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在某个地方有个名为南塞、因商业而繁荣的贸易都市。
那个小国有位名为萨拉密司的年轻开朗公爵,以及名叫凯缇库克的美丽公爵夫人。
这两人虽是在政治联姻之下结合,但情爱甚笃,公爵夫人为勤奋向学的公爵提供许多帮
助,让南塞步向富裕繁华。
然而,这两人有个不能告诉任何人的秘密。
那就是,感情如此和睦的这两人——
其实都是女性。
她们是不折不扣的「假面夫妇」
——可以感受到夏季风情的赌博庆典结束后,强烈的日光就会稍转柔和,早晚就会开始吹
起一阵凉风。
原本就是个草原之国的艾兹森日夜温差颇大,以至于一到晚上就会凉爽得让人无法想象现在是夏天。不带湿气的风干爽且触感舒适,日落后却伴随着一股冷意,让人们思及长袖外套以及过冬的准备。
不过这是艾兹森首都珀鲁耶姆的情况。对长期生活在比这里更北方,位在越过列昆山脉处的北方国家奥兹马尼亚的凯缇库克来说,珀鲁耶姆的夏天实在称不上凉爽。这里的夏季十分漫长,日照时间也长于奥兹马尼亚。
因此在转眼之间,夜晚就会过去。
(艾兹森是个有着美好黎明的国家。来这里果然是对的。)
自从跟艾兹森的南塞公爵结婚,开始在珀鲁耶姆生活后,她常常这么想。尤其是无雾的清晨与至今从未见过的鲜艳动植物,都让凯缇库克心仪不已。
过去凯缇库克生活的地方,是位在奥兹马尼亚首都班库修的金宫多拉罕的后宫,被称为花园宫的女性园地之中。
为奥兹马尼亚王打造的石造宫殿中,有好几问仿造伊瑟洛的潘帕里亚大王宫的房屋(奥兹
马尼亚是残留有强烈东方伊瑟洛文化色彩的国家),设计成有涓细人工河流入屋内的样式。
东方伊瑟洛是在大陆上拥有屈指可数古老历史的国家。传说那是源自于过去崇拜火之文明的人类愚昧地以火焚烧世界的时候,水精灵王救出向水寻求救赎的一部分人类,并赐予他们新土地。其后代伊瑟洛皇王现在仍恪守当时的教义,为全族持续守护着水源与丰富的大地恩泽,人们也总是将身体的一部分浸泡在水中生活,被引进屋内的河流就是为此存在。
嫁到南塞已将近两个月。
这个艾兹森公园与她生长的地方,在信仰跟文化上都不相同。
屋内流动的风没有水的气息,也不会直接坐在铺有地毯的地板上。就算是将装饰在房间内的装饰品拿一个下来看,也能明白对艾兹森有强烈影响的不是东方的伊瑟洛,而是西方大国帕尔梅尼亚。
这个国家的一切,郡和自己的故乡不同。
正因为如此,她的心才会始终明朗。一切都是崭新的。这个地方没有任何会让凯缇库克想起沉重过去的事物。
她和被囚禁在那个小世界时不一样,现茌的她感受不到忧烦。
除了她重要的「丈夫」以外。
「欸,妳也差不多该哭完了吧,萨拉密司。」
凯缇库克将脸埋进仍含着朝露的田旋花中,轻吐出一口气。一旁放着摆有银制高价茶具的推车。放在双层构造的茶壶上层的,就是混有这种田旋花的花茶。
这是她第一次喝这种配方的花茶。果然因为国家不同,用在茶中的花卉种类也大相径庭。
「欸,萨拉,拜托嘛。」
「我不要!」
视线前方可以看得到一团白色物体,那是被唰唰唰地撕碎的纸山。此外还有钻进耳中的擤鼻涕声。
——假如说现在有个唯一让凯缇库克心烦的事物,那就是在安排给她们的客房里,没完没了地抽抽噎噎哭泣的「丈夫」的怒气没有平息。
「葛雷斯尼早就已经走了,就算妳到现在才哭闹也没用呀。比起这种事,妳能不能到这里帮忙我混合新的花瓣?」
将经过干燥处理,用来制作花茶的花瓣在绢棘铺巾上摊开,凯缇库克朝她柔柔一笑,好像完全无意理会丈夫的哀叹。
「我一直在苦思该用什么材料,才能让茶散发出卡利亚柯利亚风的香味。说到卡利亚柯利亚,使用黑蜜果然还是最好的,但是这样难得的好茶看起来就会混浊不清,这点令人还
憾……」
「……好过分。」
萨拉密司抬起头,无论是眼睛下方还是眼中都像燃烧过一样通红。对于一点都不关心自
己,一直在旁边摆弄茶具的妻子,她似乎产生了不信任感。
「妳好过分喔,凯缇库克。虽然现在对你来说,或许是种新生活或兴奋雀跃的留学生活就是了。」
「留学的是妳吧,萨拉。我是随行家属。」
「可是!」
「亲爱的。」
听到凯缇库克的呼唤,萨拉密司睁开天蓝色的双眼,全身僵硬住了。
「身为我丈夫的人,竟然只不过因为被一个男人逃掉就方寸大乱,这样可是非常、相当、极度不象样喔。」
「……呜呜呜!」
萨拉密司像是受到责备的孩子一样,沮丧地垂下肩膀。那个模样令人不放心到要以丈夫称呼她都会心生迟疑。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刚在前几天结婚的萨拉密司下个月才会满十四岁。她比凯缇库克小三岁,还处在就算称之为小孩也不会有问题的年纪。
更重要的是,萨拉密斯虽是她的丈夫,却不是男性。她跟凯缇库克一样,是货真价实的「女孩」,也就是同性。
至于同性的两人为何会正式在神前立誓成为夫妇呢……
「葛雷斯尼那个笨蛋!傻瓜!大白痴!」 ,
扔出被她迁怒的靠垫后,萨拉密司捂着脸,像蓑衣虫还是什么东西一样滚来滚去。
「好过分喔喔喔!欸,妳也觉得很过分吧,凯缇。这样我怎么可能不生气。我跟妳的假结婚好不容易顺利进行,我被议会承认为南塞公爵,在珀鲁耶姆这里获赐宅邸,罗万家也搬到南塞,明明我们崭新的人生接下来就要展开了。
——他却突然默默消失,而且连我的生日他都不会回来!」
也就是说,她的假丈夫萨拉密司依然无法接受青梅伊马、像手足一样一起长大的葛雷斯尼瞒着自己离开的事情。
(哎,同为女性,我倒也不是不懂她的心情…)
听着不知何时滚到露台上的她大发牢骚,凯缇库克带着半是无奈、半是同情的心情叹气。
同性的凯缇库克跟萨拉密司成为「夫妻」是前一阵子的事了。
事情的开端是从奥兹马尼亚的锡塔哈特国王与其子欧斯,企图掠取因继承问题而动荡的小
国南塞开始。
锡特国王因此决定将哥哥的女儿,也就是侄女凯缇库克以养女的身分嫁给接下来会成为南塞新公爵的人,并且准备周到地推举出一个亲近奥兹马尼亚的公爵候选人。
若养女凯缇库克下嫁,亲奥兹马尼亚的公爵上位,奥兹马尼亚在南塞的支配力势必会变
强。
这个局势让南塞现在的所有者艾兹森相当着急。由于不管怎么样都不能让南塞被奥兹马尼亚夺走,国王夫妇用尽手段,最后找到众人皆以为不存在的、继承了前南塞公爵血脉的少年——萨拉密司,推举成为公爵候选人。
一开始奥兹马尼亚方推举的邻国帕姆家的青年——莱卡·帕姆被认为较为有利,但在国王路希德的活跃之下,再加上他们在赌上继承权的比武大会中得到胜利,由王妃梅莉露萝丝的机智策画的「萨拉密司与凯缇库克的强行结婚」奏下奇功,萨拉密司漂亮夺得南塞公爵的地位。
但是这并不表示问题全都解决了。
其实成为新公爵的萨拉密司并非少年,而是少女。因此萨拉密司只能装扮成男性,瞒骗所有的人。
现在除了计划发起人艾兹森国王夫妇以外,她其实是个女性的事情仍是个没有任何人知道的秘密。
「但是呀,萨拉密司。葛雷斯尼的信上也写得很清楚吧。他想测试看看自己的实力唷。为
了这个目的,他不能一直待在妳身边啊。」
凯缇库克对抱膝缩在长椅上的她这么说。
「妳得去理解他这种想法才行。葛雷斯尼是真正的战士喔,妳有看到他多么强悍吧。十五
岁的少年在赌博庆典的比武大会中得到冠军,这可是史上首度的壮举哟。」
「这种事我当然明白啊!」
萨拉密司罕见的蜂蜜色发丝不停晃动。;
「我明白,我可以明白。我懂葛雷斯尼,也懂他的心情。但是,我无法接受!」
听到丈夫一个劲儿重复着与离才同样的话语,凯缇库克掩嘴叹息。
简单来说,她在闹别扭。葛雷斯尼拥有战士的天分,一起长大的她当然很清楚这点。萨拉
密司接受这个可以说是鲁莽的假结婚计划,有一半就是为了给予他出人头地的机会。
萨拉密司气的不是葛雷斯尼的离开。
她在意的就只有他瞒着她离去的这一点。
而且还要加上他到现在完全都没有捎来联络。
「至、至、至今为止,一次都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葛雷斯尼不管要做什么都会跟我商量,没有一件事是我不知道的。可是……」
「曾几何时,他却变成了妳不认识的葛雷斯尼……?」
凯缇库克静静走向长椅,伸手放上萨拉密司闹着别扭的背上。
她点点头。
「欸,萨拉。明明一直在一起,却不知何时开始无法了解对方的心,这种事很常见喔。」
凯缇库克轻轻瞇起眼,慢慢抚摸萨拉密司的背。
葛雷斯尼离去的理由很明确:他不愿意让成为南塞公爵的她任命为骑士。
这次萨拉密司受到艾兹森国王的后援,得到名为南塞公爵的大权。以她的权限,就算将葛雷斯尼提拔为骑士也不会有问题吧。更何况葛雷斯尼也有作为萨拉密司的代理人在比武大会中获胜的实际成绩,照理说不会有任何人提出异议。
但是葛雷斯尼并不满足于此。
他自有他的理由,不能踏上一味受到萨拉密司赐予的人生。正因为如此,他现在只能与她分离。为了得到与获得公爵地位的她相衬的地位与名誉,他只能自食其力……
——正因为如此,葛雷斯尼才会默默离开萨拉密司身边。
要是和她见面,肯定会受到逼问,然后她一定会在他面前大哭吧。到时候他有可能会输给
她的激情,不小心说出没出息的话。况且,他也害怕一不小心就会说出还不想说出口的话语。
(那是因为他爱着萨拉密司。)
凯缇库克多少可以理解葛雷斯尼作为男人的坚持。
但是身为当事者的萨拉密司无法理解他的内心想法。说得直接点,她大概有种宛如被抛弃
的心情吧。
因为他们在一起的时光那么漫长。
漫长到无法想象其中一方会离开另一方身边。
「欸,萨拉。男人这种生物呀,无论做什么事都需要一一找出煞有介事的理由唷。像是因为受到命令、因为这么做是正确的、因为不能毁约……之类的。所以妳只能暂时让他自由行动喔。」
忽然间,萨拉密司的美丽天蓝色眼眸充满疑惑地看向凯缇库克。
「什么意思?」
「在这之前都没什么问题。即使妳继承南塞公爵的血脉,妳还是什么都没有,能给他的只有安乐与爱情。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吧?妳可以给予他任何事物。」
「是啊,我甚至可以让葛雷斯尼马上成为骑士。他何必……何必特地到别国的比武大会从基层做起呀!」
萨拉密司激动地说道。但凯缇库克缓缓摇头。
「所以说,就是坏在这一点啊。」
「为什么啊?」
「这个吗,也就是说,虽然说起来不好听,不过这就像是将他纳为妳的男宠一样。」
「咦咦!?」
不知道是不是男宠这个词对她来说太遇刺激,萨拉密司抖了一下,睁圆了眼。
「男、男宠……哪有这回事,我一点都没有包养他的意思……」
「这是当然。不过就算妳没有这种想法,但就他的感觉来说就是这样。」
凯缇库克拉起萨拉密司的手让她站起来,邀她前往桌边。
「男人呀,跟女性不同,他们无法满足于仅只被人所爱。对男人来说,无论是情是爱都跟荣耀与名誉一样,都是想以自己的力量获取的事物之一。」
「那就是所谓的男人心……?」
「是呀。世界上也有太过亲近反而不会注意到的事情。太过于靠近,就会让人产生了解对方一切的错觉……或许就因为如此,才会在对方采取意外的行动时感到惊讶,或是觉得遭到背叛——」
她拈着玫瑰花瓣的手停止动作。凯缇库克呆愣地望着自己模糊地映照在银器上的脸庞。
「遭到背叛」。
这确实是我经历过的感情。
但是我想不起来。我是在何时,对谁怀抱过这种悲伤感受……?
坐在对面的萨拉密司小心翼翼地问:
「……凯缇妳为什么会这样想呢?」
「咦,妳问我为什么……」
「是因为妳以前也曾经遭到背叛吗…?比如说被那个——欧斯王子?」
「——」
突然冒出来的名字,让凯缇库克的身子猛然一震。玫瑰花瓣从指缝轻飘飘地落到盘上。
「凯缇,妳以前其实喜欢那个王子吧?」
「开、开什么玩笑。我才不会对那个欧斯……」
凯缇库克用全力否定这个可能性。她慌忙聚集起散落在盘子上的玫瑰花瓣,塞进茶壶里。
但是萨拉密司带着一副无法信服的表情说;
「欸,我想听妳住在多拉罕时的故事。我知道凯缇恨着欧斯王子,不过啊,我总觉得不只是这样呢。」
「什么叫不只是这样……」
「该说是女性的直觉吗?王子他好像也非常在意妳…我就觉得该不会就是这样?」
「不。」
凯缇库克发出一声嗤笑。不可能会有这种事。
「很遗憾,我们之间没有发生过任何妳所期待的事情喔,萨拉。」
「那也没关系啦。我只是想了解妳而已。」
萨拉密司温柔的声音,让凯缇库克蓦然睁大眼。在眼前的是被漂亮的蜂蜜色发丝框住的孩童面孔,但是现在却充满兴趣,以及更为浓厚的关切之情。
「欸,告诉我嘛。」
(明明直到刚刚都还生气地在地上打滚。)
凯缇库克差点笑出来,忍不住伸手捂住嘴边。只要了解萨拉密司这个人,就会知道她总是这样。她就像艾兹森这里的空气一样干爽而舒适。
葛雷斯尼是不是也老是被这个像天气一样多变的她要得团团转呢……
入口的另一头有铃声响起,负责在这间屋子服侍的侍女送来刚出炉的杏桃派。不知道是不是觉得若被人发现自己哭过很丢脸,萨控密司连忙用袖子擦拭眼角。
「那么,我该从哪里开始讲呢……亲爱的丈夫?」
凯缇库克祈祷,希望糕点的甜味,能让我述说过去的口吻变得平稳和顺……
接着,她缓缓讲起有点不适合拿来闲话家常的故事。
「……如妳所知,我生为奥兹马尼亚的第二王女——」
——自己从前也有过不知憎恨为何物的时光。
她的父亲——前奥兹马尼亚王贝尔西希仍健在的时候,凯缇库克受到身为卡利亚柯利亚公主的高洁母亲以及温柔的父亲所爱,不用顾虑任何人,过着遵守东方信仰的生活。
母亲缇娜玛娜是当时卡利亚柯利亚王的第三王女,父亲在讨伐北方国界线的谋反贵族时,与卡利亚柯和亚结为同盟并向其借兵,听说这就是他们相遇的契机。
「那真的是命运的邂逅呢。」
母亲总是会如此开口,把他们的邂逅说得像是一个波澜壮阔的恋爱故事之始。
「妈妈我被妳们的外祖父命令为妳们的父亲斟酒·而我哭着闹脾气说,我才不想欢迎什么异教徒。」
母亲好几次在父亲面前讲起当时的事情,让父亲难为情不已,即便如此,她们还是想从父亲口中听到一句话。
她们的问题总是相同:为仟么父亲会跟身为异教徒的母亲结婚呢?明明全国人民都反对他们两人的恋情……
闻言,心地温柔的父亲就会一脸害羞地垂着头回答:那当然是因为我爱上了妳们的妈妈
啊。妳们的妈妈就是那么出色的人……
凯缇库克最喜欢的就是看到父亲说这句话,让母亲开心起来的景象。自己敬爱的父亲轻易跨越信仰与异文化的高墙选择了爱情,这让她单纯地感受到一种孩子气的冲动。
当时奥兹马尼亚国内还不像现在这么安定。她的父王为了镇压频繁爆发的地方叛乱,时常不在多拉罕宫。
她们总是在那个封闭的小世界中等待父亲。
如同伊瑟洛的女人们所做的一样,她们会将祈祷的小船放到流进屋中的小河中,期盼父亲
等人能平安归来……
「既然妳们生为王女,就要为国家奉献出一生。」
她的母亲曾如此教导两个女儿。
女性在被围墙包围住的小院落中生活,这是东方的习俗。身为卡利亚柯和亚王族的母亲即便嫁到奥兹马尼亚,也依然没有舍弃对异族神明谢里苏的信仰,而在这位母亲身边长大的凯缇库克她们同样信仰东方众神。
但是奥兹马尼亚现在将安卡里恩星教奉为国教,她们母女当然会因此遭到非议,所以凯缇库克她们很少离开后宫。
虽然无法到外头走动,凯缇库克自己对此却没有特别不满。
更重要的是,她爱着这个小世界。
与水共处的生活,「连房屋之中都有小型人工河流在流动,与凯缇库克齐高的喷水池在日光照耀下,四处洒落光点。
蓝色与金色的装饰品妆点着美丽的室内。不晓得长久以来奉安卡里恩星教为国教的这个国家的人们知不知道——不过即便被忘却也不会改变,蓝色象徽着天空之神谢里,金色则象征大地之神苏。
从天花板垂挂而下的各种绳索装饰兴蕾丝挂毯,则是奥兹马尼亚特有的文化。
凯缇库克等人居住的小院落就像这样,是个明显融合两种文化的地方。这样的美景在她眼中,就好像是即便信仰不同神明,依然能融合在一起生活的证据。
(就跟这个小院落一样。)
在臣子之中,支持醉心于东方异教的国王是件不体面的事,听说认为该推举弟弟埃森公锡塔哈特为国王的声音也不少。
但是她相信,即便现在未能受到理解,这个国家总有一天会接纳她们。
毕竟她们的血统是无可掩饰的现实。她跟姊姊苏尔良娜继承了卡利亚柯利亚与奥兹马尼亚
的正统皇室血脉,这具身体的的其中一半确实留着奥兹马尼亚的血。
「妳们是奥兹马尼亚人。」
这是母亲比起任何摇篮曲与招呼都还常告诉孩子的一句话。
「妈妈是卡科亚柯科亚的公主,但你们是奥兹马尼亚的公主。不可以忘记感谢接纳你们的安卡里恩诸神,以及奥兹马尼亚的人民。等妳们长大后,要为国家牺牲奉献,这就是作为王族的义务,也是活着的证明。」
「既然生为王女」。
即使现在遭到疏远,总有一天她们也能成为这个国家众人的骄傲,背负着尊敬与威信站在众人之前吧……为此,自己必须为这个国家派上用场才行。母亲缇娜玛娜从姊姊跟她小的时后就一直如此叮咛。
就凯缇库克所知,母亲一直拚命努力成为奥兹马尼亚人。她不再穿东方式的多层服装,改穿贴身长洋装,也减少焚烧香炉的次数,不再将头发高高盘起,改为简略的样式。爱着东方文化的父王说她可以不用这么做,但母亲还是很担心她们会不会害父亲身为国王的立场动摇。
(所谓的为国奉献,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呢……穿上奥兹马尼亚的服装就是为国奉献吗?)
对于母亲一天一天褪去祖国色彩,当时年纪尚幼的凯缇库克感到很遗憾。东方式的服装远比奥兹马尼亚的贴身长洋装更加美丽,高高盘起并以许多嵌玉发簪装饰的发型也比现在的单发髻更适合母亲。
还有其他美好的事物。例如一路从指根延伸到指甲前端、足以包覆住整根手指的金饰,还有在头发盘赶后光裸的颈项上垂落的长锦缎耳饰,这都是是她一直憧憬着,希望等哪一天长大后想拥有的东西。所以对她幼小的心灵来说,就算长大后也不能戴上那些饰品的这个现实,实在让她无法接受。
(为什么我们会遭到疏远呢?侍女们表面上笑容满面地到东方文化赞不绝口,背地里却蔑称我们为异教徒。我不懂。父亲无疑是奥兹马尼亚的国王。国王明明应该可以决定国家的一切才对……)
而且自己还没什么关系。只要到适婚年龄,就会被嫁到哪里去吧。
但是身为嫡长女的姊姊未来极有可能迎入赘婿,并以王妃身分留在这个国家。这样一来,姊姊会孤立无援。她必须独自在这个尽是冷眼的宫殿中度日。(我能为娜娜姊姊做的事情一件也没有,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受到这个国家的接纳与爱戴。我明明是公主,却一点都没有用。
若不做些什么,自己就不会得到认可。
但是凯缇库克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她不像姊姊一样擅长读书,口才也不好。在音乐方面没有天赋,也对绘画、作诗与刺绣感到棘手。
也不像母亲一样美丽。侍女仍说我是个妩媚可爱的美人,但我没有母亲那种女人味,也没有姊姊那种深邃的五官。
我明白。我没有任何才能。
没有才能。也就是说,自己并不是特别的人。
(这也难怪。姊姊那种人会成为这个国家的女王,但我不一样。我肯定会嫁给连看都没看过的某个外国王族,以后一生都不能再踏上奥兹马尼亚的土地吧)
凯缇库克稚嫩的心灵寂寞地想着。虽生为国王之女,却起不了作用。很遗憾,自己能做的事情看起来并不多。
——或许是怀有这种内疚感的缘故,凯缇库克时常避开啰嗦侍女的视线,前往没有人烟的后宫深处。
后宫这种地方基于其性质,有好几个内院,被邀进此处的贵妇人们都会拥有自己的庭院,将水引入院落中,过着随时保持身体洁净的日子。
她特别钟爱的是现在没有任何人使用的某一间屋子。听说那是父亲与母亲结婚前曾赐给宠妾、搭有藤架的凉亭,是十分美丽的屋舍。
现在那位宠妾已经结束她的职责并离开王宫。因此这个内院别说是有人居住,甚至连侍女都很少靠近。
(藤花已经开了……!)
在东方语言中,紫藤叫做法耶。在这里的语言中好像是叫弥萨拉……或许是因为没怎么经过修剪,庭院中的凉亭垂挂着好几串紫水晶色的藤花,叶子也恣意生长。
但是在内院流动的人工溪流并未混浊。这条小河开凿时流量经过计算,光靠高低差就能毫无阻塞地将水持续带到所有地方。
「好干净的水。」
宛如对世间矛盾一无所知的清澈水流,让她觉得若将身子浸泡在内,就能为她洗去自身之中的脏污。凯缇库克轻轻脱下凉鞋,将脚放进水中。
刺骨的冰冷在一段时间过后转变成舒适。凯缇库克踢着水。哗啦啦的声音轻响,水面喷溅
出水珠跃起。沿着水流泅泳的鱼儿们慌慌张张地翻身。
——千年的门扉啊,请待时而启。
吸入黄昏,吐出拂晓。
直到金之夜中的一只眼,银之晨中的两只眼——
三只眼阖上眼皮为止。
随着曲调,她哗啦哗啦地逆流前进。反正这里是现在没人使用的庭院,就算举动稍嫌随便也不会被任何人发现吧。她乐观地这么想,于是一下把开始结实的藤蔓拉过来,一下摘下藤花,放进水中当成船让它流走。
她喜欢船。凯缇库克尤其喜欢看在水面上滑行似地疾驰的船。虽然没有亲眼看过,不过听说在这个世界上的水流全都跟位在大型贸易港跟南方尽头的大海连接在一起。
她想过,要是自己是一艘船就好了,这样她就能沿着这道水流离开这个狭小的内院,航行到外头的世界。
如果能转世投胎,她想变成船。要是能在据诗人的诗歌所说会闪烁银光的大海上乘风破浪,那该有多棒啊。
那个时候,她觉得好像在水声的间隙中隐约听到有人吸气的声响。
「谁在那里!?」
凯缇库克连忙离开水中。在藤架下方,竟然早有来客。
带着好像有些束手无策的神情,一个孩子独自伫立在那里。
「——你是谁?」
她第一次看到这个小孩。他的发色比凯缇库克的紫藤色秀发明亮许多,是宛如烙铁一样的
赤褐色。
而且他的双眸宛如天空的水蓝色一般。不对,真要说的话,应该更接近灰色吧。那简直就像含有许多内含物的玻璃一样……
从他身上穿戴的物品来看,马上就能看出他出身高贵。但是,这里是后宫。就算他是贵
族,这里也不是一般王公大臣能频繁出入的地方。既然如此……
「快点报上名号。当然,前提是你要有能报上名号的身分。」
凯缇库克瞪着眼前的少年,藏不住心中的动摇。这或许也有一部分是因为自己玩闹的模样一直被他看在眼中,让她感到难为情。
但是那个少年不为所动。他以连她都感到惊讶的稳重声音说:
「失礼了,我很在意大伯倾心的东方文化是什么样的事物,忍不住前来看看。」
他说得毫不愧疚。
「大伯……?」
他的语气非常不像个孩子。这种老成的措辞与他稚气未脱的脸庞相反,让人觉得有些奇怪。
这个词让凯缇库克恍然大悟。能出入国王后宫的人本来就有限,若是男性的话更是如此。
她的父亲贝尔西希王还没有儿子。父亲虽然有许多兄弟,但当中应该没有这个年纪的男孩。最重要的一点是,能称呼国王为大伯的人相当有限。
凯缇库克拚命探索记忆。
她好像听说过父亲的弟弟锡塔哈特有个跟自己差不年纪的儿子。
他是父亲的弟弟所生的儿子。
「你是纳贾里斯·欧斯,我的堂弟……?」
「是的,没有错。」
他似乎也察觉到了凯缇库克的来历,十分短促地点点头。
堂弟。没想到自己有这样的存在……让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讶异感。至今他们全家在多拉
罕中陷入孤立,父亲也没有其他宠妃,所以她一直以为住在后宫的只有他们一家人。
(我听说锡塔啥特叔父的正妻已在数年前过世,还有他把一直生活在公爵领地的独生子叫
来多拉罕了。)
王弟锡塔哈特与她文静喜好阅读的父亲贝尔西希不同,是个爱好铺张、粗鲁、老是引起骚动的问题人士。看到那个人明明是男性,却像女性一样化着妆,用烫发钳烫出卷发,在严冬以半裸加上金色紧身裤的装扮在宫殿中缓慢行走时,她根本无法相信那是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叔父。
(那个全身上下都是笑话的男人,竟然有这样的儿子!?)
虽说是孩子,但他与自己身高差不多,或许是态度沉稳的缘故,看起来有些老成。记得他的年纪好像比她小一岁?应该相差不大才对。
凯缇库克的语速变得有点急:
「你在做什么?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
纳贾利斯·欧斯紧抿着唇,没有打算说什么的迹象。一言以蔽之,他「僵硬住了」。他似乎也没有想到会在这种地方遇见自己的堂姊。
「答不出来吗?你真的是欧斯?」
「是的。」
「你是那个每天都做着惊人打扮,不管说什么都会一边唱着歌,一边充满抑扬顿挫地回
答;说什么这是为了了解狼的心理,于是突然戴上假耳朵跟假尾巴到街上去;说自己的臀部长痘痘,因此让教会祈祷了一整天的那位锡塔哈特王叔的儿子?一
「…………父亲是我一生的耻辱。」
这句毫无动摇的回答,让凯缇库克确定他就是纳贾和斯·欧斯。果然那位叔父就算从亲生儿子的角度来看,也令人相当难以言喻。
「那么,你刚才在看什么?你想跟我一起玩吗?那要不要来比赛谁能先抓到鱼?」
但是欧斯却忽然露出好像搞砸什么似的表情。
「不,不用了。」
「为什么啦?」
「很不巧,我跟妳不一样,没有那么闲。」
听到欧斯这个一点都不讨人喜欢的回答,凯缇库克心头升起一把火。
(真、真嚣张!)
凯缇库克的个性并没有冷静到被看起来明显比自己小的少年瞧不起,还能继续保持冷静。
「你呀,是想找我吵架吗?好啊,要吵架也行,我可不会输。」
「妳在说笑吗?我只是说出诚实的心情罢了。我本来就是因为对东方式建筑感兴趣才来到
这里,现在已经四处观察够了,所以能请妳不要再管我了吗?」
用大人般的动作将视线从右扫到左后,欧斯轻声说:
「而且见到妳之后,我就确定妳的父王犯下了严重的错误。」
「……你是什么意思。」
「实际一看就能清楚明白了。看来大伯相当沉迷于此,他竟然没有让自己的女儿穿上奥兹马尼亚的服装,放任妳为所欲为…」
凯缇库克知道自己因为欧斯口中吐出的狂妄言词,瞬间染红了双颊。
这里是奥兹马尼亚,始终信仰伊瑟洛的对极神的她们当然会受到疏远。这一点凯缇库克自己很清楚。
但是像这样当面遭到否定还是第一次。明明就连侍女们都只会在暗地里说坏话。
「什么啊,你不过是四处晃了一下,就以为自己了解我们了?这种想法才蠢呢。」
那个瞬间,凯缇库克发出连自己也感到惊讶的大喊。
「明明对我们什么都不了解,不要说得好像很懂一样!我只是因为喜欢才会穿着这种衣服,我的母亲不是有好好穿上奥兹马尼亚的贴身洋装吗?」
「但这是现在大家在王宫内耳语的事实。妳们是异类,而允许妳们维持异类的国王是错误的。」
「这只是你在胡说吧。说到底,若要说道异类,你的父亲又如何啊,他已经不只是异类,根本是荒谬透顶吧!」
「呜。」
可能终究还是被她说中真相了,欧斯好像被踩中痛处一样别过头。
「家、家父做为一个人来说确实荒谬透顶,这点我不会否定。」
「对吧。既然如此,就请你不要多管闲事。我们有我们的信仰。就算只有表面形式,现在
母后也为了成为奥兹马尼亚人而付出许多的努力。我也一样,在正式活动时也会穿上贴身洋装,以花代簪插在发间呀。」
「这种说法才是荒谬透顶。」
既尖锐又沉重的这句话,让人无法想象是出自十岁左右的孩子口中。
「对奥兹马尼亚人民来说,他们不需要异教徒王妃,更遑论不得不为了受到爱戴而努力的王妃。妳也一样,既然生为王女,就做好觉悟吧。」
「——!?」
凯缇库克不由得说不出话来。
「既然生为王女。」
他的发言非常合理。要是王妃与公主是异教徒的事情被人发现,安卡里恩星教会肯定不会坐视不理。
不着痕迹地试图让她改变穿着卡利亚柯利亚的服装或祈祷习惯的侍女们,也时常会在私底下这么说。就连还只是个少女的凯缇库克也早已隐约理解到,这很有可能招来危及国家的危机。
但是就算是这样,她还是无法赞同欧斯所言。她无法原谅他试图用强加于人的正义污辱她们的母亲!
「…………你说的话简直就像是从艰深的书读到的呢,王子殿下。」
凯缇库克挑衅似地说。
「那么,那是跟谁现学现卖的呀,从大学教授?还是书上写的?你这个小乖乖。」
欧斯锐利地看向凯缇库克。那个眼神是认真的,凯缇库克心想。总算看到他的表情了。不是掩饰得当的大人的假面具,而是堂弟那与年纪相符的真实面容。
「你想否定我的父亲不适合当个国王,所以你要取而代之坐上王位吗、,纳贾利斯·欧斯?
但这才叫做荒谬透顶。你没有继承权。这个国家的国王是我的父亲喔。你不管等到什么时候,都没办法成为国王呢,真遗憾啊!」
他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那是愤怒与被人说中内心想法带来的羞耻感
「我……才不是那个意思……」
「哪里不对?你一直拚命否定我们,一脸贪婪地盯着王冠。说到底,在说奥兹马尼亚人如何如何之前,你先想办法处理你那非寻常人的父亲如何啊!」
「这、这跟父亲无关,这是我个人的意见。」
「你不是他的儿子吗?十年后你也会在班库修的大道上一边大声唱歌一边脱光衣服啦!」
「我才不会做那种事!」
「你一定会!」
彼此都知道现在已经沦为相当低水平的争论,但是不能在此时落居下风。当她为了想让对方消沉到无话可说,因而从自己的词典中挖出恶言恶语的时候…
「妳不过是个异教徒!」
欧斯猛然大吼。
(……这家伙!!)
眉眼上挑的同时,凯缇库克在瞬间从自己心中满溢而出的怒气带动之下举起手。
啪,清脆的声音响起。
接着,稍迟于此,一阵彷佛把什么巨大物体推进水面的水声响散四周。
她提心吊胆地将视线往下移,看到欧斯坐倒在一旁流动的小河中。
右手有种麻木的灼热感。这是当然的,因为刚才自己用尽全力打了他一个耳光,
似乎是正面被她用了一巴掌的欧斯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缓缓从水中站起。
「……那、那个,你还好……」
「会以为只要乱挥手脚哭闹就能随心所欲的,就只有婴儿而已。」
欧斯冷静的话语就像冷水一样泼凉了她的心,更加激起凯缇库克的羞耻心。
「……我……我…」
凯缇库克微微张口,好像想说些什么,却迟迟无法顺利拣选出话语。被他在口舌上占上风令她不甘心,却无法像刚才一样流畅地反驳。
因为他说得一点也没错。
(我讨厌这样……妈妈她们被瞧不起了,我得驳斥他才行……!)
耐不住这股奇妙的沉默,凯缇库克再度想高声怒骂。
「妳在做什么,凯缇?」
突然有声音响起。
这道熟悉的声音让凯缇库克连忙转头。
「娜娜姊姊!」
凯缇库克一看,发现一位绑着卡利亚柯利亚的女性特有的发型,将紫藤色长发在肩头松松绑起的女子站在那里。
她在欧斯与凯缇库克之间互相比较似地看了看,困惑地眯起那双灰色的眼眸。
迟疑片刻后,苏尔良娜似乎留意到欧斯浑身湿透了。
「哎呀,真糟糕。」
她发出难以辨认是否真的这么想的轻呼,接着迅速摊开手里拿的干布。这本来八成也是为凯缇库克准备的吧。凯缇库克总是会全身湿答答地回屋,这件事整个后宫的侍女们都知道。
「姊姊,那个……」
接着,她迅速穿过只能一脸窘迫地呆站着的凯缇库克身边,毫不犹豫地用力擦拭歌斯的头。
「什……」
突如其来的发展,似乎让欧斯完全无法动弹。他发出「啊……」「呜……」等破碎的声音试图抵抗,但苏尔良娜不容分说地将欧斯裹成白色蓑衣虫。
「现在要泡水冲一冲是不是还嫌太早了呢?会感冒喔。」
听到苏尔良娜温和地指出这点,他突然感到寒冷似地全身发抖。
「你是欧斯吧。」
「嗯……」
「你的侍女在找你喔。她说已经有好几个小时没看到你,担心你该不会发生了什么
从毛巾之间,隐约可以看见欧斯苦着一张脸,好像觉得自己搞砸了什么一样。
「我现在正准备回去,所以请别在意我。」
「不行喔,你还湿淋淋的。」
「这点程度不算什么,已经干了。」
「不行啦。」
「可是——」
「——不行。」
欧斯的反驳彷佛被吸进看不见的洞里一样,倏然静下来。
(不愧是娜娜姊姊,竟然能这么轻易就让欧斯就范。)
凯缇库克带着半是讶异、半是理解的心情,望着两人的互动。
她好像可以明白他的心情。面对苏尔良娜时,不知为何想反驳、抵抗的心情都会被重重削弱。
「好,头发擦到这样就可以了。」
「…………谢谢。」
欧斯一脸相当不情愿地道谢。趁着苏尔良娜拿起毛巾的些许空档,他立刻拉开距离。
「那么,我就此告辞。」
他恢复原本那张一点都不像个孩子的一本正经神情,马上就想离开此地。
但是——
「那边不是后宫的入口喔。」
苏尔良娜十分柔和地抛出来的指正,让欧斯的脚步乍然修止。…
(咦……)
凯缇库克因出乎意料的发展而睁大眼。
的确,刚才欧斯准备前往的方向只有另一间现在无人使用的房屋,在那前头应该是死路才
苏尔良娜用别有含意的声音说:
「我明白你的心情。毕竟这里很宽广,也有很多间房屋。我小时候也常常迷路。」
(迷、路……?)
凯缇库克想到了欧斯之所以出现在这里,而迟迟不肯离去的理由。
也就是说,他的状况就是所谓的——
「……原来你迷路了?」
「!?」
凯缇库克不禁睁大眼睛。此时此刻,欧斯的脸就像是有烈酒当头淋下一般,一路红到耳后。
「……噗哧。」
腹部深处阵阵痉攀,这是因为笑意不断涌上来。
「我、我没有迷路!」
欧斯连耳尖都变得通红,大喊时整张脸都皱成一团,就算他摆出那种表情大吼,也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凯缇库克终于忍耐不住地放声大笑:
「哈……啊哈哈哈啊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样啊,刚才他的态度高傲得要命,原来是为了掩饰自己迷路。)
基于他那种明明是个孩子,却高傲无比的个性,就算在中途迷路,他肯定也没办法询问侍女们离开后宫的出口在哪个方向。
而在一阵徘徊后,他走到这种没有人烟的地方,心里肯定感到彷徨不安吧。
她在内心某处感到安心。虽然说了一大堆好像很了不起的话,但他的所作所为果然还是个孩子——就跟她一样。
(他是纳贾利斯·欧斯。是只比我小一岁的堂弟。)
笑了一阵子后,凯缇库克擦掉眼角的泪水,变得有点得意洋洋地说:
「告诉你怎么走也无妨喔,小欧。我们是堂姊弟嘛。」
——与名叫纳贾利斯·欧斯的这位难应付的堂弟碰面时,并非每次都很友好。
但或许是年纪相近的影响,欧斯跟凯缇库克姊妹慢慢打成一片,过几天后,他们就毫无隔阂到好像从出生起就一起长大一样。
虽然嘴上抱怨连连,欧斯却几乎每天都会到后宫的屋舍来跟她们玩。
正确来说,要是不管他,欧斯就会只顾着在母亲那维护得漂漂亮亮的卡利亚柯利亚风格庭
院中,埋头阅读不知道哪里有趣的书,所以每逢此时凯缇库克就会邀他一起玩。
「欧斯,你知道吗?卡利亚柯利亚的历史比奥兹马尼亚还要更古老喔。大伊瑟洛的皇王可是月时代预言者的后代呢。」
凯缇库克将伊瑟洛的古老卷轴摊在地板上这么说。一旁散置着所有的船——由奴隶划动的
千棹船、帆船、宛如巨大要塞的堡垒战船等世界各地船只的图画与设计图。
最近凯缇库克热衷于收集船只设计图,这当然是为了总有一天能搭上以自己的名字命名的船渡海。
「与水同在——我知道对极神谢里苏的原型,就是将自然界的六个要素概略分成两类所形成的。」
愣愣地望着鱼儿在自己的脚边打转,欧斯这么说。
「光与暗,天与地,以及水与火。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是相对的两极。人类在日常生活中
不可欠缺其一,因此人类的男女才会繁衍子孙……」
见欧斯开始讲起有点难懂的学问,凯缇露出一副受不了的表情。
「我说呀,我想讲的不是那种复杂的事情。我的意思是,这跟你们坚信不移的安卡里恩星教一样历史悠久喔。」
「我承认它确实历史悠久。大伊瑟洛是个了不起的帝国。」
「既然如此,你就对我们多付出一点敬意如何?」
「那是不可能的。」
他的态度始终冷淡。
拉着这个欧斯的手,拿走书本并远远扔开之后,接着就是凯缇库克的活跃时间。他们会光脚浸在浅溪中泡水,或是在那条河里与宝石般的小鱼彼此追逐。
不知道是不是当时还是凯缇库克身高较高的缘故,她几乎没有在这一类会用到全身的游戏中输过。这让她很愉快。
不过一旦换成室内游戏,胜利者就会立刻逆转。
「怎么了,凯缇。轮到妳了喔。」
「…………呜……」
在弹出色彩斑斓的玻璃珠以占地盘的游戏、互猜画在陶器碎片背面的图画,或是在使用木
雕棋子的棋盘游戏中,大多是欧斯占上风。
凯缇库克的作战总是会被他反将一军,然后一下子就分出胜负。
「讨厌,为什么怎么样都赢不了啊,」
欧斯在游戏中获胜后,多半都会发展成这样的口角,而争吵不休的总是凯缇库克。
「小欧作弊!」
「真失礼,只不遇是因为凯缇的每一着棋都太容易看破罢了。」
欧斯也会不肯退让地回嘴。
「妳的感情马上就会净现在脸上,前阵子玩牌的时候也是这样。妳要是再不稍微精进一下
技巧,我也会觉得比赛很没意思。」
「什么,你竟敢说我很弱!?」
「那还用说。」
接着,他一副想说「麻烦事总算结束了」一样,立刻就想回归书中世界。每到此时凯缇库克就会因怒气而颤抖,大骂:
「什么吗,你这家伙、你这家伙明明比我小!」
——然后使劲将他推进水中。
「——!?」
啪沙——惊人的水花飞溅而起。就算这是没什么深度的人工小河,一屁股跌坐进去还是难免全身淋成落汤鸡。
看到他那赤铁般的头发湿透,凯缇库克才终于一扫郁闷。
另一方面,欧斯并不会特别做出什么反击,只会厌烦地耸肩。
接着——
「又来了啊,凯缇,小欧。」
似乎是从侍女口中听到这场吵闹的姊姊苏尔良娜,带着有些无奈的表情前来。
她明明直到六岁为止都在卡利亚柯利亚生活,却干脆地放弃东方式的装扮,将紫藤色头发
梳整并漂漂亮亮地绑起,穿上没什么蓬松感的古老样式贴身洋装。
「你们老是这样。要相处得更融洽一点呀。」
最近姊姊比以前更常待在后宫外。虽然有好几十位教师跟随的状况依旧不变,但当凯缇库
克跟欧斯一起玩的时候+她时常送茶过来。
「郡是虚弱到被女生一推就站不稳脚步的小欧不好啦。」 、’
「凯缇。」
苏尔良娜用娴熟的动作拉起泡在水里的欧斯,一面以干布温柔地擦拭他的头发吸干水气,一面说:
「抱歉喔,小欧。凯缇总是对你这么粗鲁。」
「不会……我习惯了。」
「闭嘴啦,欧斯。不然我就再推你下去一次喔。」
「凯缇。」
眼见两人似乎又要开始争论,苏尔良娜立刻朝房门方向便了个眼色。侍女们心领神会地推来放有陶瓷大盘的推车。
「那么,我们差不多可以开始喝茶了吧?今天似乎很适合喝暖呼呼的酥油茶呢。」
熬煮成金色再溶入糖的酥油茶、揉合了石榴的烘焙点心以及吃的时候要涂奶油的橘子干。
她在将近午后时准备的点心跟茶,看起来总是美味得足以让孩子的心兴奋不已,因此凯缇库克他们只好收起指向彼此的矛头,暂时扬起休战的旗子。
(因为很难得能见到忙碌的姊姊呢。毕竟姊姊最近变得很常在后宫外头度过,没辨法陪我玩。)
苏尔良娜·依谢拉,哈萨瓦图拉。
昵称为娜娜。
与几乎一整天都能自由度过的凯缇库克不同,娜娜没有属于自己的时间。
首先,她有身为国王嫡子的本分。她要在早上四点半起床学习骑马,上午有多达四位教师一个接一个地造访她的学习室,午后开始则要学习奥兹马尼亚贵妇人的必修项目——托金、作
诗与歌唱。有时她也会与父王同行,前往郊外视察。最近诸侯们谈论的内容,都是以这位大公主在宫廷内的立场为主。
「娜娜公主即将十六岁了呢。」
「听说等公主殿下成年后,也很快就会被到为王储喔。」
「向娜娜公主求婚的外国王子们提出的请求,似乎多到让王妃笑逐颜开呢。」
「哎,有个那么出色的女儿,想必不想嫁出去吧,更遑论是嫁给那位怪人弟弟。」
国王美丽的第一王女。她具柔软的气质、光采动人的举止,以及超越女性框架的丰富教
养。宛如妆点着多拉罕后宫的紫藤一般,拥有凛然美貌的她被称作贝尔西希王的紫藤公主,在王宫中的存在感也日渐增加。
最重要的是,她的出身使她位于比任何人都更接近王位的位置。
奥兹马尼亚没有女性不能坐上王位的规定。也就是说,根据国王的想法,这位美丽且富有教养的第一公主的夫婿也有可能就是下一任奥兹马尼亚王。
究竟谁能有幸得到那位美丽的紫藤公主呢?
或者说,谁有可能成为下任奥兹马尼亚女王的夫婿呢?假如有人成为女王的夫婿,该家族的权力就会增长。贝尔西希王应该也期望能尽量跟拥有庞大势力的家族结成亲家吧。
自从苏尔良娜会在国王身边现身后,儿子的年纪与她相衬的贵族们就开始积极巴结她,到
王宫来任职。另一方面,在由女性们组成茶会中,她身边时常会围越一道人墙,向她暗示自
己的亲族中有十分适合公主的男性。更甚者,当中还出现有人特地解除已经谈好的婚约,想成为她的夫婿候选人。
「蠢透了。姊姊哪有可能跟奥兹马尼亚的软弱男子结婚啊。」
凯缇库克用带刺的语气如此断言。
这一天她也一样待在搭有藤架的屋舍,让放入花跟信纸的小船漂浮在小溪之中,聊作消遣。
「姊姊想要有多少伴侣就可以有多少,因为伊瑟洛的皇王陛下全都会收养养子啊。姊姊也一样,只要收养养子就可以不用结婚了。」
「但这是不可能的,凯缇殿下。」
一边用梳子为她梳理因一如以往的水中嬉戏而湿透的头发,侍女长拉涅特这么说。
「为什么不可能?」
「因为这里不是东方。」
若载着蜡烛的船在点亮烛火的状态下流到河的尽头,愿望就会实现。这是侍女们教她玩的小游戏,是种无聊的恋爱占卜。每逢此时,欧斯都会说这个游戏荒谬无稽,但凯缇很认真。
(因为我肯定没办法跟喜欢的人结婚。)
既然生为王女。
王族的婚姻是种政治,而母亲曾教导凯缇要为奥兹马尼亚竭尽所能,姊姊将来会成为这个国家的女王,她的婚姻想来是件特别困难的问题吧。
所以她暗自将顾望寄托在船上。希望未来成为那位温柔姊姊丈夫的男人,至少要是个好人。
「我想,这应该会以政治考量来决定吧。」
「政治考量?」
「这只是谣言,不过听说王弟锡塔哈特请求陛下赐婚,将您的姊姊嫁给他。这肯定让国王
陛下感到着急吧。」
「咦!」
凯缇库克连正被人梳绑头发一事都忘了,回头看向拉涅特。
「妳说锡塔哈特、我那个变态叔父做了这种事!?」
「嘘——这完全是个谣言喔。」
「可是…」
所谓怒不可遏就是指她现在的状况吧。
说到锡塔哈特,不就是那个欧斯的父亲,老是做出一些奇特行为,引得整个王宫,不对,
是整个国家的人民失笑的男人吗?
「为什么非得把我重要的妹姊交给那种变态怪人不可啊!」
「就算您问为什么也没用呀,这表示锡塔哈特大人现在也很焦虑吧?」
拉涅特一脸伤脑筋地说。
「焦虑是怎么回事?」
「也就是说,由于苏尔良娜公主实在太有做为女王的风范,因此就连至今一直称王妃殿下
为异教徒的家臣们,也逐渐认可了大公主殿下。总之,锡塔哈特再这样下去会离王位愈来愈
远。所以他认为要是自己至少能成为女婿,这样王宫内反抗他的势力应该也会平息,故而提出这个请求……」
「……这种想法真是肮脏。」
凯缇库克气呼呼地转过头。拉涅特随即将发簪插进在后脑勺绑成扇形的发髻中。
「我绝对绝——对会阻止喔。姊姊的夫婿一定得是个更加年轻俊秀的人才行,毕竟那个人可是会成为我的姊夫呢。我绝对不要那种变态怪人当姊夫!」
「公主殿下……」
「而且父王也不会答应他这么蛮横的请求。现在姊姊不是收到来自他国王子多如雪片的求婚书吗?若要说政治考虑,让别人带着他国的王位继承权过来,对奥兹马尼亚比较有利吧,对不对?」
「哎,虽然是这样没错……」
「什么啦,妳讲明白一点,拉涅特。」
「是,其实锡塔啥特大人似乎没有放弃。」
意有所指的眼神隔着镜面射向凯缇库克。她皱起眉头。
「听说这次他向国王提议了另一桩婚约。」
「另一椿?」
「是,这完全只是传闻,不过听说是他的儿子纳贾里斯·欧斯殿下与公主殿下您的婚事。」
「什么?我!?」
凯缇库克这次真的以几乎会踢开凳子的猛烈动作站起来了。
「要、要我跟那个欧斯结婚!?为什么啊,那个变态叔父想要的是姊姊才对吧?」
「毕竟迎娶大公主的要求被拒,因而转向二公主殿下的话,这样岂不是有失体面?所以殿下才会使出最后手段。也就是说,欧斯殿下跟公主殿下您年纪相衬,重点是感情也很融洽。」,
「我、我跟他感情才不好呢。只不过是那家伙擅自进到后宫来……我才会……」
凯缇库克突然觉得继续待下去很难为情,于是用力在水中一踢。在侍女们强忍住别有深意的轻声嘻笑之中,她忍无可忍地逃掉了。
(我怎么可能会跟欧斯结婚!)
然而令人悲伤的是,王族的婚姻是种政治。他们几乎无法像平民一样,按照自己的意思决定对象,像她的双亲那样发自内心相爱而结合的是罕见案例。
(没错,王族不会恋爱……不能恋爱。)
她自幼就活在母亲「要为奥兹马尼亚派上用场的教导之下。要是父亲要求凯缇库克跟哪
个人结婚,她非常清楚自己没有拒绝的权利。
不过…
(要是谈了恋爱……)
要是我喜欢上的人跟未婚夫是不同的人,到时候我会怎么做呢——
(要是受到父王命令,我也只能结婚吧。因为我是没用的公主。)
听着同样被引进另一间房屋的水流响起潺潺水声,凯缇库克愣愣地遥想自己的未来。
与优秀的姊姊不同,自己没有任何才能。这几年她跟随着各式各样的教师试着努力过,但她还是无法像母亲一样,熟练地一边弹奏二弦琴一变唱歌,无意中产生兴趣的政治学也是,由于是女性没有必要学的学问,老师不肯教她。无论是像男人一样上大学还是成为骑士,都是遥不可及的梦想,在奥兹马尼亚就连成年的女性都不许骑马。
可以说是凯缇库克唯一兴趣的收集船只设计图也一样,实际上不过是无法亲眼看到真正船只的自己聊以慰藉罢了。
在她年纪边小的时候,曾在心里描绘一个梦想。希望哪一天能搭乘真正的船顺流而下,亲眼看看银色的大海。希望能前往上古神话中流传的沉水都市的一部分,或是在精灵已离开的世界旅行——
(不过那纯粹是个梦。)
身材抽高,手臂拉长,伸手能及的事物变多后,也会随之看清自己的手无法触及的事物有
多少。
我没有收到神的启示。
此外,我是王女。就算再怎么想出海,梦想着搭船航向未知的世界,也无法如愿。从此以后我也无法违逆趋势,只能随波漂流,宛如我放入那条小河中的无桨纸船一样……
(但是成为我丈夫的竟然偏偏是那个欧斯!就算彼此再怎么熟稔也要有限度啊。)
不过最近凯缇库克已经好一阵子没见到这位熟稔的青梅竹马。这里是贝尔西希王的后宫,并非国王以外的男性能随意闲晃的地方。他应该已经超过十岁了。
而且她还听到了与他有关的奇妙传闻。
听说那个欧斯已立下骑士功勋,而且还是好几个。
(无法相信。他明明老是被我推进河里,还一声不吭的呀……)
虽然没有邻国艾兹森的赌博庆典中举办的比武大赛那么大规模,但奥兹马尼亚也有举办好几个比武大赛。以供人民娱乐。这也是这块土地的统治者的义务。
听说在其中一个于奥兹马尼亚的首都班库修举行的比武大赛中,欧斯隐姓埋名出场战斗。
虽然他终究还是没有取得冠军,但似乎表现得相当奋勇。
碰巧跟恋人一起去看了那场赌赛的一位侍女表现得兴奋不已。
「他的剑术精妙到让人无法想象他还那么年轻呢。他干脆利落地打败了有他两倍高的成人战士……众人都在谣传,若以那位殿下的本领,受到为骑士的日子也不远了吧。」
她对欧斯赞不绝口,并一直说或许会跟那么勇猛的人订婚的公主您真是幸福。
(那个欧斯竟然有足以受到为骑士的本事?)
那时凯缇库克藏不住讶异之色。
他确实是个不折不扣的王族,而且奥兹马尼亚被称作钢铁之民,是个有着勇猛重装骑兵的国家。他早晚会受到父王命令,赴战场指挥军队吧。以他的年纪来说,当然受过做为王族男性该有的一定程度的训练。
但是偶尔会来这个小院落玩的他比起活动身体,更喜欢动脑的游戏,而且还是个连在打闹
之中都不曾胜过自己的男孩。
(绝对是骗人的,她搞错人了。如果他强到能在比武大会中获胜,怎么可能不过是被女生推一下就站不稳?)
要是他真的有那么强,照理说不可能那么轻易在跟自己争闹时落败,不可能那么难堪地被推进小河里……
她搞错人了。凯缇库克原本想这样解释,却忽然惊觉一件事。
「难道说,他是故意的……?」
故意的。
为什么她至今都没有想到这个可能性呢?
(可、可是,为什么他会想跌进水里啊?这太奇怪了。就算弄得全身湿答答,也不会有任
何值得开心的好处……)
照理说一点好处都没有。
除了唯一一个理由之外——
——在那之后过了一阵子,为了消解内心的烦闷,凯缇库克拟定了一个策略。她任性地说
想知道在比武大会上发生的事,将欧斯叫到自己的房间。
「我也找了我姊姊跟母亲,一起来开个小茶会吧。」
她的想法是,假如他有受到父亲劝说与凯缇库克结婚,他就不会拒绝她的这个邀请。
那一天,一如以往地来到后宫的欧斯看起来没有注意到凯缇库克下的决心,在她的姊姊与母亲到齐之前的空档,一直在庭院一角看书。虽然在她主动搭话时会响应,但他没有投入话题,也并未显得特别在意。
他的模样完完全全是假乖巧的少年,但在现在的她眼中,他看起来就只是一只披着羊皮的野兽。
「欸,欧斯,听说你前阵子参加过比武大赛,这是真的吗?」
这天,凯缇库克第一次在他面前穿了贴身长洋装、但欧斯并未发表任何感想。内心对此感到失望的同时,她这么说。
「……是的。」
「听侍女们说你有留到决赛,这是骗人的吧?」
为了不让他发现真正的意图,凯缇库克挑衅似地说。
「请问骗人是什么意思?」
「因为你还是个小孩子嘛。就算混在大人之间参加比武大赛,也不可能赢下任何一场。反
正这肯定是你的变态父亲想提升儿子的威信而散布的谎言吧,对不对?」
他的视线稍微朝她瞥过来,并没有特别说什么话,那模样就好像已经看透她的挑衅一般。
(你会怎么做?你打算就这样一直什么都不说吗?)
凯缇库克故意装出愠怒的模样,继续说:
「什么嘛,你说句话啊。既然保持沉默,就表示这果然是骗人的吧。」
「这不是谎言喔。哎,当然我能获胜或许是碰巧也说不定就是了。」
他从平时看书时所待的藤架下方站起身。明明没有走过来的理由,他却缓缓朝她走来。
「我、我无法相信。」
「这样啊,那就随便妳怎么想。」
凯缇库克觉得好像有细小的刺在心脏上扎了一下。
「欸,我讨厌不清不楚的状况。跟我比赛吧,现在,就在这里比。」
她假装没注意到这份痛楚,转身面向他。欧斯满脸讶异地扰起一边眉毛。
「我不太懂妳的意思。」
「以前我们不是常常玩吗?在那张椭圆地毯上互推,踏到地毯外的人就输了。你一次也不
曾赢过我呢。」
「那是以前的事了。」
「不就是两年前而已嘛。喏,别说了,快点站好。」
凯缇库克故意语带急躁地催促欧斯。当然,她无意在这个比赛中获胜。她要输掉,然后像平时一样发火并找他麻烦。
在此之后才是重点。
要是自己的想法没有错,欧斯无疑会采取某个行动,就如同以往来到她的房间时所做的一样。
「我要上啰。预备,开始!」一副勇猛地喊出声后,凯缇库克用整个身子撞向欧斯。直到两年前为止,她不曾在这个游戏中败给欧斯,因为她身子比较高,体型完全是凯缇库克占优势。
然而——
「请收敛一点,凯缇。」
用力撞上去的瞬间,这道沉稳至极的声音响起。
凯模库克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接着,她对于自己抬着头的状况感到讶异。不知不觉闻,欧
斯的头已经位在远比自己高的位置了。
’(他根本一动也没动。)
下个瞬间,欧斯将凯缇库克的两条手臂连同整个身子一块儿抱起。她知道自己的脚悬空
了,不仅被他紧紧抱住,而且还被、抱起来了……?
咚,她的脚再次踏上地面。那里是地毯的外侧。
她无法动弹。
「这样妳满意了吗?」
说着,欧斯用平时那双不带热度的眼睛望着她,凯缇库克发现自己停止了呼吸。肺部发出悲鸣,她喘了口气。即便如此,她还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被他轻易地抱起来了。)
比起输了比赛的不甘心,更强烈的感情宛如在凯缇库克的胸中放了一把火,让她满腔躁热。这是愤怒……?不对,这是——
(是羞耻。)
为什么被欧斯抱起来会让她感到这么害羞呢?
(——我不知道。这种事我才不知道,我不懂,我不知道、不知道!)
她不想冷静思考。要是思考,她觉得自己最终只会抵达一个十分凄惨的答案。然而在体内
萌生的热度在肌肤之下蠢蠢欲动,一个劲地想往外涌。
脸好红。全身都像烧热的石头一样热……好热……
「凯缇,妳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不、不要碰我!」
由于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发红的脸,她不禁推开欧斯。但是这次没有先前那样的手感。刚才像墙壁一样纹风不动的欧斯被她轻易推动,当场失去平衡。
哗啦!
巨大的水声响起,欧斯一屁股坐倒在人工小河中。凯缇库克愣愣地俯视欧斯。她感觉自己
好像看着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事物。
(啊……)
骗人,他怎么会像碎纸片一样被推倒。刚才他明明像山一般动也不动。
(这么轻易就……)
「哎呀,凯缇,小欧!」
不知道是不是听到水声,母亲跟苏尔良娜从房门后头跑过来。
「真是的,实在拿你们两个没办法,不管过了多久都会做出同样的行为。简直跟小孩子一样
苏尔良娜穿过僵硬住的凯缇库克身边,在欧斯面前摊开干布。
「我马上命人准备更换的衣物,你等一下喔,小欧。」
她用干布温柔地擦拭他锈铁色的头发。
此时凯缇库克目不转睛,凝视着以往从未仔细看过的这个景象。为求连他指尖的一个动作都不要错过,她集中全副精神。
果然,他在笑。
(那个表情……)
被姊姊擦拭着头发时,欧斯从毛巾间微微露出的脸上,充满凯缇库克至今从未见过的安稳而美丽的笑容。
凯缇库克觉得,好像非常久没有看到他这样笑了。
朝自己投来的总是只有冰冷的视线以及无奈的表情。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他毫无防备的神色。
啊,果然如此吗?
原来是这样啊。
凯缇库克带着有些恍惚的心情,一直看着他那个摸样。
能够轻而易举将自己抱起来的欧斯,不可能被她一推就那么轻易地摔进河里。
(……打从一开始,欧斯根本就一次也没有对我笑过。他眼中只有姊姊。他只是想受到美丽的姊姊温柔对待。)
我从一开始就是附带的。
我只不过是他为了见到苏尔良娜的幌子。
然而我却一无所知,听侍女们说自己可能会跟欧斯结婚就心生动摇,百般烦恼。我为了这一天甚至准备了新衣服,因没有得到任何反应而沮丧不已,而且被他轻易抱起来时,我还紧张得心脏都快爆开了。
(我真笨哪。)
真是可悲。
——打从一开始,我就不可能赢得过姊姊啊。
这本该是一次开心的茶会。凯缇库克那天完全无心品尝,而是直接将最喜欢的姊姊准备的
糕点一口吞下。
(我真的像个傻瓜。)
低头吃下的糖果,不知为何带着淡淡的咸味。
光阴如水般流逝。
无论再怎么得天独厚的土地也不会在一年内两度逢春,夏天与色彩一同消逝,自凯缇库克在自己与欧斯之间筑起顽强的心墙后,多拉罕的小内院中已下过两次雪。
在那之后,姊姊苏尔良娜变得更加积极参与政治的世界,她那身着奥兹马尼亚贵族小姐的贴身长洋装也十分美丽的倩影,开始频繁出现在贝尔西希王的执务室。
「您的姊姊终于要接受安卡里恩星教的洗礼了呢。真令人斯待呀,凯缇殿下。」
凯缇库克不悦地看着女官拉涅特在绢丝铺巾上将花瓣混在一块儿。
她所说的是事实。去年苏尔良娜终于主动提出要舍弃东方信仰,在国民的注视之下皈依安卡里恩星教。
这个举动当然具有政治上的意义。父亲贝尔西希使出了破釜沉舟的手段。他特刚从伊力卡星山厅请来枢机主教,让他答应由教皇代理人亲自为她洗礼。这对一直被谴责为沉迷于异教徒的奥兹马尼亚王来说,是个巨大的让步与进步。
藉由这个举动,贝尔西希与长年不合的宗教界修复关系,并让国王的立场变得更加稳固。
而换言之,这也是姊姊苏尔良娜正式对外被承认为奥兹马尼亚的王位继承者的瞬间。
「……这样一来,或许近日也会公开大公主殿下的婚约呢。」
「是啊……」
凯缇库克故意回答得很冷淡。她不讨厌把花瓣混在一起的工作,但她终归只是因为这是贵族小姐的嗜好才会这么做。她很确定自己收集的船只设计图更能激起心中的热情。
但是拉涅特不喜欢凯缇库克找来大学讲师针对船只设计图发问,或是一直询问遥远异国的故事。
「感觉就好像公主殿下您计划逃出奥兹马尼亚一样。」
对于现在唯有凯缇库克坚持不肯放弃伊瑟洛装扮,她抱有强烈的不满。
「大公主殿下也即将改宗信仰星教了。请问凯缇殿下为什么要如此顽固地拒绝奥兹马尼亚风格呢?」
「那么,为什么拉涅特不在发间插上簪子呢?」
「那当然是因为我是奥兹马尼亚人,跟卡利斯(东方人)是不一样的。」
我跟奥兹马尼亚人也是不一样的啊。正想这么说,但凯缇库克又吞下这句话。
如同拉涅特所说,娜娜姊姊的决定为父王贝尔西希带来很大的帮助。她干脆地抛弃东方信仰,大举宣言要举行由教皇代理人经手的洗礼仪式,这使得大局之风开始吹往至今一直被说是沉迷于异教的国王这方。
父亲贝尔西希王没有放过这个良机。他趁势加强讨伐地方政权,奥兹马尼亚的王权慢慢扩张着势力。
母亲缇娜玛娜慎重挑选着苏尔良娜的夫婿,这是因为成为娜娜伴侣的男人,有可能会成为下一任奥兹马尼亚国王。外国大使轮番来到母亲身边。态度最积极的是邻国帕尔梅尼亚王的堂兄弟桑迪克公,他在帕尔梅尼亚的继承人之争中落败,因此把主意打到奥兹马尼亚头上。
在这种情况下,宫廷众人都不得不承认她就是奥兹马尼亚的大公主。听说原本在宫廷内根底雄厚的反王势力渐渐寸步难行,身为其领袖的叔父锡塔哈特也表现出依附现任国王的迹象。
(父亲拚命想削弱叔父的势力,为此依附教皇,调动了莫大的资金。母亲为了让叔父失势,打算招赘帕尔梅尼亚人作为姊姊的夫婿。宫廷众人都谣传姊姊会为下一任女王。叔父为了稳住自己的势力,提出希望能尽快让欧斯跟我订下婚约的建议….)
每个人都为了守住自己的权力而拚命努力。就连那个欧斯也已经在成人之前(奥兹马尼亚的男孩在十四岁时被视作成年)成为骑士团的成员。担心自己的立场动摇的锡塔哈特催促着欧斯快点成熟,以便让他跟拥有卡利亚柯利亚继承权的凯缇库克结婚。
凯缇库克被独自留在内院中。
(我是否早晚也必须改宗,非得忘掉谢里苏不可呢?)
早春时的藤架尚未有常春藤缠绕,玉藤宛如展翅的小鸟般开出娇小的花。生长得如同一座塔的丝兰上有着点点白影,四照花则宛如撒落在地面的星星。幼时曾跟姊姊一起摘下并流入河中的花朵现在已无人摘采,悄悄绽放着花朵。
谁都不会来这里。
欧斯现在不再靠近花园宫,母亲跟姊姊也要到晚上才会回到这里。她们两人外出时都会穿上贴身洋装,有时候看起来就像不认识的人一样。
「当然,我们没有舍弃信仰喔。我们的心与谢里苏同在,改变的只有外表啊。」
姊姊和母亲郡这么说,暗示凯缇摩克要习惯穿着贴身洋装,不然风评会不好。但是她怎么想部觉得这像是一种诡辩。假如母亲跟姊姊诚心信仰谢里苏,为什么没有在外面的世界也贯彻这一点?这就是政治吗?这就是母亲一直以来所教诲的「要成为奥兹马尼亚人」吗?
既然生为王女。就不会被允许随心所欲地活着。母亲这么说。
既然生为王女,就有非得达成不可的责任。父亲这么说。
要像人民所期望一般美丽。
像人民所期望一样充满体谅之心。
崇敬人民所期望的神明。
嫁给人民所斯望的、对国家有利的对象。
然后直到人民满意为止,都要一直生儿育女。;
这就是王女的义务。既然生为国王的女儿,就非得遵守的绝对职责。
(为此,即便是虚假也要假装自己理解并接受一切吗?做着一点都不喜欢的打扮,说出没有真心的话语,对毫无信仰的神明立誓,生下根本不爱的男人的孩子。这就意味着真正成为奥兹马尼亚人吗?这就意味着为国家而活吗?)
不,不对。
肯定不是这样。
凯缇库克猛然摇头。母亲她们不过是在离开这个小院落的时候假装成奥兹马尼亚人,并欺
骗着奥兹马尼亚国民罢了。还是说,仅只是脱下异国的服装,将头发像这个国家的贵妇人一样盘起,只有形式上说愿意改宗,就等于成了这个国家的人吗?
(——我可做不到!)
凯缇库克轻轻将脚泡入河中,缓缓掬起水。这是东方晨间祈祷的动作。
千年的门扉啊,请待时而启。
吸入黄昏,吐出拂晓。
直到金之夜中的一只眼,银之晨中的两只眼——
三只眼阖上眼皮为止。
以前欧斯曾露出稀奇的神色,望着一到固定时间就停止玩耍并进入河中的她。欧斯会特地停止翻页,凝神候听她念诵的祝祷词,这样的一幕她仍记忆犹新。
他以前常坐的那个区块已经看不到他的身影。但是透过爱说话的侍女们,唯有他的传闻仍一直传进凯缇库克耳中,例如他与哪一位女官相好,或是跟哪里的贵族之女传出谣言……
(人都会改变,即便非己所愿也一样。)
曾对姊姊表现出如此强烈执着的欧斯也一样,得知自己被排除在她的夫婿人选之外,就
完全不再靠近这里。
有件事她现在才明白。小时候,她时常在这间搭有藤架的屋子跟姊姊还有欧斯一起玩。但是那并不单纯是孩子们天真的玩耍。当时苏尔良娜在母亲的指示之下,苦思着自己是否该与欧斯订下婚约,所以她才会趁着忙碌行程的空档特地回到后宫。假装是来见妹妹,实则是为了观察欧斯这个人物。
当然,欧斯也一直都明白吧。
只有自己完全不知情。
她一直只是纯粹地认为,忙碌的姊姊竟然特地前来见自己,并对此感到骄傲。
她一直没能看透其中的真相。
(但是,就算是这样也没关系。什么都不知道还比较好。始终一无所知,仅只被关在这个
小院落中比较好。)
凯缇库克在没有人烟的藤架顶凉亭下,祈祷般地将身子浸泡在小河的水流之中。
这道水流会流向何方呢?
感觉好像就连水都知道自己的去向。
然而我却不知道。
现在什么都做不到,一直像这样在内院深处闭门不出的我,是多么无力而幼稚啊……
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我才能离开这个小世界呢?
突然间,猎猎强风吹起,凯缇库克吓得抬起头。
当她注意到时,天色已经变得想当暗。美丽的紫水晶色藤花完全褪成灰色,轮廓也模糊不清。
(——!?)
她感觉到旁人的气息。立即转头的凯缇库克发现「他」就在那里。
他究竟是从何时出现的呢?在隔开两间房间的挂毯前方,欧斯正站在稍微褪色的绢丝地毯上。
她怀疑起自己的眼睛。他不可能出现在这里。欧斯不可能前来迎接自己。但无论是赤褐色
的头发、宛如带着许多混杂物的冰块般的灰色眼瞳,还是以奥兹马尼亚人来说白得显眼的肌肤,都跟记忆中的他一模一样。
「欧斯……?」
他长高了许多。从前那张孩子特有的圆润脸颊也增添了一分锐利,变成有些精悍的容貌。
但是她没有认错。
「你为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太过惊讶的缘故,她的说话方式不小心变得相当带刺。但是他看起来并不是很在意。
「好久不见了呢,凯缇。」
这是她熟悉的声音。即便如此她还是不禁感到怀念,因为她真的太久没有跟他交谈了。
「是呀……真的很久不见了。」
「妳似乎过得很好,真是太好了。」
「嗯,你也是。」
由于难以将话题继续下去,凯缇库克低下头。以前自己是怎么跟他说话的呢?总觉得想不太起来。
但是欧斯好像没有这样的困惑,他环顾四周,并说:
「这里没有改变呢,一切都保持着那时候的模样。无论是这个小院落特有的沉闷空气——还是妳都一样。」
凯缇库克有点不悦。
哪有可能什么都没有改变。虽然不及他,但自己也已经成长,体态变得比较有女人味
了……大概吧。
「在你眼中看起来或许是这样吧。」
「是的,妳没变。妳依然毫无意义地保持纯真而愚昧的模样。」
感觉到他的声音中带着些许责难之意,凯缇库克讶异地皱眉。
「怎么,你是来找我吵架的吗?」
「不,我只是想说,在妳们躲在这个小天地内侧献上祈祷的期间,外头的世界已经出现
了令人目不暇给的变化喔。正因为如此,这个小院落的变化才会显得相形细微。」
「你说世界?」
「没错。例如说,听说在邻国艾兹森,从前被帕尔梅尼亚扣留的王子重返故国,起兵反叛他的父亲。」
「哦……这又怎么样?这跟我没有改变有什么关系……」
「这并非与妳无关。」
凯缇库克心头一颤,看向欧斯。
他用眼中彷佛镶有冰晶一样的冰冷视线望着她。在那之中没有任何情感,若真要说有的
话,到在其中的也只有近似责备的感情罢了。
责备?
欧斯在责备我?为什么?
而且他是从何时开始变得会露出这种表情的?
(简直就像一场暴风雪。)
暴露在那道视线之中,感觉就好像站在下着砾石般冰雹的暴风雪中一样。
「凯缇,妳太过习惯于这个小天地了。无论外界发生什么样的事件,妳也绝不会想到同样
的灾祸也有可能降临在自己身上对吧——妳也没想过,妳不肯舍弃对极神这件事,带给奥兹马尼亚多大的不安……」
「不安?」
她早就知道他对她们的信仰没有好感。打从相识时就是如此。但是他不知不觉间已不再驳
斥她,也不再来到内院。
为什么事到如今,他会在这里提出那个话题?
「奥兹马尼亚原本是自古隶属于那个大国伊瑟洛的国家。而为了逃离从属的身分,为了获
得独立,才会舍弃伊瑟洛的神明,转而信仰安卡里恩星教。
凯缇。身为国王妻子的妳的母亲,以及身为王女的妳依然信仰着二极神,这等于是在否定
我们奥兹马尼亚人。妳懂吗?」
「你在……说什么……」
「没有试着要求妳们改宗的贝尔西希王也是同罪。这个国家需要的是奥兹马尼亚的国王,现在的奥兹马尼亚人谁都不会想回到伊瑟洛统治之下的时代。妳的父亲是咎由自取喔。」
「你说什么!?」
因他侮辱父亲的话语而想朝他逼近一步时,凯缇库克倒抽一口气。
(!?)
当她留意到时,锐利的银色光芒便已出现在眼前。是剑。在不知不觉间,欧斯已拔出佩在
腰间的细剑。
她内心一惊,此时锐利的剑尖已毫不犹豫指向她。
「——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慢慢后退。濡湿的裙子笨重地缠在腰边,宛如无法逃离的命运还是什么一样。
「你以为挥舞那种东西就能威吓我吗?」
「请妳不要动。」
唯有那双冰冷的眼眸毫无偏移,一一苴注视着凯缇库克。
「我不想杀妳。不想连妳也杀。」
送是一句别有深意的话语。凯缇库克马上领悟到在那句话背后,隐藏着自己尚未知晓的事实。
(他刚才确实说了「连」我也……)
突然间,他的背后喧闹了起来。不可能在这里听到的声音响起,军靴粗暴的声响、锁子甲碰撞的声音、粗鲁的吼叫与女官们的尖叫,以及盖过这一切的金属声——
几个武装的男人从前一间房间现身。凯缇库克瞪大眼睛,完全不敢置信。这里是王宫内
院,成年男性照理说不可以踏足进入国王的后宫。
然而——
「殿下。」
一个看似部队长的男人将手臂举到胸前,单膝跪下。
「已完成内廷的压制。」
宛如高墙一样聚集在她背后的男人们,全打扮得好像将赴战场一样。他们穿着锁子甲或胸
甲,腰问配戴刀锋大幅弯曲的剑。
欧斯仅只用视线向男人们示意。
「她就是最后一人。」
他十分简洁地对他们下令。
「什么……!」
这一瞬间,背后迅速仲来好几只粗壮的手臂。凯缇库克转眼间就连着她的尖叫一同被那几条手臂抓住,被压倒在地。她的头被按到地上,肩膀上不知道被谁的膝盖压制着。即便如此,凯缇库克还是卖力挣扎,并尽已所能扯开嗓门大喊:
「欧斯!」
他如此说道,
「现在我的父亲应该已经取下贝尔西希王的首级了吧……啊,大伯已经不是国王了呢。
从今天开始,我父亲就是奥兹马尼亚王锡塔哈特。」
彷佛直视过强光一样,她的眼前一阵晕眩。思考无法追上过于骇人的事情发展。欧斯刚才
说了什么?他说谁取下谁的首级……?
——父王被杀了!?
(骗人!)
谋反两字将她的思考染上一片漆黑。
记得父亲今天应该是跟叔父锡塔哈特一起去放鹰捕猎,这是因为父亲昨天坦白告诉凯缇库克说,叔父私下向他探询过他的意思,他们或许会谈及让她与欧斯订婚的事情。
让妳跟欧斯结婚没关系吗?当时父亲带着担忧的表情如此询问她。这从头到尾都是个政治
问题,最后也会取决于政治方面的判断吧,凯缇库克的意志不会参与其中。但是凯缇库克总觉得心爱的父亲愿意尽可能尊重她的意愿,这让她很开心。
然而,锡塔哈特叔父并非为了跟父亲谈论这件事,才邀他前往狩猎。
他为了篡夺王位,欺骗了父亲。
并且杀了他。
现在父亲肯定已经如同欧斯所说,成了一具不会言语的尸骸。
「我、我的母亲跟姊姊在哪里?你对她们做了什么」
凯缇库克大喊。她早已明了遭俘虏的国王亲属会走上什么样的末路,但是她无法不问。
「她们两人——」
「妳要感谢家父的慈悲呢,凯缇。他不会取妳们性命。妳们想必会一起进入家父的后宫吧,只要接受他的宠爱就行了。」
「开什么玩笑!」
凯缇库克把眼睛张得不能再更大。
我们会被送进那个锡塔哈特的后宫!?杀害父亲篡夺王位的那个谋反者叔父,竟然要不知羞耻地将哥哥的妻子跟女儿收入后宫吗!?
(这群男人是多么卑鄙啊。)
眼睛深处灼热不已。假如说他的眼瞳咿像是镶嵌着冰,那么现在自己的眼眸肯定宛若烧不尽的烈火一般激昂。
「你不是爱着姊姊吗!?真亏你能把心爱的人献给父亲当侍妾呢!你难道没有心吗,欧斯!」
「……爱?」
他的咽喉轻响,笑了起来。那是种奇妙的笑容。简直像是在怜悯什么,也像是长久以来一直憎恨着什么……
当时让姊姊帮他擦拭湿淋淋的头发,并露出腼腆微笑的那个少年模样,如今都从那张脸上消失无踪了。
「妳现在露出了很棒的表情呢,凯缇。」
他站到凯缇摩克面前,接着缓缓跪下。她的视野映入欧斯冰冷的表情。
「妳的眼眸就像有烈焰燃烧一样,真是美丽啊。妳就是是在黑暗中才会大放光彩的火焰。至今妳都待在光芒之中,我才会没有发现。」
「你在说什么……」
「但是,接下来妳将被关进黑暗之中。」
他忽然短促地笑了笑,露出聪颖锐利到光看就让人感觉到一股寒意的神情。
「这样比较好。这样妳才会露出更具有生气的表情,在封闭的内院中一味向神祈祷的每一天根本不适合妳。妳们的神没有拯救妳们,这种无力感妳一生都不会忘记。」
「母亲她……要我成为奥兹马尼亚人喔。她说既然我生为王女,就要舍弃私情,为国竭尽全力。
姊姊跟父亲都为国舍弃了信仰。他们两人不顾自己是女性、不顾自己身为人父,只顾爱着这个国家,甚至到让我感到寂寞的地步……:
称我们为异教徒只是一个借口。凯缇库克在不知不觉间领悟到这点。
若不这么做,他们就没有推翻我们的正当理由。父亲是与卡利亚柯利亚缔结同盟,实现与东方诸国间的和平局势的名君。排斥他的只有因为东方势力抬头导致丧失地位的诸侯、素行不良而遭受责罚者,以及在宫廷内的力量遭到慢慢削弱的王弟锡塔哈特一族而已。
「等姊姊受到教皇洗礼之后,你们就再也无法对找们出手。你们害怕演变成这个局面,才会在那之前就使出强硬手段。
说什么异教徒啊,篡位者马托·锡塔哈特,还有纳贾利斯·欧斯。你们想要的果然就是王位吧。你们这群觊觎王冠而策划谋反的肮脏野狗!」
凯缇库克还想大喊些什么。但是她的头被从上方狠狠按住,全都只能化作含糊的呻吟。
一切言语皆不成声。 。
无论是叫喊、斥骂还是请求他垂怜母亲与姊姊的话语都一样。不管什么样的话语,肯定都无法传进他心中。这位冰雹王子为了得到权力,早已将心灵给冻结了。
(纳贾科斯·欧斯!)
「把她带走,别让她离开内院。」
欧斯静静离开内院。他纤细的背影慢慢变得愈来愈小。假如就像他刚才所说,我的视线能成为点着火的箭矢的话,那该有多好啊。多希望我的视线能深深刺进那个舍弃一切的背影……!
(若说我是火,那么你就是落在奥兹马尼亚大地上的冰雨吧,欧斯……无论受到什么样的对待,或是遭受侮辱,我也不会屈服于你们。我会在这个内院中注视着你,注视你们会抵达何方。)
听着依旧在身边不停流动的水声,凯缇库克感觉到自己已经被卷进再也无法回头的急流之中。
「在那之后,我跟姊姊还有母亲被隔离在不同的房间,过了好几年。」
——说完跟欧斯之间发生过的事情后,凯缇库克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将视线转向身边的柔软金发。
披着被单凝神倾听凯缇库克述说过往的萨拉密司,缓缓垂下天蓝色的眼眸。那个模样与其说是丈夫,看起来更像是幼小的妹妹在跟姊姊撒娇。
「……妳的姊姊跟妈妈真的进入锡塔哈特王的后宫了吗?」
「不。母亲很快就追隧父亲而去了。我听说她就在欧斯眼前以短剑剃入喉咙,所以她应该不知道原本几乎被承认为王储的姊姊跟我之后怎么了。」
——那真的是命运的邂逅呢……
总是把他们的邂逅说得像是波澜壮阔的恋爱故事之始……那个母亲也已经不在了。现在她应该已在谢里苏的怀抱之中,化作在巨大的轨道上绕行的星星之一了吧。
「……妳的姊姊呢?」
「娜娜姊姊所有的身分都遭到剥夺,被迫进入叔父的后宫。欧斯曾经像是想惹火我一样,捎信给我说她有受到宠爱,要我放下心来,但我没有相信。我一直认定叔父是担心面子不好看,所以至少要表现得好像爱着她一样。
娜娜姊姊才是应该成为下一任奥兹马尼亚女王的人。没有一个人像姊姊那么优秀,在人民之间具有人望,并受到宫廷人士认可。正因为如此,锡塔哈特王才会只能把姊姊纳入后宫。
然而某一天,侍女脸色大变地来到我的房间——」
在那之后发生的事情,在她心中留下想忘也忘不了的凄惨记忆。
某个冬夜,在花园宫的最深处生活得跟遭受幽禁没两样的凯缇库克,在睽违约一年之后被允许前往自己房间以外的地方。
「那是成了锡塔哈特王宠妾的苏尔良娜姊姊命危的通报。」
萨拉密司惊讶地拉高声音:
「命危!?」
「对。姊姊怀了叔父的孩子。当然,这件事并没有正式知会我。要不是一些亲切待我的资深女官偷偷告诉我,我大概会一直被蒙在鼓里吧。」
难道姊姊已经开始生产了吗?但是照理说距离预产期还久啊。抱着这样的不安跑还去的凯缇库克,却看见面无血色的姊姊仰躺在床上的血泊中,以及滴到地上的大量血液。
状况一目了然,就是分娩失败。凯缇摩克没有碰过生产的现场,但据说有时候胎盘会在预产期之前就剥落,导致孩子胎死腹中。
啊姊姊、姊姊!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啊啊啊!!!
凯缇库克发出惨叫,跑到姊姊身边。姊姊已经露出濒死的神情。流了那么多血,命想必保不住了。待在现场的每个人都早已明白这一点。
睽违一年再会的姊姊瘦了,双眼凹陷,面容憔悴,看起来就像另外一个人。她原本美丽的头发失去光泽,宛如死去的海草般摊在枕边。
没救了。凯缇库克领悟到姊姊已经救不活了,所以自己才会被允许来到这里。
「凯缇。」
苏尔良娜将空洞的目光转向拚命握紧她的手的凯缇库克。但是姊姊的视线已经无法锁定她,只能在空中茫然地徘徊。
——那个时候,我思考的只有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就连诅咒锡塔哈特王的话语都忘了,
一直紧抓着姊姊的手,这简直就跟仰赖河边的芦苇没两样。
姊姊脸上没有憎恨或痛苦。她轻声说,她马上就会搭上有翅膀的船,因为先走一步的宝宝正哭着在等她。」
她呼喊过多少次,要姊姊别丢下她离去呢?但是苏尔良娜的口中已吐不出更多话语,也不会再次睁开眼睛。
年长的女官将她那包覆在白色产布中的女儿带来,轻轻让她抱在腋下。啜泣的时候,唯有几乎令人喘不过气的血腥味包围住凯缇库克,将她推入绝望的深渊。
但是凯缇库克甚至不被允许在姊姊身边慢慢哀悼她的死。那个欧斯再次与士兵们一起闯入房间,夺走姊姊的尸身。
「咦,妳说夺走了,那妳姊姊的葬礼呢……?」
萨拉密司离开她的腿上,坐起上半身。
「凯缇当然也有参加葬礼吧?」
然而她无力地摇头。
「咦,妳连葬礼都无法出席吗!?」
「我那时候拚命地恳求欧斯,希望他能为姊姊与无法活着出生的外甥女制作苇舟。按照东方的习俗,葬礼都要在一个叫做葬送都市的地方举行,但是尸体当然在送到那里之前就会腐烂,所以惯例是将尸体放进芦苇编成的船流入河中。唯有祭祀灵魂会在葬送都市进行,尸体则是放进苇舟并朝之射出点火的箭矢,祈祷死者能抵达黄昏的门扉。
但是欧斯跟叔父强行夺走遗体,依循安卡里恩星教的惯例,在班库修大寺院举行了葬仪。
因此我的心完全远离了他们。就算侍女们安慰我说姊姊受到锡塔哈特王珍重对待,或是说她的女儿如果有生下来,国王肯定会将姊姊迎为王妃,我也已经无法相信了。」
在那之后,凯缇库克心怀着烈焰,静静等待时机到来。
她只是一味地——
等待着时机。
「锡塔哈特王已将亲戚处分殆尽,所以反过来说手里的棋子很少。因此照理来说,他不会草率对待拥有卡利亚柯利亚继承权的我。而我的猜测是正确的……」
她确信他肯定会选择对自已有利的时期,将她当成政略的工具。
而这就是凯缇库克翘首盼望的「时机」。
这次她要主动离开这个小天地。她要像水一样柔韧并有力地往外头而去。她绝对不要用欧斯跟叔父采用的那种鲜血四溅的做法。
她不是什么没用的王女。
「因为我,生来就是王女。」
现在她能毫不迟疑地说,在萨拉密司身边协助艾兹森国王夫妇,并为南塞竭尽所能,这就是我的生存方式。因为,我生来就是王女。
「……欤,妳已经明白比起爱情跟栖身之所,男人这种生物是多么执着于外在权力或财富名声了吧,萨拉。我不想把葛雷斯尼跟欧斯归类成同一种人,不过他应该或多或少也有所谓男性的坚持。而就是因为不明白这点,才会在不知不觉间慢慢生出龃龉喔。」
讲完漫长故事的凯缇库克一脸爱怜地说:「懂了吗?」并用食指戳着萨拉密司的额头。
「跟我和葛雷斯尼的例子相比之下,怎么说呢……总觉得这个例子的格局太过浩大……但我有点懂了。」
萨拉密司看起来有些尴尬而难为情地垂着头。
「听完凯缇的故事后,总觉得我只不过因为葛雷斯尼离开就大吵大闹,根本像个傻瓜一样。」
「没有这种事喔。我也很了解萨拉的心情。」
她看起来实在太消沉,凯缇库克连忙说:
「我觉得欧斯被认为没出息也是没办法的喔。那时候他就算不把我姊姊献给锡塔哈特王当侍妾,也有好几种办法可以救她。根本不用把她献出去,欧斯自己说他想娶姊姊不就行了。他却……」
「凯缇。」
萨拉密司以宛如安慰幼子般的温柔动作,轻轻抚摸凯缇库克的头发。
「妳那时其实希望他们能得到幸福吧,对两者都是。不只是妳的姊姊,妳也希望欧斯王子能幸福。」
「…………或许、是这样没错……」
「不过凯缇能这样思考欧斯王子的事情,真是太好了。」
「咦……」
凯缇库克愣了一下。
「因为,他本来是妳憎恨得不得了的人吧?但是妳现在却能说出妳曾经希望他得到幸福,
这只意味着一件事,那就是凯缇现在很幸福,对吧?」
听到这句话,她才终于发现一件事。
当时在心中萌生的那股憎恨炙热到几乎令人焦灼,但如今已经消失无踪。
现在她只会静静祈祷。
愿已前往乐园的父母与姊姊能安息。
愿所有人的心都不会被封闭在狭窄的世界中,能像水一样自由前往宽广的场所……
萨拉密司轻笑。
「要是还能再相见就好了呢。这次妳跟欧斯王子说不定真的会有恋情萌芽喔?」
「真是的,萨拉,妳还要提这件事啊?」
「因为现在的凯缇就好像摆脱了心魔一样,坦率又耀眼。下次见面时,说不定连那张冰块脸都会因妳而溶解消失喔?」
「冰块脸……」
即便是那个被称为冰雹王子受到众人畏惧的欧斯,在萨拉密司口中也变得毫无感严。不过听她这么一讲,凯缇库克才发现,他确实长着一张冰块脸,老是摆着好像世界上没有任何有趣事物一样的表情。
他明明还只是个十四岁的孩子。
凯缇库克猛然扒下萨拉密司身上的被单。
「呀,等等,凯缇!」
「好了,快点死心吧!妳这没出息的丫头。」
「没出息!?」
「这是当然的吧。丢着身为妻子的我不管,好几天都只想着别的男人,这样作为一个丈夫
岂不是不合格吗?」
「咦——!?」
萨拉密司感到困惑似地拉开嗓门大喊。但是她忽然正中下怀似地咧嘴一笑,接着发出
「嘿」的一声,用力拉扯被单的一角。
砰,一道低沉的闷声响起。失去平衡的凯缇库克脸部朝下倒到床上。
「那么妳也来嘛,凯缇,机会难得,就一起进来吧。」
趁凯缇库克儍住的时候,萨拉密司用被单将两人的身体卷了起来。
在变成灰色的视野前方,她笑得像个恶作剧的孩子。
「在罗万家的时候啊,我跟葛雷斯尼常常像这样,两个人裹在一条被单里说悄悄话。」
那双眼眸出乎意料地寂寞,让凯缇库克正准备拉开被单的手迟疑了。
「这么做的时候,像不像世界上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一样?」
「……我只觉得快要窒息了。」
「是吗?我倒是会感到安心。」
她顿时想要反驳,却又无话可说,最后凯缇库克放弃了。
的确,这让人有种安心感。明明只是一条被单,感觉却好像被什么庞大的事物守护着一样。
这或许——是因为跟小时候将脸埋进母亲臂弯时的舒适感很相似的关系吧。
「欸,凯缇。真可惜我们不能生小孩,不然就能把我们感情要好的证据炫耀给欧斯王子还有葛雷斯尼看了。」
「啾」的轻轻一声响起,萨拉密司亲吻凯缇库克的手。
「!?」
「欧斯王子也真没有眼光,竟然没有对这么可爱的凯缇动心。」
带着彷佛会有圣光普照的炫目气息,萨拉密司露出微笑。
「不过,我会尽全力守护凯缇。」
「…………」
那张无所牵挂的笑脸,让凯缇库克一阵晕眩。
她的感想只有意外一词可以形容。没想到应该会与自己共度一生的结婚对象不只是女性……
——而且其实还是个无与伦比的小恶魔。
向她提起葛雷斯尼时,她明明展现出那么强烈的动摇,现在这副游刀有余的模样又是怎么回事……
「快点,夜也深了,我们快睡吧。
——喏,过来吧,凯缇。」
萨拉密丝卷着被单躺下,伸出一条手臂这么说。
也就是所谓的臂枕状态。
「其实我啊,早就想试试看晚上睡觉前跟女孩子聊秘密了。还好有试着拜托王妃殿下为我们安排有张大床的房间,真是太好了呢!」
见丈夫不象样地满脸放松,露出幸福的神情嘿嘿轻笑,凯缇库克发自内心地叹气。
(葛雷斯尼之所以离开萨拉密司,该不会也是因为疲于一直被这个小恶魔要得团团转的关系吧……)
不管怎么说,现在她们两个女孩成了一对夫妻。从今以后,大概也会因此而产生种种困难的问题吧。
到那个时候,只要同样这么做就行了。
因为现在我握着的小手,才是我长久以来寻求的船桨。
「嘻嘻。」
不由得发出的笑声,让萨拉密司从被单中采出头。
「怎么了?真难得呢,凯缇竟然会自顾自地笑起来。」
若是现在的话,我一定能航向任何地方吧。
也能以轻松的心情等待着某些事物的到来。
不管是崭新的世界、新朋友还是恋爱都一样。
——因为我生来就是王女。
并且现在已经得到无可取代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