽然不认为她在骗人,但还是再询问一遍关于未由的事吧……

  「我们回来了,香织!」

  「汪!」

  爱莉莎与由衣打招呼,并小跑步过去。

  「香织小姐,你好。你在打扫吗?」

  我也跟着她问好。

  「哎呀,你们都回来了。其实我是送末由小姐出门,看到落叶太多所以才整理一下。」

  「是吗——咦?未由回来了吗!?」

  突然说到这个,理解慢了几秒。

  我祈祷着没有听错并加以追问,香织想起什么似地拍了下手。

  「啊!对了。抱歉,应该先跟启介先生说才对……其实未由小姐大约在一小时前,坐着外子的车回来了。」

  「真、真的?」

  「是的,虽然外子又直接出门了……真是的,对一直守着这个家的我,竟连一句『辛苦了』都没有!真难以置信!」

  「啊,那个,先别管九棚先生了,现在是在讲未由……」

  我赶忙把插开的话题给拉回来。

  「啊、啊哈哈哈……抱歉。未由小姐在宅邸里稍做休息后,就去女生宿舍了。」

  才刚离开,说不定还追得上。

  「香织小姐,谢谢你。那我就先告辞。」

  「等等启介,你要去哪里?」

  我急着想转身,却被爱莉莎叫住。

  「我要去追未由。」

  「都回来了明天在学校就见得到啦。干么那么急……今天一起在这里吃晚餐啦。香织说为了庆祝我入学,煮了一桌丰盛的菜。」

  爱莉莎稍微拉拉我的制服,眼睛朝上地望着我。

  「——对不起,我想尽早确认未由的状况。」

  虽然很难抗拒爱莉莎恳求的表情,我却进一步地将她的手拉开。

  「唉……」

  那一瞬间,爱莉莎露出难过的表情。

  内心深处感到刺痛。有一点后悔。

  不过,累积已久的焦躁却催逼着我。

  或许错失掉什么的焦虑。可能为时已晚的恐惧。

  一直没有联络,没有见到面的未由是这些情绪的象征。

  ——我应该还没放开任何人的手才对。

  为了确认这件事,我坐立难安。

  「由衣今天就拜托爱莉莎了。」

  我留下这句话,转身背向爱莉莎往前跑。

  这个选择应该没有错。知道未由状况的爱莉莎应该会体谅我吧。若说任性反而是爱莉莎比较常才对—

  我在心中安慰着自己,盘旋不去的感情令我痛苦,滋味很不好受。

  为甩掉杂念,我全力往女生宿舍奔驰,却因为激烈的奔跑太久,很快就气喘吁吁地在黑漆漆的半途中停下来。

  「呼……呼……呼……」

  不知何时太阳已下山。虽然山脊仍一片通红,天上的星星却已经在发光。

  来到这里仍没看到未由。从宅邸到女生宿舍的路程约二十分钟,路也不只一条。说不定已经追过她了。

  最糟的状况也不过就是比未由早到女生宿舍,在那里还是能见到面吧。

  在门限将近的女生宿舍前站岗虽然很尴尬,但也没其他办法。

  呼吸终于平稳下来,这次放慢奔跑的速度。

  因为有了余力看看景色而环视着四周,这里似乎是有许多住宅及矮大楼的地区。也有几间小型工场。这地方可能还在开发中吧,看得到施工中的建筑物。

  ——啊呜——!

  这时听到类似远吠的狗叫声。

  「怎么回事?」

  我停下来四处张望。或许是因为住宅很少而没什么人,也分不清声音的来处。

  但一瞬间,视线一隅——覆盖施工中大楼用的塑胶布,透出摇曳的红光。

  可能是在里头施工的人开了几盏灯。但总觉得不对劲,于是走向那栋大楼。

  「……唔?」

  为了防止外人进入所设置的栅栏倒塌。大楼里没有任何声音,也没有在施工的样子。入口处附近的塑胶布像是被撕破一样,暴露出幽暗的大楼内部。

  里头再度闪了下红光。一看到那红光,右手便发麻。

  我望着《魔狼》所附身的右手。将由衣作为束缚《魔狼》的枷锁具体化以来,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那是《魔狼》在寻求作为食物的魔术时所产生的脉动。

  「不会吧——」

  我抛开犹豫,进到大楼里。

  乌尔特女士现今行踪不明,这座城市里魔术的使用者只剩爱莉莎……竟然释放出如此强大的能量,甚至令被强烈束缚住的《魔狼》出现反应。

  我进到仍绑着钢筋的大楼里,但已看不到红光。

  噗恰!

  踩到了像是水坑的东西。不对——最近这里应该没下雨。

  我弯身想看看那是什么,这时却感毚空气在震动。

  「叹息的炎剑。」

  细微的声音传入耳里。右手大幅脉动着,全身打寒颤。

  「呃!?」

  身体受到《魔狼》寻求食物的嗅觉而有所反应,我下意识地转身并伸出手。眼前看到正挥落缠绕着火焰的宽幅弯刀的少女。四目相对后,少女一脸震惊地看着我。

  依本能而举起的右手确实地掌握到剑的轨道,但刀刃在碰到掌心前瞬间停住。

  「……启介,同学?」

  少女叫出我的名字,而我也晓得她是谁。

  「未由……」

  炎剑映照出的是齐肩的黑发与白色的肌肤。正是我在寻找的少女——友月未由。她穿着红色和服,漆黑的眼瞳凝视着我。

  「对不起。我以为还有存活的……」

  未由喃喃说着,并收回剑。

  「存活的?未由,你在这里到底——」

  话声未歇,在炎剑的照亮下,周围的景象浮现出来。

  我们的脚底是一大片的红色……血泊。倒在血泊上的是肉片——手、身体、头,以及烧得焦黑的……不知道什么东西。

  「这些是……未由做的吗?」

  「嗯。」

  我颤声询问,未由满不在乎地点头。

  「——启介同学你别那种表情。那些都不是人类。」

  未由对稍微松口气的我解释说。

  「欸?」

  「那些是最近常在我面前出现的怪物。做梦都没想过会在城市里攻击我,有点不措手不及……」

  「啊……你受伤了?」

  仔细一看,未由脸颊上有一道伤。

  「没事啦,小伤而已。」

  未由摸摸伤口并擦掉血,下方的伤口就不见了。

  那是混血儿的再生能力。在奈波时也看过几次。

  「从奈波回来后究竟发什么事了?而且怪物是……」

  仔细观察,焦黑的物体的确长着像是翅膀的东西。不过,未由究竟为何会被这种东西攻击……

  「怪物的真面目我也不清楚。不过,并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我才是——引发事端的一方。」

  未由露出一抹笑容。感觉很不对劲。这才是真正的未由吗?她该不会又被哪个人操控了吧?

  「对了……得消除痕迹才行。」

  忽然想到这件事的未由,举起炎剑往血海与怪物的尸体挥舞。

  火焰熊熊包围,被烧毁的血液与肉片留下恶臭。

  「未由——你该不会被血的冲动所吞噬了吧?若要血我可以给你。所以……」

  「不是这样的,启介同学。离满月还有一星期所以我没事。如果觉得痛苦,会直接拜托你的。我只是依自己的意志做想做……应该去做的事而已。」

  未由的眼神坚定。并不是渴望血而灰蒙蒙的眼神。

  「应该去做……的事?」

  「你还记得奈波事件中……在背地搞鬼的八朔连大吧?」

  「……啊,当然记得。」

  佯装未由的双亲是意外死亡的就是他,他的儿子八朔则秋如此说。

  「我要把他揪出来,但棘手的是他投靠《群聚》躲藏起来了。因此我决定要先消灭《群聚》。」

  「消、消灭……难不成你孤身一人跟他们全部的人战斗?为何不找我们——」

  「因为没有启介你们能做的事。魔术虽能成为强大的武器,击溃组织上却仍力有未逮。我需要的是更强大的力量。友月家就有这股力量。」

  「太乱来了……对方可是跨足全世界的组纤哦?就算多有钱有势,我都不觉得有办法搞得定。最重要的是,为何友月家愿意为你如此大费周章?」

  「友月家——不单只是财阀而已。累积的千年势力也不会输给《群聚》。而且,启介同学我要申重一遍,并不是友月家为我做,而是我要友月家这么做的。」

  「未由吗?」

  我回问,未由却摇头。

  「我不是未由。」

  「欸?」

  明显矛盾的回答,我感到莫名其妙。

  「别再叫我这个名字了。因为我即将成为——」

  穿着红色和服的未由挺直身子,拎起炎剑接着说:

  「友月家的当家,友月未永。」

  当家?未永?

  我……在何时又疏忽掉了?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弄错的啊?

  眼看着断然否定「自己名字」的未由,虽然我不想她离开,却也体认到她已经从我手中溜走了。

  未由对愣在那里的我露出惆怅的笑容后,将炎剑回归虚空。红光消失,大楼又再度被黑暗所笼罩。

  「启介同学,因为被喷到一些血,那我要回宅邸罗。我决定暂时不回宿舍。因为刚刚那些怪物若攻击宿舍的话,会对同寝室的阳名同学造成困扰。」

  未由说着并走过我身旁,正要离开这栋施工中的大楼。但我一听到「攻击」两个字,瞬间清醒。

  「等一下!你的意思是怪物是《群聚》的刺客吗?既然有可能再度攻击,我也一起——」

  「不用!」

  尖锐的声音打断我的话。

  「我一个人没问题。若有人在旁边的话,我无法使出全力反而碍事。就算在睡觉,现在的我也在用魔术保护自己,所以别担心。我至少要在两个月以内,让《群聚》这个组织从世界上消失。如此一来就不会再有危险逼迫启介同学和爱莉莎同学了。在那之前……请等着。」

  留下这句话后,穿着红色和服的背影消失在月光下。

  「——未由!」

  我忍不住大喊。

  然而——逐渐走远的脚步声没有停住。

  *

  临终之际看到的是红火。黏着在脑髓里的是贯穿、劈断身体所造成的炙热与疼痛。

  昏暗的施工大楼里被杀了「五次」的我,意识回到了原本的身体里。

  由于太慢切断与终端的《接续》,反馈的痛楚传导至全身。

  「唔……」

  忍着激烈疼痛的我睁开眼睛,从床上起穿。我在平时待的房间内。

  「结果如何?」

  冷冽的声音对我问道。一抬头,站在窗户边的男人——八朔连大正低头看着我。

  「投入的五体的终端全数死亡……但也利用偷袭,成功让友月未由受了一次伤。」

  听到我的回答,八朔连大挑着眉。

  「是吗……终于砍了她一刀啊?这也叫偷袭,真好笑。但接触到她至少能达到最低限度的目的。所以,当然『读取』了吧?」

  「是的。虽然只有表层,但已得到充分的情报。」

  看到我点头,八硕连大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样要锁定谁应该很清楚了。可以用的人有几个?」

  我搜寻读取的情报。

  「八……不对,有六个人。」

  「哼,挺多的嘛。那就锁定重要的两个。」

  「遵命。」

  接下八朔连大的指示后,我从床上站起来。

  「要慎重行事。我的目的不是杀了友月未由。你们看似怪物,却只是《鵺》的劣质品。力量远不敌那个妖怪。」

  我走出房间,身后响起像是半是激励半是轻蔑的话。

  走在走廊上,一边在脑中挑选两名标的物。

  一名是少女,另一名是少年。两人都与友月未由同年。

  「……」

  其中一个标的物也认识。心情上有些复杂。

  不过,若无法达成任务,我就无法做我自己。也会失去被赋予的名字。

  如此一来我就谁也不是,只是一个废弃物。

  不允许失败,也不能挟带私情。

  毕竟我为了守护属于证明自己的名字——一直战斗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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