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The first day of last days 第280话 Serial Killer -Today is a good day to die-

  “生存的力量。”

  我以前曾经写过以此为命题的作文。正确而言,是被命令写过。

  那是我就读小学时所发生的事。记得是五年级前后,全国陆续发生恶意霸凌所导致的自杀事件。几乎每周都风波不断。

  报纸的整个版面刊登满了遗书,死亡过世的少年少女的脸部照片在电视新闻上被放映出来。每个礼拜哭到泣不成声的遗族、被要求拿出对策的学校、不露出真面目接受采访的学生,评论家对屡屡频传的霸凌事件表示愤怒,向所有当今正为霸凌所苦而起了自杀念头的人呼吁说“千万不要冲动寻死”。

  但为霸凌所苦的一连串自杀事件并末画下休止符。宛如当自己看到、听到、知道大家接连死去的消息因而被赋予了勇气一样,每个礼拜,各地总是有人自杀。无论是小学生、初中生,还是大学生,另外,甚至延烧到了年纪老大不小的大人。

  我这才第一次知道,原来在公司也是有所谓的霸凌的。

  自杀形成了一股风潮。

  我就读的学校展开了校园霸凌的实际状况调查。那是一个空有形式的无聊活动。

  采不记名的方式回答问卷。那一类的调查还是干嘛的以做为教育或指导的一环的名义,在上国文课的时候要我们写一篇以“生存的力量”为题的作文。

  我忘记在那之前还是之后,也被要求写过题目为“霸凌”的作文。我认为霸凌是不对的行为,我们不可以伤害他人。除了直接的肢体暴力以外,也是有透过言语伤害他人的情况。我只记得我用这种随处可见的老掉牙句子填满了四百字的稿纸。

  那只是一篇我顾及老师和大人、又或者实际上根本不存在的“社会”和“常识”这种角度的眼光、写得煞有介事般的文章罢了。任谁都写得出来,不管谁写内容都是一个样。假设作文也是采不记名交卷吧,要是作文用纸先被老师洗牌了一遍才叫我们去拿回自己的作文的话,我大概会分不出来哪一张才是我写的吧。

  就是那种程度的东西。虽然我交出了那种程度的东西,可是老师们光这样就满足了。

  只不过,当“生存的力量”这道题目指派下来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我打从心底感受到何谓“生存的力量”。

  但我没有把我所感受到的东西给写下来。

  结果,罗列在四百字作文用纸上的,只是平凡的词汇和后面是连接词以及助词所构成的索然无味的句子。内容我已经不记得了。

  不过,当时是小五或小四的我有了自己的想法。要把那个想法原汁原味地转化成言语重现不是件容易的差事,不过如果用现在的我的表达方式来重新诠释的话,就是这么一回事:

  所谓生存的力量,指的就是不惜杀害他人也要残存下来的坚强意志。只要想杀害的目标继续存在一天,那个人就具有生存的力量。如果有憎恨到想要杀害的对象存在,那么那个人就能活下去。所谓生存的力量,指的就是有想要杀害的人的意思。

  但很遗憾地,现在的我必须跟小学时候的我所想到的“生存的力量”举出例外的情况。

  简单而言,当杀意的目标是自己的时候,也就表示“生存的力量”不足。

  1

  四季皆开的玫瑰全年都会结出花苞。即便时节一迈入十月气温便开始一路下降,但今天玫瑰同样在花圃的一角,艳丽地盛开着多重花瓣的花朵。尽管玫瑰最为繁盛娇艳的季节是春天到夏天这一时段,但秋天的玫瑰也很美丽。

  在天色微阴的天空下,来须舞衣如此心想。戴上粗棉的工作手套、折起百褶裙,舞衣蹲了下来。颜色为薰衣草蓝的那朵玫瑰,被冠上了一个“Dioressence”的名字,是源自法国香水的芳香品种。所以,蹲下来的舞衣可以品味到玫瑰甜美润泽的芬芳。

  爸妈都不了解这玫瑰的优点,他们对家里的大小事漠不关心,两个人都忙碌于自己的工作。所谓的家,对他们来说只是打盹的场所和放置物品的地方而已。搞不好他们甚至连院子有玫瑰开花的事情也不知道。

  舞衣稍微思考了一下这件事,但随即将其赶出脑海。长长的麻花辫随着轻微的摇头微微晃动了起来。风一吹,一头长发就乱得跟团鸟窝一样令人郁闷,所以,舞衣把头发绑成了一条很长的麻花辫,一如格林童话里的长发姑娘一样。长发姑娘从囚禁自己的高塔的窗户垂下长长的头发,将愿意救出自己的男性招至塔中。

  舞衣想着这个故事隐约露出苦笑。仿佛钻进孔洞较大的开襟毛衣的缝隙似地,一阵风吹拂而过。

  冬天来临之后,就必须大幅修剪玫瑰才行。书本上写道,为了让花朵在春天盛开,冬天的修剪绝对不能偷工减料。对于开始培育玫瑰还未满一年经历的舞衣来说,园艺书籍的存在是必备的,除此之外还有网络的情报。问题是,不管看书也好还是网络的讨论板也好,内容都不太一样。舞衣不晓得该采信哪一个版本才对。

  尤其刊登在书本上的照片更是把花朵叶片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枝干,有必要做到那种地步吗?舞衣吓了一跳。需要的工具是园艺用剪刀,“得跑一趟家用品量贩店了。”舞衣心想。目前还是拿小学时代所使用的工艺用圆柄剪刀来将就着修剪,听说这样做不是很好。

  “喂,来须舞衣。”

  突然有人叫了自己的名字,舞衣朝右边看去。来须家进了大门后有一段阶梯,得爬上七阶才会到玄关。那段阶梯就位于腹地的正中央,左右则分为停车场和院子。

  舞衣的同班同学佐伯康宏就站在大门前。他的后脚跟露出来踩在学生皮鞋上,制服裤子则长长地拖在地面上,裤管也因此变得破破烂烂的。上衣也没扎进裤子里,男生学生外套的扣子还解开了两颗,短发的左半边有脱色。“光只是在路上走动都像是在找人打架一样”是舞衣对他的印象。读初中的时候感觉还比较像个乖乖牌,但一上高中这个耍坏的形象就完全固定下来了。由于就读的是私立学校,所以一整个跟旁人格格不入。虽说是升学学校,不过从初中部直升上来的资优生和高中才进来的学生两者成绩的差异显而易见,而且班级也不同。舞衣和康宏是高中才入学的,所以跟“精英组”无缘。

  “请问你来这里有什么事吗,佐伯同学?”

  舞衣说道。那个声音就好似秋风一般,让人感觉有些生硬寒冷。

  “我只是拿运动会的传单来送给同学而已啦。”

  康宏用特有的油腔滑调回应。舞衣从以前就没办法喜欢上康宏的那个说话调调。

  “话说,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跟我说敬语啦?而且叫我康宏就好了嘛,反正我也都叫舞衣呀!”

  虽然他初中的时候就会装熟,不过一升上高中之后装熟的程度更是有增无减,称呼也从“来须同学”变成直呼名讳的“舞衣”。

  康宏边说边把手放在门上,发出了硬质的推门声。

  “没有许可就私自进入,那可是非法入侵喔?况且我跟任何人说话都是使用敬语。请你叫我来须同学,不要再叫我舞衣了。”

  “用跟平辈讲话的方式和我说话嘛。”

  “我会考虑考虑。”

  “当大人说考虑考虑的时候,百分之百就是‘休想’的意思了啦。”

  “我是十六岁的高一学生,所以还是小孩子。”

  舞衣的话令康宏耸起了肩膀。他用左手抓住用发蜡造型过的发束,接着开口说:

  “呐,你也差不多该来上学了吧。”

  舞衣没有回答。只是心想“怎么又来了”而已。升上高中后,舞衣只有在最初的一个月又几天有去上学,之后就放弃不去了,理由是“学校很无聊没有意义”。高中并非义务教育,如果不想去,不去也没有关系。

  虽然一般都将从学校毕业踏入职场的过程称作“出社会”,不过舞衣认为学校也一样是社会的缩影,一样都是无聊乏味的场所。有能攀上那股巨大洪流的大多数份子,也有从中脱落的少数份子。少数获得“提拔”的份子,会被大多数份子以形形色色的方式强迫“服务”。

  简单的例子就是“霸凌”。分为霸凌方的多数和被霸凌方的少数。社会也因此得以顺利运作。该怎么制造出少数份子,是社会上最为重要的一门课题。反过来说的话,如果想存活下来,就必须让自己成为多数份子的一员。这个世界形同一个巨大的蚁狮地狱,即使踩在别人头上当作垫脚石,那个垫脚石本身也会逐渐下沉,然后,有可能换自己变成新的垫脚石也说不定。恐惧的同时,一边不断拼命挣扎,而且没有人可以爬出去。结果就是所有人都被吞噬进蚁狮地狱的深渊而已。

  无聊,这个世界一点意思也没有。有了这样的想法,舞衣就不去上学了,也没提出退学手续和休学申请书,舞衣的父母大概连她早已不去上学的事都不知道吧。不登校、茧居族、尼特族,你们高兴怎么叫就怎么叫吧,那些名称没有实质的意义,那只是“社会”之类的想借由命名那一类的名字来获得安心而已。

  虽然暑假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不过时间已经来到了十月,总不能永远维持在不上不下的状态。如果下定决心不去上学那就得办妥手续才行。那只是一个麻烦的作业罢了。

  这时……

  “玫瑰还挺漂亮的嘛。”

  果然还是舞衣嗤之以鼻的那个油腔滑调的声音,康宏作势从门口抬头仰望紫色的玫瑰说道。自从舞衣开始培育玫瑰以来,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夸奖。

  舞衣维持蹲在地上的姿势,从庭院俯视康宏的脸。仔细一看,他右边的眼皮穿了一个环,明明开学时还没有那种东西。

  “那个感觉好像很痛呢。”

  等舞衣回神时,已经将这句话说出口了。甚至还指着眼皮上面的环示意。看到舞衣的反应,康宏便很开心地说:

  “看起来很像KORN的强纳森·戴维,酷吧?”

  一堆无法理解的词汇。

  “你说。玉蜀黍怎么了?”(译注:KORN音同玉蜀黍。)

  “……算了,当我没说。”

  康宏不知为何闹起了别扭。

  “舞衣你都听什么样的音乐?”

  “请叫我来须同学。我都听仓桥Yoeko,只不过这个艺名已经被引退了。”

  “引退?”康宏歪起了脑袋。舞衣心想,以前有个广告的企鹅也是顶着一头类似这样的发型呢。

  “我没听说过耶。”

  “是吗,那可惜了。”

  “算了。运动会是下礼拜,舞衣你要参加借物赛跑喔。你不来的话我们会输到脱裤子。”

  “请叫我来须同学。会输吗?那可真是遗憾。”

  “所以我叫你来参加嘛。现在还没输啦!”

  “对不起,照顾玫瑰是一件浩大的工程。与其使用农药来驱除害虫,自己动手抓对土壤和玫瑰本身都有益处。所以我没办法去学校。”

  听到舞衣的回答,康宏又开始抓自己的头发。或许那是他的习惯吧?

  “礼拜一有《JUMP》。”

  “啥?”

  “礼拜三有《MAGAZINE》。”

  “……”

  “杂志啦,周刊的漫画杂志,不是都有人会去买来放在教室吗。礼拜四有《YOUNG JUMP》,礼拜五有《COMIC BUNCH》。你就来学校看杂志好了。”

  “漫画我只看过。田村マリオ老师的作品。”(编注:只有三本着作的异色漫画家。)

  “你口味也太重了吧!”

  康宏大声地说,身子向后弓起。那副模样实在有些逗趣,舞衣忍不住捂起了嘴巴。

  “反正我帮你把传单塞在信箱。哪天都无所谓,你要再来上学喔。拜啦。”

  佐伯康宏挥挥手,转过了身子,将裤管拖在地上,又蹦又跳地走着。有一会儿时间,舞衣一直盯着那个背影逐渐变小离去。

  ——————————

  我认为,这个世上有两种人类。有能力存活下来的人类、和没有能力的人类。

  前者为了存活下来不忌任何手段,后者则不具备那样的气力。

  若采遗传学的假说,符合后者条件的人类最终将会遭到淘汰的命运。

  不过两者之间也是有共同点的,那就是迟早有一天都会面临死亡。感觉就好比每天倒数计时,一分一秒地迈向死亡。一辈子都是这个样子。刑期约八十年,不得缓刑。但那其实根本就是死刑宣告。

  这样的人生有什么意义呢?会很快乐吗?我怎么想都不认为。人类是龌龊的生物,嫉妒、背叛、察言观色、面露谄媚微笑。有够无聊。如果不找个人偎在一起就会觉得不安,可是一旦有人挨上来又有所不满,所谓的人类就是这么难以伺候。让自己配合无聊的人们活下去实在是麻烦死了。不过他们才是正常的,所以异常的人是我。有一个名叫尤内斯库的人写过一部做《犀牛》的剧作。是一部描述有一天所有的人类全都变成了犀牛这种动物,只剩主角还保留人类模样的荒谬戏剧。既然所有人都变成犀牛,那么反倒是还长着人类外型的主角不再是“人类”了。他才是异类。我就是像这样。

  要找回世界的和平,身为异类的我去死就可以了。比起杀掉我以外的人,这么做还比较省事省力,我自行了断即可。但想要“自行了断”,也需要一定程度的巨大“力量”,那正是我极度欠缺的东西。那个“力量”涌现不出来。我只觉得好无聊,一切的一切都好无聊。

  我记得也是在我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女生流行一件非常无聊没有意义的事,那就是在上课时间传纸条。我从以前就不是很喜欢那一套,而且也跟大家表态过,所以不曾有人传给我。如果有奇妙地折得小小一块的纸条传到我这边,那也是“传给隔壁女生”的意思。我看也不看里面的内容就传给隔壁的女生。

  想像画面里头的我都把那个纸条揉成稀巴烂丢到垃圾桶,但实际的我却是会乖乖把纸条传给隔壁女生表示“亲切”的人。

  纸条上写的内容不外乎是班上的哪个女生喜欢哪个男生、不然就是谁讨厌谁,所以要把那个女生排挤出小圈圈这种事情。应该是这样没错,会这么没把握是因为我没看过纸条,只有不小心听到而已。

  不仅如此,纸条是用班上的女生才看得懂的暗号所写成的。就算被老师抓住,也不伯被知道上头写的是什么意思。不管是关于“霸凌”的作文还是“生存的力量”的作文好像都没什么效果。看吧,真的一点意义也没有。

  然而真正最无聊没有意义的,就是只能用“无聊没有意义”来表达愤怒的我,不是吗?

  2

  早上醒来后,之所以心情会隐约觉得不快,是因为今天也得继续活下去的关系呢,或者是昨晚没躺在床上睡觉的缘故?

  昨天晚上舞衣就坐在跟书桌安置在一起的椅子上睡着了。用一百圆的美工刀切割左手腕后就陷入昏睡。只不过是稍微割一下静脉而已,是死不了人的。三餐有正常进食、充足摄取营养的舞衣不可能因为这点程度的伤害而死亡。

  所谓的割腕自杀,一般是被认知为伴随有某种甜美韵味的行为。年纪尚轻的小孩子们将莫大的自恋化为引爆能源割下手腕。在那同时,一面为“可怜的我”感到陶醉。如果真的想死,那就应该把整只手腕砍断。知道死不了还割腕,不过是想吸引人家的关心罢了。那只是一种“撒娇”的行为。

  “无聊透顶。”舞衣果然还是这么认为。

  舞衣之所以割腕是因为觉得很舒服。刀刃陷进皮肤里的感觉,稍微撕开皮肉,黑浊的血液从血管流泄而出。割下左手腕,然后轻轻放在毛巾上,血液渐渐渗透进毛巾的纤维。力量一点一滴地流失,用不着思考任何事情,这比所有安眠药还要来得有效。“希望明天的早上不要再醒来。”一边如此呢喃一边合上眼睛。等到睡醒的时候血液也早已凝固,只是手腕的四周会有些干燥的硬块而已。

  但清晨的气温开始越来越冷了,这样下去是会感冒的。稍稍吸了一下鼻子,舞衣站起身。伤口虽然愈合了,不过因为黏稠血液的关系,果然还是有干燥的硬块。

  昨晚爸妈有回家吗?记得将近有一个礼拜没碰过面了。

  冲完澡离开浴室后,洗脸台的镜子里映照着脸色苍白面容憔悴的自己。只有小时候才被夸奖过可爱地形同栗子般的眼睛、单薄的嘴唇、不挺也不塌的鼻子,就是一副说不上好坏没啥印象的长相,就连舞衣自己也这么觉得。锁骨的凹陷处有水滴残留,捏了侧腹一把,有一点点赘肉。穿上内衣裤,扣好胸罩的扣子,将裙子套上。拨弄头发,绑成麻花辫。

  从冰箱拿出土司、小蕃茄、德国香肠、青椒、洋葱,另外还有切片起司。随意切一下配料,放在涂了蕃茄酱的土司上。最后放上起司片,放进微波炉加温。房间里面静悄悄的,只听得到微波炉“嗡!”的声音和冰箱的低沉运作声。等到三下哔声响起打开微波炉的门,披萨土司就完成了。倒好一杯牛奶放在托盘上,移动到客厅。

  打开电视机的主电源,屏幕上正播放着歪斗秀。内容开始从晨间新闻转变成带有综艺色彩的节目,显示在左上角的时刻早已过了上学时间,难怪外面也是静悄悄的,这时间主妇的工作也暂告一段落。(译注:歪斗秀为日本的一种情报报导节目。)

  即便如此,现在还是一长串时事性的话题。大臣的失言问题、年金问题、艺人的结婚/离婚、偶像团体在武道馆举办演唱会的状况,或者是某处发生的事件的后续报导。车祸肇事逃逸、强盗杀人。一如既往,无聊世界的无聊报告……

  一边大口咬下披萨土司的同时,舞衣陷进了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电视画面里的景色自己并不陌生,是既视感吗?不对,那里不是搭电车一站就到的地方吗?咖啡厅、洗衣店、眼镜行……

  【——是就读市内县立高中的雨宫修一同学,已知十六岁,警方已视为杀人事件展开调查,目前正征求目击情报。雨宫同学在腹部有十来处的刺伤,虽被救护车送往急救,仍不幸在医院过世身亡。】

  身穿颜色鲜艳的毛线衣、外型艳丽的女性播报员口齿伶俐地朗读着原稿。全程有如行云流水,途中完全没有吃螺丝和口吃的现象发生,略显丰厚的粉红色嘴唇不停罗织言语。舞衣一边茫然地凝视着那副嘴唇,一边反刍着她刚刚所说出的字眼——那个人名。

  雨宫修一雨宫修一雨宫修一……

  念起来感觉好像某种咒语一样,字面和意思合不起来。画面正映照着离他当时受到保护(据说被人发现时他还有呼吸)的场所有一段距离的巷弄。他似乎就是在这里遭到攻击的,那是一条夹处在楼房与楼房间的巷弄。看得到身穿制服的鉴识人员的背影和蓝色的垫子。

  一张照片就像要遮盖住现场画面似地被刊了出来。

  舞衣在心中发出感叹。

  正是雨宫修一没错。雨宫修一的脸上了电视,照片上的他穿着深蓝色的学生西装外套,整烫过的头发有用发蜡造型,脸上挂着微笑,只有右半边的脸颊有酒窝。这大概是入学典礼拍的照片吧,笑容中带有一丝丝冷漠和生涩混合的感觉。

  和舞衣所知的雨宫修一感觉有些不同。不过,那个人确实是雨宫修一没错。

  话虽如此,若问舞衣对他这个人的了解,可以说是一无所知。关系仅止于小学初中同校而已。也曾经同班过,但并不表示交情有比较熟,虽然有交谈的经验,不过也没其它方面的接触了。在决定修学旅行和参观教学的组别的时候,虽然老师说可以自由决定分组,但并未因此编在同一小组过。

  雨宫修一头脑很聪明,长得又帅,运动又一把手,对了,他踢足球好像特别厉害,在班上也是主流人物之一。不过,舞衣对他的印象也只到这里为止。

  舞衣就连他后来考上哪间高中也不知道。

  一直到前一刻为止,舞衣早已忘了雨宫修一这个人。毕竟都各奔东西这么久了,会遗忘也是人之常情。换作是他,应该也不会想起舞衣吧。尽管如此——

  雨宫修一死了?他被人杀死了?腹部中刀?多达十几处的刺伤……

  在舞衣的脑海里,雨宫修一的笑容慢慢变得扭曲。貌似黑衣人的黑色人影手持匕首,正疯狂戳刺雨宫修一的肚子。学生西装外套防止不了匕首的攻击。寒酸的匕首闪烁出刺眼的强光,那是类似掉在脚底的百圆硬币在反射光线般的落魄发光方式。雨宫修一应声跪倒在地,伤口源源不绝地流出黏稠的血液,挨匕首刺伤的腹部被刺出了破洞,湿黏的内脏从中滚落而出。雨宫修一以颤抖不止的手想要将掉出来的内脏塞回肚子里去。他的脸苍白到让人看不出来他原是个皮肤晒得黝黑的运动员,雨宫修一痛苦地呻吟,声音气若游丝。雨宫修一缓缓地从巷子爬出寻求援助,可是喉咙却喊不出声来。

  黑色人影只是目送雨宫修一。不对,黑色人影回过了头来。那张脸长得就跟舞衣在镜子里所窥看到的一模一样。

  舞衣不禁失手将披萨土司掉在地上,泼洒而出的蕃茄酱弄脏了舞衣的纯白上衣。“蕃茄酱的颜色好像有些太鲜红了。”舞衣心想。

  ——————————

  早上,舞衣骑着自行车到家用品量贩店买了园艺用剪刀。从家用品量贩店到案发现场距离约二十分钟,本来有考虑去瞧瞧情况,不过最后还是决定直接回家。在前往停车场的途中,舞衣发现有一对身穿黑色衣裳的男子与少女在草木幼苗专区的草莓幼苗前意见不合地争论。少女嚷着“加糖炼乳”怎样怎样的,所以舞衣绕道以免遭到池鱼之殃。即便如此还是感觉到少女有一瞬间视线望向了舞衣。或许是多心了吧。

  一回到家,舞衣便迫不及待地试用园艺用剪刀,下刀时的利落感觉果然不能相提并论,而且连切口也不一样。如果不是这样,玫瑰可能就会枯死了。

  修剪玫瑰的诀窍在于看似越强壮的枝叶越是要大剪特剪,看似发育不良的则要让它晒到太阳。玫瑰喜欢阳光,只要让它晒太阳马上就能恢复精神,所以一口气就剪掉有小指那么粗的枝叶。好锐利。“这把剪刀搞不好就连真的小指都能轻松剪断呢。”舞衣心想。把剪刀举高到与眼睛齐高,刀刃的部份便黯淡地闪烁亮光。

  “唷,健康不良少女。”

  门外响起声音。舞衣发出叹息。

  “健康不良少女是什么?我听不懂。”

  “明明身强体壮却又不来上学,这不是不良是什么?你这拒绝上学的女人。”

  “现在改叫不登校了,佐伯同学。”

  “本质上一样吧?就你的状况,又不是想上却不能上,完全是你拒绝去上而已嘛。话说,你现在在干嘛啊?”

  佐伯探出身子试图一探院子的究竟。左半边的金发格外显眼。

  “我在修剪。”

  “修剪得那么豪迈没问题吗?”

  “没问题。”

  “哦~”

  喀嚓,舞衣用园艺剪刀剪掉了另一支枝叶。康宏目不转睛地一直看着她的动作。一如在公园看着小孩子玩耍的母亲。“嘿,你知道雨宫的事件吗?”然后康宏说道。他本来一直在抓提出这个话题的时机,不过那个说法却显得单刀直入,大概是后来觉得太麻烦了吧。

  “早上我在电视新闻看到了。”

  舞衣和康宏还有雨宫修一,都是同一个小学和初中毕业的。算是渊源颇深的熟人。

  “在学校也引起相当大的话题喔。”康宏说。

  “是吗?”

  “熟人被杀,都会有点惊讶对吧?”

  “就是说啊。”

  口头上虽是这么回答,舞衣却有种感觉,纵使哪天有某个同学“抓狂”拿菜刀砍死了父母或朋友,自己也会觉得那没什么好意外的。而且也有可能是自己被杀、或者换作自己杀了谁也不无可能……

  舞衣瞅了康宏一眼。一头左半边脱色过的短发,眼皮上穿了个环,下巴又细又尖,穿着邋遢不整齐的制服。“其实他的想法也跟我一样吧。”舞衣试着心想,要不是如此的话,不然他应该是不会问“都会有点惊讶对吧”这种问题的。

  康宏察觉到舞衣的视线,漫不经心地搔弄着头发。可是他没有回避视线,继续跟舞衣对看。等到头发抓过了一遍之后他开口如此询问:

  “你觉得在母亲的葬礼那天一滴泪都没流的男生是异常吗?”

  原本还以为他要提雨宫修一的事,所以舞衣觉得很意外。

  “你说的是卡谬的小说吧。”

  康宏读过卡谬小说的事同样也令舞衣惊讶不已。舞衣原先还以为他是那种听到“萨特”会联想到用数码相机“帮猴子照相”的男生,所以就老实这么告诉他了。(译注:萨特是存在主义哲学大师,日文的萨特跟帮猴子照相音同。)

  “你一定以为我是光看漫画不碰课外读物的时下高中生对吧?”

  他说得一点也没错。应该说,怎么想都觉得接触卡谬的书籍根本是不良少年不该有的行为。“他不会在圈子里被同伴吐槽说‘你是在装啥气质看啥屁小说啦’找碴吧?”不知为何一个留着飞机头的老气风不良少年揪住康宏胸口的画面在舞衣的脑海里浮现。那个画面还蛮有意思的。

  康宏先是高高耸起肩膀接着继续说下去:

  “主角莫梭不是杀人了吗?”

  “是啊。”

  “对了,有一个一点都不重要的小发现喔,先在纸上用直写的方式写下‘莫梭’,然后把纸转到背面横放透光来看的话就会变成‘马兰’喔。虽然真的不是啥重点啦。”(译注:原文为ムルソー和マラソー。)

  舞衣闷不吭声地听他说。因为那真的一点都不重要。

  康宏将头发拨得乱七八糟,然后干咳了一下清喉咙。

  “主角被问到为何杀人时,他回答说都是太阳害的。莫梭总共开了五枪,其实第一枪对方就死了,他却多开了四枪。”

  “是吗?我没记得那么仔细。”

  “呐,舞衣。”

  “请叫我来须同学。有什么事?”

  舞衣的纠正使得康宏的脸色显得有点凝重。他清了清喉咙说:

  “我想说的是啊,我觉得你应该可以理解莫梭这个人啦。”

  “就是因为没有人可以理解他,他才会变成‘异乡人’的哦?”

  “大家希望为匪夷所思的事物找一个理由好让自己安心。但莫梭所供称的杀人动机是‘因为阳光很刺眼’,这理由实在太过难以理解了,因此人们便开始翻出旧帐。这么说来,莫梭在母亲的葬礼也没有流泪,而且隔天还跑去玩耍,也难怪大家都叫这家伙是异常者。大家替他扣上‘异常者’的帽子希望让自己安心。既然是异常者,那做什么事都不奇怪不是吗?大家都是这么想的。”

  “那又怎样?”

  “一般人都害怕自己变成‘异乡人’,所以会去配合他人的步调。可是你简直是莫梭的翻版……所以我很担心你。”

  康宏真的说得一副忧心仲仲的模样。不知他是不是有在修眉,那对又细又短的眉毛垂了下来。

  “担心?我看起来有那么像危险人物吗?好比说我是杀了雨宫同学的犯人之类的?”

  说出口后,舞衣才惊觉自己做了相当大胆的发言。

  “在我看来,你的处境非常岌岌可危。”

  “岌岌可危?”

  舞衣重复了康宏所说的话。

  “不如这么说吧,我觉得你就像是自己一个人走在时速一百公里的车子来回穿梭的高速公路上。”

  “你的比喻很难理解。”

  “车子就算撞到你,顶多是保险杆凹进去、前车窗破掉而已。可是你会变成一副血和内脏喷了一地的臭皮囊。”

  “这样的话一定会造成大塞车呢。”

  康宏听了舞衣的话深深叹了口气。

  “我的意思是,希望你能好好保护自己。”

  “我懂你的意思了。那我不在高速公路上走路了。”

  “不是啦!”

  “感谢你的关心,可是我就是喜欢独自一人。这样既不会给人带来麻烦,也不怕别人找我麻烦。当然,我知道不可能真正只靠自己一个人活下去,这点道理我还知道,所以自己的事尽量自己解决,我现在正努力朝这方向迈进。反正我好像不是正常人。”

  舞衣这么一说,康宏又把头发抓得乱七八糟,结果还是无奈地叹息。然后他把双手深深地插入了裤子的口袋,这个动作看起来就像在赌气闹别扭一样。

  “好啦,反正我是还挺喜欢你那种倔强的地方的啦。”

  “……就算是开玩笑也好,真亏你能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出这种话呢。”

  “谁在跟你开玩笑了。”

  佐伯康宏随口说道。

  “算了,这是新的传单,里面有写事件的经过。警告人家不要晚上一个人出来走动的那种传单。我帮你放在信箱,拜啦。”

  一边注视着渐行渐远的半颗金毛头,舞衣一边心想:“说不定,他是刻意避谈雨宫修一的事呢”

  ——————————

  对了,关于雨宫修一同学我有一件事牢记得十分清楚。好吧其实我早就忘了,不过在事件发生后我又想起来了。

  初中一年级冬天,我所就读的班级有十一个男生集体乔装成顾客当扒手行窃。他们依序进去只有架设防盗监视器但没有警铃的书店,把漫画或文库本偷偷塞进厚重的大衣或夹克的口袋里,然后再一脸若无其事的模样陆续离开。计划的始作俑者就是佐伯同学。其它人觉得很好玩,就参与了计划。依照名字的顺序,一个接着一个轮番进去书店,书本偷到手就离开。简单归简单,却是一场紧张刺激的游戏。

  只是,第八个进去的野泽同学被店员给逮个正着。好几个人逃离了现场,不过佐伯同学留了下来,在父母和学校老师一同被找来的场合说明了事情原委。其实也不到事情原委那么夸张,只有说明游戏规则而已。后来风波并未闹上警局,决定由小偷自己买下偷窃的物品并且道歉便平息下来了。

  这起事件隔天传遍了学校,朝会的时候那群男生也被骂到狗血淋头。大多数的女生都受够了男生的愚蠢。

  问题是我们班男生总共有十二个人。班上脑袋最聪明、长得最帅、又有运动神经、口才一流、也偷偷受女生欢迎的雨宫修一同学并末参加那个扮顾客当扒手的游戏。

  雨宫同学的股价在女生圈里面更加水涨船高了。连我都感到有点好奇。

  事情差不多发生在一个礼拜后吧。

  我一年级时加入了一个名叫美化保健委员会的团体,是我签运太差不小心抽到的。这是一个烦死人的委员会,工作内容不外乎是在“寒喧问安周”的期间得站在校门口跟所有人大声说“早安”、大扫除的时候被使唤去擦地板蜡、如果碰上流行性感冒高峰期还得被抓去制作“提醒勤漱口与洗手传单”等等,总而言之就是一个麻烦事多得要命的委员会。集会都是在放学后,雨宫同学本身并不是美化保健委员的一份子,可是原先的委员先回家的关系,所以由他代理参加。

  “谢谢。”

  我向雨宫道谢后,他便露出微笑回我“用不着客气啦”。我们俩带着发下来的传单走回了教室。

  “那我得去参加社团活动了。”

  当我知道他有社团活动得忙还愿意代为支持,又向他道了一次谢谢。

  “小事一桩。”我目送了笑着如此说道的雨宫同学离开教室。接着我拿起书包,等我一抬头,发现雨宫同学还站在教室的出入口。

  “怎么了吗?”我问。教室只剩我和雨宫同学两人。那个时候,浮现在我脑海里面的,是“告白”两字。并不是我怀有期待,也不是我个人对雨宫同学抱有好感,事实是我自然而然想到那个词汇。而且就某个意思而言,“告白”确实是正确答案。

  “都没有人约我。”

  一瞬间,我没听懂那是什么意思。雨宫同学脸上笑笑的。

  “一个足球队不是有十一个人吗?”

  因为雨宫同学是足球社的,所以我也想过他是不是在说这个。可能是在说板凳啦或者正规球员啦那一类的事吧,我是这么以为的。可是我对足球的了解并不深,我歪起了脑袋表示困惑。雨宫同学没再多说什么,这次真的离开教室了。

  我后来才发现,他说的是扒手游戏。只有雨宫同学没被邀约加入。

  ——都没有人约我。

  雨宫同学说得一副仿佛十分羡慕当扒手被骂到臭头的其它男生一样。

  3

  剪下来的玫瑰不要立刻丢掉,先暂时放在花瓶里一段时间。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芳香。花瓶是舞衣母亲的客户所赠与的名牌物,又厚又重,舞衣心想,如果用它来打死某人,那么这个花瓶的品牌名称和“花瓶”这个名词都将被剥夺,然后会被人改用“钝器”来称呼吧。

  舞衣把网络线插上电脑。不管怎么试就是搞不定无线网络。因为实在太过麻烦了,所以就放弃设定那些有的没的了。反正只要拉网络线联机就可以上网了,不是无线的也无所谓。也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方便。

  一如老习惯,从“收藏夹”连结进培育玫瑰的“行家”们所架设的网站或讨论板浏览。虽然一言以蔽之都是玫瑰,但种类繁多。有很多人以为玫瑰是多层花瓣的花朵,事实上也是有那种只有单层花瓣的玫瑰存在,甚至光看外型会让人看不出是玫瑰。举例而言,草莓就是属于玫瑰科的植物。

  把新知的情报写进笔记后本来打算关机,但舞衣忽然有一股想要在搜索栏打下“雨宫修一”的冲动,那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好奇心。用键盘打下“Amamiya syuuichi”这还是舞衣的第一次。选择切换成汉字后,一次就成功变成了那个名字。点击搜索。

  于是有八千个项目符合搜索条件。虽然当中或许夹杂了同名同姓的人物,不过排在前面的,每一项都是关于舞衣所认识的雨宫修一的事件。舞衣无意识地点开了其中一个。

  她马上发现那是一个很八卦的讨论板。这个讨论板目的就是以讨论各地的事件为乐,雨宫修一的事件也早被拿出来讨论。虽说是发生在地方的事件,毕竟是腹部中了十几刀的杀人命案。越是阴险凶残,越是受到关注,况且那是发生在大街上的事件,亲眼目击到浑身是血的雨宫修一的人似乎不少。

  舞衣不自觉开始浏览了起来。和上传到正式网站的新闻不一样,写在这种地方的情报速度快归快,谣言和误传也很多。

  □无题 无名氏 10/7/22:11:20 No.1233524

  我有亲眼看到。原来血海这个形容不是骗人的呢。

  我发现有围观的人潮,所以忍不住好奇探头一探究竟,结果看到一个身穿制服的家伙缩在地上。

  那个血多得吓人。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有人死掉耶。

  □无题 无名氏 10/7/22:13:38 No.1233525

  我第一次看到死人是爷爷葬礼的时候。总觉得爷爷会爬起来,我怕都怕得要死了。

  □无题 无名氏 10/7/22:15:02 No.1233526

  我看过淹死的尸体。整个身体肿了一圈。

  □无题 无名氏 10/7/22:15:59 No.1233527

  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后来回家一看新闻,已经上电视了说。

  就叫雨宫修一。一看到生前的长相,感觉有点震惊呢。

  □无题 无名氏 10/7/22:17:31 No.1233528

  啊啊,我明白那个心情。虽然不是人啦,不过小时候家里养的狗在我面前被车子撞死的时候我整个人超沮丧的。因为那只狗很爱黏人、我们都把它当家族的一份子看,所以当时心理打击超大的说。结果我现在还不是在这种地方混ω

  □无题 无名氏 10/7/22:18:48 No.1233529

  然后啊,我现在要讲的是正题喔,听说事件现场留有“S”的字迹。

  □无题 无名氏 10/7/22:19:28 No.1233530

  那是啥?死前信息?

  □无题 无名氏 10/7/22:20:51 No.1233531

  那是恶作剧吧。话说,No.1233524,你看到的时候人应该还没死吧。

  □无题 无名氏 10/7/22:21:42 No.1233532

  那个是本来墙壁上就有写的而已,是小混混在墙上乱画的恶作剧吧。

  你连现实和虚构都区别不出来吗?好一个推理小说宅男。

  □无题 无名氏 10/7/22:23:01 No.1233533

  原来如此,他是在医院死掉的啊。不过那个文字是血文字。

  我是不知道那是不是雨宫修一的血。总之就写在墙壁上。

  新闻完全都没有提到,这件事搞不好被禁止报导出来喔。

  □无题 无名氏 10/7/22:24:55 No.1233534

  真假?这样的话那就是真的死前信息了嘛。

  腹部中刀还亏他挤得出力气写下来耶。

  □无题 无名氏 10/7/22:26:11 No.1233535

  有那种余力的话一般都会呼救。

  所以说那不是死前信息。是恶作剧。QED证明结束。

  □无题 无名氏 10/7/22:28:08 No.1233536

  我看那是犯人留下的吧?或许是某种信息。

  □无题 无名氏 10/7/22:30:10 No.1233537

  可能是修一(Syuuichi)的“S”。或许就类似阿嘉莎·克莉丝蒂的《ABC谋杀案》。

  问题是为何会从“S”开始?

  □无题 无名氏 10/7/22:31:00 No.1233538

  就算连接起来会形成单字,也不代表实际上就是按照字母的顺序杀人的。

  好比说“SCREAM”→遭到杀害的顺序有可能其实是“CSREAM”。

  抓住先入为主的想法加以利用的不在场证明诡计。

  □无题 无名氏 10/7/22:32:44 No.1233539

  我很好奇No.1233538挑“SCREAM”当例子的理由是伟斯·克莱文的电影?

  □无题 无名氏 10/7/22:34:21 No.1233540

  抱歉借问一下,阿嘉莎·克莉丝蒂的《ABC谋杀案》故事内容是什么?

  □无题 无名氏 10/7/22:36:53 No.1233541

  就是在讲名字缩写为A-A的人在头文字A的地点死亡、名字缩写B-B的人在头文字B的地点死亡的事件。但实际上那是幌子,凶手另有想杀的对象,为了转移焦点,才让人以为杀人是按照ABC的顺序发生的。虽然雨宫修一基本上是有“S”没错,可是地点跟“S”无关。

  □无题 无名氏 10/7/22:37:59 No.1233542

  按照No.1233538的假设的话,表示其它地方有个对应“C”的人已经被杀了。

  有没有人知道消息?

  舞衣离开讨论板,切断了网络。人的死在这里被当成游戏看待。生命真廉价。心想一点意义也没有的同时,舞衣针对“S”这个英文字母动起了脑筋。深深地背靠在椅子上,无声的房间响起了嘎吱声。用手指梳弄解开了麻花辫的头发。

  在脑袋里摆上雨宫修一的脸和英文字母“S”。可是想破脑袋也只联想得出超人克拉克·肯特的衣服。

  杀害了雨宫修一的犯人留下了“S”这个英文字母。这有什么意义存在吗?这件事完全没被报导出来。有可能是人家自己捏造的。还是说,“S”是雨宫修一本人留下的呢?用来当作死前信息?若是这样,这是在暗示犯人身份?又或者那也有可能是下一个被害者的预告。下一个?原来如此,犯人是一个连续杀人魔,至于那个或许就是将要杀害跟“S”有关系的某人的预告。

  不然,会不会根本没有意义存在?就跟莫梭的杀人动机一样,任谁都无法理解“S”的意思也说不定。光是思考这些事情,舞衣不知不觉间就进入了梦乡。没有割腕的必要……在舞衣快睡着的那一瞬间,脑海里浮现一句诗。那是以前不知在哪个地方听过的,不过舞衣想不起那是谁的诗了。

  “我列算着,那天所发生的杀人事件。”

  ——————————

  日出东方,又是一天的早晨到来。

  尽管看似永恒,但这个地球其实也是有寿命的。太阳也是一样。不仅月历的日期感觉上是正确的,时钟的指针看起来也是精准无误的。

  但一天其实并非真的是二十四个小时,一年也不是三百六十五日。误差会一点一滴地累积。虽然有设立闰年和闰秒来调节,但最后还是避免不了误差的发生。太阳会膨胀,迟早有一天会吞噬地球。大家都去死一死吧,反正这世界一点意义也没有。

  舞衣只是一味在延长只有培育玫瑰的日子。那或许是放弃选择也说不定,但同时也是一种安祥的状态。什么事情都不需要想的日子会使内心变得平静。

  玫瑰对害虫没有抵抗力,马上就会生病,诸如叶螨、蚜虫、黑星病、白粉病。玫瑰很需要细心的照顾,也正因为如此,如果没有主人,马上就会不行。玫瑰需要舞衣,这带给了舞衣充实的感觉。

  舞衣一天有大半的时间在院子里度过。戴上厚棉工作手套,夏天的时候会在绑了麻花辫的头发上多戴一顶帽子,最近由于天气开始转凉了所以会多披一件开襟式的毛衣,然后才着手处理玫瑰。也会前去家用品量贩店购买土壤和道具,然后再下工夫研究如何让玫瑰长得更好。

  某Bolg有写到:撒咖啡的残渣好像可以驱除蛞蝓。此外,咖啡液体本身似乎也能拿来当作除叶螨的喷剂使用。那些小招数舞衣全都一一做了尝试。生活果然充实。照顾玫瑰是这个郁闷、乏味的世界里唯一能带给舞衣平静的事物。

  偏偏——

  “唷,辛苦啦。”

  佐伯康宏出现了。他很守规矩地没有从门口进到里面来。左半边的金发和眼皮环依然抢眼。

  “每天每天都在盯玫瑰你都不会觉得烦吗?”

  康宏一如老样子以油腔滑调的语气说道。

  “每天每天都跑来我家你都不会觉得腻吗?”

  “我是来看舞衣的耶,怎么会腻呢。”

  这个男的轻松就能将这种话说出口。“请叫我来须同学。”舞衣向他纠正。康宏在初中时代不但跟好几个女生交往过,而且上了高中之后差不多三天左右就搞定了一个女朋友。撇除偏见的话,其实他也没有长得多像痞子,他说的话或许也挺有意思的。只不过不是舞衣喜欢的类型就是了。

  “你可以进来啊。”

  舞衣突然没来由地如此说道。佐伯康宏顿时露出了目瞪口呆的表情。

  舞衣看他那个模样心想:“原来他也有露出这种稚气表情的时候啊。”

  康宏战战兢兢地把手放在门把上,仿佛在怀疑赤手触碰是否会触电似的。当他缓缓推开大门时,响起了“叽”的挤压声。进门后,康宏脚步轻快地爬上七阶的阶梯,又蹦又跳地走到了庭院。两脚开开地于屈身蹲在地上的舞衣身旁蹲坐了下来。

  “哇,靠近的话那个味道好香喔。”

  舞衣看了康宏的脸。心想他右眼的眼皮环光看都觉得痛。

  “总觉得紫色的玫瑰很有舞衣的味道呢。”

  舞衣已经懒得再跟他一一纠正“请叫来须同学”了。另一个因素是听康宏说薰衣草蓝的玫瑰很有自己的味道感觉还满害臊的。

  “等到花朵盛开味道会更香。”

  “好期待喔。”

  康宏说这话的表情就有如在游乐园兴奋得活蹦乱跳的小孩。

  “其实我只是想栽种看看蓝色的玫瑰而已。”

  舞衣从康宏的脸别开视线说道。

  “啊啊,听说好像有某间公司完成了?”

  “对,蓝玫瑰才刚推出市场没多久,价格相当高昂,而且听说培育非常困难。”

  “是吗。”

  “你知道吗?不只是蓝玫瑰而已,其实黑玫瑰本来也是不存在的喔?”

  舞衣一边隔着厚棉工作手套轻抚薰衣草色的玫瑰一边说道。

  “为什么?现在市场不是都有在卖?”

  “那其实是过度红艳的玫瑰。就是因为太红了所以看起来像是黑的。”

  舞衣想起割腕时从体内深处涌出的血液。

  “太红了……”

  “对。把红蓝黄三个颜色全部加起来就会变成黑色的。”

  语毕,舞衣又把视线挪回康宏脸上。长长的麻花辫在背后滚落。

  “啊啊,原来如此。这是色料三原色的应用嘛。就跟画图的颜料一样。”

  康宏点头如捣蒜。

  “记得光的三原色好像是红蓝绿?三者混在一起就会变成白色对吧。如果物体反射红色的波长并且吸收其余光线的话,那么看起来便会是‘红色’的。要是将原色都掺在一起,那么所有光线都会被吸收进而变成黑色。既然玫瑰本身并未具有蓝色的色素,那也就表示黑玫瑰本质上是不存在的。”

  这回换舞衣目瞪口呆了。

  “佐伯同学你物理很强吗?”

  “我好歹跟你考上同一所私立高中耶?”

  “失礼了。我一直以为佐伯同学的脑袋不是很好。”

  “嘿,一般在本人面前都不会说得那么直接吧?你也委婉一点嘛。”

  “啊,抱歉,因为佐伯同学就是一脸没有在读书的样子。”

  “还不都一样!”

  康宏以夸张的动作向后弓起身子。那个动作感觉还挺搞笑的。

  接着舞衣突如其来地问了一个问题:

  “佐伯同学。”

  “嗯?”

  “听到英文字母的‘S’你会联想到什么?”

  说不定康宏会知道答案呢,舞衣心想。

  “我想到了三个东西。”

  康宏一如在比胜利手势般竖起三根指头。

  “请口诉我。”

  “就是SM的‘S’、Small size的‘S’、还有Saeki(佐伯)的‘S’。”

  “你问这个干嘛?”康宏不解地将脑袋歪向一旁。

  “不,没事。”舞衣答道。

  ——————————

  要整合团体的向心力,方法就是制造出共同的敌人。这是连小学生都知道的简单原理。当年的纳粹也是利用这个手段。政局不安定的国家总是时时树立外敌,让国民的焦点从国内转移到国外。面对“威胁”,所有人都会团结一致。

  至于全班同学要团结,只要有一个人出来当“祭品”就行了。将那个人逐出“内部”,至少在大家联合一起攻击他的时候,团体就能团结住。

  对这套做法唱反调的人也会被抓去当“祭品”,真的是非常单纯的原理。统括团体最为有效的手段除了利用“恐怖”以外没有别的了。

  我并没有勇敢到拿得出勇气跟那套做法唱反调。我不敢在大家面前说出“无聊”两个字,光是作壁上观我都觉得痛苦,所以我能做的只有一味地逃避。同时一边在心里想着“无聊、一点意义也没有”。我不想跟任何人有所联络,连手机也解约了。自己一个人多快活啊,团体太可怕了。

  4

  网络讨论板如今已形同推理游戏的游乐场了。

  □无题 无名氏 10/8/23:01:21 No.1233982

  新发现!根据电视新闻报导,一名鸟取当地的公司员工的被杀现场有“zb”的文字!

  很像是被写在纸条上塞进口袋里的样子。

  □无题 无名氏 10/8/23:08:11 No.1233983

  真的假的啊?推理小说剧情般的发展真的要开始了?

  □无题 无名氏 10/8/23:10:00 No.1233984

  不对,不管怎么想,这犯案现场距离也未免太远了吧。再说那个“zb”的意思太匪夷所思了。

  □无题 无名氏 10/8/23:11:22 No.1233985

  公司员工名叫“坂东善一郎(Bandou Zenichirou)”耶!名字的缩写就是“Z-B”。

  □无题 无名氏 10/8/23:12:34 No.1233986

  可是之前留的文字不是“S-A”啊。雨宫修一的话应该是“S-A”没错吧?

  □无题 无名氏 10/8/23:14:59 No.1233987

  就可能性而言,有可能是时间来不及写下“A”,不然就是写了却被人涂掉?

  不过,就算假设留在现场的文字真的是名字缩写,那又表示什么?

  □无题 无名氏 10/8/23:14:59 No.1233988

  “S”→“这样也叫男人?弱者!”(译注:それでも的S。)

  “Z”→“跟萨克可是不一样的啊、跟萨克!”(译注:ザク的Z。)

  “B”→“我希望双亲能尽到‘父母’的责任啊!”(译注:ぼㄑ的B。)

  □无题 无名氏 10/8/23:17:21 No.1233989

  最后那句真叫人想哭。是卡谬说的。不过为何只有最后一句是“Z高达”的台词?

  □无题 无名氏 10/8/23:19:47 No.1233990

  截至目前为止留下的文字全是子音,就算串连起来也不会变成有意义的文字啊。

  □无题 无名氏 10/8/23:20:30 No.1233991

  我一看到“SZB”,就觉得接下来只有可能是“H”。

  □无题 无名氏 10/8/23:21:44 No.1233992

  为什么?

  □无题 无名氏 10/8/23:22:21 No.1233993

  普通都知道吧。

  □无题 无名氏 10/8/23:22:21 No.1233994

  不要说我普通啦!(译注:和动画《绝望先生》连动的网络广播节目《さよなら绝望先生放送》的缩写就是SZBH,“不要说我普通”则是该作女角日塔奈美的招牌台词。)

  无聊,舞衣如此心想的同时切断了网络。另一个原因是“截至目前为止留下的文字全是子音,就算串连起来也不会变成有意义的文字啊。”这篇留言不知怎的令人心里发毛,这群人在无意识间期待下一个被害者的出现。讨论板的开头不知不觉间被冠上了“英文字母杀人事件”一名。

  我为什么会在这种讨论板流连忘返呢?

  不知道。尽管舞衣不知道理由,可是感觉不难体会。偶尔会被这种酷虐无道的事物深深吸引。这是为什么呢?或许是自己比任何人都还要凄惨的关系。

  舞衣早就看过鸟取的公司社员坂东善一郎被电车辗毙的新闻。目前警方正从杀人事件、意外事故、自杀各方面展开搜查。舞衣认为,如果说真的有人把写了“zb”的纸塞到被害者口袋里面再把他推下去的话,那么车站无疑就是杀人现场。

  室内的空气似乎显得有些不流通,缺乏新鲜氧气,就连花瓶里的玫瑰看起来也好似褪色了一样。舞衣抓起粉红色的钥匙离开了家里。

  外头有蟋蟀在鸣叫,远方还有刺耳的摩托噪音。大概是今天空气比较清澈的关系吧,天空的星星十分漂亮,整片天空就好像撒满了一地的彩色豆豆软糖一样,秋天的晚风将舞衣的长长麻花辫吹得飘飘然。舞衣两手插进开襟式毛衣的口袋,两边肩膀缩得快要靠在一起。右手的掌心里握有粉红色的钥匙,“这是匕首。”舞衣试着心想。但事实并末因此就产生任何变化。

  舞衣一路无精打采地走着,就在通过“小心色狼”的招牌时,突然感应到他人的气息。不对,她太晚感应到了,因为当舞衣发现时,他们已经伫立在她的正前方了。

  “啊。”

  舞衣微微地叫出了声音。

  一个浑身是黑的男子就站在那儿,在路灯的照射之下依然显得漆黑。全身上下清一色都是用黑色来搭配协调,就连鞋子也是黑的。头顶上一头不修边幅地披散的黑发,是一个皮肤略显黝黑、身形瘦长的男子。右手的食指上戴着一枚骷髅头的戒指。

  至于他的身旁,则是同样站着一名浑身是黑的少女。身穿黑色连身洋装和膝上袜、还有一双又黑又圆的鞋子。但她的肌肤苍白到仿佛结冻了一样,在黑暗中也照样看得出她有一头银色的头发。虽然是短发,不过唯有左侧是留长的,并绑成麻花辫,上头系了一条黑色的缎带。少女盘起双臂抬起下巴,瞪着舞衣。

  舞衣和二人组相距只有不到一米的距离,为什么在贴得这么近之前自己会浑然不觉令她感到不可思议。就在舞衣打算开口说对不起的时候——

  “你是来须舞衣对吧?”

  男子开口说话了。接着他从口袋取出名片盒,做了一个拨弄的动作再递出白色的名片。名片上头用明体写着“九侦探事务所”。即使反过来看,也没有其它情报。就只有事务所的名字而已。

  “Kyuu侦探事务所……”

  舞衣发出声音念道。

  “不对,是Ichjjiku,Ichjjiku侦探事务所。也是我的名字。”

  浑身是黑的少女说道。

  “我呢,则是叫一。汉字写作‘一’,念作Ninomae。请多指教。”

  Ichjjiku、Ninomae……

  “原因是汉字的‘一’排在‘二’的前面……另外这边这位则是因为单一文字而且是九,所以念作一字九,对吧?”

  “你的理解力不错。”

  少女说道。“不过为何侦探会突然找上门?”就在舞衣如此心想的同时,雨宫修一的名字冒了出来,而且和这名字如影随形的英文字母“S”也一同浮现。

  “请问你们在调查雨宫同学的案件吗?”

  当舞衣回过神时,自己已说出了这句话。

  “要那么说也是可以啦。”

  自称一的男子表示。在舞衣听来,那个声音仿佛话中有话,可能是因为这个缘故,舞衣开始怀疑搞不好这两个就是犯人。他们是前来杀我的吗?舞衣牢牢握住口袋中的粉红色钥匙。汗流不止。

  “远藤明、雨宫修一、坂东善一郎、佐佐木菜菜、大岛圣子、来须舞衣……”

  名为九的少女仿佛在吟诵祝词似地说道。在一连串熟悉与陌生夹杂的名字当中,最后出现的是舞衣自己的名字。少女笔直地指了舞衣。

  “马上就轮到你了。”

  那是死亡预告吗?舞衣回望少女,但少女不知何故脸上挂着一副极其悲伤的表情。就是陪伴在形同家人的宠物身旁等候它断气那一刻到来般的那种表情。

  “不,这不是你们的错。”

  少女说道。有如感到悔恨似地,无力放下原本伸长的手指。

  “是那些家伙……”

  那些家伙?指的就是犯人?连续杀人魔吗?

  少女左右摇了摇头。银色的麻花辫和黑色缎带迟了一拍后也跟着摇荡。少女掉头转身。

  啪的一声,弹指的声音响起。舞衣转头看了名叫一的男子。在他的手上——

  “……蓝玫瑰。”

  舞衣低声呢喃道。

  “蓝玫瑰的花语是‘不可能’。这是因为过去不管投入再多的研究,长年以来蓝玫瑰始终无法研发成功。蓝玫瑰这种花呀,其实是禁止存在的玫瑰喔,所以也被人称作为恶魔的玫瑰。对了,你知道吗?其实蓝色郁金香也是不存在这个世上的,只不过郁金香里成份有些微的蓝色色素已经被认识,目前正在研究如何使那个部份增加。”

  名叫一的男子将蓝玫瑰递给了舞衣。在路灯不安稳的灯光照射之下,那朵玫瑰显得湛蓝深邃,是一朵拥有恶魔颜色的玫瑰。舞衣接下的瞬间,玫瑰便枯萎凋零,从这个世上消失了。

  当舞衣抬起头,浑身漆黑的二人组早已不见踪影,宛如融进了这片黑暗里似的。

  一如他们的预告,有人死了。

  ——————————

  □无题 无名氏 10/9/21:31:40 No.1234563

  又有事件发生了。在短大生佐佐木菜菜遗体旁边的手机画面上,有留下“35”这个数字喔!

  □无题 无名氏 10/9/21:38:21 No.1234564

  这次是数字啊。有关系存在吗?把“3”反过来看的话,看起来也像英文字母的“E”呢。不过“5”就没办法解释了。

  □无题 无名氏 10/9/21:40:11 No.1234565

  会吗?“5”反过来看也像小写的“g”。

  手写的话也会展现出个性,我推崇“g”的说法。

  只不过,假设真的是“gE”的话,那小写和大写混在一起的理由就不清楚了。

  □无题 无名氏 10/9/21:42:22 No.1234566

  把目前为止的文字符串连起来的话就是“szbgE”。

  虽然分不出“S”和“Z”是大写还是小写,不过“b”是小写没错吧。

  问题是,这次是号码留在手机上,所以“35”应该纯粹只是“35”的意思不是吗?

  所以也就是“szb35”才对。好难理解喔,会是替换问题吗?不过话说回来,文字符串连的说法全是我们自己毫无根据的猜测,况且也没有将个别事件串连起来的必然性存在。

  我是不知道警方怎么看待这些文字的。冷静思考的话,根本串连不起来。

  □无题 无名氏 10/9/21:45:45 No.1234567

  “35”这两个数字既然是用手机输入,也就表示有可能是“さ、な”。

  号码输入模式的话是“35”没错,不过假名输入模式的话对应的就是“さ、な”啊。(译注:日本手机的数字键除了数字和英文外还可输入日文假名,3和5分别是さ跟な。)

  被害者的名字是“ささき·なな(佐佐木菜菜)”。“さ”跟“な”给人感觉不单纯喔。

  至于在英文字母的选择上,“3”是“D-E-F”、“5”是“J-K-L”。

  舞衣体验到一种奇妙的感觉。人的死不断被变换成英文字母或数字,很奇妙,浑身漆黑的二人组的预告实现也很奇妙,自己意外地执着在这块无聊没有意义的讨论板上更是奇妙。

  舞衣在黑暗的房间里盯着电脑屏幕。今天佐伯康宏没有来。大概是在忙着做运动会的准备吧,舞衣心想。

  □无题 无名氏 10/10/00:11:26 No.1234718

  两个礼拜前啊,我在聚会回家的路上目击到了一场交通事故。

  好像是一个烂醉如泥的学生冲到马路上被车子撞死。

  我吓了一跳,有用手机拍下来。我承认这样的行为很轻率啦。

  然后刚刚我把照片翻出来查看了一下后发现一件事喔。那个时候,那个烂醉如泥的大学生穿着一件奇怪的T恤,好像是自己用麦克笔之类的东西在白色的T恤上写了些什么,虽然因为沾到血的关系不是很清楚,不过可以看到上头写着“OE”。很明显就是手写的。绝对不是LOGO。

  □无题 无名氏 10/10/00:14:43 No.1234719

  你说的那个也太牵强附会了吧。是说,至今为止的事件也不见得就有关系啊。

  开文的人所提供的情报也未必一定是真的,没有人真的当作连续杀人事件来看啦。玩玩而已、玩玩而已。

  □无题 无名氏 10/10/00:15:55 No.1234720

  这样啊,我想也是啦。只是觉得有些好奇。“OE”那里还标示有“'”呢,虽说看起来也有点像污点就是了,就类似浊点的符号。不过应该是没有什么关联吧。

  ——————————

  对了,前些天我曾经突然想到某一篇诗词的段落,后来我想起来那是出自于谁的作品了。那一段的内容是“我列算着,那天所发生的杀人事件”,这是寺山修司的《给青少年的自杀学入门》的“序诗”。

  诗中列算了形形色色的事物,最后以“一想到,列算得出来的都是人生以上,列算不出来的都是人生以下,我就哽塞着鼻子在深夜的电影院里抱膝痛哭了。”一文来总结。

  紧接在这篇诗后,是一篇题名叫做《关于死亡的笔记本》、形式类似备忘录的文章。

  我没来由地将题名翻成英文“about a death note”。就文法的角度来说,或许是“notes about a death”才对,不过我也不确定那是不是正确的。只是,如果在那上面写下名字的话,肯定会有很多人死掉。

  我甚至有了大家都去死吧的念头。

  无聊的家伙统统都给我去死。

  5

  舞衣被“叮咚、叮咚”的门铃声给吵醒。

  “哈啾。”

  她打了个喷嚏,把鼻涕擤出来。爬下楼梯,拿起室内电话的听筒。

  “你好,这里是来须家。”

  【哦,刚睡醒吗,不良少女。】

  健康两个字被剃除了。

  “请问有何贵干吗,佐伯同学?”

  舞衣边说边看挂在墙上的时钟,时间已过中午十二点。完全睡死了。不对,比起睡到几点,康宏会在这个时间跑来更是不可思议。毕竟他这个人平时可是很意外地都有在乖乖上学的。

  【当然是来看舞衣你呀,那还用问。】

  因为他太简单就把这种话挂在嘴边,以致于如今听来只觉得像搞笑艺人必露一手的段子了。

  【昨天因为运动会要开会所以没办法来。结果今天反倒很早就结束了。】

  “哈啾。”

  舞衣捂住嘴巴打了个喷嚏。

  【嗯?你不会感冒了吧?那个奇怪的喷嚏是怎样啊?】

  “我没事,这是老毛病了。”

  【你三餐有没正常在吃呀?】

  “我待会就要去做点东西吃了。”

  【喂喂,你还好吧,声音听起来怪怪的耶。】

  或许真的怪怪的,舞衣心想。身体显得疲倦无力。各处关节异常疼痛。

  “……好像有点发烧了。”

  【喂喂喂,你完全就是感冒了嘛。由我来做点东西给你吃吧?】

  康宏做料理,总觉得这个画面好笑得不得了。可是当舞衣忍不住想发笑时,反而又打了个喷嚏。

  【喂——】

  舞衣放下听筒,脚步缓慢地走向玄关。

  “请进。”然后打开门锁说道。

  康宏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他先是老习惯发作摸弄左半边脱色过的头发,然后心惊胆战似地打开外门,慎重爬上七段阶梯,踏进了玄关。一整个就是害怕遭到敌袭的士兵一样。

  “打、打扰了。”

  口吃的模样还真可爱,舞衣心想。康宏还杵在玄关口一动也不动。

  “怎么了吗?”

  “啊,没事……”

  舞衣这时才总算发现,原来自己上下半身都还穿着当家居服用的汗衫。虽然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康宏为了这种事情感到动摇的样子还是一样很好笑。

  ——————————

  佐伯康宏这个人并不简单。感到些许头晕脑胀的舞衣涌现了这样的感想。

  “好吃吗?”

  康宏为舞衣做了汤粥。将干燥羊栖菜泡水恢复原状,胡萝卜切丁,再加上炸油豆腐一起炖煮。接着把炖煮好的配菜跟用剩饭作成的稀饭混在一起,端给舞衣享用的同时不忘叮咛说:

  “要好好补充营养喔。”十分了得的厨艺令舞衣大吃一惊。

  舞衣慢条斯理地将冒着热气的稀饭送入口中。

  “嗯,好吃。”

  以舞衣的胃口来说,炖煮的东西感觉有些太甜了,不过和稀饭掺在一起后味道就刚好调和了。

  “佐伯同学,你平时有在下厨吧?”

  “嗯?还好啦。我们家就我跟奶奶两个人住。很多事只能靠自己来啦。”

  说到这个,舞衣就想起那个时候好像也是奶奶前来接康宏回家的样子。毕竟这是个人隐私,所以也不便追问太多,不过既然回想起那个时候的事,于是舞衣便顺水推舟地提出了雨宫修一的名字看看。

  “犯人好像还没逮捕到呢。现在我们学校不是都有人会为了运动会的练习或准备留到很晚吗?所以学校一直再三警告别一个人独自回家,唠叨得要命呢。”

  “是吗?”

  “凶器好像已经找到了说,听说是水果刀啦。犯人在巷子里刺杀了雨宫后,就把凶器丢在现场了。据说是埋在垃圾袋里,上头并没有留下指纹。”

  “好像是这样子没错呢。”

  在电视新闻不断重复报导情报之下,这个事实舞衣也知道。

  “不晓得他为啥会被杀呢?”

  康宏一副仿佛没什么感慨的模样说道。就跟电视新闻的主播陈述事实时没有抑扬顿挫时的腔调很像。

  “诶,佐伯同学。初中的时候我们班上的男生不是有结伴去当扒手吗?”

  舞衣谈起了那个时候的事。康宏用手指搔了搔戴有眼皮环的那只眼皮的眼尾。

  “对啊,我们男生曾干过那种勾当说。”

  “为什么只有雨宫同学没被邀请参加呢?”

  一被问到这个问题,康宏就支支吾吾了起来。

  “因为……那家伙个性一板一眼的啊,想说他会不屑加入这种行动。”

  “真的吗?”

  舞衣询问。康宏露出了有些沉思的表情。

  “…………不,我忘记了。”

  “真的?”

  舞衣又重复了一次。

  “我忘记了。”康宏以严肃的表情说道。

  “这样子啊。”

  “不晓得那家伙到底为啥会被杀呢?”

  佐伯康宏小声地再说了一次。

  舞衣先是定睛望了康宏的头一会儿,然后问道:“远藤明、雨宫修一、坂东善一郎、佐佐木菜菜、大岛圣子、来须舞衣……你晓得之间的共通点吗?”

  一瞬间,康宏皱起眉头露出了可怕的表情。有让他耿耿于怀的部份吗?

  “……雨宫、坂东、佐佐木这几个人我知道。这些都是我在报纸上看过的名字……你的名字我也认识。只是我不太想放在一起讨论。”

  “雨宫同学的杀害现场留下了‘S’这个英文字母。”

  “啊啊,之前提过的那个吗……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事?”

  “虽然坂东善一郎被当作一起意外事故处理掉了,可是他的口袋里好像塞了一张写有‘Zb’的纸条。至于佐佐木小姐,她是在浴缸里被丢进把开关打开的吹风机导致触电身亡。她的身旁留下一只手机,屏幕上输入有‘35’这一组数字。”

  “你在说什么啊?那是从哪听来的情报?”

  “上次我遇到侦探。对方指名道姓地说马上就要轮到我了。”

  “……喂,舞衣你到底在说啥啊。你……”

  “请叫我来须同学。没什么事啦,大概是感冒的影响吧,我要去小睡一会儿。谢谢你煮的稀饭,不好意思,今天你请回吧。”

  康宏一脸不知所措的表情,就和找不到面包屑的糖果屋主角汉森一样。不知葛蕾特是带着什么样的表情抬头仰望大哥的呢?

  ——————————

  □无题 无名氏 10/10/13:17:23 No.1234854

  刚出炉的情报,“3”的被害者出现了。若照“35”当时的假设,这要当作“E”吗?

  但这无疑是数字“3”啊。因为,手表的长针、短针、秒针全都停在“3”这个数字上头。

  □无题 无名氏 10/10/14:01:18 No.1234855

  那也真的太硬了吧。听起来就像捏造的。

  □无题 无名氏 10/10/14:12:20 No.1234856

  手表的事是真的,这是一起自杀案件啦。被害者是上吊自杀身亡的。这个人是我们学校的学生,早上跑去学校在教室上吊自杀了。我看今天傍晚应该就会上新闻了吧?有可能是那家伙以自己的方式赋予“3”意义,也有可能纯粹是偶然。搞不好,出乎意外的是这个讨论板的乡民啊。唉,算了。大家忘了我说的吧。这个和之前的无关。话说,大家差不多也快腻了吧?想不出新招了?感觉开始越来越难串连了啊。

  ——————————

  舞衣穿上温暖的衣服来到庭院,和玫瑰一同打发时间。可是,完成修剪的庭院乍看之下一片荒芜,红叶自山上飘降,院子里只剩下较粗的枝茎和脆弱的荆棘。舞衣拔掉粗棉厚手套,用手指触碰荆棘的尖端。一股刺痛的灼热感觉涌上心头,伤口处冒出了一团血液。舞衣观察手指上的那团血液膨胀到表面张力的极限为止。

  等注意到时,黑幕已从东方的天空悄悄降临。夕阳躲进了群山之间,使得建筑物的轮廓蒙上一层朦胧的效果。

  突然,外头传出了“叩隆”的声响,那是信箱的门被关上的声音。舞衣从院子窥看信箱,麻花辫在背部翻滚,可是并未看到任何人影。

  “……佐伯同学?”

  舞衣无意识地想起这个名字,虽然出声喊叫,却未听到回应。将弯曲的膝盖打直后,关节轻轻地发出“啵”的一声。脚步显得有点踉跄。沿着七段的阶梯爬下,打开信箱,里面塞了一封信,拿到手上一看,不但没有注明收件人的名字,就连寄件人的大名也没有。舞衣小心翼翼地撕开了封口,里面有一份手写的信纸,是一封用浑圆的字体手写而成的长信。舞衣循字浏览内容,“啊啊,原来如此。”舞衣心想。

  ——————————

  我放弃去上学,理由是因为上学无聊没有意义。可是每当我写下、抑或想起“无聊没有意义”一词时,总会感到某种隔阂。当凡事都被“无聊没有意义”这句简单的词汇概括而论的瞬间,我有种我所思考的事情的本质与价值都将被剥夺走的感觉。所以我过去在学校向来保持缄默。

  从初中部直升上来的“精英组”和高中后才入学的“外来组”在许多层面部有所不同。在我的眼里看来,仿佛一切都扭曲了。“精英组”对“外来组”嗤之以鼻,所以“外来组”在内部设置了异类,也就是“活祭品”。我从来没当过“活祭品”,但我没办法去正眼直视这个现象。我在“他们”面前,甚至说不出“无聊没有意义”这句话。我很害怕,我只是一味感到害怕,所以我坚守沉默的态度。假装自己不受感动。不对,我根本无须伪装,因为我是一个空虚的人。

  于是我不去上学了,没有人指责我这么做是不对的。我是希望博取谁的关心才不去上学的吗?算了,我已经放弃了,我放弃了一切。如今所有的一切都令我感觉厌烦。

  就连呼吸都是一种痛苦。不管我再怎么努力吸取氧气,都觉得不够充足。

  我感到快窒息。活着是一件痛苦的差事,我已经耗尽“生存的力量”了。

  所以这是我的遗书。呐,收到这封信的你,就连叫什么名字也不晓得的你,你现在正在阅读这封遗书吧?我将担当“2”,所以麻烦你务必完成“7”。我唯一遗憾的是,我没办法见证玫瑰在春天是否绽放得一样美丽。

  “仆再也活不下去了,但死亡好可怕。仆需要勇气,所以请大家帮帮忙,大家一起去死的话那就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了。”

  6

  舞衣选择了达洋猫的可爱信封来装遗书。虽然找不到素色的信封也是其中一个原因,不过舞衣觉得达洋猫图案的信封很可爱也没什么不好。没有标示收件人的名字,也没有署名寄件人的姓名,这封信会送到该收到它的人的手上。

  除了玫瑰以外,舞衣还另有一件挂念的事。雨宫修一是在巷子里遭到水果刀刺伤腹部的。雨宫修一当时身穿的是学生西装外套。虽然他被那把找到的水果刀刺伤腹部是毋庸置疑的事,但从水果刀却检验不出任何一枚指纹。犯人行凶时戴着手套等说法是行不通的。到底是利用什么样的方法,雨宫修一才能刺伤自己的腹部,却又不留下指纹的呢?

  不过,那或许已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了。

  深夜的路上空无一人。人们仿佛突然失踪了似地消失不见了。最近的邮筒位于香烟贩卖店的前面,自动贩卖机闪烁着无机质的白光。如果将光的三原色——红、蓝、绿混在一起的话,会变成白光。初中理化课的时候,有反其道而行利用玻璃棱镜来做使太阳光分光的实验。

  就在舞衣打算将信封投入邮筒的时候——

  她的手被一把擒住了。

  佐伯康宏就站在那儿。唯有左半边经过脱色的头发,戴在右眼上的眼皮环,或许是自动贩卖机的灯光所造成的阴影的关系,他的表情看起来十分僵硬。

  “你在干什么?”

  “佐伯同学没资格说我吧……请放开我的手。”

  康宏无视舞衣的要求,抓着她的手不肯放开。不仅如此,还出其不意地夺走舞衣的信。前后翻来覆去地打量。

  “这啥?你要寄给谁?根本没写名字嘛!”

  舞衣没有回答问题,只是又一次强调:“放开我的手。”康宏点点头,放开了手。舞衣先是在胸前擦了擦恢复自由的手,然后又重新向前伸出。

  “请把东西还我。”

  于是,康宏说了:

  “大岛圣子……这个名字你在白天有提起过吧。你是怎么知道的?”

  康宏以些许强硬的口吻逼问。舞衣噤口不答。

  “……她是我妈那边的表妹。自从我父母的葬礼以来,已经有七、八年没见面了。奶奶刚刚跟我说,她今早自杀了……”

  康宏话哽在喉咙里没有说完,然后垂下眼睛看着从舞衣手中抢来的达洋猫的信封。他撕开了用浆糊封住的封口,从中拿出舞衣写的信,在黑暗中睁大眼睛细读。以一副好似现在自己正身怀一颗定时炸弹、而那张纸上则写有炸弹的拆除方法般的紧张表情。

  “舞衣,这是……你……”

  康宏一抬起脸——

  “唷,两位。”

  冷不防传出奇妙的声音,舞衣和康宏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声音的主人。是浑身漆黑的男子以及身穿黑色连身洋装的银发少女。舞衣对这两人有印象,他们是自称侦探的二人组。两人曾分别报上一和九这种听似假名的名字。

  “关你们两个屁事啦?”

  康宏似乎并不认识这两个人。他以独特的黏腻发音示威,有如在挑衅似地瞪了两人一眼。

  “我们一点也没有打算干涉在深夜约会的学生情侣的意思喔。”

  名叫一的男子说道。他一竖起食指,骷髅头的戒指便闪闪发光。那个动作就好似在说我来告诉你们一个极机密情报一样。

  “其实啊,我们是恶魔。”

  名为九的少女立即开口反驳:

  “你分明只是一头乌鸦。蠢毙的乌鸦!”

  她正一副心情不好的模样眉头深锁。

  “像蠢毙这种污蔑性的修饰语——”

  虽然名叫一的男子向少女提出了抗议,但名为九的少女却是视而不见,而是伸出手指指了舞衣。那是一根又白又细的浑圆手指。

  “喂,就是你。”

  那道尖锐的声音就好似一把万用裁切刀。尽管刀刃很薄,但别说是皮肤了,仿佛连骨肉都能轻松一并切断似的,就是那样子的声音。

  “如预告所言。轮到你了。”

  舞衣颔首。没错,轮到我了。舞衣就连自己的死法都已经决定好了。要在浴缸注满热水,然后割腕自杀,一边慢慢陷入沉睡,然后逐渐死去。万万不可以忘记的是“2”这个数字,这只要用小刀刻在磁砖上就可以了,不然用罗马数字“Ⅱ”来标记也行。或许讨论板的乡民会把它解读成两个英文字母的“I”并排在一起吧。真是一群愚蠢又可悲的家伙,舞衣心想,说不定他们同样是一群“活祭品”,也是“异类”,同时也是“异乡人”呢。

  名为九的少女歪起嘴角,露出了一副好似在嘲笑、又好似在忍受煎熬般的表情。

  “在你死之前,我就大方告诉你吧,你有知道的权利。你受到了‘诅咒’,某个与你无关的男子和恶魔订了契约。‘诅咒’是会传染的,但不是每个人都会被传染,这不是必然会诱发自杀冲动的诅咒。‘诅咒’只会传染给具有那个因子的人,并且在背后推一把。‘诅咒’对没有意识到死亡的人而言不过只是一张废纸,不过,对于有寻死的念头、可是又同样畏惧死亡的人来说,那封信就确实成了‘诅咒’。你现在已经被下咒了。”

  舞衣对于少女的说明同样点头回应,因为她理解得很彻底。

  “你现在应该有想要寻死的冲动,而且也感应到了实行那个冲动的‘力量’才对。一直以来,天平始终将生与死维持在一个危险的平衡。然而你感觉到现在你可以一死了之,天平剧烈地往死亡的那一边倾斜了。”

  舞衣再次深深地点头。天平的比喻一点也没错。

  名为九的少女露出了仿佛不小心把果汁棒冰的最后一口掉在地上般的表情。然后,她以“如果说”三字做为开头接着说了下去。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如果说的呢?这对舞衣来说反倒比较难以理解。

  “如果说你有意愿的话,那就订下和恶魔的契约吧。”

  舞衣听不懂这话的意思。于是,名叫一的男子开口说了:

  “我不是有说过吗?我们其实是恶魔。透过和恶魔订契约的方式,我们可以帮你实现一个愿望。代价就是你的灵魂。等你死后,我们将接收你的灵魂,灵魂会被囚禁在地狱,永远无法获得救赎。不过呢,就算自杀灵魂也一样得不到救赎的,结果是相同的对吧?罪人终将堕入地狱。既然犯下了杀害自己的罪行,自杀者自然也是罪人。话说回来,你有看过杜尔干的《自杀论》吗?”

  名叫一的男子表面上抛出了一个问题,但似乎并不期待听到回答,顿了一拍之后随即接着继续说道:

  “杜尔干认为,自杀数字增加的理由并不在于人们维持生活变得困难、也不在于纯粹是人们的欲求再也无法获得满足;他所做出的结论反倒是将原因归咎于‘人们不但不知道正当的欲求该设限在何种程度,而且也无法从自身的努力中寻找出方向来’。他的这本作品在1897年出版发行。虽然是一百多年前的著作,可是你不觉得即使拿到今天来看,他的说法同样具有说服力吗?并非困境本身招来死亡,而是人们再也不晓得该把想要活下去的动机往哪里摆才好了。事物的价值变得多样化的结果,人们非但没因此能包容接纳多样,反而被玩弄于股掌之间呢。”

  “多谢你的说明和渊博学识,可以给我安静了。不准给我张开嘴巴,也不可以呼吸!”

  “什——”

  名叫一的男子嘴巴才张开到一半,名为九的少女就挥出了劲道威猛的正拳。那记正拳丝毫没有偏差地命中了男子的心窝。男子发出“噫耶噗”的呻吟蹲了下来。

  “喂,给我慢着!”

  一个鲁莽的声音突然划破了夜空。

  “当我局外人啊?”

  是佐伯康宏。

  “恶魔的契约?莫名其妙。不过只要签了那个舞衣就能得救是吧?既然这样,那我签吧。我该怎么做?”

  “佐伯同学,拜托你不要自作主张!”

  康宏的话令舞衣发起性子怒斥。

  “你给我闭嘴!”

  康宏语带暴力地咆哮回去。

  神不知鬼不觉地,名为九的少女这时手上已经握着一把小尺寸的匕首和一张羊皮纸。

  “契约以契约者的血液来签订。用匕首切开手指,按下指印。就这么简单。”

  “很简单嘛。你说的那个我签了。我要解除舞衣的诅咒。”

  “佐伯同学!”

  “你不要鬼叫!”

  康宏大吼。但——

  “很遗憾,你的愿望办不到。”

  名叫一的男子似乎身怀惊人的恢复能力,他一站起身,便像刚刚一样态度潇脱地开始说吵:

  “恶魔的契约是绝对的喔。要推翻契约是不可能的,所以目前这个情况能做的不是解除诅咒,只能跳过来须舞衣的顺位而已。这个做法不算是解除,比较贴近缓和。话说回来,你有看过会田诚的《自杀机械》——”

  话还没说完,名为九的少女已握紧了拳头。名叫一的男子慌忙噤声,将双手高举到脸部的两侧一如在表明投降似的。

  “佐伯康宏,现在这个局面跟你想怎么做无关,大岛圣子已经死了。当时我也让她做了选择,但她自己选择了死亡一途,就只是如此罢了。你献出灵魂和恶魔结下契约的必要根本不存在,当下的问题只在于来须舞衣的意志。”

  “反正是谁的灵魂都无所谓吧?”名叫一的男子虽如是说,但他的声音微弱得跟蚊子一样。

  “谁说无关的!我说我不希望看到来须舞衣死你是没听懂吗!”

  舞衣被康宏蛮横的声音吓得身子打了个冷颤。康宏和口头上所说的话相违背,以一副仿佛想要杀人的眼神往舞衣直瞪而来。但,他的眼眶却又同时湿润得有如泪水即将溃决一般。

  舞衣想破头也搞不懂。为什么康宏会这么关心我呢?是因为喜欢吗?可是那样子的情感有可能只是一时鬼迷心窍。发誓相爱一辈子的男男女女们最后不也是走向破局吗?最重要的是,我是哪个地方充满魅力了?舞衣无法理解。

  “我要和恶魇订契约。帮忙跳过来须舞衣的顺位吧。”

  说完,康宏不给任何阻止的机会立即把拇指往匕首推。肉顺利地沉进刀刃里,浓厚的血腥味四溢。康宏把拇指按压在羊皮纸上。舞衣束手无策,茫然地注视着这一切发生。

  “……契约成立了。”

  名为九的少女一如尽管知道明天世界末日即将到来、却无法将这消息告知世人的预言者般露出了悲苦的表情说道。就在这一瞬间,原本在舞衣心中翻腾不已的想要一死了之的愿望消失得一干二净了。不对,并没有消失不见,但是现在并没有想要马上去死和非死不可的念头,寻死所需要的气力被大幅消耗掉了,那是一种奇妙的虚脱感。先前满脑子想着去死的念头时,感觉体内仿佛充满了力量似的……

  康宏干笑了两声。就在这瞬间,一个嘈杂与优美旋律融会而成的乐音响起。是手机的铃声,但舞衣并没有手机。

  “这首曲子是KORN的‘Falling Away From Me’。”

  名叫一的男子喃喃嘀咕道。

  康宏从口袋掏出手机,“啪”的一声,像是要反折似地打了开来。舞衣目击到他的脸色逐渐变得铁青。

  “‘诅咒’会传递到该传递的人身上。下一个轮到你了,佐伯康宏。”

  名为九的少女淡淡告知。

  “怎么回事……?”

  面对舞衣的疑问,康宏只是歪着一张嘴不发一语。

  “佐伯康宏过去也曾是‘活祭品’呀。”

  名叫一的男子代康宏回答道。

  “佐伯康宏的人生想必你一定一无所知吧,就由我来告诉你好了。佐伯同学小时候失去双亲之后,就是由父方的奶奶养育长大。那位奶奶是具备传统气质的女性,也因此管教十分严格。”

  舞衣听着解说的同时,一面凝视康宏的脸。康宏只是脸色死白地频频颤抖着嘴唇。

  “你也应该不知道佐伯康宏拥有在人前会退缩的毛病吧,狂野的打扮是为了掩饰那个弱点的盔甲啊。他的精神处于极其紧绷的状态,家门内外两边的环境都令他恐惧,他找不到自己的栖身之处。所以佐伯被你吸引住了,因为你是一个独立自主又有气概的少女。”

  舞衣从康宏手中抢过了手机。康宏整个人虚脱无力,要从他手上抢走手机是轻而易举的一件事。

  手机收到了一封短信。上面的内容对舞衣而言十分眼熟,就跟寄给她的是同一篇文章。我是“3”,你是“2”,最后是这么结尾的,“仆再也活不下去了,但死亡好可怕。仆需要勇气,所以请大家帮帮忙,大家一起去死的话那就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了。”

  “……佐伯同学。”

  佐伯康宏的脸就跟蜡像一样面无血色而且没有表情,唯有张得老大的眼睛灿烂地闪耀着光芒,直至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程度。

  “佐伯同学!”

  就算呼喊名字,康宏也没有反应。舞衣看了名为九的少女。她刚刚不是有跟我提议签契约吗?对康宏也该比照办理才对吧?

  仿佛看穿了舞衣的心思似地,少女冷冷地提出了声明:

  “契约一生只有一次的机会。佐伯康宏已经完成契约了,我只能冷眼旁观。”

  此话就宛若神圣的神谕般压覆在舞衣的身上,身体就跟被诅咒的时候一样再次沉重了起来。思考渐渐趋向停止,各式各样的开关接陆陆续续地被切掉。偏偏那是价值贵重、绝对不可以被切掉的东西才对。

  舞衣摇了摇头,长长的麻花辫大幅度地发出了摆动,接着她以细微的声音说了。

  “我也要订契——”

  就在这时,舞衣的手被一把抓住。就跟先前打算把信丢进邮筒里时手被抓住的力道一样。

  “没有必要。”

  康宏说道。他的措词清楚有力,仿佛每一个字都精心挑选过一样。

  “我完全没有想死的念头啊?恶魔的诅咒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嘛。”

  舞衣抬起脸窥视康宏的眼睛,但为之感到绝望。不但眼睛爬满了血丝,黏腻腻的汗水还覆盖住了康宏的整张脸。那个样子令人联想到浮在变凉的汤汁上的脂肪薄膜。

  虽然康宏展露了笑容,但下一个瞬间他冷不防推倒舞衣,转身面朝后方吐出了胃里的东西。一如被噎住气管似地又咳又喘地将白色的胃液吐了出来。地面被吐得脏乱不堪,酸臭的味道直冲舞衣的鼻腔。

  “你是‘诅咒’的感染候选人。正如我先前所言,这个‘诅咒’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受到影响。它只会传递给像你们这种怕死又渴望寻死的人,并且推波助澜。在这一点上,‘诅咒’是有强制力的,但恶魔的契约是绝对的。既然中了‘诅咒’,那么便不可能凭一己之力打断次序,不过如果跟我订契约,结果就另当别论了。问题是,你已失去订约的资格。契约一生只有一次。”

  少女说完,男子便接话继续往下说道:

  “你现在的状态,就跟明明全身复杂性骨折还嘴硬回答一点也不痛一样。照这样忍耐下去,你迟早有一天会抓狂而死吧。”

  康宏在地上蜷缩了起来,然后他开始隔着衣物在全身上下使劲又扯又抓。或许是下了很大的力道吧,甚至连衣服都被他给撕破了。康宏口中不停叨念着莫名其妙的闷哼声。那副模样着实令人同情。

  舞衣向康宏伸出手,但半途改变了心意。她将视线投向了恶魔少女。恶魔少女也定睛注视着舞衣。

  “我要订契约。”

  舞衣说道。话一说出口,一个黑影扑向了舞衣。舞衣的脖子被紧紧勒住。康宏那张甚至可以看见血管浮现的饱受痛苦折磨的表情映入了眼帘。

  “不要乱来!我很好没事!”

  舞衣哑口怨言。康宏把眼皮环给扯下来了,皮肤破开了一个大洞,鲜血直冒。

  “这点小CASE,OK的啦。就跟‘洛基’一样。”

  这显然不是神智清醒的举动。康宏的血飞溅到了舞衣的脸上,温温热热的。连同血水,眼泪也跟着一起滑落了下来。康宏哭了,豆大的泪珠从眼眶一串又一串滚滚翻落。康宏本人似乎并没有发现自己哭得泪流满面,康宏扯开喉咙拼了命地大声串起拙劣的话语。

  “要好好活下去喔。拜托、你要更认真地活下去啊,我希望你能活着。虽然我不太知道该怎么表达,总之、还是活下去的好喔。我求求你。”

  康宏流着血泪的同时,颤抖着一双嘴唇,像是要吐出内脏似地只是一味拜托说“我求求你”。他用力按住舞衣,舞衣的脖子和肩膀发出挤压的嘎嘎声。按住舞衣的力道越是猛烈,康宏的模样看起来越是显得虚弱。

  “我、喜欢你。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觉得、你看起来超酷的说。所以、真的求求你喔,我说真的,拜托你要好好活下去喔。往后、就算什么事都不做、也无所谓。我希望你能努力活下去,我希望、你能把活着列为第一优先,这样就够了,真的这样就够了。拜托你、别再去动什么想死的念头了喔,不要再那么说了啦,我也、不会再跟你啰唆、来上学的事了。只要活着就够了,真的……我真的、求求你。”

  康宏的自白显得太过笨拙、并且充斥了不可靠的词汇,如果是平时的舞衣,说不定会觉得无聊没有意义吧。但,这番自白却说到了舞衣的心坎,或许实际上并没有说到心坎,只有擦到而已。即便如此,舞衣的心确实动作了起来,不是符合逻辑的道理,那既像舞衣内心里的某个开关启动、可是却又像相反地关掉了一样。舞衣甩开了康宏,康宏瘫软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舞衣朝着康宏无意识地大声喝斥,就连本人都被那个声音吓了一跳。

  “我就是想救佐伯同学,有意见吗!”

  二话不说从康宏身上别开眼睛,舞衣直瞪名为九的少女,伸出了手掌心。意识集中在食指上,有种食指打得十分笔直的感觉,而且频频颤抖着。

  “我要订契约。”

  “劝你不要因为一时的兴奋而做了错误的判断喔?和恶魔的契约必须先经过深思熟虑再决定。”

  “我要订契约。”

  舞衣丹田施力,以免让声音发出颤抖。

  “和恶魔结下契约的话,死后你的灵魂将前往地狱,再也无法获得救赎。你清楚吗?”

  名为九的少女进行确认。

  “我要订契约!”

  舞衣语气坚定地复述。

  “这个男的对你来说只不过是一介同班同学吧?你没有付出到那种地步的义务。纵使你觉得他刚才解救你的行动有恩于你——”

  “我拜托你动作快!”

  舞衣的话令名为九的恶魔少女无奈地耸起了肩膀。她轻笑了一下,但又挂起了些许哀痛的表情。少女闭上如同大颗糖球般的眼睛……

  “是吗。”

  缓缓地、重重地点了点头。麻花辫和黑色缎带随之晃动了起来。

  “那,我们就来结下契约吧。”

  名为九的少女睁开眼睛如此表示。舞衣向那名少女询问。

  “‘诅咒’会传给有寻死念头、可是又害怕得不敢自杀的那种死不了的人,对吧?用大家一起去死那就不可怕的说法催眠。”

  “没错。”

  “‘诅咒’会带给那个人求死的力量,就如天平失去平衡一般。”

  “没错。”

  “恶魔的契约是绝对的,这个‘诅咒’本身无法被废弃。”

  “没错。”

  “我明白了。”

  舞衣颔首,然后伸出手指用力压在少女所握持的匕首上。黑色的血液从伤口流出,是过度鲜红以致于看起来像黑色的血液。

  “那么,我就听听你的愿望吧。来须舞衣,你要许什么愿?”

  舞衣抬头仰望了一回夜空。感觉好像可以从那片如同撒满了一地的彩色豆豆软糖的满天繁星中摘下其中一颗似的。舞衣垂下头部,告诉少女:

  “请把‘希望’的信息跟‘诅咒’一起发送,送给想死却做不到的那个人。”

  “‘希望’的信息?”

  “是的,我希望能送出这样的文章——”

  康宏的手机响起短信寄达的声音。康宏看完上头的文字,露出了苦笑。

  舞衣在康宏的身旁坐下。明明刚才大吵大闹成那样,附近的居民却没半个人出来一探究竟真的是很不可思议。舞衣和康宏两人共有着这份宁静。

  “……你干嘛那么鸡婆啊?”

  康宏语带些许哀伤的滋味说道。

  “这是我的自由。”

  康宏无奈耸肩。

  “你不会想吐了吗?”

  “已经不会了啦。真不可思议啊。明明只是看过这个而已……”

  康宏目不转睛地看着短信寄来的文章。

  “是吗,那就好。”

  康宏又垂了下肩膀,然后凝望了舞衣。

  “嘿,我们可以接吻吗?”

  他这么说。

  “请你不要脑充血。”

  舞衣如此回答。

  “伤口不会痛吗?”然后浮现一抹淡淡的微笑问道。

  “嗯?啊啊,老实说简直痛死人了啦。现在是这边的问题比较糟糕,等我回家以后又要被奶奶骂到臭头了说。劈头就骂我‘你是不是又去打架了!’这样。”

  舞衣从百褶裙的口袋掏出手帕,轻轻按在康宏的伤口上。接着她说:

  “诶,刚刚的曲子是什么乐团的歌呀……康宏?”

  不习惯的称呼生涩地响起。

  看到康宏的眼睛又稍微睁大了一点,舞衣虽然被逗得忍不住差点大声失笑,但她又缩紧小腹强忍了下来。看来明天免不了会肌肉酸痛吧,舞衣心想。

  ——————————

  咚轰轰轰轰轰轰。

  发动低沉的排气音,一辆美式风格的黑色车身的大型重摩托在路上奔驰。车身上头彩绘了一幅仿真火焰与头盖骨的标志。虽然氛围和深紫乐团的曲子《Smoke on the Water》有着绝妙的契合,可是奔驰的地点却是在格外狭隘的巷子里。车子的马力和魄力完全没有被发挥出来。

  骑在车上的,是名飘荡着一头黄金色头发、身穿贴身骑士装的女性。葫芦状的腰线和形状完美的胸部被强调得一览无遗。那副装扮真要说起来其实比较适合越野摩托,但这名女性骑士浑身散发出不允许任何人有意见的气息。她没戴安全帽。白皙的肌肤,轻柔的头发,精神涣散的眼睛。有些地方她让人与乔安娜·席姆卡斯产生联想。

  和大马路不同,这里空无一人。这是一条狭小巷道,被一间“新片介绍布告栏上始终贴着十几年前上映的电影的海报不曾换过”的电影院、以及“就连微笑也不肯贩卖”的汉堡专卖店所包夹住,位于巷道尽头的砖造住商混合大厦勉强可以算还挺有风格的。女骑士下了摩托,“叽”的一声拉开铁门踏进室内。因为没有电梯,所以她一边发出“喀、喀”的脚步声一边爬上了角度陡峭的楼梯。把手放在生锈的扶手之后,一股铁锈味扑鼻而来,上头的涂漆一片片地松脱剥落。

  虽说是杂居大厦,除了二楼的事务所以外,这里乏人问津。就算在这种鬼地方开业,如果不是好奇心特别旺盛的客人,根本不会找上这里。

  喀、喀。女骑士上到了平台。在装设了雾面玻璃的大门上可以看见“九侦探事务所”的文字。然后,她一脚踹破了那道大门。

  咚磅!

  大门应声倒下,将地板上的灰尘扬起得漫天都是,“当啷叩隆。”应当安装在门上的门铃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喂,艾玛利亚,你可不可以不要每次来都把大门踢坏呢?”

  一个浑身是黑的男子说道。黑色头发、略显黝黑的皮肤、黑色上衣配黑色牛仔裤、黑色鞋子,全部都是黑色的。他正坐在玻璃桌面的桌子前方的皮革沙发上。右手的食指笔直地竖立了起来,骷髅头的戒指闪耀出黯淡的光芒。

  艾玛利亚先是以侮蔑的视线看了男子一眼……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然后一放声大叫,她便不由分说猛然一把抓住了男子的胸口。

  “Ninoma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

  被唤作一的浑身是黑的男子嘴巴就像金鱼一样张动个不停。

  “你用那玩意儿在做什么好事,快给我说!”

  艾玛利亚指着黑色的笔记本电脑示意。在胸口被猛然抓起的同时,人就整个侧倒了。

  “你该不会把小九举止不检点的照片贴到网络上去吧……好羡慕……不对,是不可原谅!我要葬送你的性命。让你尝尝死得体无完肤的滋味。可是在那之前……我得先储存照片才行!唔!难不成是影片?是影片对不对?快给我说!”

  艾玛利亚将一用力摇晃得身体都快散了。

  “在吵什么啊?”

  休息室的门打了开来,一个身穿黑色连身洋装的少女从中探出脸来。她同样是以黑色来统一搭配,两脚穿着黑色的膝上袜和亮皮材质的黑色圆头鞋,但少女的肌肤纯白得有如新雪一般,头发也是泛着充满光泽的白银色。虽然修剪整理成短发的发型,但唯有左侧是留长并且绑成麻花辫。上头还系了一条黑色的缎带。

  “小九。”

  艾玛利亚随手将一抛到后头去。

  被唤作九的少女认出艾玛利亚之后,立刻摆出避之唯恐不及的表情。那张脸就好像本来说好今晚要吃咖哩而满心期待、最后端出来的却是海鲜咖哩因此大失所望的小学生一样。不满的地方在于“为什么不是肉呢?”九挂着嘴巴歪成“ヘ”字形、眉头深锁的臭脸有气无力地走出休息室。

  “我拜托你调查的东西呢?”

  “我有拼命去调查回来了啦。小九的委托我可是有特别用心唷!”

  艾玛利亚“叽咿咿咿”地拉下骑士套装的拉链,用手指刁起被胸部夹住的纸片。这个动作令九的表情更加不舒服了。九叹了一口气后,收下了纸片。

  “喂喂、慢着!为什么你有东西要调查不是拜托我而是拜托艾玛利亚啊!”

  一大声提出抗议。但……

  “要怪就怪你派不上用场。”

  九的眼睛在艾玛利亚递来的类似备忘小抄的东西上快扫而过。

  “全部就这些?”

  “调查到的就这样啰。坦白说,管辖又不一样,而且也没有熟人。更何况我对其他的恶魔也没啥兴趣,我喜欢的是白白嫩嫩、身材娇小、皮肤光滑的小九,除此之外喜欢的还是小九,最后喜欢的依然是小九。”

  当艾玛利亚为了拉近和九的距离而前进几步,九就跟着退开几步。两个人就这么在空间狭小的室内绕来绕去。

  “我生气了。我真的生气了!”

  或许是不甘自己被晾在一旁吧,一开口跟忙着兜圈子的两人抱怨。但九与艾玛利亚漠无反应,就只是兜圈子。

  “好、好吧!我来跟你们破解英文字母和数字之谜好了,你们应该不知道吧!”

  一爬起身子,竖起右手食指。骷髅头的戒指发出了黯淡的光辉。

  “终归而言,那些全部都是数字,可是因为雨宫修一留下的数字看起来像‘S’,导致误会产生了。你们应该知道啥连续杀人鬼其实根本不存在吧?只不过是‘诅咒’的感染者接连自杀罢了。说是一种‘维特效果’也不为过,这名词源自歌德所著的《少年维特的烦恼》,指的正是某人的死亡成了导火线进而引发连锁自杀的现象。受到知名人士之死的影响而自杀的人尤其多,而且感染者留下了只有感染者才看得懂的信息,没错,就跟接棒赛跑一样留下了做为延续行动之用的信息,所谓的信息就是那个数字。”(译注:维特效果又名自杀模仿。)

  解说的同时,一迈开步伐。在窗边来来回回地行走。

  “雨宫修一没有当场死亡,他自己刺伤了肚子,凶器就是掉在现在附近的水果刀。他在刺了自己的肚子以后,用自己的血液在墙壁上写下了文字,就某个意义来说,算是死前信息。但警方考虑到媒体和一些推理小说的狂热爱好者会朝这方面大作文章,所以限制了报导,甚至封住了发现者的嘴巴。遗留下来的文字看起来就像英文字母的‘S’。”

  说到这里,一停下脚步,在半空中画了个“S”形。

  “但那单纯只是因为沾在手指上的血液半途耗尽了而已,他可是有照实写下‘8’的。”

  延长“S”的尾巴,完成了“8”字。

  “那种事情一点都不重要。”

  九明显带着敌意说道。

  艾玛利亚则是将脑袋歪向一旁不解地问:“我有问题耶,雨宫那家伙不是自己刺伤肚子吗?这不是有点怪怪的?”

  看来这两人基本上有认真在听。

  九瞪了艾玛利亚一眼,示意说:“这家伙会得意忘形,别再提了。”

  “啊哈,被你用那么热情的眼神注视,我会害羞的。”

  不论是成语的“以心传心”也好、还是谚语的“眼神跟嘴巴一样能言善道”,看来在这个无法地带似乎都不具有意义。得意忘形的一就像找回了自信一样,继续解说下去。

  “你觉得奇怪的地方,是留在巷子里的水果刀上没有指纹这一点对吧?而且雨宫修一只有穿学生西装外套,并没有戴手套之类的东西。答案很简单,他只是拉长袖子把手包覆住而已。”

  一张开双臂。看起来就像反应夸张激动的电视购物节目的主持人。

  “啊——有道理耶。超级单纯的答案。”

  艾玛利亚恍然大悟似地点了点头。

  “真实这种东西,大抵都是单纯的呀。”

  “这么一来我懂了。‘S’是数字‘8’、‘zb’是‘26’、‘30’、‘3’、‘2’……第一个是‘30’对吧。”

  “你说得没错,不是有人在讨论板上留言吗?什么烂醉如泥的醉鬼被车子撞死之类的。留言的那个人好像把‘30’解读成‘OE’的样子,还说‘OE’上面还加了类似浊点的记号。先入为主真的是很可怕啊。那个人用手机的相机拍下了被车子撞死的男子、远藤明。我倒觉得他这个人的神经根本就是有问题呢,算了那不是重点。我想他应该是从头部的方向拍下远藤的吧,‘30’倒反过来了,就只是这样罢了。正确而言,是加上了浊点的‘30’倒反过来了。凑巧的是,这就跟来须舞衣就读小学时期所流行的暗号游戏是一模一样的,真的是相当简单的暗号喔,很有小学生的风格。就只是在拿掉了重复的五个假名的五十音图上加注编号而已,至于‘ん’则是编号‘46’。换句话说,‘30’就是‘ボ’、‘8’是‘ク’、‘26’是‘ハ’、‘35’是‘モ’、‘3’是‘ウ’、‘2’是‘イ’、‘7’是‘キ’、‘19’是‘テ’……完成转换后就是如此。‘仆再也活不下去了(ボクハモウイキテイケナイ),但死亡好可怕。仆需要勇气,所以请大家帮帮忙,大家一起去死的话那就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了’,在这篇文章完成以前,‘诅咒’不会结束。是一场大屠杀啊。”

  说完后,心满意足的一拿起翻倒的电脑在沙发上坐下。一个声音叫住了他。

  “喂,一。”

  九的表情正和一心满意足的模样成对比。她的语气之不愉快非比寻常。

  “有什么问题吗,九?”

  “我有事得稍微出门一趟。你不用跟来了。”

  语毕,九踩着小碎步向前行。艾玛利亚寸步不离地紧跟在她的身后。

  “了解。”

  一坐在沙发上答腔。有气无力地挥挥手,骷髅头的戒指发出了黯淡的光辉。

  “在我回来以前,你要把这扇门修好喔。”

  九“叩叩”地敲了敲大门的木框丢下了一道命令,然后下楼离去。

  “……了解。”

  房间里只剩一独自留着。他望向电脑的屏幕喃喃自语说:

  “何必刻意跑一趟去看下一个被害者呢,反正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啊。”

  一用熟练的动作操作电脑。喀达喀达喀达地敲打键盘、送出了信息。

  “人类真有意思。不论是‘诅咒’还是‘希望’,在强制力这层意义上并没有太大的差异。两者是势均力敌的。所以不管最后倒向哪一边,都没有啥好奇怪的才对啊。令人不可思议,大家都没死。”

  自言自语过后,一吹起了口哨。是《Falling Away From Me》的序曲。

  ——————————

  □无题 无名氏 10/15/22:10:26 No.1235311

  后来都没有人发文了耶?英文字母杀人事件结束了吗?

  □无题 无名氏 10/16/17:21:55 No.1235312

  本讨论板宣布关闭。我想已经不会再有英文字母的被害者出现了吧。对了,各位知道最近有奇怪的信件在流传吗?不是不幸的信件喔,而是希望的信件。内容是这么写道的:

  “我还想再继续活下去。我需要勇气。所以希望大家帮帮忙。大家一起活着的话那就没什么好害怕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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