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3.安哥拉蠢动

  在部队休假的期间,有一种职务的人不但无法休息,工作量还会不减反增,那就是军医。

  「要讲多少次你们才会记住呀!受伤的人不准喝酒,给我乖乖躺好!」

  尼可罗的怒吼声响彻了营舍一楼一间宽广的医务室。

  「唉哟。窗外一直传来宴会的喧闹声,要我们怎么睡得着嘛。」

  其中一名伤兵慵懒地躺在床上,不满地抱怨着。

  「趁着这个机会,只要我们秀出银卵骑士团的徽章,酒是可以随便喝的呢。」

  「对呀。我也不过是断了一两根骨头而已。」「尼可罗,我看你也喝了不少吧?」

  「我又没伤没病!你们是怎样!不想把伤养好是吗!早知道就把你们这些受伤的人扔进海里,还带回来呢!」

  「有什么关系?伤口就是要用酒精消毒嘛。」

  「对呀,酒对身体很好耶。为什么不能喝?」

  「你们在鬼扯什么东西。酒精消毒伤口是涂在伤口上消毒用的,是以毒攻毒,喝下去有个屁用啊!要是你们喝醉了乱搞,让伤口变严重了该怎么办才好呀!」

  尼可罗一边骂着,一边以飞快的动作帮伤患们包扎。他先涂上厚厚的软膏再用绷带缠得紧紧的,让这些病患动也不能动。这些人多半是烧伤。他们在陷入火海中的普林齐诺坡里和圣王国军的部队交手,也难怪要烧伤了。

  「宝拉在哪啦?」「拜托,至少让宝拉来帮我们抹药吧。」

  「我才想问呢。」尼可罗忍不住吐槽道。「她大概是忙着陪团长到处应酬,忙得不可开交吧。我这边药都不够了,还希望她能早点现身呢。」

  尼可罗解开了其中几个人的绷带,伤口大多都已经治好了。他伸手指着那些伤好的士兵说道——你、你、你——你们可以喝酒了。他一说完,众人便开心地发出一阵欢呼。

  「不过,尼可罗,你的药还真是有效到让人觉得害怕呢。」

  一名上了年纪旳老兵伸手摸着自己身上多处旧伤疤这么说道。另一名壮汉也点头附和。

  「我之前也不是没出入过火场﹒但烧伤十天就好,这还是头一次呢。」

  「但是很臭呀……」一名士兵立刻插嘴说道。

  「尼可罗,你到底是用了什么药?快点告诉我们吧。」

  「还有,你到底是在哪里学到这种药膏的调制方式的?」

  尼可罗听了一脸苦笑地回答:

  「你们要是知道这药膏是什么东西做的,肯定会全部吓破胆吧。我看,你们还是不要知道自己身上涂的究竟是什么药,会活得比较幸福吧。」

  有好几个人听了捧腹大笑,但也有一些人则是吓得脸色发白。

  等所有人的疗程都结束了,尼可罗才走出医务室。他来到中庭,在接近黄昏的天色下抬头望着天空,叹了一口气。

  他忍不住要想,这个国家的科技怎么会这么落后呀。而其中的根本所在点,也许是因为这个地区的气候太过温暖宜人了。就连国境内最北端的拉坡拉几亚也没有终年冰封在雪地底下。

  (以前的安哥拉人冷到没有食物,几乎没有田地可以耕作,冬天更是长得让人难以想像。)

  他踩着夏天充满青草香的草地,往中央城堡方向移动。

  (在那个时候,要是大家任由这种情况持续下去,不设法改善,人是死不完的。就是因为天气太冷无法出门,多数人几乎都是整天关在家里,所以才会想出各种方法来为自己和族人延命吧。)

  他打从心底觉得札卡利亚真是个好国家。而他也找到了一个住起来很舒服的地方。

  (不过,我到底能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呢?)

  尼可罗同时也是札卡利亚公爵家的御医,因此他的房间也被安置在札卡立耶斯戈城堡的中央城堡内。石砖砌成的城堡比起建筑物外头要来得凉快许多。他沿着塔内的螺蜁阶梯往上爬到三楼,踏入走廊。他望向自己的房门边,在吉伯特的房门前看到了一个人影。

  是宝拉。她扭了几次房门的门把,最后终于打算放弃而叹了一口气。

  「宝拉,你在这里干什么?」

  「咿呀啊!」

  宝拉吓得整个人跳了起来。这小女生的动作实在是有够夸张的。

  「咦?啊?那个……」

  「吉尔大概不在吧。我看到他出门,而且那模样看起来也不像是到镇上走走就会回来了。」

  「你、你知道呀?」

  宝拉边问边向他跑来。

  「你看到他胸前别了一枚蔷薇章吗?」

  「有啊。」

  「为什么你可以这么冷静呢?吉尔甚至没跟弗兰殿下说他要去哪里就走了!」

  「他是去妓院吧?所以才会不敢跟团长说。」

  「怎么可能!」

  宝拉猛力往尼可罗胸口捶了一拳,但尼可罗一点也不觉得痛。

  「弗兰殿下说圣王国那边来了信!而吉尔原本是圣王国骑士团的人,所以他接受召唤走了!」

  这件事尼可罗早就知道了,只是他从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

  「进来吧。你在这边大吵大闹,被人看见会害我被误会的。」

  尼可罗边摸着宝拉的头,边打开自己房门的门锁。

  踩进房门的那一刻,他就发现到不对劲了。被子堆在床上,古书一本本叠在桌上,瓶瓶罐罐散乱了一地,让人毫无立足之地。这个房间太过凌乱,因此不论是被动过什么样的手脚都很容易被隐藏住。但是尼可罗知道——

  有人闯进来了。

  他保持着警戒,外表则佯装出自然的态度。宝拉现在也在这里,可不能让她瞎操心。

  「你坐床上吧。」

  尼可罗以色眯眯的语气对宝拉说道。但宝拉早已经习惯尼可罗这种态度,根本就不理他。

  只见她径自从书堆里拉出一张椅子坐在上头。

  尼可罗在桌上抓起一瓶黑色的玻璃瓶,打开盖子直接灌了一口。那是安哥拉产的,几乎没有味道的火酒。这一口烫得他整颗脑袋都麻痹了。

  「吉尔那家伙,对你也是什么话都没说就走啦?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宝拉低垂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膝盖上,摇了摇头。

  「没有。弗兰殿下也说现在整个部队都在休假,吉尔要做什么随他去……为什么弗兰殿下会变得这么冷淡呢?」

  「因为要是吉尔说了,团长就非得阻止他不可了吧。团长跟吉尔都知道这点,所以吉尔只说他要出远门,而团长也就让他离开了。」

  「这……这算什么!」

  「吉尔有吉尔的事情要办嘛。」

  「可是,他是被圣王国的骑士团召唤出去的呀。他为什么会回应对方的召唤呢?吉尔他——他该不会……」

  宝拉在脱口说出内心的牵挂时,整张脸都失去了血色。

  「他该不会……要离开……银卵骑士团吧。」

  尼可罗听了十分故意地仰头发出了笑声。

  「有什么好笑的。」

  「那家伙不可能背叛团长的啦。」

  尼可罗说着走到了宝拉面前,轻轻地拍了拍宝拉的头。接着蹲下来,让自己的视线和宝拉齐高。

  「我说宝拉,你觉得像吉尔那样一天到晚板着脸,除了必要的状况以外绝不开口说话的家伙会背叛团长吗?一般来说,会背叛的都是那种看起来很随便,或者是从任何方面看来表现得一副很可靠的家伙啦。你不用担心,吉尔做不出这种事的。」

  宝拉抬起头,双眼闪烁着泪光,接着又把头低下去。两只手掌无助地放在膝盖上,不知道该张开还是紧握着。

  「……可是……既然如此,他想干什么可以跟我们说呀!」

  「我就说他有他自己的事嘛。」

  「不是只有吉尔这样。我总觉得,从普林齐诺坡里回来的这几天,每个人都变了。克里斯总是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里,弗兰殿下也是每天晚上都勉强自己通宵达旦。」

  这点尼可罗也察觉到了。事实上,在尼可罗的眼中,宝拉也是其中一个表现不太对劲的人。

  (这就是战争。若是哪个人没变才真要教人觉得不安呢!)

  银卵骑士团击退了多达己方三十倍的敌军,代价则是什么东西不对劲了。骑士团的团员几乎没有什么死伤,但相对的,痛楚却得由弗兰契丝嘉自己一个人承担——而她没能担下来的,这些溢出来的部分就得由周围的人帮她一起扛下来了。

  「……我是军医,你是医务兵,你知道我们该做什么吧?」

  宝拉听到后犹豫了一会儿,才点点头。

  「我之前教过你,做好一个医务兵的三个要诀是什么?」

  她咬着玫瑰色的嘴唇,接着松开,然后吞吞吐吐地开口说道:

  「要常保健康。」

  「对。要是我们生病受伤倒下去,就没人能照顾那些同胞了。」

  「要常保清洁。」

  「对。因为绝不可以让二次感染的情况发生在伤患的身上。」

  「要笑口常开。」

  尼可罗听到这里,伸出双手捧起了宝拉的脸庞。

  「这是最重要的一件事。因为对于那些手脚被斩断、肚子被凿出一个大洞的人来说,不管是什么灵药或是名医都帮不上忙。所以你得笑着对他们说,没关系的。就算明知是谎言也得说。」

  尼可罗看着宝拉,他为了宝拉摆出一张虚伪的笑容。

  他也看出宝拉试着要模仿自己,却又旋即将头垂了下去。即使如此,她在离开时的脚步声,已经远比她走进门时要来得坚强许多——而且,她没有回头。

  等脚步声远去之后,尼克罗身子一摊,坐在宝拉坐热的那张椅子上,两脚自然伸展后吐了一口气。

  (这种冠冕堂皇假惺惺的话我竟然也说得出口。〕

  他自嘲地想着,同时伸手摸了摸坐垫下方。

  他很快就找到了自己要的东西——是一根麦子,麦杆斜切,就插在椅垫下方的一根椅脚上头。尼可罗将单片眼镜的镜片斜摆,好看清楚刻在麦杆上极为细小的文字。看完之后他将麦杆揉成一团,吞进了口中。这是为了不让消息走漏而采行的处置。他望向窗外,太阳已经差不多要下山了。接着他绑好鞋带,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会面的场所选在与札卡立耶斯戈港口相连的运河处其中一座桥边。周围灯光昏暗,又有一间间高大的仓库遮住星光。虽然白天会有许多搬运工人来来去去,但这个时间已经看不见其他人影了。

  尼可罗靠在桥边的栏杆上,望着底下的河水。只见桥下一栈灯火顺着河水流了出来。

  尼可罗翻过栏杆,跳往灯火处。

  他踩在一艘小船的船板正中央,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船体也几乎没有因为他跳进来而出现晃动。

  「拜托你不要随随便便进我的房间好吗?我不在就算了,万一我正巧带了女人在房里怎么办?」

  尼可罗背对着对方提出质问,但对方没有回话。下游方向传来了警笛声。一艘货船溯流而上与他们擦身而过,船上传来了招呼声和一首古老的船歌。

  接着,他们搭乘的小船终于驶进了仓库的阴影底下,周围也完全沉寂下来。

  「……状况有没有什么变化?」

  一个男人在尼可罗身后,以低沉的嗓音开口问道。虽然已经很久没有听见了,但尼可罗并不觉得怀念。对方使用的是安哥拉的语言。

  「没有。受伤的人一堆,喝醉的人一堆。还有,我还没有结婚——喂,开玩笑的!好啦好啦。我们团长把各大公国的要人都聚集到耶帕维拉,连大主教也找去了,下个月就要举办胜利庆典。」

  「目的呢?」

  「还不清楚。我想她大概是想在整个公国联军面前,向大主教要求什么权限之类的吧。总之,我还没有听到消息。不过,她大概有跟吉伯特说过什么吧。」

  「那个黑蔷薇骑士?那你为什么不找那男人问个清楚?」

  「他出去了啦。去了伊梅漠,短时间内大概不会回来了。」

  「不是你怠慢渎职吗?」

  「这我无法否认哪。」

  「这个札卡利亚公爵家的千金实在太危险了,我们得探讨将她抹煞掉的可行性。」

  尼可罗小心不让自己生咽了一口气的反应被对方发现。他握紧了拳头。

  「这么做还太早吧?那个王配侯路裘斯不是自己揽上了南征将军的职务吗?那家伙既阴险,执念又重,肯定要不了多久就会杀过来的。让两边来一场厮杀,同归于尽不是比较好的做法吗?」

  「职务之外的消息你倒是很灵通嘛。」

  「比起什么都不知道来得好吧。再说,这也不是跟我全然没有关系啊。」

  「耶帕维拉的庆典你也会陪同出席吧?」

  「那当然。」

  「你最好趁现在学好拉坡拉几亚的腔调。」

  尼可罗差点冲动地回过头去。拉坡拉几亚?那可是圣王国内最北边的公王国,去那里干什么?

  「现在虽然还不确定。不过如果耶帕维拉将有一场战事,那你就会在名义上战死在那里,然后改调往拉坡拉几亚。」

  尼可罗听得手中忍不住冒出冷汗。

  「……为什么?」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原因。不过,你有办法潜入拉坡拉几亚吧?」

  「如果能像之前帮我拿到红蔷薇章的时候一样,连家系图什么的都帮我准备好的话,那当然可以。」

  身为一名堂堂正正的骑士,在红蔷薇章资格考试之前必须先经过严格的身家调查。光靠尼可罗一个人当然不可能伪造身分,顺利通过红蔷薇章的考试。

  「那好,我们会准备妥当的。你也得在出发往耶帕维拉时把身边的东西都整理好。」

  尼可罗听了背上冒出冷汗。他胸中的迷惘,在此时化成了悲壮的决定。

  (这下子我真的不能说了。)

  一直以来,他始终疑惑着不知该不该把心里藏着的这件事情向自己的祖国·安哥拉报告。

  ——弗兰契丝嘉似乎已经察觉到她真正的身分了!

  (要是说了,上面肯定会下令要我杀了团长。)

  (绝对不能说!)

  就在这时候,尼可罗察觉到身后的人站起来,顿时一阵汗毛倒竖。

  但是,那其实只是代表这次的会面结束了。

  「帝权长存!」男子小声地念了一句祖国的赞同。

  「帝权长存!」尼可罗也跟着复诵了一次,接着用力蹬了一下船底纵身一跃。

  他在两座仓库间的狭小通道中着地。等他回过头,船只的灯火已经驶进了昏暗的运河彼方。

  他沿着墙边走,将自己完全隐没在黑暗之中。他那被汗水润湿的掌心开合着活动了几次,等待内心悸动的情绪平复。

  从银卵骑士团中消失,再到拉坡拉几亚去?

  (还剩下一个月。)

  在尼可罗的脑海中,这样的调度只有一种可能。国家要他潜入位于七个公王国中最北方,隔着一条海峡和安哥拉接壤的拉坡拉几亚。尼可罗要潜入这个国家的原因是——

  (安哥拉的侵略行动要开始了吗……?)

  尼可罗强咽下这般令人毛骨悚然的疑惑,独自行走在黑暗中。

  *

  *

  *

  弗兰契丝嘉回到城堡时已经是深夜了。她搭乘的马车穿过城门行驶在城内的坡道上。最先留意到她的马车车灯的人是从营舍四楼窗子里探出头来的克里斯。

  「弗兰契丝嘉回来了!」

  克里斯唤了一声,同时赶下螺蜁阶梯。米娜娃也撩起了长长的裙摆,以非常别扭的姿势紧跟在他的身后。接着,银卵骑士团的百人队长也踏响石砖砌成的阶梯追了出来。所有人都在为弗兰契丝嘉担心。

  马车一来到中庭,西城那头也刚巧有一个娇小人影提着油灯朝马车赶了过来。那人戴着一顶蓝色帽子,一看就知道是宝拉。身后还跟着几名女仆,跑过来一起将马车团团团住。一会儿之后,克里斯也赶到了。

  「您回来了呀,公爵殿下、小姐。」

  「公爵殿下、小姐,都累了吧?泡脚的热水马上就准备好了。」

  一位披着夏季挡风大衣的绅士先让女仆搀着从马车上走下来。这人便是札卡利亚公王。他有一张柔和的脸庞,在下颚的胡须衬托下亦得以表现出些许严肃的气质。接着被搀扶下马车的人是弗兰契丝嘉。她身上穿着一件专为庆典而设计,看起来像是花瓣一样的礼服。

  克里斯看到弗兰契丝嘉之后,整个人都愣住了。同时也感觉到米娜娃站在他身后、生咽了一口气的声音。弗兰契丝嘉的脸上几乎面无血色。周围那几名女仆之所以没有大声嚷嚷,是因为周围的光线过于昏暗,再加上弗兰契丝嘉始终佯装出一副开朗的笑容。除了克里斯跟米娜娃之外,唯一察觉到弗兰契丝嘉脸色不对劲的,恐怕就只有人墙外头、呆站在原地的宝拉了。

  「弗兰契丝嘉很累了,快点安排让她休息吧。」

  札卡利亚公正一脸担心地说着。

  「女儿呀,你在想什么?那种商会的邀宴,你根本不用出席的呀。」

  「他们不就是要邀请我才办这场宴会的吗?如果只有父王一个人去,他们会很失望的。毕竟征调军需资金也是我的工作呀。」

  弗兰契丝嘉企图以这句话模糊焦点。接着,往克里斯的方向看了过来。

  「唉呀,克里斯,那件衣服是新买的吗?很好看耶。跟蜜娜站在一起很搭调。」

  「你还有心情说这种话!」米娜娃推开克里斯站了出来。「你知道你自己的脸色有多糟糕吗?你一直都没好好休息,还去出席什么酒宴呀。」

  克里斯只是站在原地。他怕自己靠弗兰契丝嘉太近,因此掌心冷汗不住直流。

  现在他的身上会不断地释放出『死亡』的力量。这股力量仍相当微弱,只有足以让花朵枯萎的能力。多亏了米娜娃,这股力量目前也还没有对人体造成实际的影响。然而,现在的弗兰契丝嘉如此憔悴,若是自己贸然靠近,实在无法保证她真的没事。

  「总之,你们快把小姐带回寝室吧。」其中一名女仆说完后,几名女仆便分成了两批人马。一批随着公爵前往主城,另一批则是带着弗兰契丝嘉回西城去而这时候,又有好几个脚步声跟着凑上前来。

  「团长!」

  「团长,您回来啦!」

  是银卵骑士团的百人队队长。

  「您说要我们所有人都留在札卡立耶斯戈,这是真的吗?」

  「被圣王国军占领的圣卡立昂不就正对着耶帕维拉吗!我们不去怎么可以!那些联合公国的部队,连守仓库都守不好呀!」

  「我们不能让团长一个人去!」

  「还有,吉伯特队长到底去哪里了!」

  「听说队长不会参与团长的护卫工作,这是真的吗?他怎么能让团长暴露在危险之中呢!」

  队上的百人队长全部留下来等弗兰契丝嘉回来,为的就是这个。吉伯特留下的信件中,对全队发出指示,表示银卵骑士团的团员不参加耶帕维拉的胜利庆典,要所有人好好休息。

  「是真的。这场胜利庆典只有我跟亲卫队的队员会去。」

  弗兰契丝嘉挣脱了女仆搀扶的手。「父亲大人,晚安。」她一说完,便独自一个人往西城走去。

  「你也要好好休息喔。要是你大半夜还点着蜡烛,我从主城房里也看得见的!宝拉,你听好,一定要让她好好睡觉!听见没有!」

  「是、是的。」

  宝拉听到命令后,终于回过神来赶到弗兰契丝嘉身边,伸手搀扶着她。等札卡利亚公王往主城方向走去,几名百人队长才靠上前去。

  「团长,我们也要去耶帕维拉——」

  「你们留在札卡立耶斯戈。一连打了几场大战,你们也该好好休息了。护卫工作曲克里斯跟蜜娜两个人负责就够了。」

  「为什么!团长!」「也让我们跟去吧!」

  「欸,我说你们几个,除了克里斯以外西城可是男宾止步的呢。」

  弗兰契丝嘉说完,克里斯便转身背对自己的主子跑了出去。

  「喂,克里斯!」米娜娃想要出声制止,但克里斯却愈跑愈远。

  他沿着城墙狂奔,等跑到了月亮照不到的庭院角落处才蹲下身。

  他双手扶地,顿时脚边的草皮逐片枯萎,发出劈哩啪啦的声响。

  ——我阻止不了它。

  ——这头野兽会将封印钢钉一根一根地拔掉,变得愈来愈强,我阻止不了。

  弗兰契丝嘉走进西城大厅后,便要求所有女仆都退下。宝拉伸手想要搀扶,却被她挡开了。她走上了阶梯,来到三楼的时候,在自己的房门前昏倒了。

  「弗兰!」

  米娜娃惊叫了一声,连忙跑过去将她搀扶起来。

  宝拉和她一起将弗兰契丝嘉扶上床。

  「蜜娜,接下来就交给我来处理。请你去看看外头的情况好吗?」

  米娜娃担心地望着弗兰契丝嘉和宝拉的脸庞好一阵子,但最后还是下定决心点了点头离开了。宝拉松开弗兰契丝嘉的衣服,摸了摸她的脉搏,再帮她量了一下体温。看来应该只是贫血吧。宝拉用水润湿她干燥的嘴唇,同时折好棉被将她的双脚垫高。

  这时候,弗兰契丝嘉的嘴唇张开了。

  「……对不起,宝——」

  她睁开眼睛,看到宝拉那双蓝色的眼眸后,说到一半的话又吞了回去。宝拉凑上前去,但弗兰契丝嘉只是摇了摇头,再度闭上了眼睛。

  「……没事……给你添麻烦了。」

  她的声音愈来愈小,到最后几乎都要听不见了。

  (为了不要麻烦到我,弗兰殿下一直都一个人在努力着。)

  (弗兰殿下……您为什么会这么孤独呢?)

  宝拉忍不住伸手捂着自己紧揪着的胸口。

  她望着窗外昏暗的中庭,注意到火光变多了。骑士团里的士兵们全都聚集过来了。不只是百人队的队长,其余的士兵们也跑出营舍,聚集到西城前的石砖道上来了。

  「团长怎么样了?」

  「我们听说她身体不舒服,是真的吗?」

  「吉伯特队长呢?」

  「为什么我们要留在札卡立耶斯戈啊?」

  士兵们找上了几名百人队长提出质问,但他们只能露出困惑的表情。这时候,她看到米娜娃的一头红发朝众人窜了过去。

  宝拉看到这里,去搬了一张椅子过来坐在弗兰契丝嘉的床边。她将油灯放在离床边稍远的位置,静静注视着弗兰契丝嘉笼罩在阴影下的脸,等着她睁开眼睛。

  一会儿之后,那头披散在枕头上的金色发丝忽然抽动了一下。

  弗兰契丝嘉终于再度睁开眼睛窥探着宝拉的脸庞。

  (我……我可以笑得很自然吗?)

  宝拉边疑惑着,边张开了嘴巴。

  「……弗兰殿下,您只是贫血而已。不用担心,请好好休息。至于其他人那边,我会跟大家解释的。」

  但是,那双蓝色的眼眸依然带着些许困惑。

  「您之所以不带大家一起去,是因为不想让他们卷入灾难里头吗?」

  好一阵子之后,弗兰契丝嘉才摇了摇头。

  「不是,怎么可能是为了大家着想?我不带人去,只是因为不希望到时候被怀疑而已。」

  宝拉一听整个人都愣住了。不希望到时候被怀疑?这句话代表了什么意思?弗兰殿下脑子里究竟是在打什么主意?

  即便脑中涌出了诸多疑惑,却她仍旧没有将问题说出口。

  「我要去。因为我是弗兰殿下的替身。我不会离开您的……死都不会。」

  宝拉的最后一句话是小小声地加上去的。

  弗兰契丝嘉面带微笑地点了点头。但那表情不一会儿便溃散了。一对眼睑也失去支撑的力道,合上之后带着意识陷入了沉眠。所以,最初那个表情也许只是自己的错觉吧?

  宝拉踏出弗兰契丝嘉的寝室,悄悄地把门关上。才刚走下阶梯就听到骑士团里几名士兵的声音从出入口飘了进来。她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下楼。穿过一楼的大厅与昏暗的前庭后,紧接着对聚集起来的士兵们放出一声咆哮。这声音贯穿了米娜娃的耳膜。

  「你们只管听话就好了!这可是团长的命令呀!你们还有什么意见!」

  一群男子围着米娜娃怒吼着。

  「可是,我们没有听到团长之所以这么做的理由呀。」

  「距离出发日期还有好几天,我们想请团长重新考虑这件事。」

  「到时候聚集在耶帕维拉的全是其他公国的军队,我们怎么能将团长一个人丢进这么危险的场合里头去呢!」

  「你们安静!」

  这阵贯穿了黑夜的声音,响亮得就连出声的宝拉自己也吓了一跳。所有人都噤口,将目光移到宝拉身上。宝拉吓得腿都快软了,但此时却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让她支撑。

  「……公爵家的人已经睡了,拜托你们不要在这边吵闹。」

  她不假思索地以这个当作藉口,连声音都在颤抖了。而队上的士兵们则是一脸愧疚,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弗兰她没事吧?」米娜娃小声地开口询问。

  「团长好像很疲惫的样子。」

  「她这几天大概都没怎么睡地到处奔波吧。」

  「这样教我们怎么能放屯留在札卡立耶斯戈呢?」

  「我们要在这里等到天亮,请团长再好好考虑一次。」

  「我说呀——」

  宝拉的嗓门忍不住又大了起来。但是,众人的视线让她再度缩小了音量。

  「请大家听弗兰殿下的话,回营舍去吧。弗兰殿下她……」

  宝拉边说边思索着,为什么弗兰契丝嘉没将详情告知队上的同胞呢?此时,一度置身在普林齐诺坡里火海中的宝拉,脑子里想到的可能性只有一个:

  弗兰契丝嘉不想让大家知道。因为接下来又是一场洒满鲜血的旅程。

  (这样的话,我能为她做的——)

  宝拉握紧拳头。只有米娜娃察觉到了,因此面露怜悯地望着她。

  (就是面带微笑地——哄骗大家了。)

  「拜托各位,弗兰殿下不想让大家看到她在庆典中随侍在大主教身边,又是被他强吻,又是被搂搂抱抱的场面嘛!而且大家看了肯定会生气的。」

  「那是当然的……」「就算是大主教,我们也不会允许。」「这教我们怎么看得下去呀。」

  「可是弗兰殿下不能不出席庆典呀。再说,这场庆典结束又是一场又一场的仗,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回到札卡立耶斯戈来,所以弗兰殿下觉得要大家待在这里好好休息才是最好的决定。但是弗兰殿下又不好意思当大家的面说出口……」

  士兵们听了,一脸愧疚地移开了目光。

  「那就没办法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

  「唉,虽然是不太爽啦。」

  眼前大概有几个人已经看穿了这是个谎话吧。米娜娃当然是其中之一,几名老兵则是一脸严肃地凝视着宝拉。

  但有一种体贴是明知道这是谎言,却仍乖乖地上当受骗。

  「好了,大家解散,快点回军营里去吧。」

  「要去睡女人怀里的,自己小心一点,不要被舍监给抓到啰!」

  「回营舍之后可不准喝酒喔!」

  百人队长口里嘀咕着,将聚集的士兵们赶回了营舍。

  米娜娃这时候赶紧跑到宝拉身边,搀扶着她的肩膀。

  「我要去找克里斯。可恶,这家伙究竟跑到哪里去了。」

  「知道了。」宝拉的声音听来有些沙哑。「那我去照顾弗兰殿下了。」

  宝拉说完后,觉得一切仿佛就要分崩离析了似的,好比疲惫的筋骨、憔悴的心灵、银卵骑士团的团员,还有曾经围绕在她身边的所有人。弗兰契丝嘉、吉伯特、克里斯……大家都开始背负起一身重担,被压得快喘不过气来了。

  笑吧!她想起尼可罗对她说过的话。

  就算是自欺欺人也好,我得在自己的心里努力地展露笑容。她这么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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