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华丽的假面夫妇之卷 第三章

  洁儿所采取的作法,是轮流叫每个人进入房间,重复问一些简单的问题。

  「那么,你的兴趣是……?」

  「……那个,我喜欢刺绣和香水。」

  「你对语学有多少了解呢?」

  「呃,略懂大陆共用语,以及作诗用的古文。」

  完全不知晓国王本人就在屏风另一边的少女们,在洁儿的询问之下,有些人轻声细语地回答,有些人则是带着莫名的自信回话。

  洁儿瞥向坐在一旁的路希德,观察他的反应。不知是感到无聊,还是非自愿留在这的关系(恐怕两者皆是吧),路希德自一开始就摆出无趣的神情,臭着一张脸。

  「……没有您欣赏的女孩吗?」

  她以扇子掩住嘴角悄声问道。

  「什……我才没……」

  他便慌慌张张地重新正襟危坐,接着战战兢兢地凝视蕾丝屏风的另一头。

  「这位是五城市伯爵的次女,欧露帕莉娜小姐。对方是个楚楚动人的美女,应该是您欣赏的类型吧。」

  「……真是个美人呢。」

  「是啊,五城市伯爵的正室有五个孩子,宠妾另外替他生了三个孩子。伯爵夫人每一胎都是顺利生产,从欧露帕莉娜小姐外表看来,她的骨盆够大,属于安产型女子;骨骼健壮,发质也很有光泽。很不错吧。」

  听见她那种像是欣赏马匹的驯兽师的说法,路希德不禁愕然。

  「你、你连那种事都调查好了吗?」

  「她们可是将来为了艾兹森的后继者所迎娶进来的嫔妃,这点调查是理所当然的吧。」

  洁儿干脆地说道。

  「那种为了让眼睛变大使自己看来更富魅力,而擦了﹡颠茄的贵妇人,并不适合成为您的妃子;况且,拥有蓝色眼睛的女性只不过是一般的贫血症而已;观察骨骼的曲线,大致就能看出内部器官的健康情形。最近不知是否为了让自己看来更性感,有很多侍女都会故意扭腰摆臀地走路,但那只不过会对肝脏造成伤害而已。」(译注:颠茄(Atropabelladonna)是一种茄科植物,古时曾提取果实成分制成女性散瞳用的眼药水。)

  以莉莉卡为首,随侍在一旁的侍女们脸上都一阵僵硬。

  从各种角度观察着少女们,洁儿的目光同时变得更加锐利。

  「既然要扶持身为一国之君的您,最重要的就是要有体力。将一位能顾及您身心健全的女性迎娶进王宫中,是我现在的职责。」

  「唔……」

  或许是稍微被洁儿认真的说法给震慑住,路希德故意地咳了一声。

  「我、我说啊,就算你那么干劲十足……」

  「干劲十足又有哪里不对了?」

  「……」

  接下来,洁儿又从方才问过的嫔妃候选人之中精心挑选出几名,召唤她们进入房间。每一个都是经过她缜密的调查后,认定血统和健康状态都无可挑剔的少女。

  看着横向坐成一排的少女们。路希德露出一睑像是遭人逼债般的表情说道:

  「你真的要选吗?」

  「这些还不是全部的候选人,我还会从其它地方豪绅的千金及一般庶民中选出几名。」

  「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将无法大声说话的烦躁,加诸于瞪视洁儿的视线中。

  「她、她们很可怜吧!像这样强迫她们成为权力者的宠妾……」

  「她们可是自我推荐来到这里的.」

  「可是……!」

  如果继续放任路希德,他可能会一直咕哝抱怨,因此洁儿便不理会他继续发问:

  「路希德陛下有时候半夜会磨牙;受到打击的时候,偶尔也会躲进厕所里头。嗯,不去理他的话其实也没什么大碍;还有,他喜欢泡澡,所以常常跑去泡温泉。你觉得温泉如何呢?」

  「什……」

  路希德听见洁儿大方地把他的私事公诸于世,诧异得浑身无法动弹。

  「你在说什么──!」

  「请您安静。

  ──怎么样,你喜欢温泉吗?」

  欧露帕莉娜一脸仓惶失措地支吾回答:

  「是、是的。听说那对保养很有帮助,所以温泉是我偶尔也会去的美容胜地。」

  「艾兹森在古代语言中拥有『火之国』的涵义,因此是个火山众多的国家。陛下似乎是在四处交战的时候变得非常喜欢泡温泉,偶尔把头埋进温泉的水面下时,就请你多多照顾他了。」

  在洁儿身旁的路希德,脸庞像是刚泡过温泉一样涨红,狠狠地瞪视着她。

  (哼,我说实话有什么不对。)

  洁儿暗自吐了吐舌。

  两个人都已经是同床共眠的交情了,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吧……

  「我明白了。那么,最后……」

  洁儿啪的一声阖起扇子,坐在椅子上的少女们也不禁跟着挺直背脊。

  最俊,为了使她们正式成为路希德的妃子,她必须事先问清楚一件最重要的事。

  那就是她们对于即将成为她们丈夫的路希德有什么看法?因为在安卡里恩星教会的律法之下,不会(正式)承认侧室的地位。

  「你对于路希德陛下有什么想法呢?不必顾虑我的想法,尽管开口说吧。」

  「咦……」

  面对眼前那位与国王在神面前发誓厮守的正室,少女们或许斟酌着该如何开口,每一个都支支吾吾了起来。

  然而在洁儿的一阵劈哩啪啦「快说啊!」的接连催促之下,第一位候选人欧露帕莉娜好不容易才开口说话。

  「仅仅一次,小女子曾经在领地瞻仰过路希德陛下的容貌。那是在陛下推翻他的父王之后,顺路经过五城市之际。在小女子的眼中看来,陛下是一位果敢出色的男性──小女子自那时候起。就一直十分敬仰陛下。」

  听见意料之外的回答,洁儿瞪大了双眼,随后目不转睛地盯着身旁路希德本人的脸。

  「咦……」

  路希德似乎也十分吃惊,微微地张着嘴巴,一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的表情。

  洁儿开口税道:

  「谢谢你。我明白了。」

  这句话宛如一个信号,侍女们便开始迅速动作,将折起的屏风拉开至入口处,并小心不让少女们看见洁儿的身影。

  洁儿谐同路希德尽量不发出声响地走出房间。负责摇铃的侍女,摇响宣告高贵人士离开的铃铛。

  叮铃叮铃的清脆声响逐渐远离,洁儿朝向依然一脸呆滞的路希德开口:

  「出乎意料,是个相当不错的女孩嘛!」

  由于路希德的表情太过痴呆,洁儿不禁更加坏心眼地说道:

  「脸蛋也长得十分惹人怜爱,又是安产的门第血统,看来也不像是会因为生太多子女而生重病的人。此外,欧露帕莉娜小姐似乎很喜欢您呢。」

  「…………」

  洁儿见到路希德沉默不语,她打算趁势说服他。

  「真是奇怪,您在迟疑什么呢?她自己也说过当个妃子没关系,您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而且她的父亲礼思齐五城市伯爵是近年来少见的敦厚老者。比起其它都市,五城市的纳税状况可说是一枝独秀。即便他成为您的第二个岳父,也不会阻碍您亲政的目标吧!没有人比欧露帕莉娜小姐更适合成为您的侧妃了。」

  或许是对难得滔滔不绝的洁儿起了疑心,路希德朝她射去尖锐的目光。

  「……你看来很开心嘛。」

  「什么?」

  「你为什么看来那么开心……?」

  咦……洁儿维持着微笑(虽然那根本无法归类进笑容之列)回望路希德。不知为何,他不悦地皱着一张脸,以危险的眼神直直瞪着洁儿。

  「咦、可是,那个……」

  「我拥有妃子这件事,让你那么开心吗?」

  在他的气势压迫之下,洁儿不由得向后退,路希德倏地抓起她的手。几乎只剩皮包骨的纤细手腕被用力紧握,她不禁「啊」地发出一声惊呼。

  「好痛……」

  「为什么你一点感觉也没有……难道你把我当成傻子吗!」

  遭他向上拧起的手腕被直接紧按在墙壁上。面对完全出乎她意料的局面,洁儿不由得看向随侍在一旁的莉莉卡。然而她却──

  「那、那个……那个……」

  她整个人陷入比洁儿更深的恐慌之中,眼里像有漩涡在疯狂转动。

  「那个,国王陛下,王妃殿下她好像很痛的样……」、

  「吵死了!侍女们给我退下!」

  路希德大暍一声,侍女们便慌慌张张地低头行礼,随后便如同蜘蛛般向四处逃窜,瞬间不见人影。洁儿整个人茫然呆立,不知道接下来他会对自己做出什么的恐惧、以及不晓得他为何会如此生气的困惑,像是隐形的绳索束缚住自己。

  然而洁儿的脸部表情比她所想象的还要不灵活。即便在这种情形下,她的表情仍旧异常平静,甚至没冒一滴汗。

  「哦……」

  看见洁儿对他的动作无动于衷,路希德更加火大,下眼皮不停抽搐着。

  「到了这个节骨眼你还这么冷静吗?你还真的是没有感情的人呢──与恶魔进行交易的家伙,全都是这个样子吗!」

  路希德紧扣住洁儿的手腕,猛地将她朝自己拉近。

  「啊!」

  体型娇小的她,根本无法抵抗男人的力量。路希德将她强行拉进邻近的房间中。

  「等……您要做什么?」

  磅!地一声,他粗暴地关上门,连防风挂毯路希德也懒得拉起,强行将洁儿拉到房中后便将她压在暖炉旁的一张长椅上。

  (唔──)

  头部被压在靠垫上时,她能感觉精心梳理的头发瞬间披散开来,发髻上的华美发饰和花朵掉落一地。

  但对处在这种情况下的洁儿来说那一点也不重要。

  因为路希德那张阴沉而带着愤怒的脸,就在自己的眼前。

  「……我一直在想一件事。」

  洁儿内心僵直着(不过实际上仍是一张扑克脸),并开口问道:

  「什、什么事?」

  「如果你说那个狗屁嫔妃选拔会是个妙计的话,那我也有个不错的提议。」

  路希德愉悦地咧嘴微笑,怎么看都不怀好意。

  洁儿惊恐的瞪大了双眼。因为她从未看过路希德露出这种表情,也因为她完全不明白到底自己做了什么令路希德对她的态度丕变。

  「什么提议?」

  「艾兹森需要一个继承人对吧?」

  「没错……」

  「所以我需要一个能为我生下子嗣的女人。如果不早点决定出继承人,搞不好会有人要求我释放地牢里的黎戴斯啊。」

  「正是如此。」洁儿以沙哑的声音附和。

  不过并不是因为害怕他。

  单纯是因为路希德压在自己上面,使她喘不过气来。

  看来路希德似乎将这样的景况解释成自己正处于优势的局面。他强硬地抓住(看起来)神色害怕的洁儿的下颚,逼她面向自己。

  「可是,我知道一个更好的方法。」

  「那是什么……」

  「也就是,由你来生就好了吧。」

  洁儿一阵惊愕。

  (啊……?)

  她非常缓慢地眨三次眼睛。在这段时间,她努力地想将刚才所听见的话语,在脑海中组成一段有意义的句子,然而却失败了。

  (这家伙在说些什么呀?)

  洁儿此时非常认真地担心起路希德。糟了,难不成今早的早膳中,掺了什么会让他神经失调的东西吗……

  「您身体不舒服吗?」

  这句话便脱口问出。

  路希德顿时语塞。

  「什……」

  「还是您擅自吃了我没有进行试毒的食物?」

  于是,自始至终都噙着一抹冷笑的路希德脸色骤变,仿佛是傍晚突然下起雷阵雨的天空,转眼间就变得一片灰蒙蒙。

  「你根本没认真听吧!」

  「我正在听,而且,我是真的很担心您。没想到,您居然会拿这种重要的事来开玩笑。」

  「我并不是在开玩笑!」

  「这才不可能呢。」

  原本紧扣住洁儿双手的路希德,突然松开了力道。

  「什么……」

  「因为您并不爱我。」

  「唔……」

  他就像遭到父母斥责的小孩一般,瞬间紧皱起脸。

  「跟、跟那无关。你不也是一个女人吗!而且你还是娼妇的女儿啊!既然在那个安迪鲁出生长大,怎么可能什么也不懂!」

  「正如您所看到的,我的身体十分不健康,一定无法顺利生下小孩吧。」

  「不试试看不会知道吧!」

  「这我也办不到。」

  「为什么?」

  洁儿笔直地望进他那双与火焰有着同样颜色的眼睛。

  「──因为我也不爱您。」

  那一瞬间,长椅周围的空气像是冬日来临般冻结。

  「哈……」

  路希德笑了。

  正确来说,是想笑但表情却不受控制。他颊上的肉不断抽搐,这是他隐忍某件事时,经常出现的表情──接着他眼皮下方紧紧拧起。

  「『格列凡?米尔德瑞可』。」

  他倏地开口。

  洁儿感觉到自己的背脊掠过一阵电流而瞬间拱起。

  「!」

  「哦──听到这个名字,你终究还是有反应啊?被我压倒在身下时,脸色却一点也没变啊。」

  路希德的眼中夹杂着无法压抑的焦躁。

  洁儿努力地让自己冷静思考,为何他口中会冒出「那个男人」的名字。自己并未告诉过他啊。他既没有听过,她也没有说过「那个男人」的事情,这件事情应该只有她们姊妹三人和母亲卡露莲席思知道才对。

  但是,为什么……?

  「话说回来,我和你之间订下的契约,就是竭尽所能地协助对方,直到亲眼看见帕尔梅尼亚灭亡。那么,这件事要求你协助我,应该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他忽然抓住她的礼服,粗鲁地用力往下一扯。衣服上的刺绣丝线猛地遭到拉扯,布料便往两旁裂开。

  「等……路希德!」

  薄绢被他强行撕裂后,洁儿那线条分明的锁骨便曝露在外。路希德的双手甚至想再剥下她胸前的衣服。洁儿拚命地挣扎,然而她的力气不可能赢得过男人。就算想踢他的要害,他的身体却重重地压在自己大腿上,下半身根本动弹不得。

  「蜜瑟……!」

  她不禁开口呼唤与她订下契约的蓝宝石精灵的名字。这个举动令路希德露出诧异的表情。

  「谁是『米瑟』啊,其它男人的名字吗?是你在安迪鲁时的情人?还是你用灵魂交换而缔结契约的恶魔?」

  「不、不是……」

  「哼,怎样都无所谓,我和你可是夫妻,就算做这种事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路希德像是一只咬断小鹿咽喉的狮子,他将脸埋进洁儿的颈间,洁儿则拚命压下惊叫声。

  这样的情况如果呼救恐怕是件蠢事,因为他们可是在契约之神希利瑟面前,互相宣誓过的正式夫妻。就算在大白天时,国王和王妃两人撒手不管政务努力「做人」,其它人或许也会认为这才是最重要的「政务」吧。

  (难道要就这样毫不抵抗吗……?)

  的确如同路希德说过的,洁儿与「那个男人」分开并由母亲领养之后,就在安迪鲁长大成人,那时母亲还坐拥「花冠」的地位,称霸花街。所以男人们是为了什么目的进入安迪鲁,以及男男女女在房间中做些什么,这种事她很久以前就十分清楚。

  但是──一旦是自己要做出与那些人相同的事情时,这一切就另当别论。

  最重要的是太丢人了。

  不是行为本身。

  而是自己这副瘦弱的身躯,偏偏呈现在路希德的眼前……

  「呃──非常抱歉,在两位正忙的时候……」

  阻止了洁儿脑中冷静思考的,是一阵假咳声和完全意想不到的男人嗓音。

  「咦!」

  洁儿不由得转头往椅子的右边看去。

  路希德的秘书宫马修斯?索亚森准男爵不知何时出现在两人身边,一脸尴尬地站在那里,右手拿着从不离手的镀金小时钟。

  「呜哇啊啊!马修斯!」

  压在洁儿身上的路希德反应比任何人都还要吃惊。他发出高分贝的惊叫声──就算是行窃中被人撞见的小偷也不至于这么吃惊,然后慌慌张张地自洁儿身上退开。

  「你、你、你、你从什么时候起站在那里的!」

  「嗯──大概是陛下很有迫力地撕开王妃殿下胸前衣物的时候吧。」

  马修斯毫不胆怯地迅速回答。

  「为、为什么……」

  「很抱歉中途打搅您们,不过由于有一桩紧急情况,所以后续请两位务必今晚在适当的场所继续进行。」

  「别、别说那种蠢话!」

  路希德的眼神似乎不晓得该往哪儿看才好,只能烦躁地不停怒吼。

  (嗯,我也不是不能明白他的心情啦……)

  洁儿以薄绢遮住曝露在外的胸口,朝马修斯询问:

  「你说的紧急情况是什么?马修斯。」

  马修斯在瞬间来回观察着路希德和洁儿的神情,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但最后神色一凛说道:

  「啊,是的。这是一项紧急通知,还无法确定详细情形为何,但请两位立即准备进行服丧。」

  「服丧……?」

  听见不祥的字眼后,一旁的路希德也顿时脸色刷白。

  「也就是要我们穿上丧服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其实是方才有人来宫中禀报……」

  马修斯为两人带来的紧急通知,完全在他们意料之外。

  他面向两人严肃地开口说道:

  「──陛下的大叔公?碧公爵路克西亚殿下突然暴毙身亡。」

  ﹡

  统一了艾兹森二十四个部族的诺里昂大帝,急忙在首都珀鲁耶姆建造了王城──圣?安琪莉城。

  自远方望去,并排着三座宫殿,每座宫殿都顶着像是一块厚重奶油般的偌大帽子,由于整体形状像是一个王冠,当地的珀鲁耶姆居民也称呼圣?安琪莉城为「王冠城」。

  位于王冠城左侧的宫殿,是国王家族的寝宫──翡翠宫。中央宫殿是珍珠宫,右侧则为玛瑙宫。

  每座宫殿的命名都与艾兹森的特产宝石,和成为城镇名字一部分的耶姆湖中所采收到的珍珠有关。

  顺带一提,艾兹森政府及教会司法院全都位于右侧的玛瑙宫里,各式各样的贵族及官员每天都出入于此,生气蓬勃。

  而当中的一个房间──位于玛瑙宫三楼的一间小型休息室中,有四个男人正面露古怪的神情坐在位子上。

  春狼族的后裔──青龙骑士团团长?杰西德。

  夏蛇族的后裔──黄龙骑士团团长?麦古尼卡斯。

  秋虎族的后裔──黑龙骑士团团长?渥尔特。

  冬凤族的后裔──白龙骑士团团长?艾斯迈亚德。

  他们四人本是出身于艾兹森北部拥有相当势力的部族,现在的身分也是管理占了艾兹森公国王军总数一半的皇龙骑士团团长。

  也就是说,和「统一战争」前的旧大臣们不同,他们是在战后过了一段时间才向诺里昂大帝宣誓忠诚的部族,因此在首都珀鲁耶姆的地位相当低。说得直接一点,就是在建立政治地位的起步上相当晚。

  统领青龙骑士团的杰西德也对自己的部族在首都中遭到他人轻视这件事感到痛心。

  (一定要想办法在驻留于首都的这段期间,获得大臣的地位。)

  他的目的便是在珀鲁耶姆获得要臣的地位,并将春狼族擢升进艾兹森有力贵族的行列。

  幸好他在近年国王王室的内部斗争中抓紧机会一展长才,如今才得以成为国王路希德的左右手之一,奉命担任骑士团长一职。

  然而距离他的目标地位还相当远。

  (北方部族出身的人,在王都里都被他人当成乡巴佬。当初部族采取观望主义而未参加「统一战争」,因此现在仍被人视为胆小鬼。只有这点我怎样也无法忍受!)

  杰西德是一位野心家。不,生来就注定为一族之长的草原男儿,不可能没有野心。

  他是春狼族的后裔,但也由于草原部族的习俗,他的异母兄弟多如繁星。如果他没被认定为一名政治力和武力都很出色的勇者,族里的长老们也不会同意他正式继承父亲的位置。

  为此,他必需在珀鲁耶姆成功建立政治地位。

  (唔,必须写信才行。)

  杰西德拿出已经习惯随身携带的墨水和羽毛笔,开始写起今天集会的会议报告。

  杰西德是非常忙碌的人,为了让自己担任团长一职的青龙骑上团获得王都第一部队的美名,他必须一马当先,当仁不让地奔赴战场,还要频繁地进出王城,观察宫廷人士之间的局势,并且有向故乡报告的义务。

  于是……

  「──又要写情书寄回故乡了吗?听说春狼的下一任族长很宠爱他的未婚妻,看来是真的啊。」

  对杰西德来说,一阵令人听了不算愉快的嗓音飘进耳中。

  这个坐在他眼前的青年有着利落精短的平头,只有后脑勺束起一小撮头发,正戏谑地看着自己。

  「春狼的男人为什么那么看重女人呢?女人不管要多少就有多少吧。」

  「很遗憾,这只是普通的报告书罢了,夏蛇族的下一任族长。」

  杰西德面露不悦地说道。

  「而且,春狼族的男人并不是一味地疼爱女人,而是非常重视她们。因为女人具有孕育下一代的能力,对我们一族来说是珍贵的宝物。」

  「哼──话说回来,我前阵子似乎在珀鲁耶姆的娼馆里看见阁下呢!原来如此,那也算是珍贵的女人啰。」

  「………」

  真是个惹人厌的小鬼。杰西德眯起眼。

  夏蛇族的麦古尼卡斯,今年二十二岁,比杰西德还小两岁,是他们之中最年轻的一个。

  「夏蛇族」──被人称为夏之部族,是北方部族中最为凶残的一族。据说他们连自己的尾巴也会啃食殆尽,声名狼藉,北方部族中众所周知。仿佛是为了引出强烈的性情,他们以酒代替母乳,哺育族里的小孩。

  杰西德原本就对夏蛇族的野蛮感到反感。不懂文字,只知每天浸淫于酒中喧闹的男人,就算在战场上横冲直撞也不算是真正的勇者。

  但是──

  (得快点写交代信给契里长老。)

  他去过娼馆这件事确实不假,因此杰西德决定在行程表中追加一项行程,就是在这个集会结束后去买个礼物送给未婚妻。

  顺便对眼前那名男人出言讽刺。

  「珀鲁耶姆为文化之都。在这个洋溢智慧气息的城镇中,大白天地全身就散发出酒臭味,您不觉得很不得体吗?」

  「哼,不喝酒算什么夏蛇族的男人!」

  「我的意思是指你那样很野蛮,麦古尼卡斯。」

  「你说什么!」

  奉『有人向自己挑衅,就找出对方的致命伤反击』为人生信条的麦古尼卡斯,干脆地接下了杰西德的挑拨。

  然而……

  「──两位都就此打住吧。」

  与现场气氛不相称的悠哉嗓音越过桌子上方,传进杰西德耳中。

  他看向出声的人。

  「真是的,听说春狼族和夏蛇族自古以来就是以斗嘴代替寒喧,还真是从没变过呢。」

  一个坐满椅子后还有大半臀部悬在空中的大块头男人,将陶壶放在膝盖上以抹布擦拭。

  「渥尔特大人。」

  「如果让你们继续斗下去,局面可能有些难以收拾,所以能请你们就此打住吗?」

  自方才开始,他手上便一直擦拭着一个娇小的素烧陶壶。上头烧有蓝色染料,看来十分雅致,设计偏向东洋风格,稍嫌窄小的壶口如同鹤的脖子一般细长。

  黑龙骑士团团长的渥尔特,年龄二十八岁,是四人之中最年长的,为治理艾兹森西北部的秋虎族后裔。

  正如秋虎族以「虎」之名广为人知,他们与以「龙」为王室象微的国王一族有着宗亲关系。但正因为有宗亲关系,从以前开始两方就感情交恶,在艾兹森统一战争的时候,也毫不出手援助诺里昂。

  然而比起那些宗族背景,他们一族都是陶壶收藏家的奇特风俗更为人所知。

  他们总是到处寻找着与自己相称的陶壶。无论是男是女,听说送礼时一定放在壶中送人,所有的婴孩都是放在壶中养育而非床铺,就连过世的时候都是放在壶中安葬。

  看来秋虎族的人民似乎没有幽闭恐惧症。

  因此在大陆里,比起秋虎族这个勇猛果敢的称谓,「壶族」这个名号反而更普遍。

  「你又买了奇怪的陶壶啦,渥尔特。」

  据说是渥尔特的表兄弟的表弟的麦古尼卡斯,惊愕地开口说道。

  虽说各族之间感情不好,但北方部族中几乎所有人都会和另一族的人有亲戚关系。

  「为什么壶族的人们那么喜欢陶壶啊?是会对陶壶发情吗?」

  「你在胡说什么。人与壶的相遇可是一生仅有一次,必须好好珍惜才行。就如同与人相遇一样,没错吧。」

  虽然听来似乎很有哲理,但他实际上是若无其事地将人与陶壶并列于同等地位上。这正是壶族的可怕之处。

  「而且,经过擦拭之后才散发出光彩这种事也是常有。就如同女人一样啊!最重要的,是不能怠慢了保养。去除脏污之后就能看清更多事物,不管是眼睛或心灵,陶壶也一样。」

  「所以说为啥这时会冒出陶壶啊?」

  「以往我们秋虎族的村落遭到某些无耻之徒袭击时,得以逃过一劫的就只有放入壶中的那些小孩子们。自此以后,我们便非常重视陶壶,它就如同是我们的家人。」

  「嗯,这个故事我知道啦。」

  麦古尼卡斯似乎已经听过这个故事不下数百次,开始以单手抠着鼻子。

  渥尔特开心地绽放出笑脸说道:

  「昨天我在小巷子里某间可疑的骨董店发现这只陶壶。人与陶壶的相遇是一生仅有一次,所以我想好好珍惜这次的邂逅。」

  话一说完,渥尔特像是要和陶壶接吻般用脸颊磨蹭着它。

  「……」

  虽然杰西德并不打算对他人的兴趣说长道短,但他比渥尔特还要清楚王都里的某种习惯。

  也就是说,在骨董店里贩卖的那些较为精致的陶壶中,据说有很多曾经是富贵人家的便壶……

  (算了。撇开这点不谈,渥尔特也是一个优秀的军人。秋虎族的后裔果然不能小看,他所率领的黑龙骑士团个个勇猛过人,人尽皆知。我也要好好努力,以免输给了黑龙那帮家伙……!)

  杰西德决定自明日开始,要在青龙骑士团的训练营地里展开士兵的魔鬼特训。此时自他的身旁响起了一道低沉的话声:

  「各位还真是悠闲自在呢!看来各位似乎都忘了,我们是为何而齐众在此。」

  杰西德朝左边瞥去一眼。

  于是最先映入眼帘的──不是声音主人的面容。

  而是一顶巨大的羽毛帽。

  且帽子本身的布料,悉数埋没在串珠和玻璃制的华丽亮片之下。

  「紧接在波尔冯公爵之后,连碧公爵路克西亚也与世长辞,而且还是在短短的半个月之内相继去世……我们不是为了讨论这件事,才会在御前会议之后聚集于此吗?」

  男子做作地调整好帽子的位置。

  「艾斯迈亚德?库里。」

  白龙骑士团的团长同样与杰西德一群人为北方部族,是冬凤族的后裔。他的目标也是想在王都中占有一席之地,希望能使部族名号发扬光大,因此也是杰西德的竞争对手。

  北方部族的人民几乎都是黑发红眼,相对地却只有冬凤族为银发碧眼。然而比起外貌特征,他们一族之所以有名,是因为冬凤族的男性对帽子执着到一种异常的地步。

  基于他们族中一项在人前脱下帽子代表「绝对服从」的法规,杰西德从未看过这个艾斯迈亚德的后脑勺。因为对方连睡觉的时候都还戴着帽子。

  不知他们是否知晓,外头流传着一个谣言:『该不会其实是冬凤族的所有男性发质都很糟吧?』

  ……嗯,姑且先不论这件事。

  「看来你的那颗大头,依然不只是个装饰品而已啊,帽子族的艾斯迈亚德!」

  麦古尼卡斯开口说道。

  「真是的,每当你一出现,我的视线范围内就全是帽子,这还真令人困扰。」

  「谢谢你的称赞。」

  艾斯迈亚德看来非常非常的开心。

  原意似乎是想出言挖苦他的麦古尼卡斯一阵惊愕,完全没想到对方会向自己道谢。

  「总之,路克西亚碧公爵身亡了,这件事千真万确。另外,光是在这个月内,已经有第二个国王的亲人死亡了。应该该将这些视为意外事故还是谋杀案件呢?」

  「这不是可喜可贺的事吗?那些亲信的大臣老头们死了的话,大臣的职位便会空出来。」

  麦古尼卡斯说出在场所有人心中的念头。

  「况且,我们四个北方部族本来就是较晚宣誓效忠的族群。多亏我们在内乱之际,伸手援助路希德陛下,如今才得以统率骑士团。但实际上,骑士团团长的称谓说来是很好听,我们在宫廷里的地位却非常低,甚至没被受封爵位。就连我那个在故乡率领部族的老爸,也只有子爵的爵位。」

  「当我们待在王都的时候,所有人都只把我们当成乡巴佬。」

  渥尔特呼的一声朝陶壶吹了口气,意有所指地露出冷笑,对着那个可能曾经被放在厕所里的陶壶……

  「说实在的,此时路克西亚老头的逝世,对我们来说算是十分幸运。这么一来,路希德陛下又朝亲政的目标迈进了一步。陛下是个重视军事的人,自此之后一定会提升我们军事部的权力吧。」

  「您的意思是说,这是杀人案件吗?」

  对于杰西德的问话,渥尔特耸了耸肩。

  「如果真是如此,问题就在于是谁下的手?在这个国家中,有谁会觉得路克西亚公爵的存在是个阻碍……」

  「像是我们这些觊觎大臣地位的有力贵族人士。」

  麦古尼卡斯答道。

  「还有呢?」

  「路克西亚公爵的亲人。虽然未曾听闻公爵家有继承纠纷的问题啊。」

  艾斯迈亚德的嗓音隐含着暴风雪。

  「嗯,除此之外呢……」

  杰西德微微压低音量:

  「──当然,还有国王本人吧。路克西亚家代代拥有国王王位的继承权,与国王王室的血缘关系最为浓厚。」

  其余三人也带着严肃的神情点头。

  「不久前,陛下与路克西亚公爵在御前会议时的锋利对话,我还记忆犹新呢。

  而且路克西亚公爵的神经质众所皆知。平时不会离开试毒者身边半步,甚至还会利用犬只调查被褥和布料上是否沾有挥发性的毒药,防备十分彻底。」

  「话说回来,路克西亚公爵的死因是什么?我听说是心脏病发作。」

  「似乎原因不明。」

  艾斯迈亚德轻摇了摇头。光是这个动作,他的羽毛饰品就发出唰──唰──的声响。

  「原因不明啊?死亡时间是在晚上吧?」

  「听说他在就寝之前有提起过自己身体不舒服。但晚餐时,试毒者也全程都陪侍在一旁。好像是和路克西亚公爵吃相同食物长达十年以上的人,就连水也是呢。」

  「遭到毒虫或毒蝎咬伤的可能性呢?」

  「验尸时似乎没有发现遭到咬伤的痕迹。」

  渥尔特像是在说「毫无线索」般,将陶壶放在桌上。

  「……这样看来,不知道是犯人以极为巧妙的手段进行毒杀呢?还是真的单纯是心脏病发作?死因就是这两者其中之一吧。」

  「或许有可能波尔冯只是太晚逃离火场、路克西亚那老头则是寿命已尽?」

  麦古尼卡斯的轻率意见也算是在考虑范围内,因此杰西德点了点头。

  「如此一来就毫无问题了。问题在于,如果这是一连串的蓄意杀人事件……」

  「为什么?」

  「……将会出现第三名死者。」

  麦古尼卡斯露出惊讶又带着些许恐慌的表情,狠瞪向杰西德。

  「那下一个目标会是谁?」

  「这就要看犯人是谁了。如果犯人是觊觎国王王位的其它大臣们,路希德陛下便有生命危险。你们应该也知道,从昨天起让珀鲁耶姆闹得满城风雨的那个谣言吧?」

  「那个谣言……?」

  麦古尼卡斯一脸诧异,相对地,其它两位年长者,则是简单地点了点头。

  「是指王妃殿下为了国王陛下,盛大地召开嫔妃选拔会的谣言吗?」

  「那并非谣言。侍女们说王妃自己已经面试过了好几个人,听说第一候补人选是五城市伯爵的千金。」

  在王城的侍女之间相当受到欢迎(除了他会拿陶壶当作礼物送给喜欢的女性这一点以外)的渥尔特说道。

  麦古尼卡斯一副至今还搞不清楚状况的表情。

  「哼──真是搞不懂啊,我一直以为女人是嫉妒心很重的生物呢,居然会替自己的丈夫挑选宠妾……」

  「有时候正是因为嫉妒心重的关系。」

  艾斯迈亚德开口。

  「你那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与其将来有一天被国王指责她无法生育小孩,进而奔向其它女子的怀抱,倒不如推荐一名亲自挑选的女子比较有面子。」

  「呿,什么跟什么啊,真是的。自尊心重的女人的想法还真是奇怪。」

  麦古尼卡斯开口指责梅莉露萝丝,但杰西德却觉得有些地方似乎说不太通。

  关于那个帕尔梅尼亚的第一公主?梅莉露萝丝王妃的奇特行径,杰西德略有耳闻。

  听说她早上与国王一同用过早膳之后,几乎都关在北塔之中,埋首于诡异的黑魔法……还听说北塔中种植了许多毒香菇和毒草、她还和恶魔订下了契约等等……

  据说,她似乎会朝着空无一人的地方窃窃私语,还自愿担任国王的试毒工作。这些传言在她身边服侍的侍女们之间,早已传得沸沸扬扬,说她是与恶魔缔结契约的真正魔女。

  但是,如果那个谣言是真的,国王王妃本人应该非常精通用毒。

  倘若碧公爵路克西亚是遭人毒杀的话……

  「应该不可能、吧……」

  杰西德喃喃低语。

  「王妃殿下为了让路希德陛下亲政,于是毒杀了碍事的碧公爵路克西亚,这个可能性会是我想太多吗?」

  「不,你的想法不见得是错误的,杰西德大人。」

  艾斯迈亚德似乎与他有着同样的想法,以手指抵着下颚说道:

  「和那个王妃相关的净是些奇怪的谣言呢。听说她能够看穿素未谋面的人的内心……而且谣传那正是因为她和恶魔缔下契约的关系。如果是她拥有使魔的话,在碧公爵路克西亚试毒完毕中的菜肴里下毒,也是办得到的吧。」

  「怎么可能会是恶魔搞的鬼啊!」

  麦古尼卡斯大吃一惊地出言否定。

  「那你意思是说,也是王妃派遣使魔去放火烧了那个波尔冯老头的宅邸吗?太可笑了!杀了那种老头有什么好处?」

  「的确。先不论路克西亚碧公爵,波尔冯公爵只是个早已自军队引退而不问世事的老头。事到如今难以想象他会是国王的竞争对手。」

  「……如此一来,有可能波尔冯公爵只是单纯太晚逃脱,路克西亚碧公爵则是遭人杀害的吗─一」

  尽管做出此种结论,杰西德仍觉得这件事的背后,还有某些隐藏的真相。

  那个王妃一定还怀藏着什么秘密。

  否则不会在她开始征选嫔妃的这个时机点上,发生了这一连串的事件。

  据说前阵子应该会进行审判而立即遭到处刑的大盗派搏特巴隆,也就是派搏特盗贼集团的首领吉奇?巴隆,因王妃的命令而延迟处刑。

  表面上的解释是说,由于派搏特盗贼集团越过国境侵犯到帕尔梅尼亚的领土,帕尔梅尼亚政府要求将犯人交给他们。

  再加上那个帕尔梅尼亚大使──基摩?帕帕拉奇,事到如今才来向世人都快遗忘的王族吊唁。

  传闻他与梅莉露萝丝公主两人私底下感情极好,但现在尚未获得谒见公王的许可。

  为何他们两人避不见面呢?

  这其中有什么隐情吗?

  基摩?帕帕拉奇此行的真正目的,是要艾兹森交出吉奇?巴隆吗?还是说那个外表看来形迹可疑的外交官,或许与碧公爵路克西亚的死有所关联。

  若是如此,究竟是为了何种理由……?

  杰西德倏地停止呼吸。

  (难道──是那位被拘禁在地牢的『殿下』……)

  当杰西德的思路走到与那位绝对不能说出名宇的大人有所关联的可能性时──

  「咭咭咭……」

  在杰西德的一旁有什么毛绒绒的东西正晃动着。不消说,正是艾斯迈亚德头上那顶豪华的羽毛帽在摇晃着。

  「艾斯迈亚德大人?」

  「唉呀,失礼了。只是一想到我们这四个人面面相觑,却没有任何一人开口说:是你想要谋取大臣地位而下手毒杀的吧……」

  「!」

  麦古尼卡斯露出像是遭人说中的表情;杰西德也猛地紧握手上的羽毛笔。

  从容回答的人,只有渥尔特。

  「不过,你的说法或许是对的吧。」

  渥尔特再次往陶壶的表面上吹了一口气。

  「实际上,当碧公爵路克西亚死后,能够获得利益的,就是觊觎他位子的人吧──也就是我们当中的一人。」

  「真、真是荒谬。夏蛇族中才不会有那种小人呢!和其它那些豺狼虎豹才不一样!」

  「的确,比起普通的水,酒鬼一族更有可能一口饮尽下了毒的酒吧。醉到连毒的味道也分辨不出来……」

  「你说什么!」

  「喂喂,别这样。」

  他们四人之间再度弥漫起危险的气息。此时正好铃声响起,宣告有他人造访这个房间。

  「什么事!」

  麦古尼卡斯出声问道。

  「外头有一位使者要晋见库里白龙骑士团团长。」

  不等摇铃的侍女报备完,一名男人便直接走进室内。一眼就能看出他和艾斯迈亚德是同族的人,因为那名男人也戴着一顶比起艾斯迈亚德来也毫不逊色的华丽帽子。

  男人帽子上如同孔雀尾羽般的装饰飘然晃动,走近他们后在艾斯迈亚德耳边悄声说话。

  艾斯迈亚德那张宛如玻璃假面的脸庞,因为惊愕而蒙上些许阴影。

  「……各位。」

  仿佛敌人就站在桌前,艾斯迈亚德一脸严肃地开口。不知何时,他淡粉色的嘴唇弯起一抹具有挑战意味的笑容。

  「看来对方的攻击范围比我们所想的还要广。不知道各位会对这项消息有何感想?」

  「发生什么事了,艾斯迈亚德。」

  装模作样一番之后,他伸手托住下巴。

  「──就在方才传来了紧急通知。国王的表姊雅薇赛娜公主,似乎遭到了歹徒袭击。」

  ……看来会议还会再进行下去。于是杰西德开始将记录写在手中的笔记本上。

  ﹡

  「事态严重啊。」

  没错。用不着马修斯冷静地说出这句话,路希德内心已万分焦急。

  处理完一整天的公务之后,路希德回到圣?安琪莉城的翡翠宫,正好与洁儿一同提早享用晚膳。

  基于武人的习性,路希德一天只吃两餐。很多人民也都是只吃两餐,而且他坚信一餐进食太多非必要的食物,绝对是闲暇的帕尔梅尼亚贵族想出来的主意,也象征一种极端的堕落。

  (在鳖鱼汤之后,接着竟然是鳗鱼吗!),

  在晚膳的餐桌上,摆放着据说是洁儿大力推荐的烤鳗鱼料理。明明发生过那种事,洁儿却完全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情,埋头默默地为自己的食物试毒。

  (这家伙,就这么想替我补充多余的精力吗!)

  正当他感到一阵扫兴,仍未举筷时,对方就开始「唉呀,您对菜色不满意吗?」地大声嚷嚷,他只能闷不吭声地吃起鳗鱼。

  路希德便是在这顿郁闷的晚膳途中得知那项令人震惊的消息。

  「雅薇赛娜遭到歹徒袭击?」

  「幸好并未有什么生命危险,听说是公主在工作室里吹塑玻璃时,有人闯进去攻击她。」

  事件如此频繁地接连发生,路希德也不得不开始拟定对策。

  接获碧公爵路克西亚逝世的讣文至今还不到三天。如果最初的两名被害者是老人,那他还能够拟出对策处理,但被害者是雅薇赛娜的话,事情就相当棘手了。毕竟她可是路希德的表姊。

  「难不成是某个觊觎王位的人所策划的阴谋吗?可恶,到底是谁!」

  「陛下,请您冷静。」

  路希德激动的用力拍打桌子,马修斯便冷静而有条理地说道:

  「雅薇赛娜殿下并没有王位继承权。她只是一名公主,最重要的是.她的双亲并未正式成亲,因此安卡里恩星教会并不承认她的身分。就算某人伤害公主殿下,也不可能因此取得王位。」

  「这、这样子啊……」

  路希德半为了让自己信服地点了点头。

  马修斯说的没错。路希德的表姊雅薇赛娜是路希德父王的妹妹所生下的私生女。据说她的亲生父亲是当时在珀鲁耶姆大圣堂中任职的一名枢机主教,但是教会并不承认她的身分。

  因此,尽管雅薇赛娜确实存在于这世上,教会的户籍上却没有登记她的名字,当然也无法结婚。王族的私生子并不少见,但当对象为圣职者时就另当别论。因为与枢机主教相恋的女人,会被视为是诓骗神之使者的恶魔。

  由于那种自古流传至今的扭曲观念,雅薇赛娜一辈子都无法结婚,也无法拥有户籍,只能如同幽灵般的活在这个世界上。

  因此就算她和某人相恋,那个对象也不可能拥有国王王位的继承权。

  如此一来,这次的事件到底是谁、又为了什么目的袭击她,还无法确切猜测出理由。

  从波尔冯和碧公爵路克西亚两人的案件来看,就足以推论出犯人打算依序杀害拥有继承权的人,但这次的事件发生后,整个案件更让人一头雾水。

  「对啊,就算杀了雅薇也不会有任何好处。也就是说,这次事件和王位无关吗?但我不认为她是个会招人怨恨的女孩啊……」

  「──我想您应该考虑一下雅薇赛娜殿下自导自演的可能性。」

  没错,这令人意想不到的话,竟是出自神色平静,泰然自若地喝着蚕豆浓汤的洁儿口中。

  路希德脸色丕变。

  「你说什么?」

  「即便她并未拥有继承权,我想遭到他人唆使的可能性也相当高。」

  「你的意思是雅薇是犯人吗?」

  觉得自己重要的表姊受到侮辱,路希德勃然大怒。

  「雅薇不可能会做那种事。她并没有继承权,又是个心地善良的人,拥有慈悲的心怀,庆典的时候一定会去帮忙爱心义卖。你根本什么也不懂,别摆出一副你很了解的样子!」

  ──六岁的时候,路希德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送往强国帕尔梅尼亚当作人质。

  自那以后,母后从未写过一封信给他。虽然偶尔会送来礼物,但那都是拜年使节前来帕尔梅尼亚参访时,顺便带来送他而已。

  为何不是王弟,偏偏是自己呢……

  明明同一天出生、同样身为男孩,为什么只有自己被双亲遗弃了,这个想法一直盘踞在他脑海中。即便他现在已经推翻了自己父王、并将王弟视同尸体般囚禁于地牢里,也依然如此。

  在艾兹森的皇室亲戚当中,真正了解路希德心情的人就只有她──雅薇赛娜。

  只有雅薇赛娜会写信给他,将自己喜欢的琉璃珠寄来送路希德,或在季节交替之时,将艾兹森故乡的花朵作成押花送给他。

  他视她如同亲生姊姊般仰慕。

  当路希德凯旋回到珀鲁耶姆时,第一件做的事就是尽可能确保她的自由生活。

  而这个女人竟然如此侮辱雅薇赛娜!

  「她的确是个不幸的人,但也因此而更为坚强。这件事,我比任何人都还要清楚明白。」

  「然而,女人为了男人是会改变的。」

  即便是士兵,遭到路希德冷冽的眼神狠瞪都会害怕发抖,但洁儿在他的注视之下依然冷静如昔。

  「……男人?雅薇有了男人吗?」

  「我并没这么说。我的意思是,男人的话较易看出想法,但是面对一个心房外上了好几道门锁的女性,就连我也难以看清她的内心。雅薇赛娜殿下是位女性,而且是位美丽的女性。若是她心中恋慕某个想要获得王位继承权的男性,而那位男性又告诉她,他希望能当上国王呢?」

  听见洁儿的话,路希德知道自己瞬间露出了泫然欲泣的表情。

  「为了那个男人,雅薇就想要杀了我吗?为了不遭受怀疑还特地演了一出戏吗?」

  哈!他笑了起来。

  「不可能的。」

  「为什么?」

  「雅薇不可能会谈恋爱。」

  路希德冲动地抓起洁儿的手。快速地在走廊上迈开脚步。

  「您要去哪里?」

  「到雅薇她家去。既然你怀疑她,直接问她不就好了。你应该也知道雅薇不是那种心胸狭窄的女性吧!她也不是一个会被男人迷得神魂颠倒的人──」

  路希德的表情像是在说,他相信这世上有些事物是恒久不变的,并且坚定地对她如此宣告。

  ﹡

  路希德在洁儿的陪同之下,前往邻近圣?安琪莉王城的雅薇赛娜宅邸。抵达时,雅薇赛娜正好坐在橡木制的床铺上吃药。

  「唉呀,这可真是难得啊!没想到您们夫妻俩会一起来。」

  雅薇赛娜看来比两人所想的还要有精神,身上也只有遭到勒颈的瘀痕和手腕扭伤。

  听说她遭到歹徒袭击之时,因为手上的玻璃花瓶掉到地板上发出偌大声响,受到惊吓的侍女才立即赶到现场。

  路希德这才松了一口气。

  「该怎么说呢……简直就是不幸中的大幸。」

  「托您的福。喏,有这种奇怪的兴趣也还不错吧?」

  雅薇赛娜悠然自得地笑着,朝洁儿眨了眨眼。然而洁儿或许还未对她放下戒心吧,始终笑也不笑地查看周围的情形。

  (这家伙还在怀疑雅薇吗!)

  路希德不快地撇着嘴唇。

  「对了,我听说还没抓到犯人……」

  「似乎是。我一开始还以为是小偷,但是会闯进工作室里这一点真是太奇怪了……」

  「话说回来,都是你太粗心大意了,雅薇。」

  他以责备的口吻说道。

  「你是我的表姊耶!但是不管我怎么劝你,你就是不肯住到王宫里,却待在这种拥挤的小房子里,而且只有七个下人可以使唤!」

  「因为我最怕那种规矩很多的地方啊。没关系的,而且……」

  雅薇赛娜耸耸肩后说道。

  「而且……?」

  路希德催促她说下去。

  「而且,虽然还不是很肯定,但如果是小偷,我们却完全不知道他是从哪里进来的。工作室里有温度调节管理,在这个时期窗户都是关上的。侍女也一直待在门外,园丁同时兼任警卫,人就在外头。那扇窗户也没有被人打开的痕迹。当然也不可能从房门进来。

  这么说是有些危言耸听啦.但我的侍女认为犯人只可能是幽灵。」

  「幽灵……」

  路希德吃了一惊,不禁朝洁儿看去。

  一提到幽灵或恶魔时,他不由自主地就会怀疑是否与洁儿有关。

  雅薇赛娜哈哈大笑。

  「唉,就算不是幽灵,我待在王城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啊。与其在王宫里觉得被绑手绑脚的,倒不如在这里吹塑我喜欢的玻璃,偶尔做一下编纂史书的工作,又可以到外头闲晃──你说对吧,梅莉露萝丝?」

  她不知为何突然向沉默蹇言的洁儿攀谈。

  「你也好好说说这个不懂事的家伙。」

  「不、不懂事的家伙……?」

  「对啊,虽然我很感激你担心我、探望我,但如果这正好是犯人的目的那该怎么办?」

  雅薇赛娜的眼睛瞬间眯得像细针一般。

  路希德恍然大悟地屏住气息。

  「目的……?」

  「因为知道我和你的感情很好,才会故意唆使歹徒来袭击我也说不定。」

  「怎么会……」

  「不,至少梅莉露萝丝确实在担心这件事,我说的没错吧。」

  路希德看向洁儿。洁儿有些犹豫地开口说:

  「没错。我现在正在思考雅薇殿下只有受轻伤的所有可能原因。」

  「你没想过或许是我自导自演吗?这可能是一场骗局……」

  「当然有那种可能性存在。」

  看见洁儿直言不讳地回答,反而是路希德一脸错愕。

  「喂、喂……!」

  「没关系的,那是当然的呀!路克西亚叔父已经过世身亡,我却只是扭伤,这点太可疑了。而且,为什么不对我下毒呢?我家里并没有试毒者啊……」

  接若她将手抵在唇边,陷入沉思。路希德朝洁儿严厉地瞪了一眼,并连忙出声解释。

  「不、不是的,雅薇,你不必将这家伙说的话当真啦!我才不觉得你会设计什么骗局。而且你根本也没有必要做这种事啊!但是这家伙却说你可能有了恋人……」

  「恋人……?」

  雅薇赛娜眨了眨她那双美丽的绯色眼眸。

  「你们以为我有爱人了吗?」

  「啊……」

  路希德当下明白自己实在太过多嘴。

  「不、不是的,雅薇。」

  「呃,那也就是说……」

  听见他人说出她从未想过的事,雅薇赛娜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洁儿,然后呼──地吁了口气。

  「啊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你觉得我是为了让某人当上国王吧!」

  她不知为何一脸敬佩地频频点头。

  「不过我现在真的没有那种对象,这件事该怎么证明才好呢?」

  「是啊,我也认为这是个难题。而且对于您的自白能够信任到何种地步,这一点我也还无法得出结论。」

  听见洁儿无情的说法,路希德几乎忘了他正站在雅薇赛娜面前,差点就要对她大声怒吼。

  (这个女人,竟然在本人的面前如此毫无节制、口无遮拦的……!)

  「嗯──不过真的没有呢。我想,大概以后也不可能会爱上某个人吧。」

  雅薇赛娜苦恼地抬头看向天花板,随后望向路希德。

  「能够请问您那是为什么吗?」

  「嗯,可以啊。」

  她令在一旁待命的侍女去拿俄式茶壶,接着在肩膀上披上薄纱。

  「您们两位应该也知道,我为何会被国王王室视为麻烦人物吧。」

  她以一种像是要对小孩子说故事般的开心语调起头。

  「听说是因为您的双亲并未正式成亲。」

  「是啊。我的母亲是路希德真正的姑姑,而父亲则是当时珀鲁耶姆的大主教司鲁?罗凯纳巴德……」

  「罗凯纳巴德……是现在的红衣枢机主教吧。」

  枢机主教在安卡里恩星教会里身分崇高,地位仅次于法王,也是下任法王的候补人选。

  「由于怀了我,他就无法当上法王,即便是将来也不可能会当上吧。对于一个圣职者来说,竟然让一国的公主怀孕,没有比这更不吉祥的事情了吧。」

  她吐了吐舌。

  「因为我的母亲生下我之俊就过世了,我并不清楚父母是如何的相遇与分离,只大概听说母亲是透过慈善活动认识了父亲。所以,他们的恋爱故事或许就像街坊歌剧院里演的那样浪漫吧。」

  雅薇赛娜的父亲司鲁?罗凯纳巴德与奥萝黛米西雅公主的恋情,受到喜欢这种八卦故事的民众们热烈欢迎,眨眼间成了最热门的话题,甚至还改编成歌剧上演。无论在何种时代,人民总是支持这种不被世人允许、身分悬殊爱情故事。

  「当然,如果是别人的话那倒无所谓,只要说声『这真是戏剧性、真是浪漫啊』就算了。不过,就因为我有那么不得了的父母,身为他们孩子的我才会无法结婚。」

  她一脸厌恶的神情,耸了耸肩。

  「我的母亲呢,不管怎么看都是一位处在深闰不知世事的千金小姐,却因为谈恋爱冲昏了头,不愿后果和父亲发生关系然后怀了我。如果以恶意的角度来看,母亲是遭到父亲的玩弄吧!因为他现今仍是安卡里恩星教会的神父,男女都任他随意挑选玩弄。」

  自雅薇赛娜的口气中,可以窥见她对于自己的父母完全不抱任何一丝情感。

  「怀孕的母亲则被教会刻下『恶魔之女』的烙印。他们抱持的论调,竟认为勾引未来有可能成为枢机主教的圣职者,根本不会是人类,一定是恶魔。托她的福,生下这个无法结婚的我后,自己就干脆地一死了之……

  听说母亲在怀了我之前,是朵宛如牡丹般美丽的高岭之花,全艾兹森的骑士都向她求过婚……由于她太过美丽,就连诺里昂祖父也舍不得让她嫁出去,所以她都一直待在王宫里,读了许许多多的书。我现在编纂史书的工作,原本是母亲在做的。母亲她很擅长绘画。看见母亲遗留下来的字迹时,我心想她一定是个中规中矩的人吧。

  ──不过,就只有这样。」

  雅薇赛娜随着叹息,同时说出更加痛苦的话语。

  「就只有这样……?」

  「是的,就只有这样。对于父母,我没有其它的想法了.即便父母两人真心相爱,但他们不顾后果冲动行事甚至怀上小孩这一点,光用想象的就令我作呕。多亏他们,我一直在烦恼,我应该如何安身在这个世界……」

  路希德的话像全堵在喉头一般,一句也说不出口。

  没错。双亲冲动相恋的后果,生下了雅薇赛娜。

  她没有户籍,也无法接受洗礼。

  一直生活在绝望之中。

  她明明没有犯下任何罪……

  「我如果会谈恋爱并生下小孩,那才是一场恶梦呢。那个孩子会遭受到和我一样的境遇,我不想看见那种事。两位,我啊,现在终于找到属于我的方式来享受人生,才刚开始觉得,即便是这样的我,也能活在这个世上、也有生存下去的理由呢!可以的话,我打从心里希望这样的日子可以永远持续下去。」

  雅薇赛娜并不是在说谎。

  路希德有这种直觉。

  从她说话的语气,路希德能感受到里面没有她平时那种开玩笑的口吻,完全是出自于她内心最真挚的情感,毫无掩饰。

  最重要的,是雅薇赛娜「绝不谈恋爱」的意志将他慑服。

  愈是坚定就愈是──

  ──悲哀。

  「够了,雅薇。」

  路希德轻柔地伸出手,放在雅薇赛娜的肩膀上。

  「让你说出这些痛苦的事,真抱歉。」

  「唉呀,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她有些焦急地以手掩住嘴唇。

  「没错。比起我的事情,我反倒更担心你们呢。我听到了一个不太好的传闻喔,路希德。」

  路希德心中一凛。雅薇赛娜盯视着他的眼神突然变得犀利起来。

  「不、不是……那是……那家伙擅自……」

  「也罢,你们夫妇之间的问题,我并不打算多管闲事;不过,梅莉露萝丝只有你这个丈夫,你要好好地珍惜她。对了,我听说不是有个人为了这件事,从帕尔梅尼亚跑到这里多管闲事吗?」

  「嗯……」

  那个基摩?帕帕拉奇半个月前来到珀鲁耶姆以后,就假藉各种理由赖在这里不走。看来这件事也传入了过着隐居生活的雅薇赛娜耳里。

  「那也是理所当然的吧,王室的王妃竟然替国王举办前所未闻的嫔妃选拔会,要是常人的父母一定会昏倒吧。听好啰,你们今晚一定要好好沟通,只要好好沟通,误会一定能解开!」

  只见雅薇赛娜轮流看着洁儿和自己,路希德毫无插嘴反驳的余地。

  从以前开始,路希德就无法在雅薇赛娜的面前采取强硬态度。不知是因为她是有血缘关系的家人而不敢完全放肆的反射作用,还是因为她的遭遇和自己有雷同之处,总之,他就是对雅薇赛娜没辄。内心的想法多半都说不出口。

  家人……

  没错,雅薇赛娜就如同是路希德的家人一样。所以路希德才会这么担心她,甚至不顾后果的火速赶到她的宅邸。

  「对了对了,难得你们跑来看我,我有东西送你们哦。」

  雅微赛娜说完后,像是想起什么般慢吞吞地走下床铺,拿起某个装饰于柜子上的东西。

  「雅薇,你再不赶快休息的话……」

  「没事的,先不说这个。来,这个拿去。」

  她递给路希德的,是一个晶莹剔透、纯净无瑕的精致五角形玻璃花瓶。

  「这是……不是茶壶吧?」

  「讨厌啦,我又不是某位骑士团长。我难得地完成了一个大型作品,想说要送给你。」

  「送我花瓶……?」

  「路希德,你不偶尔欣赏花朵舒缓一下心情是不行的喔。我是抱着这种心情试著作出这个的,请梅莉露萝丝为它插上鲜花吧。对了,现在庭院里的非洲菊正美丽的盛开着哦,我之后再派人送过去。非洲菊耐不住湿气,所以要确实放在日照充足的窗边喔!天啊,没想到我这里还真是没什么东西能送给两位呢。」

  接着她打开抽屉,拿出一个带有色彩的小巧的玻璃。那是一个鸡蛋大小的胸针。

  「这个给你,梅莉露萝丝。」

  「给我?」

  「前阵子你来的时候.我说过要作一个多刻面的胸针给你吧。」

  雅薇赛娜将胸针放在洁儿的手掌之上,并以手包覆住她的拳头。

  「你给我一种蓝色的印象呢。话说回来,『梅莉露萝丝』在古语里是冰中之花的意思……是生命力非常强大的花朵,别名冥界之花。或许是这个缘故,所以也拥有『战胜逆境』的意思喔。

  ……你们知道『路希德』代表什么意思吗?」

  好像在进行小考似的,路希德不悦地说:

  「是『贯穿流星之剑』吧。」

  「没错,这也是一个非常棒的名字。你要尽可能不辜负自己的名字才行。」

  「是是,我知道。」

  他嘲讽地笑笑。

  母后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替自己取了这个名字呢?还是说在他的婴儿时期,她也曾经想过要像一般的母亲疼爱自己的孩子呢……

  洁儿若无其事地插嘴进来。

  「您真是精通古代语言呢。」

  「我可是一位国学家呀──虽然还兼职业余的玻璃艺术家。」

  最后雅薇赛娜完全回复到平时的开朗语调,说道:

  「就是这样,我精神很好喔!真是劳烦两位特地前来看我了。我不会觊觎国王的宝座,今后也都会在这里做着自己喜欢的事,继续生活下去。」

  「雅薇……」

  「因为我也喜欢玻璃手工艺和读书啊!当然也喜欢在外头到处乱跑。我可是很贪心的喔……不过,这么贪心真是幸福呢,能变得贪心真好。」

  「已备好马车了。」雅薇赛娜宅邸的侍女前来通知两人。

  路希德说道「不用送我们了」后,便离开雅薇赛娜的房间。

  ──我可是很贪心的喔……不过,这么贪心真是幸福呢……

  (贪心吗……)

  尽管这是一句微不足道,天真无邪的话语,路希德却仍然从中听见了母亲当时说的「我已经不想活了」的吶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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