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Sympathy for the devil 贰-觉醒-Game star-

  然后,金田宗助醒了过来。

  「然后」这个词的接续性意味着是从哪延续而来的吗?

  宗助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梦,却想不起梦的内容。

  起床时往往会有一股不快感伴随而来,又是忧郁一天的开始。

  每当早晨来临,总是有种仿佛感到失望、被重要的事物背叛的心情。如果能一觉不醒那该有多好,这样就轻松多了。

  起床,吃完早餐,准时前往学校上课,回家,睡觉。反复的训练,有如惯性法则般的惰性。

  简单说就是无聊的日常生活。

  但每一天的生活都严酷得像大逃杀般。不知道该怎么分辨接连出现的选择何者为正确、何者为不正确的日子一天又一天地持续。

  我能继续在这个世界存活下去吗?

  不会有一天出局吧?

  至今的人生,宗助一直都是斜着眼睛漠视无力存活而出局的人们。

  只要一有人出局,宗助就为自己的幸存松一口气,同时,却又莫名地羡慕起了那些人来。

  明年就要参加大学入学考试了。上大学后,接下来要读研究所深造、还是出社会找工作呢?假设要找工作好了,那自己想做什么样的工作?一点头绪也没有。

  重点不在于想做什么。而是完成自己分内该做的事情罢了。

  那样的说法或许也不见得是对的。因为宗助只是把人家交代做好的事情搞定而已。

  蓦然回首,宗助一直都是以这样的心态活过来的。好一个消去法的人生。

  然而缠着宗助不放的,只剩模糊不清的不安与后悔。

  宗助明明不知道自己在不安什么,也对自己该做什么、该怎么做毫无头绪,可是那个感觉却像要将宗助笼罩住一样逼迫着他。

  有时候,宗助连自己能不能正常笑出来都不知道。还曾经在和朋友笑闹的时候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在一堆人里变成了异物。

  只是脸颊痉孪性地抽动、湿气从口中宣泄而出而已。

  然而那给他一种无可奈何、了无生气的感觉。

  应该只是自己多心了吧。

  偶尔宗助会觉得大家看过来的视线带有恶意,也曾有过自己是不是被大家讨厌了的感觉。

  然后,宗助就会装作自己没发现这种事。

  扮演一个小丑。咧嘴大笑。还是被笑?

  那应该也只是自己多心吧。

  宗助不但能正常露出笑容,也懂得「看人家的脸色」。

  可是他说什么都觉得这些都是假的。

  这样还不如一开始什么事都不要做——宗助一边以思绪迷糊的脑袋如此心想,一边伸手去拿枕边的闹钟。

  可是宗助的手却扑了个空。

  「嗯啊。」

  嘴巴发出了如梦初醒的迷糊声音。睡眼惺忪的宗助扭动身子从床抬起头想要确认闹钟,顿了一拍后整个人一跃而起。

  「……咦?」

  沙哑的嗓音脱口而出。

  大片的湿滑汗水一口气从腋下和额头涌现。

  这里不是宗助的私人个房,而是一处完全不曾看过的陌生房间。

  酒红色的地毯,暗色调的壁纸,由闪耀着黄褐色的木材统一制成的壁柱和桌子。橘色的灯光使这些装潢朦胧地浮现在黑暗中。

  「这里是什么地方啊……」

  喃喃自语的宗助慌忙下床。

  基本上,那张床和宗助自己房间里的床在结构上就不一样了。

  弹簧「叽」地发出磨合声。

  这是梦的延续吗?

  太阳穴一带隐约有股刺痛感。

  床底下摆放了一双平底鞋。虽然宗助不记得自己脱下鞋子后有放在那里,但那确实是宗助的平底鞋没错。总之宗助先穿上了它。

  熟悉的鞋子触感在这种时刻被转化成了微弱的安定感。

  在这地点不明的房内有两扇窗户,厚重的窗帘是拉起来的。

  宗助踉踉舱舱地往窗户走去。

  打开窗帘一瞧,只见窗户是上开式的双面滑动窗。宗助试着推开,但窗户只是「喀锵喀锵」地发出拒绝的声音打不开来。

  将脸贴近,睁大眼睛想瞧外面的情况,却啥也看不见。窗户的表面因为鼻息而微微起了一层雾。玻璃窗的另一头是一片无止尽的黑暗。

  现在是夜晚吗?

  玻璃窗反射着照亮室内的橘色灯光而变得宛如一面镜子。上头映照的只有宗助困惑的脸孔。表情痴呆得好比喷嚏爆发前一秒般。身上的衣着则是法兰绒衬衫和牛仔裤所搭配而成的家居服。

  回身一看,床头上方的壁面上高挂着一幅画,上头画的是一只猫。以纤细的笔触画成的那只猫,拥有一双貌似悲伤的眼睛,并且骨瘦如材得令人吃惊。不晓得这幅画是基于何种意图完成的,总之是一幅感觉极其不幸的猫咪图画。

  看了图画的宗助心头为之一惊。感觉好像听到牠说「我知道你的真实面貌喔」一样……

  宗助摇了摇头。

  这里像是旅馆。要比喻的话,就类似修学旅行所住宿的房间吧。

  但宗助不记得自己有到旅馆。

  丧失记忆?宗助立刻否定这个可能。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不起自己会身在这里。

  这么看来,的确是丧失记忆了吗……

  「冷静,冷静,冷静……」

  焦虑的情绪在宗助心中不断肥大,逼迫得他需要将「冷静」这种意义不大的字眼挂在嘴边。不舒服的汗水从背部、腋下、头皮直流。即使环视房内,脑子也是一片空白。宗助想破头就是无法记起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个房间的。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就在思绪看似突破不了瓶颈而要继续原地打转时,宗助突然灵机一动,立刻做了一个像是在拍打牛仔裤口袋的动作。他在寻找手机。

  但牛仔裤前后的口袋怎么摸都摸不到手机。

  宗助回到床边,粗鲁地掀开床单。他怀疑手机有可能在自己睡着时从口袋掉了出来。

  但床上同样遍寻不到手机的影子。趴在酒红色的地毯巡过了一遍床底,结果也是一样。

  宗助挺起上半身东张西望。手机有没有掉在哪个地方……

  就在他如此心想时,位在床的对侧的方形桌子和两脚椅子映入了眼帘。两者都是浓郁的黄褐色。

  那张桌子只有一只桌脚,活像童年时正电视上所看到的独眼单脚伞怪,桌上的花瓶插有一丛花朵做装饰,可是已开始有枯萎的迹象。宗助不知花叫什么名字。大朵的花卉所群聚而成的团块也貌似人的头颅。花瓶细得有如细长型的香槟酒杯,感觉不是很安定。

  在橘色灯光的照射下,花瓶拉出了一道浓密的影子。

  但宗助眼睛所看的,实际上并非这些东西。宗助的意识根本就不在花跟花瓶上。

  宗助所看进眼里的,是一只手表和录音机、以及一瓶拇指大的小瓶子。

  乍看之下宗助一眼就能认出来的东西是手表。表带是深蓝色的皮革。白色的文字盘上标示有「十二」、「三」、「六」、「九」的中文数字,样式虽然朴素但十分稀奇少有。

  问题是无法利用那只手表知道时间。因为秒针并没有在动作。试着把耳朵凑上也听不到半点声响。时间停止在九点零一分。

  接着宗助拿起了小瓶子,瓶子的体积恰如宗助大拇指的大小。无色的透明瓶子里装的同样是透明的液体。

  瓶身尽管贴有卷标,可是只有标明数字和记号,无法得知里头装的是什么液体。瓶口封得很牢固,摇一摇还会「啵、啵」地发出水声。

  最后宗助拿起了录音机。在电视新闻中,也曾经看过记者拿类似的录音机对准明星或政治家。

  录音、播放、停止、快转、倒回、音量……甚至还有消去这颗按钮。要是一个不留意错按消去的话那问题就麻烦了。里面很有可能录了什么留言。

  想到这,宗助的脑筋顿时停止了思考。

  恰如按下了停止钮一样戛然而止。

  「……留……言……?」

  在陌生的房间醒来,却回忆不出自己怎么会出现在那个地方。房间里面不只放了意义不明的「道具」,还有「某人」所留下的讯息……

  最近几年不是流行过这样的一部电影吗?剧情讲的好像是如果不能通过游戏的考验最后就会丧命……

  宗助忍不住差点失手摔下录音机。

  掌心因为汗水显得又湿又滑。猛然惊觉,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开始用嘴巴呼吸。感觉就像全力冲刺过后一样呼吸困难。全身汗流不止。右手臂传来阵阵的麻痹。

  冷静、冷静,宗助再三如此提醒自己。

  然后才以拇指的指甲按下了播放钮。手指的感觉有点麻痹,以致于无法顺心如意地控制力道。

  等到「沙」的空白声播放了约五秒后……

  『欢迎大驾光临,金田宗助。我叫一二三。写法是一、二、三,读作Waltz。别搞错念成Hifumi喔?那是大叔的名字。』

  一个尖锐的少女嗓音开始如此娓娓道来。

  背景有一首打着四分之三拍节奏的轻快圆舞曲在播放着。

  那首音乐和宗助当下的心情有着天壤之别。

  『睡得还甜吗?还是没睡饱?你好贪睡喔。』

  少女低声嗤笑。正是一字不差地符合「低声嗤笑」这样的形容的阴险笑法。

  『你一定很不安为什么自己会碰上这种事吧?你的心情我再明白也不过了。不过你还是当自己倒霉,别再多想了吧。你被选为游戏的参加者。』

  「游戏」两个字在宗助的脑海内盘旋打转。这个词汇对目前的宗助带来莫大的负担,甚至脑筋快要因此而短路。

  『那麻烦你记好我接下来说的话了。这非常重要,干万不可以忘记喔!「必要常数为五人」。听清楚了吗?有没有记下来?顺便告诉你,这通留言会自动销毁以保持机密。三、二……』

  倒数计时唐突地开始了。

  「啊?」

  宗助一头雾水。但还是慌忙抛开了录音机。录音机在有着长长绒毛的酒红色地毯上弹跳了下。

  『——一,砰磅!』

  随著名叫一二三的少女的声音,录音机「砰」地发出一声轻响当真爆炸了。

  宗助为之吓得心惊胆跳。

  液晶从机子上剥落,看似麦克风的部分整个被炸开,貌似充电式的电池同样也炸飞了出去。如果当时继续拿在手上,大概至少会有一根手指跟着录音机一起消灭了吧?

  一想到这,宗助便浑身起鸡皮疙瘩,冷汗沿着背部滚滚流下。

  「什么啊,这是怎样啊……」

  喃喃自语的声音只是空虚地回荡,完全无益于宗助现状的恢复。

  这果然是恶梦的延续吗?宗助努力让自己去这么认为,牢牢地闭上了眼睛。

  什么都不用去想。停止思考,前往安祥无为的世界……

  但,录音机在地毯上燃起一道小小的火焰,以及这间自己从来不曾见过的房间全都是毋庸置疑的现实。

  宗助是在某人——那个名叫一二三的少女的恶意作祟之下,被带到这个地方来的。

  即便再难以接受,如果这是事实,那又该如何是好?

  宗助隔着上衣紧紧揪住心跳加速的心脏一带。

  「冷静、冷静。」

  尽管只能跟个笨蛋一样不断把同样的话挂在嘴边,宗助也只能如此提醒自己。

  反正一定得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才行。对了,刚才她在那个录音机说了些什么?是不是有说啥「必要常数为五人」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

  必要常数指的会是什么?

  所谓的常数,是数值不会改变始终维持在一定的数目的意思。宗助脑袋里还记得的,是化学课所学到的法拉第常数。虽然有在讲解电解的课堂上学到法拉第法则,不过认识也仅止如此。

  必要常数这个词汇虽然感觉相似,可是之前不曾听过。有可能是自创的。常数为五人。简而言之,只要想成是一定要五个人就可以了吗?

  这代表的意思会不会是除了自己以外,还另有其它四人存在呢?

  有了这层的理解后,宗助便把视线射向房门。

  就在这扇门的另一头?

  房门跟家具还有柱子一样是利用浓郁的黄褐色木头建造而成的。虽然看不出有任何精心设计的地方,不过是一扇相当厚重的门。门板用的应该不是多层的胶合板,而是单层木板吧。

  门板上装设有黄铜门把,宗助战战兢兢地朝门把伸长了手。

  光是把手放到门把上,就花了一分钟的时间。「喀锵」一声,门把转动了开来。缓缓拉开房门,合叶随之叽叽作响。

  宗助又以战战兢兢的动作探头一瞧。

  光线昏暗。左右各有一条长长的走廊。

  这简直跟『生化危机』没两样啊,宗助心想。难道接下来自己必须跟像热水一样源源不绝地涌出的僵尸对打?

  「……开什么玩笑。」

  宗助低声嘀咕道。

  宗助暂时关上房门退回了房内。他焦虑得抓耳搔腮,在房间内来来回回地踱步。现在要怎么办?该怎么做才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总之,不离开这个房间是不会有任何进展的吧……

  宗助立定做起深呼吸。

  然后拿起原本留在桌子上没有带走的故障手表和不明瓶子。

  宗助不知道这些东西要用在什么方面,它们也不是属于自己的私物。

  不过他认为,若这真是『生化危机』的话,这些应该是今后会派上用场的「道具」才对。也有可能是如果宗助不作如此荒唐的推测,便没有能在这种异常事态下保住理智的自信。

  宗助又花上了一分钟左右的时间才用颤抖的手把故障的手表戴到左手上。

  皮革表带上有呈等距离分布的洞口。八个洞口彼此的间隔不到一公分。宗助的手腕很细,即使扣在最短距离的洞上依然绰绰有余。就跟小孩子穿戴上大人用的东西一样,松松垮垮的。

  由于近来已没有戴手表的习惯看时间完全仰赖手机,所以感觉很不可思议。

  只不过就算把它戴到了手上,还是不知道时间……

  接着,宗助把小瓶子塞进牛仔裤右前方的口袋。

  至于录音机则已经回天乏术了。

  宗助前往房门,又放慢动作慎重地探出脸来。

  外头空无一人。也听不见半点声音。

  宗助醒来的房间有可能就位在走廊中心的位置吧,左右各有一条长长的走廊。这栋建筑不晓得有多辽阔呢。

  地上铺了一整面图案不同但色调一样黯淡的地毯,上方则零零落落地打了一盏盏的灯光。不知何故,橘色的灯光令暗的部分格外显著。只有影子变得巨大起来。

  看不见尽头。浓密的黑暗在昏暗的走廊深处严阵以待。那就好比透视图法中的消失点一样。如果向前走去,彷佛自己也会跟着一起消失似的。

  现在该往哪边走?哪一条路才是正确答案?

  这感觉简直就像迷路的小孩。不对……

  宗助突然回想起小时候的事情。

  那是一段和朋友玩捉迷藏的回忆。猜拳输的人当鬼。然后鬼要揪出躲起来的同伴。一个很单纯的游戏。从第二场开始则是由先前第一个被找到的人负责当鬼,重复这样的过程一直继续下左。

  可是就在这时,宗助的其中一个朋友做出了这样的提议。

  ——吶,我们干脆直接落跑闪人吧?

  宗助不是扮鬼的角色,可是最后被人给逮个正着。

  详细的状况已经从宗助的记忆中被省略掉了。总之就是原本有六、七个人在玩的捉迷藏进行到途中,有人提议大家丢下还躲得好好的、没被找到的那个人回家。比起捉迷藏,「陷害」或「排挤」这样的游戏还要更富有魅力。

  宗助等人就这样窃笑着离开了现场。自己一人继续躲藏的那个朋友从隔天开始真的就遭人「排挤」了。宗助为自己得以留在窃笑的那一边松了一口气,同时也吓得汗毛直竖。因为自己也有机会变成被「排挤」的那个人。

  现在宗助没来由地想起了这什往事。

  那一天独自被大家丢在原地的人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呢……

  就在这时……

  「喂,臭小子。」

  冷不防有人从后头叫住了自己。

  宗助顿时全身僵硬了起来。虽然嘴巴没有尖叫出声,不过还是吓得整个人要跳了起来。

  虽说只是当下瞬间的反应,不过宗助的回头还是有失防备。

  不过结局当然是没有遭人用匕首猛刺或从头上挥下电锯。

  假如注定好的是这样的结果,基本上对方也不会好心叫住自己吧。

  一名少女站在宗助的眼前。

  是一名身高约及宗助胸口的少女。年约十四岁前后吧。一身漆黑色的连身洋装,黑色的膝上袜,黑色的圆头鞋,全身上下都是黑色的少女。

  感觉就像把身后的黑暗整个扛起一样,宗助心想。

  只是,少女的肤色跟那些闇色的衣着回然不同,白净得有如白莲似的。发丝也像从刀鞘拔出的日本刀般闪耀着银白光辉。她的发型尽管整体上是短发,但唯有左侧的一部分是留长的,并绑成了麻花辫,在上头系有一条黑色的缎带。

  看在宗助的眼里,少女既是个美丽清纯到令人害怕的人物,同时也是个彻底扭曲得极为不祥的存在。

  令人与有毒的水银产生联想。可以认定为是位美少女。

  可是她身上弥漫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氛。

  在橘色灯光的照射下,少女的脚边落下了一道小小的影子。那道影子就好似不可窥看的深渊。少女看起来就像从那深渊浮现出来的一样。

  不,实际上她应该是从长廊的黑影中出现的吧。只是因为黑色的衣装与黑暗融合为一,导致自己没有发现罢了。

  「喂。」

  少女又再一次尖声呼唤,并且这次对宗助投以锐利的视线。

  「你一个人吗?」

  「咦……」

  宗助瞬间为之语塞。先是回头往后观望。

  只有另一片黑暗等在长长的走廊尽头。

  「你眼睛在看哪?我在跟你说话。你一个人吗?」

  少女口气强硬地说道。

  「啊、啊啊、嗯。」

  宗助的思绪纠结成一团,暧昧地点头回应。

  「混帐,真是一个忸忸怩怩的家伙。这样的小子就是第一个人吗?」

  少女毫无将自己的不快掩饰住的意思,嗤之以鼻地说道。

  少女口中所说的「第一个人」这个措辞令宗助耿耿于怀。

  同时也忆起「必要常数为五人」这一句话。

  「妳也算是一个人吗?」

  宗助询问少女。

  「啊啊,似乎得找出五个人来的样子。」

  少女气呼呼地摇头。麻花辫和黑色缎带随之晃动了起来。

  「我也是这么听说的。妳、对了,那个,妳的、呃不……」

  「有话讲清楚,不然我哪听得懂你想表达什么。」

  少女莫名地以风格不像「少女」的老气横秋的男子口吻说话。

  「对不起。」

  宗助反射性地开口道歉,心里想着:竟然跟可能比自己年纪小的女生道歉,这教我不觉得丢脸也难。但也因此得以分散注意力,心情才得以稍微恢复了冷静。

  「其实我还没想好该从哪里问起,那个妳——」

  尽管宗助仍旧有点打不定主意第一个问题应该问什么,也觉得问了可能也是白问,不过最后还是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妳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宗助无法压抑询问这个问题的冲动。

  在陌生的场所醒来,并且丧失先前记忆是种恐怖的感觉。梦游患者他们体验的就是这么恐怖的事吗……

  不过,虽说无法压抑询问的冲动,也不代表宗助对答案有所期待。真的纯粹只是有一股冲动想问而已。

  可是出乎宗助的预料,少女说出了答案:

  「这里是一二三的城堡。」

  一二三,在刚刚那部录音机录下声音的主人也是这么自称的。

  「一二三?一二三是谁?妳认识吗?啊,妳也听过录音机了吗?妳的录音机怎么说?有没有其它的道具?」

  宗助像是水库泄洪了般滔滔不绝地向少女提出问题,甚至情不自禁地抓住了少女的肩膀。

  少女为他的举动深深皱起眉头,仿佛打从心底觉得麻烦似的,并且露骨地将那个心情写在脸上丝毫无意掩饰。

  「放开我!不要一张嘴聒噪个没完没了,吵死了!」

  「对、对不起……」

  宗助马上松开自己的手,把谢罪的话语挂在嘴边。最近自己染上了动不动就道歉的习惯呢,宗助如此心想。明明也可以对少女尖嘴薄舌的口气大发雷霆,但宗助在意的却是自己的窝囊模样。

  话说,最近指的是什么时候呢……

  一点都不记得了。就连是从哪里中断的也瞹昧不清。宗助想不出任何一个具体的「最近」,脸上浮现自虐的微笑。

  「那个笑法自嘲的意味真浓啊。」

  「……对不起。」

  道歉已经形同条件反射了。

  「别一直道歉,听了就烦。」

  「对……」

  话说到一半宗助闭紧了嘴巴。他突然想到,电影『这个杀手不太冷』里头让·雷诺和娜塔莉·波曼也有一段类似的互动。「好啦好啦」是娜塔莉·波曼的口头禅,让·雷诺向她纠正说:「『好』只要说一回就够了。」于是娜塔莉·波曼又回他「好啦好啦」,让·雷诺便回答「很好」,就是一段这样的场面。

  照理说应该是很逗趣搞笑的一幕,现在却挤不出笑的气力。

  少女就像在瞪人一样直勾勾地盯着宗助。

  宗助在橘色灯光所托显而出的黑暗中垂下了眼帘。

  少女身体的小小影子延伸到了宗助的脚边。

  「哼。」

  少女一声闷哼。

  「你叫什么名字?」

  「咦?」

  宗助抬起脸来。

  「我在问你名字。我叫九,告诉我你叫什么。」

  「Ichjjiku……」

  「写法是中文数字的九,发音是『Ichjjiku』。」

  沉思了一会儿后,宗助开口说:

  「…………啊啊,就一个字九吗?」

  虽然理解了发音的由来,不过还是不晓得那是少女的姓还是名。宗助也没有想多问的意思。

  自称九的少女稍微松缓了紧皱的眉头。

  「看来你不完全是个笨蛋嘛。」

  不过说的话还是一样自视甚高。

  「我叫金田宗助。名字没妳那么特别。『金』和『农田』的『田』,『宗教』的『宗』和『帮助』的『助』,金田宗助。」

  「我没问你那么多。」

  少女面露冷漠的表情不客气地说道。

  「对不起。」

  「我不是教你别再道歉了?为什么第一个人会是你这种人,该死。」

  听到这,宗助又重拾最初所怀抱的疑问。

  「所谓的第一个人,意思果然是说在这座……城堡是吧?这里除了我们以外还有其它人在对不对?」

  那大概就是「必要定数为五人」所指的意思吧。宗助跟九加起来就两个人了,所以说这座城里还有其它三个人是吗?

  「我——」

  宗助一时之间陷入了迷惑。将情报转告给少女知道真的恰当吗?

  假如这真是一场游戏(不对,自称一二三的少女也明说这是游戏没错了),那么自己获得的情报就应该自己管理,告诉别人的话有可能反倒造成自己不利不是吗?

  不但要跟对方隐瞒自己的情报,相对地还得想办法自然地诱导出对方的情报,这才是在这游戏存活的必要手段吧?

  宗助转眼间闪过了这样的念头。

  但宗助摇了摇头。因为这样有失公平,而且宗助也没有自信能跟人家进行那么高水平的勾心斗角。

  「我一醒来人就在那间房间了,可是我记不得我是怎么来到这个地方的。」

  说完,宗助指了指先前离开的房间。

  房门还是开着的没有关上,从宗助的位置可以看见方形的桌子和椅子。也看得到摆在桌子上的那一丛有如人头般的枯萎中的花朵。

  「然后,在那张桌子上我找到了这只手表——」

  边说宗助边提起左手给少女看。由于故障的手表大小并不合宗助的手腕,因此不安定地晃动了起来。接着,宗助从牛仔裤右前方的口袋拿出先前塞入的小瓶子,大小约五公分左右。

  「还有这个瓶子和录音机。」

  少女先是交互打量手表和小瓶子,

  「录音机是什么?」

  然后歪起脑袋问道。银色的麻花辫轻轻地摇晃了一下,黑色的缎带也是。

  「咦?妳没有吗?有没有什么留言?」

  「我听说的只有规则是拯救被带来这个鬼地方的人类而已。还有,我的意思是在问你那个叫啥录音机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两个人的问答微妙地有点牛头不对马嘴。

  「呃,妳不知道录音机是什么?」

  「不知道。」

  「…………」

  或许真的有人不知道那是什么吧,宗助心想。

  「妳直接从字面上判断就知道了。就是可以录下声音的机械。也可以播放。只不过我听完后机械就坏了。」

  「是吗。」

  少女貌似不满地点点头说。

  「那么,那部机械录了什么东西?」

  「一开始,妳说的那个名叫一二三的少女报上了自己的姓名。接下来她又说『必要常数为五人』。妳知道什么是『必要常数』吗?」

  「不知道。」

  少女答得毫不迟疑。

  「她有给妳什么东西吗?」

  「没有。」

  宗助开始感到不安,果然不该把自己的情报告诉对方的吗?

  少女双手抱胸,一脸不快地低声沉吟。

  「这种问题我家的乌鸦最在行了。」

  她口中念念有词地嘀咕着莫名其妙的事。然后猛然扬起脖子说:

  「算了。总之,这里应该还有其它人在,我们去找出他们。」

  宗助也开始习惯那不由分说的口吻了。而且也慢慢有种那个说话方式很适合这位名叫九的少女的感觉。

  少女踩着黑色的亮皮圆头鞋向前迈出一步。

  不过踩出第一步后便停了下来。

  「喂,金田宗助。你身上有没有携带甜食?」

  这问题来得甚是突然。她嗜吃甜食吗?

  「咦?对不起,我没有……」

  「……好吧。」

  少女貌似不甘地嘟嚷后,举步前进。

  宗助也一如跟随在后似地踏出第一步。

  ***

  「挣——脱——不——开——!」

  女子发出尖锐的嗓音大叫道。

  原先一头金色浓密的发丝变得披头散发。原本懒洋洋的眼睛如今也高高吊起,把限制手臂行动的奇妙金属器具弄得喀锵喀锵作响。女子的全身被纯黑色的骑士装裹得紧紧的。

  「别浪费力气了,艾玛利亚。我从刚才就一直在想办法变回原本的姿态,也是徒劳无功。」

  男子说道。他是一名全身乌黑的男子。

  黑色上衣,黑色牛仔裤,黑色帆布鞋,皮肤也是浅黑色,不修边幅地披散着一头黑发。右手的食指上则戴着一枚Crazy·Pig的大颗骷髅头戒指。

  男子的手腕同样被拘束具固定在沙发的扶手上。拘束具外型跟「手掌」相似。不对,那应该叫做金属制的「手掌」。虽然形似铠甲的护手,不过看起来就像从沙发的扶手长出来的一样。那个玩意儿正牢牢地抓住了男子的手臂。

  「你这是什么意思啊,一!难道你不担心小九吗?」

  被唤为艾玛利亚的女子称浑身乌黑的男子为一,并且对他破口大骂。

  「你明明是个使魔,却被人逮住是怎样!笨蛋!胡涂虫!要是我的小九出了什么意外我死都不会原谅你的!我会毫不留情毫不迟疑彻彻底底地让你死得体无完肤!」

  「为什么我得被妳怪罪啊?拜托不要随便迁怒别人了。」

  一耸肩说道。

  「哎呀,与其担心九,我建议你们还是先担心自己的安危吧?」

  一和艾玛利亚各自被分配在相隔一公尺左右的两张沙发上坐着。

  在他们俩的面前则站着一名少女。

  穿在短裤上头的是一件苏格兰格纹的连帽外套。罩在头上的头套其两端的突起看似一双尖角又似耳朵。

  红色的头发和白皙的肌肤从中露了出来。

  少女正咔滋咔滋作响地享用马铃薯片,同时脸上挂着嘻皮笑脸的表情,抑或就像在强忍着笑声发出来一样。

  少女滋滋喳喳地吸吮自己的食指与拇指。

  「担心也没用,反正我们没有参加游戏的权利吧?一二三。」

  一称呼红发的少女为一二三。

  这里是天花板挑高的复古西式房间。令人感受得到复古风情的杏色壁纸,厚重的枯叶色地毯,庄严的水晶吊灯。这里过去可能曾是一处舞厅或饭厅也说不定。

  虽然有三扇高达天花板的格子窗排列在一起,但玻璃的另一侧是一处永远黑暗的世界。这光景就好比一幅超现实的画作。

  家具的物品扣除那两张沙发便一无所有,有一部与这里风格回然不合的银幕挂在其中一面墙上。红发少女——一二三就背对那银幕站着。

  房间内播放了一首优雅的圆舞曲。「l、2、3。1、2、3。」红发少女以白皙的手指流畅地打着四分之三拍的节拍。那个轨迹描绘出角度圆滑的三角铁形状。

  「当然没有。」

  一二三回答了一的问题。

  「九如果成功救出人类,你们也能获救。但她要是失败了,那只好请你们消失而已。现在你们充其量也只能相信九和人类了。」

  「人类啊。」

  一想要将手伸往下巴,但是那个动作被喀锵的声响阻碍了下来。手的自由还是被限制住了。他「唉」的一声,叹了口气。

  一二三把脸凑近一,做了一个由下往上窥看的动作。

  「担心九吗?」

  「我担心的是我自己哪,要我把一切托付给九和人类那可真数我伤脑筋呢。再说,九压根儿不适合玩这种游戏,我想代替她上场啊!不可以现在换代打吗?」

  「不可以。」

  「我想也是。」

  一瞅了隔壁扭动四肢不停挣扎的艾玛利亚一眼。看来不管使出什么样的怪力,这副拘束具都是挣脱不开的吧。这个地方是基于一二三的规则而成立的,无论是何方神圣都无法违抗。

  「那个画面是?」

  一朝银幕挺出下巴问道。

  「我把它设计成随时都能掌握九的动静。」

  「原来如此。所以说,九得和那个金田宗助一起解救其它人类才行啰?然后这个银幕正在现场直播那个过程?」

  「对。」

  「可是我们完全帮不上忙,也没办法给予建议?」

  「对。」

  「一整个就是待宰羔羊的状态哪!」

  「放心吧,最后我会大快朵颐地品尝那个美味的。」

  一二三咧起嘴角一笑。

  「烤乌鸦又不是什么美食。」

  说罢,一把拘束具弄得喀锵喀锵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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