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生张政在自家的仓库里找到了一枚古代铜镜,却被镜中的少女「遥」召唤到一千八百年前、日本传说中的国度——邪马台国。遥为了拯救邪马台国而召唤张政前来。无意中,张政拔起了没人可拔出的「天之逆矛」,变成了众人的救世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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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里,有许多我在邪马台国邂逅的伙伴登场。那群家伙讲的证言,当然是三世纪时的倭语。我靠着用耳朵听,还有观察表情、举动、现场气氛,勉强能够弄懂他们的意思。我自信绝大部分的语意都没弄错。不过,我无法将那些倭语表述成文字,而且我想就算硬记了下来也很难看得懂。因此我使用白话文,记下了这个故事。
楔子
邪马台国——
这个名称在历史上的初次亮相,是中国约成书于三世纪时的魏志倭人传(魏书)里。
当时的中国拥有举世最先进的文明。在这样的中国眼里,一个位于大海彼方芝麻绿豆点大的野人小岛、偏僻乡下的小小国家,应该是不值一提的存在吧。
魏志倭人传中关于日本的记述,仅仅只有两千字。换成四百字稿纸的话有五张。分量相当于有点长的暑假读书心得而已。
但一般定论中,这两千字的记述被认为颇有古怪。
其中最常被拿来讨论的,就是从中国大陆到邪马台国的路线。
从韩国经由对马、壹岐(注:对马、壹岐皆为位于韩国与九州之间的属日小岛)到达北九州为止的部分,一般认为无庸置疑,相当正确。问题在于稍后的一句:
「南至邪马壹国女王之所都水行十日陆行一月」
这句说从九州往南乘船十日,再徒步一个月后,便会抵达卑弥呼女王的都城——邪马台国。
假使这是真的,邪马台国就位于鹿儿岛南方的大海之上。从地图来看的话,是在屋久岛、种子岛再往下一大段的地方。
当然啦,不管是画得再烂的地图,在汪洋大海上都不会有陆地。这种常识连只会自信满满地回答「名古屋在名古屋县」的小学时代的我都晓得。
因此邪马台国的所在地,至今依然成谜,大致上存在着两派说法。
首先是认为书中将「东」错认成「南」的「畿内说」。这派说法认为邪马台国位于关西某处,与日后的大和朝廷有关。
卑弥呼女王谕令臣下的时候铁定会讲出关西腔方言:「ㄓㄟ系金A阿假A。」
但是先等等。连南边和东边都分不清的脑残人,怎么可能渡过惊涛骇浪来到九州?
再来另一派,是主张行程日数有误的「九州说」。
喂喂,当时的中国人连数数都会数错喔?简直是鬼扯蛋。
我可不是要偏袒我那个过去曾是台湾人的爷爷,而是我认为关于记录事物方面,中国人的热情确实是世界第一名。
至少比起明知被浪费虚耗、不晓得被国家污掉了多少税金,却连薪水明细都不去确认的日本上班族还要认真一百倍。
但是老实讲,畿内说、九州说两派通通有误。而且还是误很大。
我真想大喊:只要想得简单一点就好!为了两国亲善友好,更相信中国人一点吧!
简单来说就是,魏志倭人传里的记述是对的。
邪马台国就在鹿儿岛南方,以前是位于种子岛南边的大海上。
我挂保证没错!
你问我为什么敢这么肯定?
原因很简单。因为,我前天人还在那里。所以绝对确定到不行。
唉唉,不过你们当然是不会信的哪。连我自己也跟你们一样。
所以我压根就不指望你们会相信。
已经永远消失的国度以前位于何处,这种事现在你们要怎么吵都无所谓。
我不得不将一切写下的理由,只有一点。不,是只因为一个人。
那就是我在邪马台国邂逅、一个名字叫「遥」的女孩。她老是爱生气爱哭又爱笑,横冲直撞又毒舌,而且嗓门超大。在那里,曾有个世界上最会给我找麻烦的女生。
与遥一同度过的不可思议至极的混乱日子,的的确确是真实。
……这是为了让我自己在往后永不忘怀那些日子,所写的纪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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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桝田省治
译者:高胤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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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启程
1
「好想去旅行啊……」
察觉自己口中冒出像是古早青春连续剧的超鸟台词后,随之而来的是一口深呼吸似的健康呼气。
详细经过稍后再提。我本来应该是个即将迎接光辉灿烂暑假的平凡高中生,如今却一而再再而三,接连不断遇上令我心灰意冷的事件。
先前那个叹息,便是有感而发。
反正也不会有人在意,所以我就自己爆料了。
对于像我这种处于微妙年纪的少年来说,这一个月的沉重体验,可是足以造成心理创伤的事件哪,哈哈哈、哈!嘻嘻嘻、嘻!嘿嘿嘿、嘿!
……这样自暴自弃乱笑一阵后,想去旅行的郁卒心情非但没消失,反而益发强烈。
简单来说,我因为一件鸡毛蒜皮的事件,悲惨地被停学在家反省。所以我现在正闲得发慌,闲到因为太无聊而快导致精神错乱了。
如果要说这种状况有多令人抓狂的话……就是老妈在受够老爸、跑回娘家前,自作主张去帮我报名的升大学暑期讲义补习班,我在心底想着搞不好乖乖去那里念书都比现在还来得好!我已经到了如此真心忏悔的地步。
想让十七岁的伤心之旅成行,需要大把钞票。现实中不都是这样的吗!如果用来治愈受伤心灵的旅行很寒酸,可是遇不到电视连续剧里那种命中注定的邂逅啊。
虽然我认为只要跟老爸诉个苦,就能轻轻松松拿到名为「慰问金」的旅行资金,但我们父子俩好歹是一起在反省中的同志。没错。这时我老爸也是在家反省中。这件事一样稍后再说。
在这海海人生,哪怕是在假装,也必须摆出一副有在反省的模样。这可是身为「日本人」的必备修养。我对这方面非常坚持。
况且在整理好心情以前,我并不想见到老爸。
所以,我绞尽脑汁思索弄到钱的办法。最后,我决定打开尘封已久的仓库大门!为了要找一个直径约五十公分、扁平圆形的东西。
仓库内满是霉味,阴冷幽暗。家里唯有这块地方,感觉还停留在小时候的时光里。
据说我家的仓库是爷爷在战前买下这块土地时就已经盖好了。
不知它是何时建造的,但建筑风格仿佛经历百年岁月般堂皇大气;墙身足足二十公分厚,有着双重铁门,铁定比用二四木构(注:twobyfourmethods,一种日式木构造的建筑工法。建造时使用二×四英寸的木材搭建主要骨架后再铺装合板,多用于搭建墙壁或地板。)盖成的母宅还牢固。
不过这是吝啬的爷爷留下来的。之所以要留下仓库,应该只是他觉得花钱打掉太浪费罢了。
我第一次进仓库是在幼稚园的时候。大概是跟爷爷一起来的吧。
那时的爷爷就像现在的老爸一样是一尾活龙,精力充沛。
老爸那略显脏旧的拉面店,当时还只有一家而已。一旦挂出打烊的牌子之后,就立刻变身成名为「中文怀旧会」,实则是爷爷主办的赌博麻将场。在小孩子的眼里看来,觉得那比本行要好赚上N倍。
再加上爷爷出千的本领炉火纯青!不晓得是真是假,但爷爷曾大言不惭地夸口说我们家现在的餐厅,有一半都是靠麻将赢的钱盖出来的。
记忆中,爷爷曾在仓库里给我看过好几枚漂亮的大盘子。如今回想起来,那些东西恐怕是打着欠债的名义,从某个肥羊那里搞来的吧。
爷爷曾经得意洋洋地对我炫耀:「只要一件像这样的盘子,就可以买下我们家喔!」,然后和我约定,等我变成大人后就要给我其中一件。我当场就选了外缘有着红龙花纹的盘子说:「那我要这个。」……我有这个印象。
现在我已经是大人了,大到即使不愿接受这世界的无奈矛盾,却也深有所感的年纪。为了要更加成长,我决定现在正是履行那个约定的时候。
所以,为了筹措旅行资金,我悄悄跑进仓库,打算找出「我的」盘子。
不到五分钟,我就发现了好几样可以换成旅行盘缠的东西。
首先是留声机与照相机的收藏品。每一样都是明治时期到昭和初年(注:明治时期为1868~1912年。昭和初年约为1930年左右。)间的老古董……我猜啦。
还找到了一大捆刀剑!当然,没有登录(注:日本刀剑均须报备登录列管,拥有县政府核发之登录证方可合法收藏。)那种麻烦玩意!甚至还藏有油纸包裹的机枪。看来现在也还能用。
稀奇的是有十几张超H的浮世绘。这些我决定不卖,要偷偷加进我床底下的收藏品。
我找着找着已完全不在意是否能找到原来想找的东西,只是满心期待接着会出现什么,对挖宝作业乐在其中,甚至想就这样一直挖下去。
不过,这不是盘子,这不是盘子啦!
快一小时过后,我浑身布满汗水灰尘,感觉差不多全仓库都找遍了。最后在收着店内正月专用餐具的橱柜里面的里面的里面,找到了一个用报纸层层包裹,和我记忆中物品差不多大的扁平圆形物。
「是这个吗——!?」
我不禁大喊了一声。皇天不负苦心人啊。
好重!将那东西拿在手上后,沉甸甸的重量让我联想到好几把钞票。
我按捺住雀跃心情,唰啦哗啦撕开报纸。
在里面的东西究竟会是什么啊……
——这啥啊?
这个圆状物体再怎么看都不像个盘子。
满布铜绿的这一面,刻着整面细致的浮雕花纹,正中央有个突出把手。
另一面则相反,打磨抛光得足以映照出我的脸。
这样长满铜绿的食器也太危险了,根本没人敢用吧。
说到这个,我曾经看过类似这种东西的照片。记得是日本史教科书开头的地方有介绍。
青铜镜?不,还是叫神兽镜来着?
忘记是哪个时代的了。因为是在教科书的开头,所以一定是很久以前的东西。
如果是真货的话……可能比盘子还更值钱吧?这么一来,我的旅行目标就可以换成外国了耶。嘿嘿嘿嘿。
我闭上眼睛想像——在南方岛国高级饭店的泳池畔,我坐在椰子树树荫下啜饮芒果汁,隔着太阳眼镜物色比基尼美女的模样……
「拜托你,请现在就过来我这里——」
在我脑海里,一身小麦色肌肤的美女故意晃动着丰满的胸部,露出太阳似的灿烂笑容朝我招手。她迟早会把比基尼给脱掉的。嗯、这是一定要的啦。
我当然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好好好,自然要拨冗赴会,我马上就飞奔过去啊!」
顺带一提,「拨冗赴会」这种用语是邀请函必备的惯用客套话。
由于老爸工作的关系,我家里这类邀请函堆积如山。
不过我的想像力还真强,感觉身边当场就听见女孩子的声音。
「喂!听得到吗?赶快过来这里啦!」
——咦?!
我睁开眼睛,看见了一名貌似日本人的瘦小少女。
青铜镜里,一双硕大浑圆的漆黑眼瞳正望向我。
我的心脏差点从嘴里跳出来。
「好、好可爱……」的第一印象,直接用垂直落下BrainBuster(注:脑部炸弹拧,摔角招式的一种。)将我的警戒心摔到摔角台下。
看起来虽然幼齿,但是年纪应该和我差不多。男性本能如此告诉我。
她双颊上分别画着两道朱红粗线,看起来很像我以前参观原宿时见到的COosplay女孩,十分奇特。至少在宫崎是难得一见的类型。
——四目相对。
镜中少女瞬间大吃一惊、圆睁双眼。
不过,嗯,我想我一定露出了比她更好笑的惊讶表情。
「拜托,请你现在就过来这里!」
那个女孩清楚地再说一遍后,深深凝视着我。
我或许是被她那真挚无比的眼神所撼动,又或许只是想随便找个地方逃离这里。
「好啊……」
当我如此回答的刹那,镜子内侧爆现强烈光芒。
双目刺痛,我不禁闭起眼睛。
就这样,我的超越时空之旅,在连换洗内裤都没带的状况下,突然又直接地展开。
2
一阵热风扑上脸颊后,我回过神来。
……眼前一簇炽烈的篝火正燃烧着。篝火之后是一名女子正翩翩起舞。
每当她那一对宽大白袖翻飞之际,火焰便会猛然晃荡;女子的舞姿宛若两匹巨蛾交尾前的求欢,楚楚可怜与官能猥亵的感觉交互呈现。
我的脚下又平又硬。站立之处似乎是用巨岩搭成的舞台,面积至少有棒球场内野的一倍大。
假设篝火旁女性跳舞处是投手丘,我所站的位置就相当于二垒。篝火的火光仅及内野之内,外头被深幽黑暗所包围,不见万家灯火,连星光都没有。
但那片看不见的黑暗正异常欢腾。
「哝嗯哝喀刹——刹——唷咿刹刹!哝嗯哝喀刹——刹——唷咿刹刹!」
「哝嗯哝喀刹——刹——唷咿刹刹!哝嗯哝喀刹——刹——唷咿刹刹!」
「哝嗯哝喀刹——刹——唷咿刹刹!哝嗯哝喀刹——刹——唷咿刹刹!」
「哝嗯哝喀刹——刹——唷咿刹刹!哝嗯哝喀刹——刹——唷咿刹刹!」
「哝嗯哝喀刹——刹——唷咿刹刹!哝嗯哝喀刹——刹——唷咿刹刹!」
无数热烈吆喝与拍手声,配合女子舞蹈回响着。
从明亮舞台上眺望狂热激动的演唱会会场,大概就能体会到我现在这种兴奋与孤独并存的感觉吧。
不远处的下方感觉有许多人站着。我朝黑暗中凝神看去。
双眼逐渐习惯,开始慢慢看清发出怪喊的众人模样。
看来约有三百人之多。但也可能在火光不及的黑暗中,还有数倍以上的人在场。
里面有普通人,可是……其他的人不管怎么看都不普通!
巨大的鼻子……头顶的盘子……狗头猫脸……那是天狗、河童以及狼人和猫女。
所有的脸颊上都绘着两条红线,如今他们都正用貌似想啃人的通红双眼望着我。
——这、这是哪里啊?!
我找起逃生路线。不过,被这么一大堆怪物围住想逃也逃不了,于是我强力压下害怕得想尖叫的心情,绞尽脑汁思考引起这种异常状况的原因。
啊……梦?是梦啊……
什么嘛,原来如此!我正在做梦!除此之外,不可能会有这种事的嘛!
察觉这点之后,我对自己先前的惊慌感到有些可笑,不禁轻扬起嘴角。
妖怪们可能是把我细微的表情变化错认为勇敢无畏的笑容了,突然一阵骚动。
这时,一名妖艳的美女自黑暗中现身,踩着优雅的步伐缓缓往我这边走来。
——这女人想做什么?
气氛瞬间紧绷。众人收声肃静,之前的大吵大闹仿佛只是幻影。
我清楚了解到,此地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待这名女子开口。看来这女子的身分与围在四周的妖怪们天差地别。
这么一说,她的服装也确实截然不同。
因为,众在这里的人不管是男是女,最抢眼的就是浑身都有刺青。
剩下的家伙身穿毛皮,而且大半都是从一生下来就穿在身上的。
虽然也有人穿着看似衣服的玩意,但绝大多数只是套着像是布袋的东西,或者拿块破布往身上一套、绑条绳子就了事。
在这群人之中,唯有这名女子穿着剪裁合身、色彩鲜艳的盛装华服。颈上挂着的双层项链与顶上王冠也格外尊贵奢华。
仔细再一瞧,现场穿了鞋子的人除了我以外就只有这个人。她与妖怪们的共通点,便是脸上一样画着两道显眼红线而已。
她的气质出众,服饰的华丽名贵更是连土包子看了都知道是上等货。
身材也赞。虽然不太清楚妖怪们的美学意识,但以我的标准来看她已是美女。
近看后发现她妆化得颇浓。年纪约莫四十出头,不,或许再更大一点。如果在白天遇见卸妆后的她,我可能会认不出来。
女子站到我面前。
「你怎么称呼?」
「张政。」
我下意识回答她之后,马上就后悔了。因为报出这个名字从来没遇见过好事。
我就说吧。这女人立刻出现困惑表情,笑容僵硬。
「我乃邪马台国的卑弥呼。众人皆如此称呼我。」
噢哦哦!虽然看也知道你不是埃及艳后克丽奥佩托拉或是法国皇后玛丽·安托瓦内特,没想到竟是众女王中大名鼎鼎的卑弥呼啊。自己的梦里竟然玩起了这种陈年老梗,感觉挺妙的说。
我鼓起体内那若有似无的勇气,努力虚张声势。
「遇见名人可真是光荣。那么,接下来我会怎样?」
卑弥呼不答,继而一指十步外的地面。虽然昏昏暗暗的看不清楚,但在那里似乎伫立着一截木桩般的东西。
在卑弥呼视线的敦促下,我走了过去,发现那是一柄深深插在岩石中的粗重长矛。
背后轻轻传来卑弥呼的淡然声音。
「你,可否拔出它?」
看起来就觉得不可能拔得出来,不过要试过才知道。况且感觉这气氛压根就不容许我大喊「啪!」啊。
拒绝的话就会被吃掉。拔不出长矛大概也是同样的下场。既然这样,就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我先试着用手抓住长矛。
这一瞬间!
「政!拔超来!」
长、长矛喊了我的名字?!
随着那声叫喊,一股电流从手掌传遍我全身。我的肾上腺素大量分泌,感觉体内每一个细胞都充满力量。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虚惊一场。唉,我都忘了!
反正这是梦。长矛都会讲话了,再发生其他什么的事也不奇怪。只是……
——搞不好可以。
毫无根据的念头一闪而过。仅凭着这信念,我动员双手上的所有肌肉群,用力一拔长矛。
哎呀呀……纹风不动。
——不不,一定行的!(反正也只是做梦。)
我两脚张开。弯起膝盖。屏住呼吸。
浑身上下的肌肉一起发力,所有意识全数集中到眼前垂直的方向上。
咬紧牙关。
然后这次,大出意料之外,一下子……就整个拔出来了。
长矛的重量大概比我爱用的幸运球棒重一倍。沉甸甸的。生锈的矛头约有一只手臂长,下方的矛身不知为何做成同样长度。全长跟拐杖差不多。形状介于长剑与长枪之间,是从未见过的形式。造型虽奇妙却有种不平衡感。
我得意忘形,下意识高举长矛大声吼叫:
「耶!耶!耶!耶!怎样啊?厉害吧!」
然后,宛如瀑布倾泄的轰然巨响涌现,无数沸腾汹涌的欢呼声震撼大地。
待欢呼声平息后,卑弥呼站到我身旁,说道:
「此人名为张政,乃众神与我等之救世主!」
——啥~~?
外表人模人样却脑袋秀逗!看来在我的梦里,这位女王陛下似乎是这种角色。
算了,反正是梦。勇者也好救世主也罢,做梦没差。随你高兴。
我顺势再度高举双手。
右手执长矛,左手比V手势。
看到我热情大放送的表演,妖怪们以盛大欢呼疯狂回应。
卑弥呼眯起双眼,似乎颇为满意地望着我得意忘形的模样,然后举起一只手。
某处锣声一响。
这似乎是通知宴会开始的信号。
四面八方传来含意与先前截然不同的尖声高叫,声调千奇百怪。
原先在篝火前起舞的少女,不知何时已来到我斜后方。
尽管她跳舞时看来觉得颇高,但是一站到我身旁却连我肩膀都不到。是个娇小的女生。
她的秀发在背后随兴扎成一束。或许是因为这发型的缘故,她那汗珠闪闪发亮的高额头令我印象深刻。
高额头……???
「啊啊啊啊!是你?!」
为什么我一直都没发现?她就是出现在镜里的那名少女!
下一瞬间,少女默默牵起我的手,大力将我拉入黑暗之中。
她的身材娇小玲珑,力气却不小。还真是个强势的丫头。
将我带到大岩石旁后,女孩轻轻一笑。
表情不禁随着她的笑容一缓的我!
屁股被嘴角犹带可爱笑容的少女大力一踹!
我在黑暗中坠落,从舞台上往妖怪群集的观众席中摔去。
身体还在空中,便有数双手臂从四面八方向我伸来。
一眨眼我的手脚便被抓住。
T恤被粗鲁地扒掉牛仔裤也被扯下,全身上下被涂上了油腻腻的液体。
——干嘛、干嘛、是要干嘛啊?!住手啊啊啊啊!
类似香精油的气味传人鼻腔。
是调味料!这群家伙果然打算吃掉我!
手脚被死死按住的我,只能哇哇哇地惨叫,动弹不得。
一个光是尾巴就足足快两公尺长的狐狸女,跨坐到我身上。
她可能是要尝尝味道,大力一舔我的耳垂。
「别担心,只是赶虫用的。要和毛多的女人亲热这可是少不得的唷。」
流利的人类语言传入正死命鬼叫的我耳中,听来悦耳动听。
——咦?她刚才说了什么?
听到这句轻声絮语的我注意力被分散。狐狸女趁机动手。
我拚死想保住的内裤,被她开心地用尖嘴一叼,整个拉掉!
接下来我被数十只妖怪大力拥抱、舔舐脸庞、嗅闻屁眼、搓摩腹部,口中还不停被塞人种类不明的肉类与水果。
似乎不是想吃掉我。尽管他们表现的方式太吓人而且全凭自己喜好就来,但是这群妖怪看起来,像是要热烈欢迎我的样子。
对于自己的迟钝到家以及惊慌失措,我不禁有一种暌违已久的大笑冲动。
…………后来的事。
…………………………就不记得了。
大灌特灌亲切天狗邀饮的烈酒,同时随着河童合唱团荒腔走板的曲子高歌。
又和高额头女孩一面不停踩着彼此的脚,一面跳吉鲁巴,跳到浑然忘我时——
我嘿嘿傻笑一头倒地。
大概有发生这些事吧。
不过这个梦还真是夸张啊……
3
在这里,我想先写写自我介绍,还有暑假前降临到我身上的灾难的大概过程。
会有点小长,而且对别人来说也是无聊的资讯,但我会尽量精简,请多多包涵。
我的名字是张政美,写作「张」读作「Hari」。在学校里也有人叫我「哈利」(Harry)。
身材中等,长相平平。没啥特征也没啥优点。若硬要举出和一般十七岁少年的不同之处,大概就是因为从小爱黏着爷爷的关系,我的说话风格有点像大叔。不过,由于小学生时代我的绰号叫「阿公」,所以现在是大叔的话也算是返老还童了。
目前正就读一间位于宫崎县穷乡僻壤,升学率不赖的高中的二年级。它是在和父亲说好我差几分能及格入学,就每一分换算成八万元捐款后,答应让我入学的恩主高中。
尽管我原本打算凭实力合格入学,但听说到最后爸妈好像还是捐了比行情价还多十倍的钱。
我的爸妈相信绝大多数的东西都能用钱买到。即使是国籍、信誉,爱情亦然。
他们可以公然大声嚷嚷:「本来是台湾人的爷爷,趁战后兵荒马乱时,就是用了一小笔钱贿赂同情他的公务员,然后再申请归化日本国籍,马上就过关了喔!」!我就是这么一对说得出这种话的父母的独生子。
基本上,我是个如假包换的日本人。证据就是,我知道的华语删掉菜名、猫熊的名字、麻将台以外,就只会「你好」和「再见」而已。
爷爷还在世时,只要喝了酒就会碎碎念:
「你真正的名字可是张政喔」,这句话我从小到大听了几百万遍。
……但是,打出娘胎到现在,我说出事实后从没遇过半件好事。
就在不久前,我被「人家想知道你的一切嘛。人家的意思……你懂吧?呵呵啊~~」这样活色生香的撒娇所骗,开玩笑地随口说出:
「其实我不叫哈利,而是叫张政哦!……这就是我的秘密,哈哈哈哈!」
结果交往了快半年,连两个人的暑假外宿旅行都已进入倒数计时阶段的「种族歧视」美女,就这样甩了我。
啊~~啊,想想,最近净是一堆麻烦事。
两个礼拜前,我可喜可贺地荣登为棒球社的正式选手。
背号七号而且是右外野手。尽管是不起眼的位置,但因为我老是跷掉一周仅有两次的练习,而且也不是流血流汗后才终于赢得的,所以也没啥好抱怨。
这是个天上掉下来的礼物。因为原先守右外野、以折磨我们这些学弟为己任、又长得和大猩猩没两样的三年级学长,在地区预赛输球后总算引退了。
但我由衷感到开心。
我的学校在男女合校的高中里也算是升学学校,等二年级的校外教学结束后,学生们几乎全会变成回家社社员,压根没人会认真从事社团活动。
也正因为如此,棒球社颇受注目。社里面也会热血沸腾地讨论属于春秋大梦的甲子园梦想。这点在把妹时意外地好用。而且平平都是参加练习的人,正式选手当然比候补更有「人气」。这才是重点!
然而那位大猩猩学长,却留下了一样混帐到极点的临别赠礼。
他引退整整一周后,在车站前的卡拉OK喝了酒,像金刚那样大闹特闹,然后打伤了善良的别校高中生,还有前来劝架的店员,之后遭到逮捕。
吓得跟鹌鹑一样的校长在新闻爆料前,就快刀斩乱麻决定要棒球社停止活动一年。可是,对于永远只能打到地区预赛第二轮的弱小棒球社的负面新闻,根本连地方小报的社会版都不会刊登。
这个蛮横无理的决定,狠狠打碎了我纤细纯情的心灵,以及前往甲子园的火热灼热狂热梦想。我脑袋一时发热后,叫了那只大猩猩出来,为了感谢他送来的天降横祸,我朝他的肚子猛打了三拳。
仔细想想,这或许还是我头一次打人。不过事到如今已经没差了。
那样做之后,当晚换成我被叫出去。而且是被警察叫去。
明明就是只大猩猩,竟然还有抓耙仔的脑筋,真叫人吃惊。这下我就没辙了。
于是乎名为无限期停学,实则是比普通学生提早两周的我的暑假就开始了。
之所以没被退学,当然全是托了我那个为了可爱的独生子,日以继夜不停往学校捐钱的老爸,以及他那黑心无双的人品之福。
对了,关于我老爸,其实他现在也一样在放暑假。
老爸是个县议会议员,而且还以宫崎市与都城市为中心,经营了六间只比拉面店好上那么一点的中菜餐厅「张一龙」。
他长得一副超适合被酒店拉客小弟喊「大哥!」的模样,是一个看来感觉比过期辣油更滑溜油腻的活力淫魔大叔。
据说在相邻的西橘路上,简单来说就是宫崎市的闹区,老爸被一位浑身散发着浓浓性感贺尔蒙的美女给搭讪,然后就色与魂受、精虫爆脑地带着她上了宾馆。
这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不过问题在数小时后出现。
老爸应该是从警察那里听说自己Happy的对象是儿子的同班同学。
而我则是在几天过后,才晓得那名同班同学,正是一听到张政这中国名便立刻甩了我的——我那爱恨分明的前女友。
那一瞬间,对老爸的轻蔑、憎恨、嫉妒、羡慕,将我对她仅存的依依不舍,狠狠踹飞到宇宙彼方去了。
竟连失恋而意气消沉的时间都不给自己的儿子,我该说老爸真不愧是个好父亲吗?
这故事还有个附加特典。就是我老妈。
老爸被警察释放后,垂头丧气地回到家时,原本对这种鸡毛蒜皮小事无动于衷的老妈,这次似乎忍无可忍,当了空中飞人跑回去台北的娘家。
老爸回家三天后,才总算发现老妈特意放在餐桌上的显眼信封;他花了十秒读完,只说了这句结论:
「真拿她没办法啊……」
因此,在七房两厅一老仓库的我家,这个只有我和老爸相依为命的漫长尴尬暑假,原本是要持续好一阵子的……
4
脑海里,昨晚梦中听见的铜锣声配合着心跳,不停地敲打作响。今早的身体,状况糟到不行,比起平时一转眼就能醒来的情形,差了大概有地球周长一半那么远。
身体沉重。反胃恶心。
感觉简直像肚子上压了颗保龄球。
人生头一次的宿醉。
——喂,给我等一下!为什么梦里喝的酒贪让我宿醉?
我猛然一惊,睁大双眼后,发现自己正一丝不挂地躺在干草堆中。
这地方像是个小仓库。薄板墙缝隙间射入的朝阳,在空中划出数道光束。
——就算搞清楚地点了……但看来不像是梦里啊!
这里到底是哪?我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我慌忙想坐起身,然后就瞧见了压在我肚子上重物的真面目。
有个裸露半个身子的女孩把我的肚子当枕头,正沉沉熟睡着。她的睡相纯真稚气,毫无半点性感。
光看她宛若天使的安详睡脸,恐怕没人会相信,这丫头就是把我拉进镜中,又笑着把我踹入狂欢地狱里的恶魔吧。
「喂,快起来!」
我推推女孩肩膀后才发觉。
为何这女孩会脱光光跟我睡在一起……
糟糕!想不起来!
这时,女孩缓缓睁开眼皮。她的脑袋仍然枕着我的肚子,抬眼望向我。
「啊,早安。唔唔唔……头快爆炸了……」
女孩按着她的高额头说着。看来这小丫头也宿醉。
嘿、活该。
「我的肚子可不是枕头喔。」
「嗯嗯,对不起。可是全都要怪你啦。因为看你大口猛灌,一副很美味的模样,我就以为那一定和水差不多。唉~~唉,天狗酿的酒真是喝不得呀。」
女孩摇摇晃晃地想要起身,但旋即一个踉跄又摔回我身上。
我连忙一把抱住她,女孩的脸近在眼前。昨天脸上绘着的两道显眼红线如今已干燥剥落。
可能是现在才发觉自己的情形,女孩突然问:
「话又说回来,我为什么没穿衣服啊?」
「我哪知啊。」
少女的脸庞贴了过来。呜哇、酒臭味!我皱眉。
女孩浑不在意我的表情,毫不见外地用她的高额头轻抵我前额,轻声说道:
「我还是问一下好了……我们……做了吗?」
我在被少女那哪怕用客套话形容也绝对称不上丰满的乳房分去心思的同时,还是马上回答:「才没有!」
听到我的回答后,女孩转过身去。
「话先说在前头,别看我这样,我好歹也是个巫女,要是做了那种事可就糟了。虽然卑弥呼大人嘱咐我要照顾你……可没说要照顾到下半身去哦。」
「所以不是说没做了吗!」
……应该吧,我在心里附加。
不过,这女孩是不知道害羞还是没危机意识啊?虽然我自己说这种话怪怪的,但我可是你昨天才刚认识的男人耶!
女孩趴在地上的干草里东翻西找,似乎是在找衣服。
「要是我失去力量的话,你说不定就回不去原来的地方了唷。」
少女背着我淡淡轻声说,套上找到的衣服。
「算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干脆地这样嘟哝一句后,女孩站起来转向我。
女孩口中「算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意思,我不太清楚是指「做过」这事「算了,也没什么大不了」,还是说我「回不去」这事「算了,也没什么大不了」,但眼前最重要的问题是……
「那是我的T恤!」
那是一件胸口印着红色「eb!」商标的白T恤。是老妈迳自参加我买的游戏杂志有奖徵答中奖得到的。女孩身上穿的,正是我的T恤。
由于它被身高不及我肩膀的女孩穿着,自然变得宽大松垮。
领口露出半边香肩,下摆垂到膝盖处。
与男人共度一夜的女人穿上男人的T恤,这种场景在电影里面看到的话,应该是会让男人心跳加速的吧。一旦亲眼目睹……却一点都不萌!
「明明是个男人,别说这种小气吝啬的话。」
这女孩丝毫没半点不好意思,把牛仔裤扔了过来。
「男人都是不穿上衣的呀。嗯、只有出战时才会随便找点甲胄跟麻布衣穿上。」
「你说的『战』,是指战争的战?」
我正要拉上牛仔裤拉链的手停住。
「不然还会有哪个战啊?而且你不就是为了这件事才来的吗?因为我向神明祈求的是『请在下一次战斗中帮助我们吧!』,来,给你。」
女孩再次用双手扔来个东西,是昨天我从岩石里拔出的巨大长矛。长矛收在昨晚原本没有的矛鞘中,鞘上附着皮带。矛鞘大概是连忙赶工出来的,只是把粗布圈一圈后用黏胶黏合,连黏胶都还没干透,真是个超简陋的玩意。
「我可真是吓了一跳呢。谁都拔不出来的逆矛竟然真的被拔起来了。啊,因为被拔出来了,所以已经不算是逆矛了吧。」
……逆矛(注:「逆矛」全名为「天之逆矛」,原名为「天之琼矛」为日本神话中一神矛,因被逆插于地而得名。逆矛发音为sakahoko,舆鱼板的发音kamahoko相近)?啥啊?鱼板的亲戚吗?
这女孩嘴里碎碎念的事情,我听得懂的连一半都不到,想问的事还堆积如山。但是,当我看到这个瘦巴巴小丫头的开朗笑容后,瞬间忘记了所有疑问。
「呐,饿不饿?不过,昨晚粮仓因为宴会几乎被搬空了,我想现在只剩粥而已了。」
女孩不等我回话,粗鲁地打开小屋的门跑了出去。
……怪女孩。
我拖着像一团锈块的长矛,跟上了无名氏女孩。
外头是会让人不禁要微笑的好天气。尽管这阳光对宿醉的高中生来说太刺眼,但空气清新得令人想要深呼吸。
云缝闾射下的光柱,令远方群山的山色如绣球花般不住变换。
绿色劲风如箭般呼啸,穿越过白岩星罗棋布的草原。
但周遭却有着破坏这差丽风景的简陋小屋与帐棚,像乌鸦啄散的路旁垃圾一样,散落在草原上。
大概正在准备早饭吧,处处升起袅袅炊烟。
在三十公尺外的小屋前,女孩双手拿着两个大碗,高声呼喊:
「张政!这里!」
我的名字响彻草原后,正在准备早饭的人们抬起头,朝我深深鞠躬行礼,甚至有人特意跑出帐外来行礼。
我大步往女孩那里走去,同时硬挤出僵硬的微笑和摆出V手势。
于是他们好像误以为这是我独创的打招呼方式,当场所有人都学起了我,比出V手势笑着回礼。
——真拿他们没辙。这些人还真的期待我当救世主啊。
我逃也似地向女孩跑去。跑的同时注意到,视线所及的通通都是人类。
「昨天不是还有长得像天狗跟河童的同伴吗?」
「因为不晓得敌人何时会攻击,所以他们不能放空根据地啦。」
我接过递来的木碗,学女孩在身旁的岩石上坐下。
「你住在这里?」
「我的故乡在其他地方,不过因为某些缘故,所以我们没办法回去。」
——她说出了和爷爷雷同的遭遇……
爷爷不论在什么状况中都乐观无比,唯独提起故乡时语气低沉。
女孩原本低沉下来的语调,在紧接而来的下一句「我开动了,」,又恢复一贯的开朗活力。
她不等我就迳自吃了起来,用右手捞舀碗中食物,大口大口吃着。
我不禁看看碗里装着的黏稠淡褐色半固体。先不提气味,光从外表来说,看起来像煮化的蔬菜糊,更像刚吐出来的温热呕吐物。
「喂,我有事想要问你。」
我一开口后,女孩抬起头来,双颊被食物塞得鼓胀,跟只花栗鼠一样。
「我想也是哪。」
不知何时重新画上,脸颊上的鲜艳红线复活了。
「我有很多事想跟你说,不过先吃饭吧。这个冷掉了就会变苦,难吃得连山之众吃了都会变成苦瓜脸。」
「山之众?」
女孩边舔手指边抬眼望我。
「就是半兽的部族。不是有些人长着猪或狗的头吗……昨天有看到吧?那些人什么都吃喔,最喜欢的是腐肉。但这些事不重要,请你赶快吃啦。」
被女孩催促后,我心一横,将呕吐物送入嘴中。的确,虽然味道颇涩,倒还不难吃。
「那你先告诉我一件事。」
「什么事?」
又高又圆的额头转向我。
「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双眼随即露出笑意。
「真是的,我没跟你说吗?」
女孩用手指抹走我嘴巴周围的粥糊,再轻轻舔掉。
「遥。我叫作遥哦!」
5
看到我的碗空了以后,遥从旁一把抢了过去,拔起脚边一把草轻轻抹拭碗里。
她随手将两个碗放进挂在腰旁的布袋后,马上起身。
「去那边散个步好不好?」
遥视线望去的地方,是一片再怎么看都完全不适合散步、峰峰相连的险峻群山。
「有些事不方便在这里讲,而且也有东西想给你看。」
话还没说完,她已经小步快跑冲了出去。
我撑起沉重的身躯,抓起那把纯粹只会给我添麻烦的长矛。
走在前面的遥送往迎来,花样百出。
四处响起向她问好的声音,人们络绎不绝地走近她;还没走到一百步,遥的手上便已堆满他人给的食物,接着她把那些食物陆续又分给其他来到她身边的人。这行为在我们走出草原为止,重复了好几次。
……这丫头在做什么啊?真是个怪女孩。
走出草原后,我们到达一条沿着山脚流经溪流的小路。红、白、粉红的杜鹃花盛放,攀爬在四周的溪谷岩壁上。但我没有欣赏它们的余裕。
遥健步如飞、活力充沛,仿佛先前的宿醉是骗人的。
况且她打从一开始就压根没有配合我速度的念头。
等到转入真正的山路之后,我为了不被她丢下,使出浑身解数拚命追着她的小屁股。所幸前方几乎都没树木生长,无碍视线,所以我不担心会跟丢她。只不过我上气不接下气,一直没办法向她搭话。
◆
「你不是有事想问吗?」
遥这样说后回过头来,这时我们已在棱线上走了快两小时,终于抵达山顶。
我一面平顺呼吸一面东张西望。
没错,首先要搞清楚的是……
「这里是哪里?」
「这里?这里是高千穗啦,不弥国跟投马国的国境内。不过这里不属于任何一个部族的土地喔,这里是圣地。」
遥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啊哩,你真的没印象?昨天你出现的地方,就是这里唷。」
我再度环顾四周。昨晚因为乌漆抹黑看不清楚,所以我没有十足的把握,经她一讲后,我开始察觉这里是昨天那个地方没错。
在附近一块巨大岩石上,确实有篝火燃烧后的痕迹。
——高千穗?
我脑中反覆回响着遥话中的字眼。
这里是高千穗吗?那么另一头的连绵山脉就是雾岛山……是这样吗?
如果真的是高千穗的话,离我家并没多远。我小学远足时也曾来过。
那时我也和今天一样,气喘吁吁地爬上山来。听说山顶有一把听来就很唬烂的传说之剑还是什么的,相传它是神明插下的……记得它的名字是……
我仔细打量被我拿来当拐杖用、变得满是泥巴的不起眼长矛。
「喂,难道这就是天之逆矛?」
遥微微一笑。
「你果然知道呢。你也晓得卑弥呼大人的事……呐,张政,其实你不是神明派来的对吗?你是哪一国的人?」
喂喂喂,真是个不敬神的巫女欵——我莫可奈何地感叹,同时答道:「宫崎县。」
然后遥翻翻眼珠,露出不好意思的苦笑。
这丫头该不会连宫崎县都不晓得吧?有海洋巨蛋、凤凰自然动物园、仙人掌香草园的地方啊。要说这些景点尽人皆知是有点不够力啦,但宫崎青椒的生产量可是日本第一耶!
「那个宫崎县在哪里的附近?啊,你等一下!」
遥从腰间布袋中取出一张简单鞣制过的皮革,摊在地上。
是一张地图,上面绘有冲绳、九州、四国、对马和壹岐、韩国,还有本州的一部分。
我为了看清地图而趴到地上,遥也跟着趴到旁边。
尽管我对上面濑户内海小岛的位置是否正确没什么自信,但至少九州的海岸线看起来颇对的。
但或许因为是古代的地图,上头注记的地名净是些陌生无比的名字。
这要怎么念啊……我指了标着「不弥国」的地方,告诉遥宫崎的位置。
「啊,很近嘛。其实我并不是这里的人,所以不太清楚方位啦。」
啊啊,原来是这样。其实我也没自信能背出东北所有的县。青森县、秋田和盛冈……然后是宫形吗???啧,果然不行。
「那你的国家在哪?」
遥抓起我的手,把我的手指挪到原本被手腕压住的种子岛右下方一带。
海上有块陌生的三角形,用四个汉字记着一个地名。
<邪马台国>
「邪马台国……喂,你在开玩笑吧?这一带不是海洋吗?」
「嗯、对啊。是海没错呀。」
遥露出「有什么问题吗?」的表情点点头。
「说什么『嗯、对啊』……难道邪马台国是飘浮在海上的吗?不然的话,就是你其实是长了脚的人鱼。」
「耶,人鱼……?哦哦,你是说海之众的国家吧。听说好像是在这一带啦。」
遥的表情正经八百,以写着「龙宫」的冲绳本岛为中心,用手指画了个大椭圆形。
啊哈,原来如此啊。这丫头是想要唬弄我。
「哦~~是噢。所以哩?邪马台国到底在哪?」
「喏,在这边。我想给张政看的东西就是这个唷!」
遥从地图上抬头再站起身。
她水平举起那带着水蓝色大手环的右手,指向南方的大海。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
那个方向是大隅半岛,再过去隐约可见的应该是屋久岛与种子岛。
「是那座岛吗?」
「不是、不对,还要更过去!」
就算你这么说……
除了海水,只有水平线上一朵营养不良的积雨云。
当然连个邪马台国的影子都没有。
快点说:「人家是在开玩笑啦~~」,这样的话我还笑得出来。
「我只有看到云啊。」
「你在看哪边啊?喏,那一边!」
遥绕到我背后,两手夹住我下巴与头顶,大力往上一扳。
「啊啊啊啊啊!」
我痛得不禁失声大叫。
在寒酸积雨云大约右上方之处,正悬浮着某个东西。它十分巨大,所以看起来仿佛比近在眼前的种子岛还更靠近我们。
巨大的盆地上有数座山峰,盆地边缘有水如瀑布般流泻。但那些水并未落入海中,因为高度太高,在半空便已化为水雾,旋即再变为云气。
它看来与人类尚不知世界是球体,却深信是一个有尽头的平面所想像出来的世界十分神似。
「那就是我的故乡。邪马台国唷!」
遥的语气热烈。但不知为何,她的声音在我听来有着一丝落寞。
6
「浮在半空中。浮在半空中。浮在半空中。哇,岛在空中。」像白痴似的我只是不停重复着不用看也知道的事实。
遥说:「要掉下去了,马上就要掉进大海去了……」这一边也同样说着莫名其妙的话。
尽管有点突兀,但我想在此稍微提一下我与遥的回忆。
在那之后的数个月内,我与这个女孩几度出生入死,时而欢笑时而流泪,也曾有无数次感觉两人心有灵犀。我想遥也是这么想的。
她从不专心听人说话,自然而然就会突然离题很远,老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要认真和这丫头对话实在有够累人。
……因为这样,当时我们常常一直鸡同鸭讲。由于一一详记的话可能会变成我的压力来源,所以我只写了重点。
「据说很久很久以前,在这世界上还没有陆地的时候,邪马台国曾是刚从天上降临的众神的居所。」
遥用显然不是很相信的语气开始讲述。
邪马台国从众神降临初时至今,一直都停留在空中。
众神首先创造了没有特色的普通人类,亦即遥等人的祖先。
然后在地上创造陆地,并将赋与了各样进化种子的人类放置其上。
时光流转,天狗与河童现身。再出现了变化为兽人者,以及连同人类在内的八部族与三十余国。
顺带一提,神明不知从何而来又去了何处,有人说是宇宙彼方,有人说是遥远的未来。众说纷纭,似乎没个定论。
……就是这样。嗯,到此为止简单来说,就是创世纪或者国土诞生神话这些常见的内容。
「不过,托这个神话的福,邪马台国至今仍是号令地上各国的盟主喔,至少,名义上是这样啦。」
话虽如此,但听她话中之意,实际上邪马台国仅止于偶尔负责调解各部族小纠纷的程度而已,原则上各国还是以独立自由为宗旨,各行其是。
简单点说,邪马台国领受着大家对班长抱持的那种些许敬意,以及充当贺年卡的少少进贡,然后干着没人想干的累人活。
不过这数百年间一路做下来,也都没出什么大纰漏,大家相安无事。
「徵兆是在一年前发现的,起初大家都不相信呢……」
遥头低低地说着。
没来由地,邪马台国开始降低飘浮于空中的高度。
因为原本就没人晓得能浮在天上的原因,所以对这状况也束手无策。
据说邪马台国如今处于不论何时坠入海中也不奇怪的不稳定状态。遥说的「掉进大海」指的便是这个。
「唉,真是累死人了……」
一旦国土消失,原本姑且在名义上凌驾诸国的邪马台国,其人民一转眼便要成为流浪汉。为此感到屈辱之人肯定极多。
尽管如此,邪马台国人民在卑弥呼女王的力劝之下,还是接受了这悲惨的命运,且地上亦有不少国家不论国土大小都许诺接纳邪马台国去的移民。
然而,却有一群人违背卑弥呼的旨意,意图建立新邪马台国,企图靠武力强夺其他部族的土地。
「一大率!那群混蛋真是太乱来了!」
就我看来,会被这个自己就已经很乱来的女孩形容成太乱来,那群叫作一大率的人,想必是相当糟糕的一群人吧。
不用说,这群鹰派份子就是遥等人交战中的对手。
一大率若转换成现代的四字词汇,差不多是「统一税制」或者「平均课税」。
这组织正如其名,似乎本来是为了能公平进贡配额,不让各个部族感觉有所不公才产生的。
据说来由比现今的王族还要古老,可上溯至神话时代。那时他们原本任职神官,工作的内容为独力调查各国的人口或农作物生产量,再向被称为是神明代言人的邪马台国国王报告。
除了调查之外,他们也会利用情报网寻找部族间纠纷的导火线,斟酌情势后,在它尚未酿成大祸前先行消除祸患——还负责这种危险又暴力的工作。
这种副业据说在前任邪马台国国王去世之后,各部族间频频发生纠纷,所以变成了主业。
以上就是身为秘密警察、地下公安的一大率的诞生经过。
「现在想想,那时放任他们真是太失策了啊。」遥咬着下唇。
但在目前,先不论实际状况,一大率形式上还是归属于卑弥呼的指挥。
一大率突然开始失控,是在确定邪马台国会失去物理高度以及丧失政治地位之后的事。
而一大率脱离了卑弥呼,自行潜入地面,打着新邪马台国的旗号,开始积极介入部族间的纷争。听遥说它如今已开始暗杀重要人物与屠杀少数民族。
若是在现代,一大率应该会被称作国际恐怖组织吧。
「都怪那群混蛋,之前协商好的约定全搞砸了。一点都不体恤别人的辛苦,再也没比他们更会找麻烦的了!」
遥之前跟在卑弥呼身后四处奔走,东塞个十人,西硬插个二十人,寻找能接纳难民的地方。所以她会对一大率这样瑟言相向,我可以理解。
然后为了遏止一大率的暴行,志愿者响应卑弥呼的号召聚集而来,组成混编部队。成员们就是昨晚那些大吵大闹的各色妖怪。
他们统称为「火之一族」。
火之一族不问原本的部族,只要心中燃着正义之火,能为此不惜捐躯者,不论是谁都可以加入。
原本是卑弥呼侍女的遥,似乎由于着眼于大处(不细心)、别无偏见(少根筋)、豪爽不拘小节(热血笨蛋)等个性特质被看上,如今正担任负责人的角色。
尽管不想明说,但在我看来这还真是严重无比的人才不足。
「总之,一大率就是麻烦的敌人啦……」
遥长长叹了口气。
一大率由于职务性质之故,其基地所在地、组织的规模、构成人员与资金来源几乎通通都很保密。当然它在过去尚是邪马台国内的机构时,卑弥呼还能掌控它。可是他们最近几年呈报的情报几乎全是捏造,而且地下化之后更是完全失去行踪。
另外他们还拥有神出鬼没、擅长情报战且不择手段的反派角色三大要素,因此仓促成军的火之一族更是难以抗衡。
说白一点就是被耍得团团转、牵着鼻子走,数个月内连战连败。
在这状况下,不但无望获得显赫战果,连士兵也身心俱疲。
总之就是束手无策。这便是遥所属的火之一族现况。
「哦~~我想我大概弄清楚了,让我整理一下头绪先……」
我被遥天马行空五花八门的叙述搞得脑子有点混乱,情绪也低落了下来。
当我在地上倒成大字形时,太阳已有些倾斜。
遥似乎是积怨颇深,在我身旁对一大率一直喋喋不休连串骂着不符合巫女身分的脏话。
「遥……拜托你安静点!还有口水别乱喷啦!」
遥闭上嘴巴,不满地鼓起脸颊。
我明白了邪马台国所处的进退维谷情形,也了解遥他们正与一大率陷入苦战,也觉得若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不妨助他们一臂之力。
可是,怎么回事?
头顶上是一望无际万里晴空,头壳下的脑袋却感觉还有一个最根本的疑问堵着……
据我的了解,遥除了睡觉时,走路、吃饭都一直话说个没完,而且连讲话都会马力全开。这便是名叫「遥」的女孩的个性。
不出所料,她忍不到一分钟就开口了。
「呐,张政。你会跟我一起战斗,对吧?」!啊,对了!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为什么我会是救世主?这是怎么回事啊?!」
我一把跳了起来,劈哩啪啦张口就问。
没错!这就是最大的疑问!为什么一开始我会想不起来……?
「因为人家拜托你过来的时候,张政说好的嘛……」
遥很稀奇地没看着我的眼睛。这丫头真是好懂。铁定有什么事瞒着我。
「啊,我是有说过……那我问你,为什么好死不死的,我又是救世主?」
「这个嘛……人家也不太清楚啊……」
遥的视线乱飘。这丫头真是超简单的。
「我跟你说,丑话先说在前头,我既不是战士也不是军师,只是个普通的高中生。」
「高中生?」
遥带着好奇不已的表情望向我,眼神透露着:「快跟我说!」
但是要从头开始说明「高中生」的意义,却出乎意料地困难。
「恩……对了!就是只能靠父母养的人,明明对将来的计划没有出色的能力,却不努力也无上进心。就是这种杂碎。」
「那可真是糟透了啊~~」遥轻笑。
真是的。讲出来后连我自己也不好意思了……就在这时!
「老实讲……」
遥喃喃低语。
之后又是一长串对话,一直说到了星光在头上闪烁的时候。所以按照惯例我只节录摘要。
「老实讲,不管找来的是谁都可以。应该说,其实我压根没想到真的能召唤到人来。」
这女孩一下子就说出了真相,比我还要紧张惶恐。以这年纪的女孩来说,这丫头超不会撒谎的。
打从和遥在一起之后,她只有一个,或者两个讳言,直到最后都没有被我看穿……但那些都是很遥远以后才知道的事了。
「因为我想说一定得找出个办法,一直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哪。」
被一大率伺机偷袭,连战连败的火之一族士气低落到不行。当务之急就是心理上的激励。
所以就有了这档事!身为总干事的遥放话:「我会从异世界找来救世主的!大伙振作点吧!」
一旦获得了神选派出来的救世主,一定会重新燃起士兵心中不停萎缩的希望之火!这便是遥的计划。
然后昨夜在众多士兵的注目下,她开始了这次救亡图存的行动。
「先给我等一下!之前你不是说,没想到真会召唤出像我这种一跑出来就跟着起哄作秀的人吗?」
「嗯。我打算如果真的没人来的话,我就要假装被救世主的灵魂附身。我还准备好台词练习过了唷,嘿嘿嘿。」遥吐吐舌头。
——原来如此啊。不过……
我觉得你的把戏铁定会被识破的。
「但是,我想在自己心里的某处,也期待着救世主的来临。所以我昨天才特地诚心诚意地跳了神乐唷。」
——昨天才诚心诚意?
听来这丫头似乎平日祭神时都会偷工减料。真是个不像话的巫女。
「然后跳着跳着,脑袋里就不停浮现了好多人的脸。有一脸大胡子的人,脑袋光秃秃的人,金发碧眼的人,甚至还有额头长角的人呢。」
「我也在那里面吗?」
我不禁探出身子靠近她。遥也配合地把脸凑近。她贴近的程度比我认定人与人之间的适当距离要近上许多,但不可思议的是,我对此并未感到不快。
「在唷在唷。明明所有人都露出了很可怕的表情,却只有你闭着眼睛好像很开心。」
——哎呀呀。
那铁定是我幻想在椰子树下边啜饮芒果汁,边隔着墨镜微笑欣赏上空美女的时候……
「因为我有好久好久都没看到人笑了。」
「可别告诉我因为这样你就决定了喔。」
「因为这样我就决定了!」
遥大声这样喊了出来后,突然对我的脑袋施展头部固定(注:headlock,摔角中将对方头挟在腋下的招式。)。
「而且我喜欢你这张可爱的脸!」遥笑道。
「你对我一见钟情啊?」我也不禁笑了。
「笨蛋!」
遥手腕上套着的水蓝色大手环抵着我的鼻子。
我的眼睛被紧紧压在她小巧的乳房上。
「女孩子都已经说出这种话了,你会帮忙的,对吧?」
遥似乎是要掩饰自己的害羞,右手抱着我的脑袋,空下的左手在我身上不甚用力地乱拍乱打。
「我、我知道了啦。我知道了!快住手!」
然而拍打我的手丝毫没有要停的迹象。
「当真是真的认真的吗?」
不知为何,拍打得更大力了。
「嗯嗯,当真是真的认真的。」
等遥总算放开我,太阳依然还在天上。
我的头上却绕着许多闪亮小星星。
……谁来帮我教教这女人什么叫作适可而止吧。
「可是,你不用勉强的啦。」
我数着头上的肿包,遥则在我身旁坐下,动作有些拘谨地将纤细的娇躯倚在我身上。不对,我想她压根欠缺所谓的拘谨这种玩意。
「光是上个礼拜,就有三座村庄被攻破了。那里……总共有五百零六个人,等我们赶到时,连女人小孩还有先出发的同伴……通通都被杀死了……」
我想不到安慰的话。
我无法做些什么,仅仅只能抱住遥的肩膀。
「不是有很多人身上刺青吗?那些刺青呀,是刺上部族名还有那人的名字喔。」
「我确实是看到有人浑身刺青,是所有人都要刺青吗?」
遥仿佛是要确认我心脏的鼓动,将耳朵贴在我胸口。
「那本来是渔夫们的习惯,自从和一大率开战以后,大家就开始在全身上下好几处刺上自己的名字……」
她细小的肩膀不停颤抖。
「那群坏蛋光是把人杀了还不罢休,他们会在人还活着的时候把他切得七零八落,手、脚、头,还有耳朵、鼻子……最后根本就认不出来谁是谁……」
「喂!你怎么了?」
我扶起遥的身躯,遥脸上画的两道红线被泪水化开。
「我不知道啦!我自己也不知道!」
遥大力拍打我胸口。
我不禁双手抱住遥,用力抱紧她。
「对不起,我对你大吼……张政不用强迫自己参战的。因为那不是区区高中生能应付的对手。」
「但你要跟他们战斗,不是吗?」
在我手臂中轻轻点头的遥,额头碰了碰我的胸膛。
这一瞬间,我明白了一直忘记问自己为何会来这里的理由。因为根本没有问的必要。
「呐,你脸上的两道红线,是火之一族的象征对吧?你现在有带着画它的道具吗?」
遥的身躯一震。直觉真灵。这样再好不过了。
遥的额头又碰到了我胸口。因为她再度点了头。
「也帮我画上去吧。」
遥连忙翻找起腰间布袋里的东西,动作大得连我的手都被挣开了。
「不快点动手的话,搞不好我又要改变心意喽。」
不可能改变的。我的心意打从与这女孩相遇时便已经确定。不,感觉甚至是在相遇之前便已经确定了。
遥最后将袋子上下颠倒,把里面的东西通通倒到地上。
「刺青呢?」
「不用!因为我绝对不会死的。」
「不可以食言喔!」
遥拾起一个竹皮小包,一个转身冲到我怀中。
我抱住遥直接顺势往后倒。
遥跨坐在我身上,手忙脚乱地解开竹皮包。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挖起一大块红泥,在掌心将它与唾液拌匀,然后用它在我脸上大力抹了四下。
「好看吗?」
「嗯!很有男子气概。」
遥高兴地在我上方重重点了几次头。
我想坐起来,遥却笑着扑了上来,再度推倒我。
我与遥像是幼犬彼此嬉闹一般,相拥在地上翻滚。
回过神时,我们已贪婪索求着彼此的嘴唇,仿佛那是什么美味至极的食物。
虽然有点丢脸,但这是我第一次接吻。我想遥肯定也是。
两个人的牙齿碰撞了好几次,我的嘴唇有点被弄破。
吻到混入血味。但两个人都没有在意那种事的心思。
我品尝着遥纤巧的下巴到雪颈之间的味道。遥的呼吸渐渐急促。
我的手抓住印有「eb!」标志的T恤下摆,遥坐起上身自动举起双手。
我一口气脱掉T恤。
眼前出现小巧玲珑的隆起。我一口含住,舌头舔弄樱花色的突起。
遥猛力抱住我的头,紧紧按在她的胸上。
啊啊啊……
遥全身微泛起淡淡艳红,口中喃出宛如呓语的呜咽。
啊啊,嗯啊啊……啊啊……
——不行了。听到这种声音后,我已经忍不住了。
我的手切入遥纤细的双腿之间,手指一路上抚。
「不行、不行……不行……」
那里简直就像从对折的松饼中流淌出一整瓶枫糖浆一样。
只是用指腹轻轻抚摸,源源不绝的蜜液便满布手掌。
——呃,我记得……女生说「不行」就是OK的意思!
嘴巴说不要,身体倒是挺老实的呢,嘿嘿嘿,就是指这种状态吧!
我想把牛仔裤里一柱擎天、胀得发疼的小兄弟解放出来,手摸向裤子拉链上的钮扣。
那只手被遥急忙抓住。
「不行……真的不行啦。」
遥睁开双眼,歉然望着我。
而我为了不让遥说话,想用嘴巴堵上她双唇。
但遥转过脸拒绝我。
「如果做了的话,巫女之力就会消失,那样一来会给大家添麻烦的。连张政也会无法回去原来的地方……」
——那种事谁鸟它啊!
我正想这样大喊时,耳旁传来仿佛小鸟啼叫的声音。
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
声音是从遥右腕上和潜水表差不多大的水蓝色手环传来。
遥将套着手环的手腕抵住额头。表情旋即一变。
「必须回去了!」
嚷了这句话之后,遥推开我站起来身。她火速穿上T恤,俐落地收拾散落一地的物品。
「……怎么了啦?」
我的声音简直就和美食当前却被下令「不许动」的小狗一样沮丧。
遥捡起一个没收进袋中的东西,扔了过来给我。这东西和之前突然发出怪声的朴素手环长得一样。
中心是一颗硕大的水蓝石头,和许多团青色的小石头用丝线穿在一起,然后被缝在环带布上。环带布末端被加工成绳结状,应该是要用这个结来调整手环大小。
我靠着右手与嘴巴,艰难地将手环的绳结系在左腕上。
「这是什么啊?」
「用来把念增幅送出去,不但可以传送简短讯息,还可以晓得对方大概的位置。有效范围大概是三座山左右。据说海上的距离是陆上的四倍。」
——超能力手机?
「这样用的啦。」
遥闭上双眼,把自己的手环贴在额上。
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
我的手环旋即出现反应。我连忙将它押到额头上。
>>我最>>>>喜欢>>你的>笑容>>
脑中直接响起遥的声音以及杂音。
「靠,好烂的无线电。根本听不清楚在讲什么嘛!」
我全速追赶已经拔腿跑掉的遥。
7
遥的速度比爬山时还快上一倍,飞也似地奔过满布火山灰土与岩砾的山坡。
我与遥并肩跑着。只不过我并不是「飞也似」而是「连滚带爬」。
「先前的讯息说了什么?」
「我们知道一大率的动向了!这还是破天荒头一遭。托救世主大人的鸿福,我们的运气可能变好了!」
遥朝我眨眨眼。
「所以咧,你们要怎样?」
遥一边跑着,边从腰间小袋取出地图,小嘴一衔便将它拉开。真是个全身灵便的丫头。
「敌人的目标是苏奴国。嗯——在这附近。」
她的手指在四国地区中央一带轻晃。
「黎明时出动!张政也一起去吧!」
遥的语气有些紧张。
看来正式的战争终于来了。话虽如此,我却没什么真实感。
「嗯嗯。我们怎么过去?坐船?」
「比船还快唷!」
遥双眼泛起笑意,仿佛想出了绝妙恶作剧点子的小男孩。
◆
我们抵达草原上的驻扎地时,太阳即将下山。靠着暮色中浮现的火把光芒,才能得知那里有人群众集。
遥牵着我的手,迳自走向一座格外庞大的帐篷。
「等一会儿你看到的全都是些个性古怪的家伙,张政,你尽量乖乖的不要说话。特别你是高中生的事情更要保密。」
遥脚下不停,用眼神朝帐口卫兵示意后,便直接入帐。
「抱歉我们迟到了!」
听见遥的大喊,帐篷里的人全都转了过来。
微弱火光映照出数张睑孔,净是些吓死人的妖怪。
最里头是正坐在小椅上的卑弥呼,其他人通通直接坐在地上。
卑弥呼身旁肃立着一位身高近两公尺的白发大天狗。
然后在他旁边,是一位感觉站错位置的矮小狸头人。
其他还有诸如蓝皮肤红眼睛的老妪、圆眼珠正滴溜溜乱转的女河童、浑身长满红黑疱疹的男人、无尾白猿、四手四脚的双头男女等等……
全数约莫二十人,他们正围着油罐大小的油灯,照看着数张地图。
大概正在召开作战会议吧,帐内满是沉重紧绷的气氛。
接着,一头白发、蓄着长胡的大天狗看到我时不禁瞪大双眼。
「他的睑,是怎么回事?」
「啊,跟大家报告,张政也加入火之一族了!」
遥笑容满面得意地挺起胸膛,大天狗也喜形于色。
「噢噢,这可真叫人士气为之一振。不过……你们两个的脸,为何都像只花猫似钓?」
听他一说,我和遥彼此对望。
啊啊!两人同时惊叫。
她脸上的鲜红横线被上下搓花,有的地方晕开,一半的颜料都化掉了。但是,嘴唇、颈子、额头、耳朵上却处处点染朱红。我想我的脸应该也差不多。
这个样子,可真是名副其实的「脸上写着」我们俩做了什么事。遥低垂着小脸,连耳尖都红了起来。
「大概是在山上玩相扑了吧?」
遥听见黑狗武士的话,连忙抬起头来。
「对、对!我们玩了相扑!」
没发现她正被调笑的人,只有遥而已。
四下冒出「嘻嘻」的憋笑声。连大天狗也笑了起来,长鼻子上下抖动。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看来还真是场『激烈』的相扑哪。你们俩这么喜欢玩相扑,竟然连走路都还一直玩手臂相扑(注:日文中的比腕力一词作「腕相扑」为用手臂相扑之意,此处为人天狗取笑遥与张政手牵手的双关语)啊。」
遥接连发出「咦?」「啊!」「呀!」三种怪声后,连忙大力一甩,扔开原先紧握着的我的手。
太迟了。除卑弥呼之外的所有人全部捧腹大笑。
卑弥呼似乎是为侍女连连失态感到羞愧,不但没有笑,反而扶着头一副头很痛的样子。
「虚空坊大人,请瞧在我薄面上饶过他们这回吧。」
卑弥呼往大天狗杯中斟酒,被她称为虚空坊的天狗一口喝干。
「不不,失礼的人可是我。见到这两个年轻人,便不禁想起自己还是个烦恼不断的人类时之事哪。着实惭愧。来,小小薄酒,聊表歉意。」
虚空坊在杯中满注白浊液体后,朝我递来。
遥看到这状况大喊:
「张政!那个不能喝!这个人就是今早害我们头痛的犯人!」
「真是的,别破坏我的形象啊。也不想想昨天是谁把你们从高千穗带到这里的。要抱着两个人飞,就连我也得花上一番功夫才行啊。」
看到我俩齐齐赏他白眼的模样,虚空坊张大嘴「喀喀喀喀喀」豪迈大笑。
「好了,玩笑到此为止,言归正传,已无时间了。」
卑弥呼的静静一语,让帐内的轻松气氛一扫而空。不愧是名载史册的女王。
「伏丸队长,替迟来的张政重新报告一次情况。」
被点名起身的是个有颗乌黑油亮狗头的男人,正是先前取笑我和遥「玩相扑」的家伙。他完成作战准备,身上穿戴的盔甲也是黑色。
他全身上下唯一呈现不同色调的,是那散射凌厉光芒的金色右眼。左眼已盲。
他浑身长着硬毛,也有许多地方露出了皮肤。那些地方全是伤疤,是这男人身经百战的证据。
伏丸朗诵起记在树皮背面的一长串报告书。
「本日,三斜之刻,来报一大率动向,审度其势,略有疑窦然不失良机。其意为……」
之后伏丸的状况说明又臭又长,充满一大堆专门用语和特殊的措辞遣字,老实说我根本是鸭子听雷,有听没有懂。报告书这种东西要无所不用其极地令外行人云中看雾这点,看来是日本古今不变的传统。
所以在这里所写下的,是我后来在干草堆中从遥那里听来的大略解说,再加上说着说着遥就在我的怀中呼呼大睡了,所以并没自信会有多正确。
伏丸念了快要一个小时的报告书,主旨简单来说就是:「由于得知下次一大率要攻击的目标,只要做好准备,这次一定能得胜利。所以大家快动脑想想战术吧!」如此这般。
带来这情报的功臣,是坐在虚空坊身旁的矮小狸头男,名叫市松。
偷袭的时间快则三天后的黎明,慢则四天后的傍晚。只是,以上纯属臆测。
地点是山之众的故乡,苏奴国祖之谷。简单来说就是四国的正中央一带,差不多在德岛县西部外缘。
火之一族的成员里,主力多是当地的山之众——就是长着狗、猪脑袋的兽人。当然伏丸也出身于这个部族。
据遥说,这个部族擅长陆战,特别是在山区战斗中更能发挥压倒性的力量。此外,与其说他们勇猛果敢,还不如说他们个性急脾气坏,这点相当出名。
个人的战斗能力也都颇高。据说其中有一部分的人,至今仍保有继承自祖先的兽化能力。
前来助阵的还有生活区域与山之众相邻的两个部族——风之众(就是天狗),以及河之众(基本上都长得像河童)。
至于这些人,则是活用他们的特长,负责警戒天空与河川。
若说虚空坊率领的风之众是火之一族的空军,山之众便等于是陆军。他们的士兵数仅次于人类,无疑是火之一族的主力部队之一。
顺带一提,对于敌人一大率的战力情报,此次依然空空如也。这是令人不安的因素。
因此,探查情势的先发部队,职责极为重要。
嗯,重点就是这些。
我和遥因为错过了入座的时机,只能站在入口旁听着伏丸的说明。两人活像是忘记带作业而罚站,然后被老师遗忘的小学生。
「剩下的,便是担任先锋侦察情势的人选了。」
伏丸结束八股文说明后,虚空坊便追不及待抢先开口。
他明明就喝了有快一升的浊酒,却看来毫无醉意。
「因为不晓得敌军情况如何,所以先锋能临机应变最重要,况且风险也很高。所以……这个重责大任,只能由风之众来了吧?」
看来虚空坊希望当先锋,掌握作战的主导权。
虚空坊露出讥讽笑容,同时斜眼睨了睨伏丸。
伏丸恨恨地以右眼回瞪。
「山之众和风之众从以前就处不好,老是那个德行……」
遥语气不悦地和我咬耳朵。
原来山之众是个非常注重名誉、自尊心极强的部族,相形之下风之众却是以戏弄他人来表示亲近的部族。以现代来说,大概就像英国人与法国人那样。其中伏丸与虚空坊的性格更是各自部族中的典型,所以两个入水火不容。
「不!敌军目标为我辈山之众的大本营。因此这任务没理由交付给不得地利的外人。」
「非也非也。从空中俯瞰的话根本用不着地利。况且用走的太慢了,等你们抵达时,仗搞不好都打完了。喀喀喀喀喀!」
虚空坊的大鼻子转向伏丸,放声高笑。然后——
噜噜噜噜……噜噜噜噜……
低沉狺吼声从伏丸的喉咙传出,他浑身的毛发尽皆倒竖。
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
其他的山之众也呼应着伏丸,开始低声狺吼。气、气氛挺不妙的。
「噢嗅,有趣。你们就一起上吧。」
虚空坊起身,持着酒杯的手臂朝着伏丸一挥。
一触即发的气氛令场内为之哗然。
下个瞬间,一只宛如白蛇的纤纤玉手轻轻搭在虚空坊圆木似的粗壮手臂上。
「虚空坊阁下,珍贵的神酒洒泼出来不免浪费。」
卑弥呼面露沉稳微笑,在虚空坊的杯中缓缓注满酒。
原本站着的虚空坊一屁股坐下。不知何时,伏丸的低吼声也消失了。帐篷中回复平静。
不过这次没人说话。大伙都只是张大眼睛四下观察,偷偷看着别人的脸色。
结果,我身旁冒出一句大声回答,语气简直和因为家长参观日而紧张兴奋的小学生没两样。
「这项任务请让我来做!只要使用『渡口』的话,明天就能抵达了!」
打破沉默的人,依然又是遥。
「渡口啊……的确是够快。不过战斗和相扑比赛可是两码子事哦。」
听见伏丸的揶揄,他的对头虚空坊也大力点了点头,甚至连卑弥呼也皱眉叹息。
遥的手摸向我的手。二手再度交握。她的小手微微发汗。
「没问题的!因为张政会和我一起去!是吧是吧是吧?」
「耶?呃……噢,噢噢噢噢噢!」
喊出慢半拍的战吼后,我高举右手,所有人的视线莫名集中到我手上。
我手中照旧握着天之逆矛。看来它的效果出类拔萃。
唯有卑弥呼凝视着遥。遥坚定颔首。
「祝旗开得胜。」
卑弥呼凛声宣布后,作战会议落幕。
——怎么办?
看来我好像是要参加战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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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桝田省治
译者:高胤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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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初战
「今天要爬最高的山唷!」
第三天的早上在遥精神百倍的吆喝声中揭开序幕,她精神到我想埋怨「你怎么老是那么有精神」的地步。
先锋队的成员除了遥和我以外还有一个人,就是带来一大率袭击情报的山之众,长着狸头的市松。他可能是无法坐视故乡处于危机之中,所以志愿担任向导,带我们到目的地祖之谷去。
我基于要走上一大段路的原因,拒绝了伏丸给我的臭烘烘重甲,而是穿上遥选给我的臭兮兮轻便麻衣。
推荐我轻巧麻衣的遥,本人却不耐烦穿上一样的麻衣,打扮和昨天几乎一模一样。不同的只是背上多了个装着两天份食物的袋子。一身轻便得简直像是要参加当天来回的郊游一样。
但是,遥口中的「最高的山」是哪座山?说到这一带最高的山,记得是在雾岛山区西方,虽然忘了名字,但那里有座比高千穗还高的山。
不过比起这种小疑问,还有一个让我更莫名其妙的大问题……
遥和昨天一样,一个人自己越跑越远,我对她的背影喊道:
「喂、遥!为什么要爬山啊?要去四国的话,方向压根不对啊?」
「让你猜猜,没有翅膀的我,是怎么样不用梯子也不用楼梯,就从天上的邪马台国下来到地面的?」
回过头来的遥,用益智节目主持人的语气,促狭地问了我一个谜题。
我加快脚步,与遥并肩同行。
「该不会有能飞的船吧?」
「今天不用那个。因为还在修理。」
今天?在修理?
也是啦,都已经有浮在天空的大岛了,没个一、两艘会飞的船才奇怪。
遥瞧见我露出一脸摸不着头绪的表情,给了第二个提示。
「张政,你忘记是我把你从宫崎县带来这里的吗?今天,要反过来做!」
听见这说法,我越发一头雾水。
遥却只是丢一句:「反正做了你就知道!」然后便不再多说。
她反而去招呼了至今未发一语的市松。尽管有点突兀,但或许这就是遥式体贴吧。
「市松先生!」
突然被点名的市松身体一弹,跳起了两公分左右,惊慌失措地抬起头。
「……请不要吓人啊。」
市松抹去汗水,努力挤出笑容仰望着遥。
这个狸头男比娇小的遥还要矮,手短脚短,也没有尖牙或利爪,怎么看怎么不像士兵;再从刚才的反应来推测,他应该非常胆小,似乎也不是个靠胆量补足身材缺陷的人。
他的模样,简直像是整天对人事精简提心吊胆的庸碌中年上班族一样!家里两个孩子还是小学生,硬着头皮买下的三房两厅自家公寓,房贷足足还有二十年期——他的背影散发出这种悲情。
老实说,他看来超不像刺探到一大率秘密情报的英雄。
遥似乎也这样觉得,只是这丫头马上就脱口而出了。
「呐,你是怎么知道一大率的情报的呀?」
市松挠挠头抬眼偷瞧遥的脸色。
「那是靠着潜进一大率里面……说是这样说,可是我潜入的组织,其实只是他们外围的外围,土之众那里而已啦。」
所谓的土之众,简单来说就是鬼族。鬼族在地下拥有专用的地道,能不为人知地移动,他们和必须秘密行动的一大率自古以来就关系匪浅。至今土之众不仅无人加入火之一族,甚至还有一些人加入一大率……据说是如此。
市松成功潜入的地方,便是土之众的外围组织。
「不过,你能混进去还真厉害呢!鬼都没有发现你的丸子脸长得和他们不一样喔?」
遥走在市松身旁,盯着他可爱的圆睑。
大概是一直被盯着瞧到不好意思,市松小跑步跑开。跑到略前方后停下,蹲下来用手抓起脚边的泥土。
……这家伙蹑手蹑脚在干嘛?
「你在做什么啊?」
遥直接问出我心中的疑问,追上市松拍他肩膀。市松不知为何把泥巴搓到脸上。
他用又短又小的手遮住脸,抬起头来。
「这样看起来是不是有点像鬼?」
从满是泥巴的双手下出现的脸,已经不是市松的五官。
一张快裂到耳畔的大嘴,脸颊与额头异样高起,下巴突出。
尽管轮廓还有些圆,但无疑是鬼的长相。
「整个扮好以后差不多就像这样滴。」
语毕,市松又在头上加了两只泥巴做的角。
「干了以后再上色的话就会更逼真。虽然是土之众,但他们和山之众一样什么长相都有,所以其实只要扮成这样,就可以鱼目混珠了呢。」
「好厉害!好厉害喔!」
遥目瞪口呆连连赞叹。
「欵,还能扮成其他人吗?」
「呃,是可以啦……」
或许是因为意外地被称赞而感到高兴,市松接着继续变脸。这次他似乎把泥巴集中到了脸中央。
「那么,这样如何?」
转向我们的市松,变成昨天的大天狗。
「过去我曾靠着这鼻子让一千个女人吓得哭出来喔!喀喀喀喀喀!」
「啊啊!是虚空坊!那个低级的笑声超像的!好厉害!好厉害好厉害!欵欵欵!还有吗还有吗?」
「咦?还想看啊?真是没办法呀……那接着就换伏丸大将军好了。」
虽然莫名其妙就被弄成救世主的我这样说好像有点犯贱,但遥实在是很会捧人的天才。
在遥一直「好厉害好厉害」的热烈捧场下,等市松回过神来,已经变了超过三十个人的脸。
托他的福,我和遥在漫长旅途中毫不无聊,一路大笑着走完了半天的山路。
至于市松,当我们抵达目的地的山顶时,他脸上已经有一半的毛都弄掉了,正一脸泫然欲泣的模样。
……节哀顺变唷。
2
山顶裂着个巨大的火山口。我们朝着火山口外缘走去。四周可见数个大小不一的湖泊。南方天空中有一柱浓烟,应该是樱岛火山。
「嗯,应该在这附近的……奇怪了呀……?」
遥边走边喃喃自语。她张大眼睛东张西望,似乎在找些什么。
眼前只是火山口喷出来的结实巨岩凌乱满布,看不到什么特殊的东西。
「啊!在那里!来来,大家集合!」
遥冲出去边招着手,可是她跑过去的地方只有一模一样的石头而已。
——啊,不对。
她身旁屹立着一块与墓石差不多大小的岩石。仔细一看,顶端涂有一圈与长裤皮带同宽的红色颜料。以那块石头为中心,隔着一步的距离有同样大小的石头,如此循环下去,井然有序地排成了一个圆圈。圆的大小比投手丘略大上一圈。
——圆形巨石阵。亦即所谓的Stonecircle。
我后来在网路上查到相关的小知识,因为机会难得就顺便介绍一下。
圆形巨石阵一般被认为是象征着生殖器或太阳,又或者是做为祭祀用的历法装置。可以确定是人们为了某种目的而建造的,但真正它的意涵与机能依然不明。
最有名的圆形巨石阵当属英国的巨石阵(Stonehenge)。在日本,尽管规模较为简陋,但据说从北海道到九州,至今也残存保留下许多。但在邪马台国的时代里,这些恐怕不是什么稀罕之物。
这里就有其中一座。
在遥的指示下,我与市松清走散落在圆圈内的多余石头。其间,遥在矗立于圆正中心的石柱附近的地面上,用她带来的红色颜料画着花纹如蛇般蜿蜒的曲线。
「嗯,这样就差不多了吧。」
约十分钟后,遥描绘完花纹,起身喊了我们。
「最终的目的地是苏奴国的剑山。因为有点远,所以今天要走捷径跳三次过去。你们最好闭上眼睛,才不会打乱波动;不过若想看看的话,睁开眼睛也无妨。天气很棒,好好享受各种景色吧。好啦,就这样,你们两个牵着我的手。」
我与市松面带惊讶彼此对望,但还是握住了遥伸出的手。
「到底是要做什么啊?」
市松附和着我的疑问,点头如捣蒜。
「当然是要使用『渡口』啊?昨天不是讲过了?」
遥露出「都到这节骨眼了还在问什么蠢话」的眼神。
「不是啦,那个『渡口』到底是什么东东?」
我看到市松惊慌的眼神后,也渐渐不安了起来。
「与其用嘴巴说却让你们想东想西,不如亲自体验比较快!」
遥兴奋地高声说完后,贴近我耳畔,悄声追加道:
「就跟昨天那件事一样啦。晓得了吧?」
——那件事……?那件事??是哪件事???
在这当头,这个小色女在乱想什么啊,真是的……
「要开始了喔。」
遥闭上眼睛、轻扬下颚,口中开始念念有词。
仔细一瞧,石圈外侧的景物开始扭曲。仿佛起了雾一般,周围的景色逐渐模糊泛白。然后……
一转眼就……消……失……了……
这一刹那,我们三人沐浴在轰然倾注的如瀑白光中。
无数的光芒粒子——·——
——·——朝向我的身体里——·——·——
——·——·——朝向遥的身体里——·——
——·——·——·——·——·——急速射入·——
这是什么啊???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引
一股寒意由腰间刺入,往尾椎窜去,闪过全身。
有种分不清是往上飘或是往下坠的异样飘浮感。
我的身体前后左右乱摇。平衡感一团混乱。为了确认自己是不是还站在地上,我往下瞧去。
「骗人!地面、不见了!」
「安啦,相信我。」
遥再度握紧我的手。
此时,光之雨突然止息。
先映入眼中的是环绕低矮山丘的农田与森林,还有芝麻点大的住家。
风景一眨眼就消失,接着出现的,是坐落于云海遥远彼方的淡紫色山脉。
这也一转眼就不见。第三次是波光粼粼的水面。惊鸿一瞥,现在到了浮在水上的大小诸岛。
然后是——
蓊郁浓密、绿意盎然的森林。
这座森林并未消失。我感觉脚下稳稳踩回了地面上。
随着「呼——结束了」这句话,遥松开手。
无论如何,光是能从那股难受的飘浮感中解脱,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市松似乎「晕渡口」,脸色很糟。我想我也差不多吧。即使现在脚下踩着地,腰上和背脊依然残存着先前那种奇妙的感觉。那感觉要是再维持个三秒……不晓得我是会吐出来还是会高潮。
遥也呼吸急促,喘得就像全力冲刺后的短跑选手。
我专注反覆深呼吸,平复身体状况,之后总算有了观察四周的力气。
眼前密林一望无际。其中也有着未生树木的空隙,那应该是河川流过的关系吧。可能是河谷。森林再过去似乎是海,可以看见半岛与岛屿。
有点不好意思,我只看得出这些。只能确定,这里与一开始那处乱石山顶是不同的地方而已。不过这两个地方的共通点,就是现在这位置应该也是这一带最高的山顶上,而我们站着的地方,依然是一座圆形巨石阵的正中央。我想这并非巧合。
不过……
「这里是哪里?」
「应该是剑山。但我也是头一次来……是这里吗?市松先生?」
被遥一问后,市松将鼻子转向上风处嗅了一嗅。
「是的,我想应该没错。」
这家伙能靠味道分辨地点喔?
如果市松的鼻子没闻错,不,我想他应该没弄错。那我们就是一瞬间从九州南部跑来四国中央了。
「刚才那个就是『渡口』吗?莫非这就是你说的巫女的力量?」
「恩,就是这样。你应该多少知道一点我没了巫女之力就会很头痛的原因了吧?」
遥无力一笑后,疲惫不堪地坐倒在地。
市松蹲到她身旁,担心地看着她的模样。
遥的嘴唇不知何时变成了紫色,双眼也没了平目的光彩。
「还是第一次,连续使用了,四次呢。嘿嘿,老实说挺累人的……不过只要休息一下……」
她声音逐渐转小。话还没说完,遥突然往后一倒。
我冲过去抱起她,发觉她的身子有些冰凉。
遥微微睁开双眼。
「还好吗?」
「嗯,还好……」
这样讲完后,她彻底昏了过去。
「喂,压根一点都不好好不好!」
要怎么办?!
市松朝慌张的我畏畏缩缩地建议:
「先下山去如何呢?因为风变湿了,太阳马上就要下山,这里也没有能睡觉的地方。请交给我吧。只要进去森林之后,我多少会有些办法的。」
「我明白了,那就麻烦你带路。」
我把遥的行囊交给市松,自己背起她。
又瘦又小的遥很轻。真的很轻。轻得令我有点鼻酸。
对哪……这丫头不可能不累的,只是在硬撑而已……
我背着遥,风风火火地冲下山去。
水滴落到脸颊上。市松的预感无误。
——靠,下雨了。
好死不死在这节骨眼下雨……看来尽管时空与地点有变,我的霉运依然不变。
3
我焦急地仰望下着倾盆大雨的天空。
现在坐着的地方是在山腰上发现的山洞洞口。
我想这里原本是巨大岩石上的小裂缝,经年累月在温差与雨水的侵蚀下,慢慢扩大形成洞穴。
山洞里,遥三不五时被白烟咳呛一下,同时伸手烤着小小篝火。
遥大小姐一被我背进这里后,马上就恢复了意识,完全不晓得我与市松有多辛苦,只嚷嚷着:「啊~~肚子饿了~~」
从她话比平时少这点来看,身体应该还没完全恢复,但由于有胃口,所以状况没糟到需要太担心的地步。
不过市松实在令人刮目相看。就算我不是遥,也很想给他一长串「好厉害!好厉害!」
首先,发现这里的人是市松。原先洞穴入口被草整个遮盖住,我人虽然站在洞前面,却完全没有发觉。
即使我碰巧发现了,也绝对想不到要低头弯腰才能进来的岩缝里,居然会有一坪半大的遮风挡雨空间。
他在大雨中仅花了短短五分钟,就收集了一大捆虽然会冒出浓烟,却还是能燃烧生火的柴薪。这并非什么了不起的本事,但我却做不到。
再加上他还帮我们挖来了可温暖身体、有药效的树根……
要是市松不在的话,我们会怎样?光是想像一下我都不寒而栗。
……市松,你真是强者!我因为外表瞧不起你,真是太对不起了。
我朝着在遥身旁忙着准备晚餐的市松背影,在心中默默道歉数次。
潮湿的柴火彻底燃烧起来,当火堆开始爆出哔啵声响时,小小山洞里弥漫着香气诱人的热汤水气。
「好了喔。虽然味道不是挺好,但还是请两位将就一下吧。」
市松煮的是在带来的五谷杂粮中加入野草的味噌风味火锅。
老实说,这个汤比老爸店里要价二四八〇元日币、最贵的什么鬼北京烤鸭还要美味N倍!
再加上里面放了不知他何时弄来的新鲜肉块,更是让我大吃一惊。
「这肉好软,是什么鱼啊?」
遥因肉中细骨颇多,颦着眉问话,但把肉送入口中的小手丝毫没停下来。
食欲这么好的话应该没问题了吧?市松仿佛也松了口气,注视着遥狼吞虎咽的吃相。
「不是的,那不是鱼。是这里先前的房客。还有很多,要不要再添一点?」
「咦!真的吗?那我还要!」
市松拿起一条和遥手臂差不多粗的滑溜物体。那是脑袋被劈成两半的半截大蛇。
——嗯,肉的真面目是这个啊!
若有先问过那是什么肉的话,不管是否对市松不好意思,我恐怕会敬谢不敏。不过遥却完全相反。
「以后我只要看到长长的东西,搞不好就会流口水了呢~~」
「合您的口味真是太好了。那我明天就煮个蚯蚓鸟龙面好了。」
市松用一只爪子刺入蛇的下颚,刷地一口气剥下蛇皮。
当收拾好晚饭餐具时,雨势转小了。
市松说了句「明天是晴天呢」之后,开始解说明天的计划行程。
要前往目的地祖之谷,沿河谷前进是最短的路线。不过由于这条路线遭遇敌军的可能性极高,所以要走森林内的兽径迂回前进,如果一路顺利的话,会在傍晚前抵达祖之谷。预计行程差不多就是这样。
「不行。我们要走河谷。」
「不成的,那样等于是在叫一大率来攻击我们啊滴。」
尽管市松的语气勉强维持镇定,但还是有着惊慌的味道。
「那么,遇上敌人后要战斗的人……就是我喽?……是吧?」
我的声音已有惧意。
「你想战斗的话请自便。我可是一看到敌人就要逃了。」
这丫头在说什么疯话啊?我与市松一起张口结舌。
「我们只要把敌人的阵形还有数量回报给本部就行了啦。」
遥指了指水蓝色手环。她的意思应该是说要用那个通知。
「动动脑筋嘛。我们只有明天一天的时间,与其用自己找敌人这种消极的作法,让敌人找到我们不是更省事吗?」
或许也没错。不过我总觉得这比普通的交战还要危险好几倍,是我还没习惯要战斗的缘故吗?还是这女人的脑子真的有问题?
「人类的女性真是会想些了不得的事啊滴。不过这也有道理。我晓得了。那就尽量前进得显眼一点吧。嗯,要是有个万一的话,只要逃进森林里,就是我们占优势了。如果他们派出追兵,我会想办法对付的。」
市松既然说了会想办法对付,那就一定会有办法。再怎么说,这个男人可是森林里的专家。
由于市松也完全赞成,所以一眨眼便决定了明天走河谷路线前进。
在入睡前,我们彼此聊了些家人的事……话虽如此,说话的几乎全是市松,我和遥只是负责听。我虽然熟知家人的事,但讲太多可能会露出马脚,而遥就算想讲也没有任何家人的事可说。
不过,市松却一反常态不停喋喋不休。从他与太太的交往开始,再进入众多孩子的话题,一直滔滔不绝。不仅如此,情绪还越来越激动,说到第五个孩子彦市从树上摔下来时,他终于忍不住落泪。
我和遥已经精疲力竭。在六男市太学会唱歌时,遥已在我两膝之间睡着,等到七男雪松出世时,我好像也睡着了。
在那之后,原本就属于夜行性的狸男独自偷偷离开山洞。这件事直到隔天,我和遥都丝毫未察觉。
4
「呜哇,好惨……」
我拚命忍住,才没吐出先前刚吃下的草绿色稀饭。
吃过简单的早餐后,我们花了一个小时左右下山,然后旋即穿越森林,当我们来到可以听得见远方传来流经河谷的水声处时,发现了两名山之众的尸体。
「从这状况来看,他们应该是由祖之谷出来站啃的卫兵。不过,为什么非得要做到这种地步呢……」
也难怪市松如此感叹。因为倒在山坡的两具尸首,仿佛从四面八方遭长枪同时突刺,浑身上下布满数十个孔洞。
而且两人的头不见踪影。不知是被吃掉了还是被带走,唯有他们的脑袋找不到。
从遇害者的毛色与体型来看,应该各长着熊头与猪头。据说这两种兽人在力量过人的山之众里,也是战斗力强悍的种族。
能将这种战士中的战士变成这副凄惨模样,到底是什么样的敌人?尽管丝毫没个底,却可以确定对方绝对没有一丝一毫的同情心。
遥蹲在尸体旁边默默祈祷,念诵着类似经文的句子。我与市松也学遥闭眼合掌。
就在这时。
啪、啪、啪。咔咔、咔咔、咔咔……
有声音。从森林里传来。有某种躲在树上的东西跳了下来,并且开始移动。
看到那个往我们跑来的玩意的模样后,我不禁叫出声来:
「那到底是什么啊?!」
「不晓得,但我不觉得是友军。」
当我和市松看到身后那群怪东西时,遥总算祈祷完毕站了起来。
依照昨晚的商议,遇到敌人时的作法应该是要逃进森林里……可是森林里突然有敌人跑出来的时候要怎么办?
市松说:「总之先逃就对了滴。」
没错,正是如此!
市松冲下昨天因大雨而泥泞不堪的森林斜坡,往河谷边跑去。
我与遥紧跟在他身后,一路向下滑滚,把早上才烘干的衣服弄得满是泥浆。
紧追着我们的是一打看来像长了脚的神轿、貌似蜘蛛的玩意。它们修长的八只脚咔咔作响,往我们直冲过来。
这些状似蜘蛛的东西并非生物,从组成它们身体的零件一望便知。它们的外形就像小学生在深夜节目看了B级恐怖片之后,隔天做出来的暑假美劳作业,充满着童趣的低俗以及凶残。
八只细长蛛脚的关节是以青竹制成,胴体是木箱,大小与三、四个面纸盒堆叠起来差不多。问题是搁在木箱上的物体。
每一只组装蜘蛛的胴体上,都摆着一颗首级。
首级的种类五花八门。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甚至还有河童的头。旧的首级已经肉烂见骨。最新鲜的首级还淌着鲜血,正是先前熊男与猪男的头,脸上的表情因为恐惧而瞪眼张口,仿佛随时都会喊出声来。
我们与枭首蜘蛛的移动速度几乎相同,只要它们依然使用八只脚移动,速度就绝不可能比豁出去直接用屁股和背脊滑下斜坡的我和遥还快。因为,由机械装置组成的猎杀者们,做不出让自己滚落斜坡这种愚蠢行为。
——很好!这样的话就能逃得掉!
当我正如此想时,枭首蜘蛛突然一起从地表上消失。
它们高高跳入空中,仿佛被隐形丝线从上空大力拉了一把。
蜘蛛群跃到我们顶上。在空中的八只脚宛如收伞似地往身体靠拢,脚尖朝向下方,八只脚的末端斜切成锐利竹枪。
这无疑就是让山之众浑身上下开洞的恐怖武器的真面目。
一束八柄的竹枪接连猛然刺落。第一波攻势有六只蜘蛛,共四十八柄竹枪。
啪嚓、啪嚓、啪嚓。啪嚓、啪嚓、啪嚓。
最靠近的那只,刺入离我和遥不到三十公分的地面。
「啊、哇哇!」遥惊叫。
一颗河童脑袋弹了过来,一颗眼珠掉出来,在遥面前摔个稀烂。大概是落地的冲击力让它从竹枪东中被震出,而且还附送超刺鼻的恶烂腐败臭味。
我拉住遥惊慌失措的双手,将她硬拉了起来,然后直接往前一扑翻滚。
啪嚓、啪嚓、啪嚓。啪嚓、啪嚓、啪嚓。
第二波竹枪紧追着翻滚的我们刺落。
回头一看,方才我们所处的地方如今插着大把大把的竹枪孔,密度和针插过没两样。先前的河童首级已变成看不出原形的碎骨、烂肉与血水。
组装蜘蛛们要拔出脚时意外地很不顺利。我们趁机冲出森林。一口气跑到了可俯瞰河谷的山崖上。
「这里滴!」
先抵达的市忪喊着我们。
市松站在吊桥上。桥通往对岸。他打算走这座桥。
我牵着遥的手,朝招呼着我们的市松那里踉踉跄跄走去。身后的组装蜘蛛好不容易将脚从泥中拔出,咔咔咔地摆动长脚再度追杀过来。
吊桥长度约三十公尺,宽一公尺左右,由粗藤编成的绳索绑住许多根圆木组成桥身。
我让遥先上桥,随后也跟了上去。
好晃啊……
每走一步我都觉得摇晃得更严重。当抵达桥中央时,晃得简直像在荡秋千一样。
然而,也幸亏这么晃,让蜘蛛们不知如何是好,它们八只脚中必须有四只用来夹住两旁的缆绳,所以行进速度缓慢,再加上桥面狭窄,一次只能进入一只。它们自然排成了一列,这也是速度减缓的原因。
遥看到蜘蛛们这副模样后,突地停下脚步转了过来。
「张政!抓好喔!」
遥双手用力抓住两侧的扶手绳索,开始左右扭腰。
——咦?在这种地方干嘛跳起舞来了?
接着她配合扭腰动作,轮流伸缩左右两边的手肘与膝盖。吊桥剧烈晃荡起来。
——对了!这丫头在故意晃动吊桥!
恍然大悟后,我开始与她双重奏,配合着她的动作也扭腰摆臀了起来。
万万想不到,老妈被电影影响开始学起社交舞,而我被迫当她练习对象的经验,竟然在这种地方派上用场啊。
嗯,世界虽然无奇不有,但会赌命跳恰恰的高中生,恐怕只有我一个吧。
只见摇晃的弧度越来越大,吊桥如摆锤般划出巨大弧线。
「成功了!」
听见遥的欢呼我回头一看,前头的四只组装蜘蛛失去平衡,我看到它们连同身上的首级往下方河川摔落。
剩下的蜘蛛们不堪晃荡,多分出一对脚夹住桥面。前进速度更是缓慢。
——好,趁现在!我与遥紧紧抓住扶手绳索,同时在不停摇晃的吊桥上往前跑。
市松正在对岸上笑着挥手。
——只剩一小段!
这时市松表情大变,指着我们身后大嚷了些什么。
我微微转头瞥了一眼。
蜘蛛们在桥中央一带,曲膝摆出准备跳跃的姿势。
莫非它们想从摇晃的桥上跳到我们身上?!
遥先抵达对岸。朝我伸出手大喊:
「逆矛!砍掉!快!」
似乎是叫我用逆矛砍断吊桥。
要用逆矛砍断有一个人大腿粗的缆绳,对我这连竹刀都没挥过的外行人来说,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务啊!
就算花点时间去割断它,在完成之前我们也变成竹枪刺蚂了。
况且这只矛锈得乱七八糟耶!
「你真的以为我办得到吗?!」
我看了遥的双眼。
然后这个笨女人笔直回望、大力点头。
——这样啊、这样啊、是这样啊!啊啊、真是的,我不管后果如何了喔!
我下定决心。
当我一只脚踏上对岸的同时,以那脚为轴心,一个转身拔出腰间长矛。
将长矛担到肩上,腰一沉担住长矛,双膝一弹挥出长矛。
「喝呀!」
我朝支撑桥身的主要藤索砍落。
锵!
哇靠!手整个麻掉。好像砍歪了,砍到某种坚硬物体。
一看脚边,逆矛矛头已经深深切入本来位在缆绳下方的岩盘里。
遥与市松指着河谷那方又叫又跳。我也抬起头望向那里。
支撑桥身的一条缆绳腾扭如龙,飞舞在河谷上方。
随着那条缆绳,方才还是桥身的数根圆木陆续掉落。
缆绳被切断似乎与蜘蛛们的起跳是同一瞬间,组装蜘蛛维持着蹬脚起跳的姿势,悬滞在原本站着的桥身之中……仿佛看来是这样的景象。
但这只是一瞬间的错觉。
载着首级的诡异兵器们,一个不少地坠入河谷、消失无踪。
目睹这些场面后,我的膝盖突然发抖,最后身子一软,一屁股坐到地上。
遥站到我面前。
抬头一看,瞧见了V手势与她的雪白贝齿。
我也苦笑着回应V手势。
……要是告诉这丫头V手势意味着和平的话,不知道她会露出什么表情?
5
「这座桥名叫藤桥喔,是用叫作寡妇藤的藤蔓搭成。本来那藤蔓搓成绳索后,就算用斧头也无法轻易砍断的……真不愧是天之逆矛滴。」
市松频频感叹。最惊讶的人当然是我。不过我后来才晓得,跟这把不起眼长矛的「认真状态」相比,这点小事根本就不值得大惊小怪。
「真奇怪哪……」
遥额上抵着水蓝色手环,不悦地嘟囔。
「河之众应该已经要来到这儿了呀。」
遥想把遭遇一大率前锋的消息报告给附近的火之一族,但对方似乎完全没有回应,气得她直跺脚。
「由于昨天的雨水让河水水势变大,在这样的大水里,哪怕是水性好的河之众也会迟到。况且那群人恐怕一年都不会准时个一次。水里的时间、速度和地上是不一样的,所以要和河之众打交道,最重要的就是有耐性滴。」
听见市松好言劝慰,遥恨恨瞪了河谷后垂头丧气。
「反正还有那些鬼东西在乱晃,不能随便进去森林里,现在只好先去祖之谷和本部会合,剩下的之后再说吧……但是河之众到底是死到哪儿去了啊?下次看到他们,我一定要在他们头上的碟子洒盐巴!」
大大啧的一声后,遥总算站了起来。
后来一路上,遥又用那手环试着联络了好几次不守时的河童们。还是没半点回应。不知是受话人不在讯号范围内,还是他们已经被竹枪扎成筛子了……不过在那之后,一直没再遇到敌人,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当胃里总算消化掉硬得跟石头一样的干米饭(注:hosiii,日本古代将米饭蒸熟后阴干而成的干粮,食用时加水或浸热汤),我开始对瀑布与奇岩怪石的观光行程忍不住打哈欠时,在河水上游望见了第二座藤桥。
据市松所说,只要过了那座桥,祖之谷就近在眼前。
走到桥中央时,遥停下脚步。探出身子再度凝视河流。
「你真是不死心欵,还在惦念河童的事啊?」
我的叨念遥没听进去,依然专心凝视着上游。
「欵,市松先生!那是什么啊?!」
被询问的市松人已消失。只看见他慌慌张张逃离吊桥的背影。
——那家伙在干嘛啊?
「啊,快看!那个!」
遥指向河水上游,那里的水势汹涌,高涨仿佛海啸一样。
有个巨大无比的物体正磕磕绊绊地向我们冲过来。
「是鲸鱼……」
讲完这句之后我才发觉自己说的话有多脑残,不禁愣住。
尽管雨水加大了水势,但水深顶多也才三公尺,河底全是岩石,况且这里根本就是淡水的河流。而那物体还是从上游下来,这里根本不可能有鲸鱼……
遥说:「的确是鲸鱼对吧?」
我说:「是啊……是鲸鱼哪。」
两人一起瞠目结舌,就像漫画画的一样,整个人傻住。
随着它的靠近,已经可以看清它的细节。
首先,鲸鱼全长和巴士差不多,不是宫崎市里那种巴士,而是香港常见的大型双层巴士的长度。在它下方,可见四个大车轮旋转拍打出剧烈的水花。
「一大率!」
遥察觉了鲸鱼的真面目。因为它头上正写着大大的「一大率」。
不过,等她注意到时已经太迟。鲸鱼型水陆两用战车已逼近眼前。
噗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宛若蒸汽火车气笛发出的声响回荡河谷,随着这声响,鲸鱼的头顶高高喷出水柱。
水柱高过吊桥,然后缓缓下降,停在我们眼睛的高度。
水柱上面立着一个人。不,仔细一瞧那并不能说是人。
除去脑袋以外,他的颈子、肩膀、屁股、手肘、膝盖确实都是人类的器官。但每个部位都是不同人的,恐怕是从好几个人身上分别切下。
而且,就和先前的组装蜘蛛一样,它的每个部位都有绳索贯穿串连,只是粗制滥造到光是看到它能站立就觉得不可思议。
简单来说,它就是把人体各部位拼凑在一起做成的等身大线装傀儡。
头部完全是人工造物,男性的长相。
看起来就像腹语术使用的人偶,眼睛浑圆、下巴格外肥厚。
它的嘴巴做成笑脸,仿佛一直面带笑容。
没穿衣服。不知为何,唯有手肘以下到指尖分别盖着红蓝色布料。
啊啊,另外就是……涂着红蓝两种颜色的巨大假阳具。那玩意大刺刺地吊在它的股间。
毫无预警地,人偶上半身仿佛突然没力往前一倒。似乎是在行礼。
然后,下巴一张,发出咔咔声后上下开阖起来。
「初、次、见、面。」
人偶口中传出金属摩擦般的尖锐声音。
「我是一大率的傀儡师笑助。请多多指教。」
面对接二连三的意外变化,我和遥说不出话来。
笑助将罩着蓝布的左手举到脸旁边。
蓝布轻飘飘地翻面落下。里面有个人偶的脑袋做成小男孩的模样。
笑助的脸转向小男孩。
「小勇。这个哥哥啊,就是弄坏了我们熬夜做的『头颅神轿』的人喔。不过还是先打个招呼吧。要算帐之后再算。」
「你安安啊。我是勇太!」
右手的红布中露出女人偶的脸。这次笑助转向女人偶。
「喏,孩子的妈也打个招呼吧。这可是传说中来自未来的救世主,张政小弟。能遇见名人你很开心吧?」
「我是笑助的太太喜美子。外子承蒙您照料了。」
「不对啦,妈妈,在照料爸爸的人可是我耶。嘻嘻嘻。」
「你这孩子又说这种失礼的话。净说些小孩子话。」
三只人偶的措辞遣字虽然都不同,但声音始终是正中央男人偶的声音。
——这男人到底在唱哪出戏啊?
不晓得他想演到何时,看来笑助的奇怪独角戏压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看傻眼的我被遥顶了一下腰。转眼一看,遥的视线扫过我腰间的逆矛,然后盯住我的眼睛。
她的眼神催促我:「快点斩了眼前的敌人!」
——了解!
确实没有对这恶心人偶的不入流腹语术捧场下去的道理。
我也轻轻点头回应,握住了逆矛矛身。
——嗯?感觉矛柄比平时灼热。
我瞥了一眼逆矛。
就在此时,笑助左手上的小孩人偶头转了九十度,狠狠瞪我一眼。
「爸爸!小心!这两个坏蛋又想杀死我跟妈妈了!」
右手的女人偶抱住笑助,
「噢噢~~好恐怖。人家不想死!救救我!老公!」
「不要紧,我会保护你们的。」
笑助把脸转向左右两边,嘴巴轻轻碰了妻子与儿子。似乎是在亲吻他们。「爸爸,我也要战斗啦。」
「老公,人家也要战斗唷。」
这样说完后,女人与小孩人偶的下巴猛然一松。口中流出水,仿佛闪闪发光的麦芽糖。
笑助把黏在双手上的两颗头高举过头,姿势像是要把他们远远扔出。
是丝线。人偶口中吐出的光灿物体,是无数的透明细丝。
那丝线仿佛拥有意识,在空中俐落分为左右两股后,缠卷绕住吊桥两端。
「全家人同心协力收拾掉坏蛋吧!」
笑助大概是兴奋起来,脑袋上下喀喀摇晃。
「张政!快!」遥的语气焦急。
我将逆矛拔出鞘,就像用球棒捞击暴投的下坠球一样,顺势由下往上一挥。
刹那间,我看见矛身轨迹仿佛闪过火光,把球打到中外野的手感传来。
长矛砍入笑助右腋下,瞬间划过他肩头。
连着女人偶头的笑助右手扬起丝线飞舞空中。
「啊啊啊!喜美子!」
笑助笑着注视落入河谷的妻子脑袋,脸上笑容如故,声音却愤怒颤抖。
「你竟然竟然竟然!竟然敢杀了喜美子!」
连着男孩脑袋的左手高举。铮的一声,仿佛弹动琴弦的声音响起。
这一瞬间,我与遥脚下一虚,摔入了空中。
吊桥被切断,四周灿烂飘舞着许多丝线。
我被浊流吞没前一刻看到的景象是吊桥撞上崖壁后四分五裂,以及崖上独自孤零零站着的市松身影。
——市松?
他为什么在那里?说到这个,一大率怎么会晓得我的名字?
此时我总算察觉。
那只死狸猫!打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一大率会在这里出现了!
6
后背撞上水面。我与遥一转眼便被滚滚浊流吞噬。
我的身体各处撞上岩石,喝了一肚子夹泥带沙的河水,仍拚命挣扎想游出水面,可是全身一直乱翻乱滚,根本连哪边是上面都不晓得。
妈的!妈的!妈的……!快窒息了。他X的!我不想死啊!——
我对自己的生命得以一直存活到今天这件事,原本毫无半点虔敬之意,不料死到临头满脑子却净是这种窝囊念头。就在此时……
有人抓住我的手臂,但我无法确认那是谁。
因为我晕了过去。
◆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脑袋喀啦往后一仰,嘴巴迳自张开。
肺部被空气灌胀。空气被压出。再度被吹入。如此反覆数次后,我渐渐能够自行呼吸。我想我应该还活着。
只是身体沉重得像是被灌了铅,完全使不上力。
——对了,遥……遥怎样了?!
我聚集全身力气,好不容易才睁开沉重的眼皮。
立刻就在身旁瞧见了遥眼泛泪花、盯着我看的小脸。
在她背后,并排着数对吃惊大睁的暗黄色眼珠。
我与遥遭浊流吞噬,瞬间被冲走后,救起我们的是河之众。他们虽然迟到却一副不痛不痒的样子,一路游山玩水似地悠哉溯河而来。
托他们迟到的福,我们才能得救。看来认识不守时的河童也不是坏事。
还有个不幸中的大幸,便是昨天的雨。由于下雨让水势变大,我即使撞上河底岩石也不至于受到致命伤。这样一想,之前遇上滂沱大雨反倒是种幸运。
另外应该是遥为我做了人工呼吸。这好歹算是第二次接吻。和心仪的女孩接吻当然是好事,哪怕是昏迷中也一样。
河童们看到我醒来后,便若无其事地返回水中离去。不给我道谢机会也不打声招呼。真是一群随心所欲到极点的家伙。
在面向河川的大岩石上,只剩下我与遥以及头上的阳光。
耳中的声音,只有不知在哪啼叫的鸟鸣,以及眼前河流的滔滔水声。
遥应该是在做人工呼吸时,帮我脱去了被河水浸湿的麻衣。
我上半身打着赤膊朝天躺着微笑,遥抱着膝盖坐在一旁。
「才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有什么好笑的啊?撞到头了?」
就连听见语气不胜担心的遥口无遮拦的话,也让我想感谢自己仍然活着这件事。
我还不晓得幸福是什么,但我的生命并非能轻易割舍的东西。
「也对哪……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又撞到头……还跟你KiSS了第二次。」
「基丝?基丝是什么?」
我微微噘起嘴唇向她示意。
「啊呀……你连呼出的气都有泥水臭味。可别再来了。」
「唉,遥,要是我干掉了那个东拼西凑的人偶……」
「没问题。我就亲你一干下。」
遥抬起脸望向远方,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轻笑,但微笑旋即又从她表情上消失。
「站得起来吗?站得起来的话就快走!」
她语气焦急,不等我回答便眺了起来,看也不看我就把手伸来。我抓住遥的手后顺着她视线望去。
山后方冒出火柱。然后乌黑浓烟滚滚腾升。
我抓起河之众为我找回的逆矛。
「是祖之谷?」
「应该是!」
朝黑烟升起处死命狂奔的遥回答了我。
奔跑。我俩在山路中不停狂奔。
然而,当抵达祖之谷时已将近黄昏……一切都已结束。
傀儡师笑助将我们打落河中后,立刻袭击了山之众的故乡。
我在那里见到的景象与遥在高千穗告诉我的如出一辙,但却是远远超乎我的想像、凄惨非常的光景。
完全一片死寂。
倒塌焚毁的住宅,以及满地层层叠叠的尸体,几乎都快看不到地面。即使是尸体与尸体缝隙间微微露出的小块地面,也沾满灰烬和鲜血,看不出原来土地的颜色。
有的尸体连人带甲被切成两半。恐怕是保护祖之谷的士兵。
绝大部分的女性都被砍下脑袋。男性比女性略微幸运一些,因为不知为何,他们「只有」被齐肩砍去右臂。
为什么要做这么麻烦的事?我想到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答案。
以眼还眼。这是对我砍落笑助右臂,也砍落了右臂末端那个女人头的报复。
——难以置信……
我在愤怒、无力感以及弥漫的血腥味中感到体内一阵翻腾。
我冲入草堆中,呕出胃中物体,但只吐出些许苦涩泥水。
这时,遥的声音传入耳中。
转头一看,遥独自一人在木然死寂的乡村中边跑边喊着。
她亲手一一扶起麻木呆坐的人。对喊了之后依然不起身的人大声怒骂、拍打、踢踹,硬逼他们起身。
起身的人去帮下一个生存者站起来,然后这些人再跑去其他人身边,慢慢形成了连锁效应。
或在哭泣或在怒吼或在流淌鲜血的山之众,接二连三站了起来。
奇迹地逃过一劫的人们,在遥的号令下拯救伤患。就连失去手臂的人,也为了寻找自己能帮忙的地方而奋力起身。
一如遥为我做过的一样,她替所有濒死的村人吹入了生命气息。
生存者恐怕不到一半。但这村中的人们依然努力想活下去。
哪怕多救一人也好,还能动的人全都凭着自己的意志开始行动。
在这之中,有个孤独伫立的矮小背影。
……市松?
我静静靠近后,一把抓住市松手臂。
「市松!」
「噫!」
市松小小惨叫一声后,甩开我的手连忙逃走。
然而,有个人在前头张开双手挡住了他。是遥。
趁市松呆住一瞬的时候,我从后边扑了上去,用手臂勒住他的脖子。
「你这混蛋!为什么要出卖我们?」
我质问道。但市松只是嚎啕大哭、不停挣扎,没有回答我。
「你自己看看你干了什么好事!」
我架着市松矮小的身体,将他整个人换了方向,把他的脸扳向成堆的尸体。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市松发出意义不明的嚎泣,然后失禁了。
「市松先生,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遥蹲了下来,仰望市松低垂哭泣的脸。
「彦市被抓走了……」
彦市?记得是市松的第五个孩子。
「是那个从树上摔下来的孩子吗?难道,你这家伙是因为孩子被当成人质,所以才……」
市松不停反覆说着「对不起」「对不起」,然后又开始嚎啕大哭。
「原来是这样……那一定很痛苦的呀。我一直都没有发觉,对不起。」
遥抱住市松的头,再次轻声说了「对不起」。
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
混着市松的啜泣声,遥的水蓝色手环响起呼叫声。
遥用左手继续搂着市松,把右手的手环贴到额上。在接收完讯息后她立刻问:
「彦市现在怎么样了?」
但她没等市松回答,接着又把手环贴在额头,这次换她朝某人送出讯息。
市松抬起头,把脸转向位于村落西面的森林。在一片树木被撞倒的痕迹中,有两道粗大车痕向前延伸。
遥看着森林的方向同时站起身。
「是鲸鱼车走过的痕迹。那方向是藤桥所在的那座溪谷吗?」
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
遥的手环再度响起。遥旋即把手腕抵到额头。
……在这节骨眼还一而再再而三传话过来。遥到底是跟谁在通话?
遥点点头后放下手环。
「我们追!」
啊?!我和市松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大伙说河之众跟踪鲸鱼跟到了上游,等它进入山里后就换了风之众跟。还有,天照也会过来。快看!来了!」
夕阳中浮现一个小黑点,不知那是在遥说完前还是说完后出现的。它一转眼便飞到我们这里,停在村落上空。不,正确来说是停在我们正上方。
抬头一看,那物体的大小——倘若不算界外球区的话,上面差不多能打场棒球赛了。它圆形的底部,虽然不像好莱坞科幻电影里的那么光彩夺目,却也亮着数盏耀眼光芒。
U.F.O
——飞在空中的圆盘?
我想不出其他的形容词了。
「那、那是什么?」
「昨天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是天照号。好像是比预定的早半天修好了。」
「喂,这东西是怎么飞在天上的?」
「你觉得我会知道那种事吗?整备的人是有说过它就像小型的邪马台国一样啦……但我想他们其实也搞不懂。因为邪马台国里虽然还有好几艘一样的船,能正常开动的就只有这一艘而已。算了,那不重要,反正先上去就是了。」
和遥对话时,我偶尔会不禁头昏脑胀起来。
这事且先抛开不提,我大概晓得这世界的生活与科技水平会天差地远的理由了。看来应该就是因为这群家伙对众神的遗产不弄清原理,就直接乱用一气的缘故。
……太乱来了。
不过仔细想想,我也不晓得电视为何会有影像、电话为何能与远方的人通话。向来都是不看说明书就大刺刺地直接使用它们。我也是同一类人。
当我和遥对话时,市松在一旁晃晃悠悠地站起来。
「那个……请问我也可以一起去吗?」
遥仰望着飞碟底部,立刻回答他:
「当然啦。要是爸爸不去的话,还有谁能救彦市呢?」
这时,飞碟底部射出一道宛如聚光灯灯光的光束,罩住我们三人。
「呜哇~~」「呀!」我与市松惊叫。
双脚不由自主离开地面。我们被吸入飞碟底部。
7
我们被送入的地方,是天照号底部七座蜂窝形格纳库之一。
每间格纳库似乎各有一个巨大出入口。照这状况看来,在十分钟内装载一千人,接着一小时后在一百公里外放下他们——要办到这种事应该是轻而易举。
出来迎接的人,是前天晚上才碰过面的那个毛皮乌黑油亮的山犬族首领伏丸,以及直属他的三十多名士兵。他们用身经百战老兵似的警戒眼神紧盯着我们。老实讲,这气氛让我乱想逃跑的……
光是被瞪的话倒也还好,但他们紧接着跑到我身旁,毫不客气地把鼻子凑到我的腋下、股间乱嗅着。
据说对山之众而言,体味或体温比起视觉影像能让他们更快知晓对方是谁。
遥似乎对此毫不在意,连痒的感觉都没有。而我虽然对山之众这个习惯反感,却又无可奈何。
遥一看到伏丸的身影后立刻冲了过去,跑到他面前深深地低下了头。至于我,则是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但还是跟在她后面。
「对不起。我们没赶上,没能保住祖之谷。」
黑色山犬那巨大的嘴巴不悦地一撇嘴。
「你说『没能』保住?别小看山之众!」
遥「噫」的轻轻惨叫一声抱住脑袋。听到遥的这声惊叫,伏丸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呼出。这股腥臭吐气也吹到了我脸上。
「遥啊……祖之谷哪,可是第一座正面承受了一大率的袭击却没有全灭,甚至还击退敌人的村子。不是吗?」
伏丸竭尽所能地想令自己的语气温和、亲切。即使口气听来完全不像是那样。
「嗯、可是……」
遥抬头看向伏丸。
「我听说你们砍下了敌军首领的右手。要是他双手俱在,牺牲者一定倍增。那是你们干的吧?既然如此,就该挺起胸膛!以我等山之众的重要友人身分自豪哪。」
伏丸的视线从遥转移到我身上。他嘴角一缓,露出了尖锐利牙。
呃!我相信……这应该是,表示亲切的微笑吧。
——重要的友人。
说出这话的本人似乎也有点害臊。可能是想赶快结束这话题,伏丸对缩在后方墙角的市松说话。
「对了,市松,你的家人平安吧?」
「不,那个……托您的福,通通都……没事。」
市松低着头,用细不可闻的音量撒了谎。
这谎话的有效期限连一秒都不到。因为遥大声这样说了:
「伏丸队长!其实,市松先生有个孩子被一大率里一个叫傀儡师笑助的家伙抓去当人质……可是那家伙超强的!就算这里所有人一起上,也可能一下就会被打败……可是希望你能帮我们!帮忙救人!」
…………遥啊。
说话时多用点脑子吧。我想,如今我们肯定从重要的友人,被降格成没礼貌的智障了哪。
面对遥突如其来的爆炸式发言,即使是伏丸也不禁变了脸……我就说吧。
「市松,这是真的?」
市松耷拉着脑袋,不肯定也不否定。
「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啊……」
伏丸如此喃喃自语后,转向部下那边大声宣布:
「为了一个不知是生是死、连名字也不晓得的小孩,这女人就放话要我们去送死。我压根不想搭理这种狗屁倒灶的请求。因此,救人的突击队只由明知状况是这样,却还自愿想去的白痴组成。」
——啊啊,要是不提这事就好了。
伏丸逐一看着每个部下的脸。有人别开眼睛,有人面带微笑,有人轻搔鼻头,有人开始舔理体毛,动作五花八门。会为了别人的小孩赌上性命的人,里头一个也找不出来。
伏丸宏亮的声音在格纳库中响起。
「志愿者上前一步!」
当市松志忑不安地抬起头时,伏丸的部下却通通毫不犹豫前进一大步。
「与山之众为友便是如此。就像你们看到的一样,我的部下全是白痴。他们随便你们使唤了。」伏丸骄傲地扫视部下们。
「别看我这样,我可是最喜欢小孩子了哪。」
这样讲完后,伏丸自己也前进了一大步。
「说说你们的计划吧。」
被伏丸敦促的遥一个深呼吸,然后开始说明傀儡师笑助的武器。
听到笑助的武器是由两手射出的无数细丝时,兽人们表示纳闷,但在晓得那丝线缠住藤桥并一眨眼就可以将桥割断的事之后,他们不禁哗然。
况且,根据幸存者的证言,袭击祖之谷的人只有笑助一个。所以将数千人切得支离破碎四分五裂的凶手,十之八九是笑助一人所为。当遥说出这件事后,他们一片沉默。
「可是我们有胜算!」遥继续说道。
遥的计划,如果这东西可算计划的话……唉,大体如下:
因为我砍断了笑助的手,所以面对左翼的攻击笑助的反应(或许)会慢上一拍;再加上右翼派出诱饵,(或许)就能赚到两拍的时间;伏丸的突击队就趁这机会从左侧一拥而上,一定(或许)就能打倒笑助。
遥虽没说出那三个(或许),但大伙都听见了。不过,除了我之外的所有人都决定当作没听见。而且,对于这个计划即使成功也「一定」有人会送命的事,也决定装作没察觉。
「喂,听起来那个诱饵是最危险的,谁要当?」
我一指出计划含糊不清的部分后,所有人便看向我,不,是看向挂在我腰间的逆矛。当然遥也是其中的一份子。
「那家伙的丝线,用逆矛的话(或许)就挡得住唷!」
刚才的(或许)似乎都只有我听到的样子。所有人看了我之后一起点头。
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
遥的水蓝手环响起。
「他们说鲸鱼在土土吕不见了。知道那是哪里吗?」
结束通话后遥询问伏丸。
「嗯嗯,应该是说土土吕瀑布吧。不过,会跟丢目标还真是可耻。看来风之众不只翅膀像鸟,连眼睛也和鸟一样夜盲啊。」
听到瀑布这字眼后,我脑海浮现某幅影像。
「依照我的『经验』来说,秘密基地都是在地底……不然就是在瀑布后。」
「真想不到……竟然近在咫尺……可恶!快准备下降!」
伏丸一声令下,他的部下们便各就各位。只有我们和伏丸留在原地。
「还好天照号提早修好了呢,否则我们用双脚可追不上。啊,莫非是因为不爽被风之众抢先了一步,硬叫他们赶工的?」
听到遥这晕无顾忌、直揭疮疤的话,伏丸再度撇撇嘴角。
「嗯,就是这样。所以还没彻底修好,勉勉强强才飞到这里来的,随时都有可能摔下去哪。反正基本上也有心理准备了。」
我不禁问:「喂,这不是真的吧?」
「嘿嘿嘿,开玩笑的。」
伏丸与遥,甚至连市松也看着彼此笑了起来。四下传来了伏丸部下们的笑声。
一旦扯上了遥,连一本正经的伏丸也会开起玩笑;甚至连孩子被掳走的父亲以及决心赴死的人们都露出了笑容。
这名女孩,或许出乎意料的,是个非比寻常的人物。
8
我与遥、市松,以及伏丸他们总共有三十多人。全员一起仰望猛烈飞溅水花的巨大瀑布。在夜色中看来,那仿佛是一位身穿白色外套、昂然而立的巨人。
这是土土吕瀑布。名称的由来,是因为自三十公尺高处流泻而下的河水会发出轰然巨响(注:「土土吕」(Dodoro)在日文中与「轰然巨响」(todoro)发音相近。)之故。这是我后来从旅行社出版的观光手册四国篇得知的。
这时我所见的土土吕瀑布,比起观光手册里的照片,水势更加凶猛,宽度也大上了一倍。可能是由于这一带的雨水比二十一世纪来得多的缘故。
「看来,你的预感似乎是落空了。」
不用伏丸说,不管换谁来看,在瀑布后都只能见到岩石而已。别说是鲸鱼车进去的入口了,连人能走的小出入口都没有。
——失算!小时候看的战队影集,瀑布后面都会有秘密基地,这是一定要的啊……
当我正要向大家致歉的刹那,那个笨女孩又说出了多余的话。
「张政说有,岩石后面一定会有!」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不会有的啦,遥!
遥似乎生气了,粗鲁拉起我的手,把我拉到瀑布旁,然后毫不犹豫地冲入瀑布正下方。
尽管是从旁切进去的,但掉落的水量非同小可。我与遥的头部、肩膀皆遭沉重水流猛烈冲击。
我们彻底变成落汤鸡后,终于来到瀑布后方,膝盖以下还浸在水中。
跑到瀑布后面是没关系,可是眼前果然是只有一整片岩石而已。
遥的T恤紧贴在身上,她转身向我。
「好啦,要先从哪里开始?」
「开始什么?」
遥轻轻一笑注视着我。
「那还用说,当然就是开始打碎这块岩石啊!」
……啊~~啊,不该问的。
我一边叹息,一边拔出腰间的逆矛,将它担在右肩上,同时半蹲摆好架式。看到我这样后,遥可能是发觉岩石碎片会打到自己,于是退到我背后三、四步处。
仔细想想这把矛也真悲哀。比起当武器用,被拿来做其他用途的比率更多得多。手杖、斧头,这次又是当锤子。我虽是个助拳人,但因为对杀人敬谢不敏,所以对这种状况也不甚在意。但是制作这把长矛的人想必会叹息不已吧。
算了,用力砸个两、三下之后,遥也一定会死心的。就用长矛大力砍砍岩石,弄得声势浩大的样子吧。
我照着打击的诀窍,把体重配置到支撑脚上,再配合腰部的旋转踏出一步,同时全力挥落逆矛。
呼的一声,逆矛破空砍落。我把岩壁当直球打,但大错特错。我像个对指叉球挥棒落空的打者一样,身体转了半圈后一屁股摔倒。
——为什么没砍中岩石?
遥像活见到鬼似的,眼睛瞪得老大。
「刚才怎么回事?」
我爬了起来,这次改用矛尖戳戳岩壁……逆矛毫无抵抗地刺入岩中。
试着把手伸过去看看。手臂毫无滞碍地穿入眼中看来明明是岩石的地方。
「啊,这个!是全——」
……全像技术(注:全像技术(Holography)是一种使用光线和视差原理,制造出事物立体假象的方法。),不过就算我这样讲,也无法对她说明,所以还是算了。
遥也学我胆战心惊地把手伸往身旁的岩石。之后她开始大胆行动,把手肘以下整个探入岩壁中,就这样走到我身边,然后把头伸进去。
她的身体整个没入岩壁之中。
「喂,没——」
……我正要说出「事吧」却被打断。岩石中突然伸出了一只手来。
那只套着水蓝色手环的纤细小手似乎在找什么,不停地左捞右抓。
——找的是这个吧?
我把手伸过去握住遥的手。同时,岩石里传出了「鲸鱼」这个字眼。
手被拉着的我也走进了岩石里。脸颊上瞬间一寒,宛如进入浓雾般无法见物。当踏出第一步的脚踩到地面时,视野又恢复了。
我身处于与体育馆差不多大的幽暗空间,看见里头停着鲸鱼车。
大概是穿过瀑布的关系,它宛如被洗过一样整台湿漉漉。然而仔细一看,车身处处有着黑沉的污渍,车轮间也塞满着不知是肉片还是泥土的物体。……还有这股臭味。
这臭味在祖之谷才刚刚闻过,但在这里被轰然冲落的瀑布给消去了,所以外面感觉不到。此地无疑有着堆积如山的尸体。
「我绝对饶不了……那个家伙。」
遥依然牵着我的手,踩着浅水开始大步往里头走去。这个女孩,虽然基本上长着颗人头,但里面铁定是山之众的脑子。而且还是属猪的那种。
我连忙拉住她的手制止她。
「先出去外面吧,和伏丸他们会合后再继续深入。」
我把遥的右手拉到她脸上,把水蓝色手环推到她眼前。
「啊……嗯,也对啦。」
遥转身面对来时方向,将右手手环抵在额头。
我闭上眼睛牵着遥的左手,再度穿过假岩壁。
岩壁的真面目其实是一层高密度的雾气。大概是以这层雾为布幕,再从某处进行投影的吧。
白天若近距离观察岩壁,恐怕就会察觉不对劲。因为它只有这种粗制滥造的水准而已。但隔着水势惊人的瀑布看过去的话,基本上看不出破绽。话说回来,会浑身弄得湿透去调查瀑布后面的好奇宝宝也很少。
(虽然不太可能,但我想在二十一世纪的土土吕瀑布里,这个装置依然继续运转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运气好的话,去那里可能看得到和超大型观光巴士一样大的鲸鱼车喔。)
穿出岩壁后,我们和才刚通过瀑布的伏丸等人撞个正着。
看到我们从岩壁里跑出来,伏丸他们虽然有一瞬间露出惊讶的表情,姑且先不捉那把戏的原理,但他们对状况的理解倒是出乎我意料的快速。真不愧是能心平气和搭乘不知为何会飞的天照号飞天的人们。
伏丸一拍我的肩膀后,一副自己理应打前锋的模样,毫不犹豫地冲入岩壁中。大概是想求好运吧。他的部下们模仿他一个接一个摸了我的头和背后,跟上了伏丸。
说到这个,这世界的人们超爱碰触别人的身体。就连讲话时,脸也会贴近到令人吃惊的程度。老实说,除遥以外的人对我这样,都会让我十分不舒服。
正当我与遥想跟着伏丸他们进去时,岩壁里响起了数人的吼叫声,金属大力互击的声音响起。
「呜啊!」
听到遥的叫声我回头一看,只见枪尖从岩壁中刺出。刺出的位置如果再偏个三十公分的话,就会在我胸口捅出个洞来。
长枪继续伸出。接着从岩壁中冲出来的东西,是身上刺着那把长枪的高大背影。
一个巨大身躯倒在我脚边,溅起了水花。
「土之众?!」
这是个体型和牛差不多大、长满红褐色肌肉的人。他粗如木桩的手臂中握着巨大长刀,肚子上插着折断的枪柄,腰间围着一张动物毛皮,而褐色短发中生着两只小角。此外一丝不挂。
——无疑正是一只「鬼」。
我的双脚发抖打颤。这并不是面对挑战时兴奋颤抖的那种帅气反应。
与笑助对峙时,由于太过超现实所以没空害怕。然而,一旦近距离看到敌人,明了自己正与这种怪物战斗后,我就感受到无以言喻的恐惧。
「张政!下面!」
遥的惊叫令我回过神。
只见握在鬼手中的长刀,从旁往我的脚砍来。
——这家伙明明肚子都刺了把枪,居然还活着啊!
但我注意到时已然太迟。来不及躲过长刀。
——哇,不行了。
面无血色的我眼前,长刀飞了出去落入水中。
千钧一发之际,是遥跳到了横倒在地的鬼身上,踢了他拿刀的手臂之故。
可是……失去了长刀的那只手,这次换成抓住了遥的脚踝。
「好痛!放手!混蛋!」
遥被拽到水中,她死命挣扎。
遥用自由的另一只脚踢踹鬼的脸,但鬼丝毫没有放开遥的意思。
鬼用另一只手撑起上半身,手中还抓着遥的脚想要站起来。
——必须救她。必须救她。必须救她。
我连忙拔出逆矛。朝鬼的头部砍去。这时我与抬头仰望我的鬼四目相交。
我看不懂鬼的表情,但他看来既像在笑又像在害怕。
——不杀了这家伙就会被杀。
戳烂某种东西的触感传入我握着矛柄的手中,这与殴打棒球社的大猩猩前辈时相仿,但感觉传人体内更深处。
——不对、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这样做。
我反手握住长矛后,朝大鬼头部不停戳插了无数次。
噗滋、噗滋、噗滋……就像在电车里打瞌睡时一样……
噗滋、噗滋、噗滋……仿佛在被窝里听着切葱花的声音……
听着耳边单调而悦耳的连响,我的脑海一片空白。
「张政!」
远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是女孩的声音……那是谁啊,我好想睡的说……
「张政!」
对了,是遥。是遥的声音。遥正在叫我。要救她才行……
「张政,快停下来!」
回过神后,遥整个人正挂在我手上压着我的手,脸上溅洒着红色液体。
「……他已经死了。」
听遥一说,我看向脚畔。原本鬼头所在的水面,满满漂着一些东西。
有的东西像奶油、有的东西绵软柔嫩、有的东西状似布条,漂浮的物体五花八门。
然而,那些到底是什么,我始终不得而知。
遥用瀑布的水打湿了手巾,擦着我的脸。上面沾着什么吗?似乎很难擦起来,她大力擦了又擦。好舒服。
「剩下的之后再清。走吧。」
结果,我身上的脏污好像擦不掉。
「欵,没问题吧?」
遥问我,但我不晓得是哪里有问题。
我被遥拉着手走进岩壁中。我喜欢牵遥的手。
……然而,那个鬼的头部到底跑哪去了呢?我一直想不通这件事。
9
当我与遥穿过投影在雾上的岩壁,再度进入鲸鱼车的车库时,战斗已接近尾声。
尽管车库深处仍在进行战斗,只见每个想逃跑的鬼都有数名山之众远远围着,从容不迫进行着追杀。
伏丸部队的战术,很像电视上看过的鬣狗狩猎方式。针对一头猎物,以复数同伴进行数度波状攻击,分工明确组织严密。
山之众们的作战手法与粗犷的外表相反,极其精细又讲效率。说得难听点,就是朴素不炫又卑鄙,但也因此是强大有效的集团战术。只要确保数量的优势,便不用担心失败。
这次可能还加上敌人错估我方数量的原因,所以倒在水中的尸体,全是土之众。
伏丸的部队里也有负伤者,但全属轻伤。总而言之就是压倒性胜利。
有趣的是战斗的痕迹。伏丸的部下们,似乎并不太拘泥于武器,常可看到他们扔掉自己的兵器,当场换上由鬼那里夺来的武器作战。
可能是因为土之众的冶炼技术最为出色,打造的武器柔韧而坚固,据说就是耐用又锋利。这时代的主要兵器还是木制品与石制品,青铜兵器只是偶尔昙花一现,所以土之众兵器制作技术的优越性可以说是令人讶异。
「好了,差不多该走了。」
伏丸叫了正热中争夺战利品的部下们。
「走?走去哪?」
遥一问后,伏丸给了不祥的回答:「血腥味传来的地方。」
伏丸的部下们扬起水花往前冲。山之众的夜视能力出色,还能用气味辨别道路,所以我们毫不犹豫,追在他们背后前进。
不一会儿,在鲸鱼车车库的角落,发现了一条通往上方的缓升坡。坡道上面没水,所以甚至有人奔跑时手脚并用。山之众的速度自然加快了,领先部团与垫底的我们,微微拉开了距离。
斜坡爬完后,看见一座左右对开的大门。门扉不设防地敞开,光亮由门后流泻而出。我在那块开放空间中,一瞬间看到灿烂生光的物体闪动。
「不要!大伙快逃!」
在遥大叫的同时,。队伍前端已接连发出短促惨叫。
我往前跳去,按下遥的脑袋。
有个东西从斜坡上滚到她脚边。
是熊男的首级。今天第二次看到了。
接着,是毛茸茸的脚、握着刀的手臂、第三颗熊头。总计约十人份的身体部位接连洒下、散满一地。
即使是身经数度血战历练的伏丸部下们,也不禁惊慌失措。
「趴下!散开!」在一片惨叫哀嚎中,伏丸的怒吼响起。
听见这声吼叫后,大伙一起趴到地上,或贴到左右两侧墙上。
但是,领先的数个人,只是呆立不动。
「蠢才!快趴……下……」
伏丸再次大喊,但随即领悟这是白费力气。因为站着的人们已经没了脑袋,鲜血像水管破裂那样爆射进涌。
只不过是一击而已。
生存者不到二十名。其中的半数人即使好运捡回了一条命,往后却再也无法像普通人那样生活了。
所有人紧贴门扉左右两边,仿佛冬眠的虫子一样挤成一团。因为只有这里是能躲过那丝线的地方。
先前还不绝于耳的惨叫消失了,只听见山之众呼哧呼哧的急促喘息。
我向房间内一瞥,瞧见了令人不舒服的东西。腥臭味的源头就在里面。
那房间令人想起博物馆的展示室。展览品是数百件的人手人脚、头颅、躯干……人类的身体按不同部位细细切分,排满整面墙壁。
房间正中央有一张椅子。还有一具拼装人偶。他坐着,又在与左手上的男孩脑袋演起独角戏。
观众只有一名被隐形丝线绑着、躺在椅子旁边的一只幼狸。看到这光景后。市松浑身颤抖。那孩子应该就是彦市了。
自称傀儡师笑助的人偶维持着低头的姿势,下巴上下开阖,开始发出刺耳说话声。
「小勇……妈妈又死掉了。爸爸真没用,真是抱歉啊。」
左手的男孩人偶贴到笑助脑袋旁边。
「打起精神来嘛。对了,我跟妈妈以前是为什么会死掉的啊?」
笑助从椅子中站起,挂着笑容凝视远方。
「这件事爸爸跟小勇说过好几次了,你却老是忘记呢。是因为被卷进了鬼奴国和奴国的战争。明明就是无辜的……却被砍掉手脚和脑袋死掉了。」
男孩人偶非常震惊地睁大眼睛和嘴巴。
「啊啊、没错。好惨哪~~那么爸爸平安没事吗?」
「我运气好,只被砍掉脑袋是不会死的。不过我一个人好寂寞喔。所以啦,你看,为了拿回妈妈和小勇的身体,爸爸正在努力。」
仿佛是要眺望墙上吊挂的一块块人体部位一般,笑助与左手男孩的头一起缓缓旋转了三百六十度。
男孩轻声说道:「战争真是讨厌啊。」
笑助与左手继续对话,同时开始向我们这边缓缓走来。
「爸爸的梦想啊,是希望这个国家和平,我们亲子三人能够再次一起生活。」
「也对啦。这样的话,妈妈也一定会回来的唷。」
两个人偶的嘴部剧烈地咔咔震动,似乎是在齐声发笑。
在离门扉约五公尺处,笑助停下脚步,对着我说话。
「真是听者辛酸言者流泪的故事啊……刚才的情节如何?我可是很喜欢喔。」
笑助口中说着,左手上的男孩人偶口中,再度开始流出新的丝线。他即将再度出手。
遥的计划里,是安排我担任诱饵攻击笑助仅存的左手。但好死不死,我如今的位置是入口左侧,与预定的计划相反。
另一方面,身为主力的伏丸等人则僵在右边。同样位置相反。
——怎么办?
我为了察看伏丸的状况转头向旁。可是那里有个没了脑袋,却依然站着的熊男,他高大的身躯挡住视线,我看不到对面。
相对地,我却瞧见熊男身上处处缠着宛若蜘蛛丝的细丝。
接着,无头熊男转向我。
是丝线!铁定是笑助在房间中用那丝线控制着熊男!
我抓住逆矛。但因为被遥与山之众的身体挤住,我无法拔矛。
当我扭动身体想拔出逆矛之际,熊男朝我举起长剑。就在这时!
「我不会让你伤害他的!」
某人这样喊了之后从我身旁冲出,撞开了无头熊男。
救了我的人,是已失去一臂、奄奄一息的高跳狐人。是那个在第一夜开心叼下我内裤、对我性骚扰的狐狸女。
狐狸女回头看到我无事后,举起剩下的一只手比出V手势。
下一刹那,恶梦出现。
制作棉花糖时会出现的耀眼光丝笼罩狐狸女。是笑助射出的丝线。
那丝线一瞬间令两具人体失去人形,将狐狸女和熊男变为混成一团的碎肉。
——可恶!你他妈的竟敢这样做!
幸存的全员目睹这惨无人道的死法。愤怒消除了山之众内心的恐惧,进而令他们兽血沸骞。
我也亦然。那一晚,脱掉了我「心灵上」的内裤的,正是那名狐狸女。照山之众的方式来说,从那时起狐狸女就是我「重要的友人」了。
位在入口右侧的山之众咆哮呐喊。
最先冲入房内的伙伴,前进不到三步,便沦为笑助丝线的牺牲品倒下。
然而,山之众一无所惧。踩着同伴的尸体,第二波、第三波冲了上去。
我握住逆矛矛柄。还不行。
矛柄滚烫。但我毫不介意紧紧握住。
「等一下!我也一起去!」
我正要起身,市松从后面拉住我。
「请别让同伴们白死了。再数三下以后,才是轮到您上阵滴。那么,彦市就麻烦您多关照了。」
在其他山之众发出的怪叫声中,市松无言冲了出去。尽管模样看起来软弱无力,但这家伙也有他自己的战斗方式,毕竟市松也是山之众。
尽管市松阻止过我,但我还是马上就想跟在他后面冲上去。
然而,牛仔裤后头又被一把抓住。看来连遥也不想让我上去。
「一、」
遥在背后代替我静静开始数数。
她的声音虽小,却毅然有力。听见这声音的我,稍微冷静了一点。
光灿丝线在山之众之间如蛇般扭动游绕。每当空中闪动丝线,就有脑袋飞起,断手断脚飞舞。
笑助只是挪动左臂手肘以下的部位,战斗开始后却一步也没移动。
相对的,还能动的伏丸部下,已经缩减到十个人。
「二……」
遥声音哽咽。
伏丸与剩下的三人,逼近到离笑助仅剩两步的地方。
可是,四肢还健全的人,已经一个都不剩。
我再度握紧矛柄。为什么?矛柄比先前更烫了。
集中。别想多余的事。要集中!机会只有一次。
「三!」
我拔矛同时奔出。
看到我这个生力军后,笑助的左手转向我。
伏丸没放过笑助被我分心的一刹那。他靠着嘴巴与一只右臂按住了笑助的左手。
在左手被伏丸抓住的情况下,笑助射出丝线。伏丸腹侧的肌肉变得碎裂飞散,但他丝毫不为所动。
我踏出三步后举矛过顶,朝笑助左肩挥落逆矛。
此时,笑助的头转向我。
他的嘴巴猛然张开。口中飘晃着一团看不清的光丝。
——糟糕!
能射出丝线的不是只有两手的人偶头啊!妈的咧!
但是,只能硬上了——就让你见识见识平凡无奇的高中生能做出什么事来!
我抱定了两败俱伤的觉悟,而笑助口中朝我喷出无数丝线。
然而,那丝线只是从旁擦过我握着长矛的手臂。
不知为何,笑助微一踉舱,失去了平衡。正是因为这一歪,他才射偏。
然后,由于他歪了一下,相对的我也砍偏了。
原本是打算从他肩头斜砍下去,但长矛从侧面切入笑助颈中,直接砍过。
碰巧砍飞了他的脑袋。
笑助的头滚落在自己脚边。
一看之下,笑助的小腿上,有个浑身是血的矮小男人正紧紧抱住。
——是市松。
千钧一发之际,撞歪笑助的人是市松。
失去脑袋之后,笑肋的身体仿佛失去支撑轴,瞬间瘫倒在地、四分五裂。
在一旁的笑助头颅上的眼睛嘴巴,急促开开阖阖一阵后,再唐突地静止。
「成功了!」
随着这声喊叫,我的身体往前一倒。因为遥从后边猛然抱住我的腰。
「谢谢你!终于可以不用再看到零零碎碎的尸体了……」
遥的额头抵着我,她的呼吸令我背上发痒。
伏丸在房间中来回走动,想找出还活着的部下。
「先走一步的那群小子。肯定已经在举杯庆祝了哪。啧,又只有我一个人被留下来啊。」
不过这男人……
他的左上臂露出了白色的物体,腹侧也垂散着碎肉。尽管他毫不在意地大步走着,足迹却沾满鲜血。他感觉不到痛吗?
市松浑身是血地抱着彦市,边放声大哭边回头对我说:
「您果然就是真正的救世主大人滴!」
我环顾大量尸体,同时喃喃自语。
「……我才不是那么厉害的人。」
我与遥、市松。杀不死的伏丸,以及四名好运的部下。再加上市松的儿子,彦市。
活下来的,仅仅只有九人。
然而,这却是火之一族的初次胜利。
◆
遥与山之众正在一一确认伙伴们的遗体。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在略远处望着他们这样做。
结束对英雄们的祈福后,遥一睁开双眼就先看向我。
「虽然还没打败一大率,可是只要有张政在,就一定能赢。我有这种感觉……喂!你会一直陪着我吗?一直喔!」
真是的,又随随便便就给我说出这种任性的话,我心里虽然这样想,不知为何嘴里说出的却是……
「嗯,相信我吧!」
——我在说什么疯话啊?!
是想变成英雄吗?不,不是基于那种高尚的情操。
「啊,对了。基丝!赢的话就要『基丝』!」
遥先帮我想出了答案。
——「暂且」就先为了这个而战!虽然我真正想要的是后面的步骤。
「你们说的那个『基丝』是什么?」市松不解风情地认真问着。
「在张政的国家啊,打倒敌人以后就要、『基丝』喔!」
遥的理解有点错误,但这个时候理由是啥都没差。重要的是增加既成事实。应该是这样没错吧……我想。
原本遗憾地望着部下尸骸的伏丸,转过头来对遥说:
「噢,庆祝的仪式是吧。那可真不赖,就搞得盛大热闹些吧。」
「啊,那你们看你们看。我接下来就要跟张政『基丝』了喔!」
——你们看?
喂,等一下……
遥已经朝我这边跑了过来。
——算了,没差。感觉也挺青春浪漫的。
这动作不是在躺满尸体的房间和别人的注视下做的!今晚再来仔细告诉她吧。时间还很多。
我把逆矛放到地上,朝着奔过来的遥张开双手。哦哦!这就是青春!
遥的大眼睛睁得更大,往我怀中跳了过来。
——?
回头一看,遥摔倒在地上。这丫头在搞什么鬼?
「骗人……张政的身体……」
听她一说后,我看看自己的手。清楚瞧见了手掌背后的景物。
我全身被白光包围,不停地转为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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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桝田省治
译者:高胤喨
扫图:pork0001
录入:寂若悠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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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尊重翻译、扫图、录入、校对的辛勤劳动,转载请保留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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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纪录
1
「骗子!傻瓜!窝囊废!明明就说会陪着人家的!」
遥的怒骂声让我回过了神,发现自己身在家里的仓库。
声音是从眼前的青铜镜传来,镜中映出了遥跺脚发飙的样子。
她叫骂了好一阵子之后,换成一屁股坐到地上,开始抽泣落泪。
「真是的……为什么突然就回去了嘛……」
——我说啊,我才想问你咧。叫我过去的人,可是你吧。
「大人是完成使命才回自己的国家去的吧?只要我们有危险的话,一定还会再次赶来的。因为大人已经拜倒在遥小姐的石榴裙下了滴。」
「是、是这样喔。呃~~也对啦。」
遥羞答答地抬起了脸。
——你也恢复得太快了!
再落寞悲伤更久一点比较好……
「在那之前,得要保管好这个呢。」
伏丸一手拾起留在地板上的逆矛,递给了遥。
遥两手接过长矛后站起,深深吸了口气。
她张口大骂:「张政是大笨蛋!」
「我不是笨蛋!才不是!」
我在镜前回嘴。当然声音没能传入遥耳中。
目送遥跟着大伙快步走出房间后,我在镜子前面忍不住一个人捧腹,放声大笑了起来。
没有长枪突然从天而降,也没有鬼会熊熊出现。回到这样的现代的安心感逐渐塞满我的心中。
同时,我也发觉有股在过去那边前不曾出现过的失落感。
妈的,是那个丫头的关系。遥不在这里。我想再见到她。不对……
「我想推倒她啊啊啊!」
我依依不舍地看着镜子。上头依然只显示出那间空无一人、略显阴森的房间。
——啊呀?有人进来了。
是三名土之众。其中有一个脚特长,有一个手特长。这两个是男性的鬼。剩下的那个看来是女性的鬼。大概是赶来支援笑助,却没能赶上吧。
——啊,往这边过来了。
女鬼的脸中央有道巨大疤痕。她虽是鬼族,长相却很标致。给人的印象一言以蔽之就是——「精悍」。虽不晓得实际情况如何,但看来那两个男鬼似乎听命于她。她的身材则给我一种水上芭蕾选手的感觉。
长脚鬼像足球选手那样,脚一拐便把落在地上的笑助脑袋踢入空中。女鬼接住那颗脑袋,一只手啪啪啪地拍了脑袋的头侧。
「你要睡到何时啊?快起来吧。」
笑助猛然睁开双眼。
「什么呀,是云母啊。呼~~真险真险。要是普通人被这样的话,肯定早就死了。」
「我说,你再怎么看都只是个人偶吧,就别再拘泥于人类的身体了如何?」
被称为云母的女鬼将笑助的脑袋往长脚鬼扔去。
笑助的脑袋在空中大吼:
「罗唆!闭嘴!没礼貌!我可是人类。别把我跟人偶那种鬼东西混为一谈!」
长脚鬼用脚接下笑助脑袋,然后直接开始用脚挑球。
「是是是。反正你得先暂时隐忍一阵子不动就对了。这是那位大人的命令。」
这时,长手鬼不知从哪儿捡来了一只山之众的腿。
「这样就可以了吧。之后你自己再想办法处理一下。」
长手鬼接过笑助脑袋后,随手把那颗头直接插到了找来的大腿的截面上,接着就与另外两个鬼快步离开房间。
此时,镜中影像突然消失……
我最后看到的景象,是顶着人偶头的一只脚,蹦蹦跳跳地跑掉的诡异光景。
——糟、糟糕了!
那个疯狂人偶还活着。得告诉遥才行,事情大条了!
我试着摩擦、翻转镜子,最后还尝试对镜子说话,甚至抱着侥幸的希望,把遥给我的水蓝色手环抵在额头上。
不行。一点反应也没有。
——怎么办?
无计可施的我,决定随身携带铜镜,以便遥随时召唤我。
用报纸包起镜子后,我将它抱在腋下,一边观察四周一边离开仓库。我这副模样,压根就是闯空门的小偷。
外头阳光毒辣得叫人头晕目眩。蝉叫声震耳欲聋。
——对了!今天是几号了?
抵达那边时是夜晚,当晚拔出逆矛,被脱掉内裤喝个烂醉后睡死。第二天在高千穗看过云上的邪马台国后,与遥进展顺利,然后参加了作战会议……第三天又被抓去爬山,从巨石阵跳跃到了四国,在山洞里躲雨。第四天在河上撞见鲸鱼后落水再搭乘UFO,在夜间与疯狂人偶交战……然后,就回来了。算四天三夜?
这么说来,我记得偷跑进仓库的日子是八日礼拜一,所以现在是礼拜二、三、四、五喽?不对,是礼拜四吗?
我冲进家里打开电视。萤幕上播出的,是晚间十点的警匪连续剧重播。我一手拿着遥控器,不停地切换频道。
天气预报。一个脸上挂着职业笑容的女人,死板地报着九州今晚的天气预报。那种屁事
在看过天空后连我都晓得!今天明天后天通通都是晴天啦!重要的是快点报日期!
「七月八日,礼拜一,宫崎县南部今晚的天气为……」
——七月八日,礼拜一?真的假的?
我看向摆在电视上的时钟。四点三十八分。记得我吃掉两碗过期泡面当早餐是快九点时,在仓库找到铜镜应该是十点半左右吧。
只过了六个小时?
我望向桌子。有两个泡面的空碗,里头只剩对身体超有害的土色汤汁。被翻到运动版的报纸,正用仿佛是在叫嚷着「活该」的超大版面,述说着本人支持的球队三连败的消息。
简单来说,眼前维持着我想到要去仓库里时的原样。
我的大脑皱折没多到让我可以聪明地眼睛一眨就能想出妙计,这件事我自己最清楚。但我还是再度开始思考。
——怎么办?
由于被瀑布冲得浑身湿透,我为了转换心情决定去冲个澡。
我脱掉手环,把身上唯一穿着的一件牛仔裤扔进洗衣机,按下开关。
说到这个,我的T恤被遥抢走了,但我的内裤又跑到哪去了?
被那个狐狸女当成战利品带回家了吗?
下次带着换洗内裤过去吧。
淋浴时,我脑里想得到的,净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怎么办?
我一丝不挂走回自己房间后,将冷气调成急冷,只穿着一件内裤在床上翻来覆去。
望向天花板,年初时因为奉子成婚而引退的前偶像,身穿象征纯洁的雪白泳装正对着我巧笑倩兮。
盯着她的笑容,我为了找看看是否有解决的线索,开始回想那四天的经历。
第一天遇见了天狗、河童、兽人……都是那个世界有,这个世界没有的妖怪们。然后是卑弥呼。由于她曾名列魏志倭人传中,所以应该是真实存在于古代日本的人。啊啊,对了。邪马台国也是。
说到这个,那边的世界,应该就是日本在久远以前的模样吧?遥带着的地图看来与现代的西日本一模一样,高千穗这地名也相同。
既然如此,若调查鹿儿岛南方远处海域的话,会发现邪马台国的遗迹或是故障的飞碟吗?天狗、河童和会讲人话的兽人们跑到哪去了?灭亡了?那么,最后获胜的是一大率喽?
——啊!
魏志倭人传!读了的话搞不好会有个线索。
——啊?
如果那边真的是古代的日本,而且和现在的日本时间是一贯的话……
魏志倭人传里记载了那边的世界之后将要发生的未来!有这种可能!
真的会有这种事吗?!
我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兴奋,连忙冲向父亲的书房。房间里有那样东西。
那是台悲惨的电脑。老爸打着在家买卖股票的名义买下,但其实只是寻找海外色情网站的专用机。在天价请款单送上门后,老爸坚称是当时仍是国中生的我干的好事,摆出大义凛然的模样污蔑我,甚至还在当年的选举中打出「保护青少年不受网路污染」的口号,结果顺利当选县议员。在那之后,却一次都没开机过。
我的目的是网际网路。今天不是要找色情网站,而是要找到有魏志倭人传白话翻译的网页。
所幸老爸不在。大概一大早就去小钢珠店捐钱了吧。
最近,我在为了打发时间而读的科幻小说里,看到了「熵无限大」(注:依照热力学第二定律,在一封闭系统中熵(entropy)会越来越大,若将此定律无限延伸,宇宙会逐渐趋向热平衡,从有序转为无序状态。)这个词,因为听起来颇酷的,所以我记住了。这似乎是物理还是数学的用语。如果想用肉眼确认这个抽象的词汇,只消去看老爸的书斋就行。
爷爷过去不停地在没有书架的十坪房间里,堆了总共一万本五花八门的书。其间遭遇两次强震使得书本倒塌,但也没有特意去整理,之后老爸又陆续塞进了约一万本千奇百怪的书。所以这是一块由父子两代所造就的书本冻土地带。
在我孩提时代的记忆里,这房间的地面应是铺着榻榻米的,但已无从确认起。
从入口到摆着电脑的书桌为止只需要走四步。只是,绝不可小看这四步。
老妈嫁进门来的第一周,尚不知这里是被诅咒的禁忌房间,所以意图进行名为「打扫房间」的暴行。她才一踏进这房间,书本高山便开始崩塌坍方,老妈试图力挽狂澜,结果导致肩膀脱臼。听说之后她抱着拚死的决心想逃离,却进一步造成锁骨骨折。
以我来说,当体重还只有现今的一半不到的年纪时,我曾在这房里胆大包天翻起筋斗,把老爸与爷爷吓得面无人色。由于有过这样的经历,所以我和这房间打交道的时间颇长。然而,尽管如此,却读不到此处四分之一的书就是了。
总而言之,若说我到底想讲什么,就是这里并非由老爸来决定谁可以进入,而是住在这房里的某个看不见的存在所批准的。第三位获准进入的光荣人类,就是我。
我踩出精确神准的四步抵达父亲的书桌,然后一屁股坐入皮椅。打开电脑。点击蓝色的网际网路图示。
啊~~靠,爆慢的。画面跑的时间竟然比学校的电脑还要久上一倍。
检索的关键字使用【魏志倭人传邪马台国白话文翻译】应该就行了吧。
嘿,敲下Enter键。
——哎呀。
由于想要的情报太简单就获得,所以有种一拳打在空处的感觉。反倒是因为发现译文有好几种版本,解释略有歧异而觉得很麻烦。感觉网际网路情报也有熵无限大的倾向,它离变得毫无意义的日子也不远了。
嗯,算了。今天姑且就相信第一顺位的网站吧。
嘿,印出来。不久后印表机开始传出叽嘎声。
2
我一手拿着冰凉的番茄汁,在自己房间内的书桌上阅读列印出来的十来张M纸张。左边的是魏志倭人传的原文,右边的是白话文翻译。
我满心雀跃开始阅读,但读到一半便沮丧起来。因为里面没半句提到我之前期待的事。
魏志倭人传的前半部,简单来说,就是在约三世纪时,由中国派至日本的使节团的出差报告书。里面处处记载了应该是他们在抵达邪马台国前所见所闻的地理情报与社会风俗。
例如像「A国的人们会吃鱼跟鲍鱼」「A国的首长姓铃木,副首长姓佐藤」「由A国往东南方走五十公里便是B国」之类的。
另外亦涉及了服装、发型、葬礼与婚礼等情报,以及特产、山中树木与野生动物的品种,还提及了少许身分制度与法律方面的问题。
姑且不论这些对研究者来说如何,但对于身为普通人的我而言,只是些让我想应一句「啊,是喔」的无聊内容。
话说回来,这纪录压根、绝对有问题啦!这个我一清二楚。可不是吗?
因为里面没半句写到说:「呜哇!岛……岛屿浮在天空上!」嘛。
连身为二十一世纪居民的我之前看到都吓傻了。如果是瞧见悬空的邪马台国的三世纪使节团,被吓死也不奇怪。
因此,我想出来的假说有两种。
首先是「你们其实没有真的去吧」说。
书写魏志倭人传的家伙也好,撰写第一手出差报告书的家伙也罢,其实通通一次也没去过邪马台国。中国的大使们在博多市的中洲区接受款待后,只是听了口述就带着明太子当礼物回国了。他们可能是想说:「要走个好几天这种事我可不干,反正随便写写也不会露馅。」
另一个是「就当作没看见呗」说。
可能是使节团在书写报告时略过不提,也可能是编着魏志倭人传时被抹去了。总之就是基于某种意图而完全不留下纪录。嗯,倘若我是《魏志倭人传月刊》的总编辑,可能也会想说:「他们是看到海市蜃楼了吧?要拿来当作下一期灵异特刊的材料吗?可是没有照片啊。」……不过,嗯,在那时代本来也没有照相这玩意就是了。
我心想:印出来的资料前半是这种状况的话,后半应该也不会写什么了不起的情报了吧。我的眼睛逐字逐句浏览,突然定在一个字汇上。
找到了!就在下一句的正中央附近。
「自女王国以北特置一大率检察诸国畏惮之」
喏!就是这个!
意思大抵如下:
「在女王的国家(邪马台国)北边的地方,特别设立了名叫『一大率』的职位,让他们监督各国。各国十分害怕一大率的稽查。」
尽管只靠这句话,无法得知更多详情,但因为在这句之前,有提过保管租税的仓库以及监视行动的事,所以一大率应该是类似现代国税局稽查部的单位,大概专职严格调查邪马台国的属国是否有未缴贡或者逃漏贡的情形。
连我家老爸这种有点身家的人都会对国税局头大了。更别说是有钱人,一定会因为自己是有钱人的理由而心里更紧张不安。古今皆然。
虽然只是我的直觉,但我认为一大率是人数稀少的小型组织。因为处理的全属机密事项,倘若人数增加便无法防止情报外泄,所以人员越少越好。
顺带一捉,魏志倭人传不管在哪里都没有提到一大率发动政变的事。
这个部分的描述,搞不好是根据我过去邪马台国之前,一大率还只是税务机构时所写成的纪录也说不定。
虽然一大率的名字出现令我心神不宁,但截至目前为止的所有记载,都和我从遥那里听来的一样。我所不晓得的情报,是在这句话之后的下一句。
「常治伊都国」
说是一大率时常统治伊都国。记得遥说过,他们的根据地应该不明才是……?啊,这说不定是个重大发现。
我倏地恢复干劲,阅读魏志倭人传的后半。在这讯息之后主要是外交纪录,接连讲述中国与邪马台国书信往来与交换礼品的事。
然后魏志倭人传只剩下少许句子……
「倭女王卑弥呼与狗奴国男王卑弥弓呼素不和遣倭载斯鸟越等诣郡说相攻击状」
我就算看了翻译也还是有一堆看不懂的字,不过似乎是说:「倭国的女王卑弥呼与狗奴国王卑弥弓呼从以前便交情不好,最后开战了,这件事还传到中国去。」也就是说卑弥呼对中国送出SOS信号。
这个狗奴国在哪里?而这件事在那个时代里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若把我过去的时间点当成现在,那么与狗奴国的战争是在过去?现在?还是未来?
假如是过去的话,那就只是我不晓得而已,已经是结束的事了,不会有什么问题。若是现在的话,狗奴国就是一大率的幕后黑手;而若是未来,就表示有一天将会与狗奴国发生战争。
为了看看有没有能推测的情报,我望向下一行。
列印纸瞬间整张被染为红色。因为我喷出了嘴里的番茄汁。
那里有两个让我大吃一惊的字。
「谴掾塞曹史张政等因斋诏书黄幢拜假难升米为檄告喻之」
这是?是我吗?!为啥会有我的名字?!
要惊慌等一下再惊慌,看翻译先。
「皇帝塞曹宣布让担任掾史这个职位的张政等人带着亲笔书信与军旗,派遣他们去日本。」
简单来讲就是放话说:「卑弥呼背后有中国罩喔。」藉此来牵制狗奴国。真是小气巴拉的支援。算了,这不重要。
结果咧!那个碰巧跟我同名同姓的张政怎样了?!接下来写了些什么?
「卑弥呼已死」
卑弥呼死了……
喂,你说卑弥呼死了?!这个突然冒出的梗是怎么回事啊?
我所见到的卑弥呼虽是个有点年纪的熟女,但可是活蹦乱跳的。这么说来,与狗奴国之间的战争就不是过去的事,而是之后将要发生,或者正在进行的事。
不祥的预言继续出现。
「更立男王国中不服更相诛杀当时千余人」
卑弥呼死后有男性国王即位,但因为国家内部不认同而爆发了内战。有一千多人死了。在那之后又怎样了呢……
「复立卑弥呼宗女壹与年十三为王国中遂定」
由于卑弥呼一族的壹与(十三岁)成了女王,所以国内稳定了下来。
「政等以檄告喻壹与」
呜哇!阿政,上面说你又跑去邪马台国了耶!
(中国的皇帝)派遣张政等人,将皇帝的亲笔信呈交给新女王壹与。
认真一想,内容应该是祝贺和今后将维持友好关系之类的吧。
在这之后,写着女王壹与让张政等人带着许多礼品回中国去。当时邪马台国也请二十名亲善大使一起随行到洛阳。
呼~~不过这也太……
那个看来去了邪马台国N次的张政……果然就是我吗?
3
从镜中回来已过了三天。这期间,我片刻不离地带着魏志倭人传,一有空便反覆阅读,但没有值得一提的新发现。
若要说到新获得的情报,就是在那边的第三天时,我爬上去的那座有圆形巨石阵的山,应该是雾岛群山的主峰!韩国峰(标高竟然是一千七百公尺!)啦,还有我和遥差点溺死的地方是被称为「大步危小步危」,如今很有名的风景名胜啦,以及剑山和土土吕瀑布的名字至今依然不变实际存在啦……简单来说,净是些被登在观光手册上、不痛不痒的小情报。
另外,今天中午,我碰到了久违的老爸。因为我想去厨房找看看有没有食物时,他正翻动着中式大炒锅。
「要吃吗?」被唐突一问后,我下意识地答道:「嗯。」
老爸穿着工作服,尽管他有厨师执照,但打从孩提时代起我就没看过他站在家里的厨房。到底他要做什么料理?是人类能吃的东西吗?我出于好奇会看到什么恐怖料理,才应了一声。这在心理学上好像叫作「自毁冲动」。
「好了。」
中式大炒锅砰的一声被摆上桌,里头装着肉片炒青菜加拉面加超浓蛋花汤的混合物。先不提外观,从热气的味道来推断,这是料理没错,而且还是专业级的中国菜。
「吃吧。」
老爸递给我中式瓷汤杓与筷子,扬扬下巴催促我。我胆战心惊地把它送进口中。
「怎样?」
蒜头、老姜以及豆瓣酱的辣味强烈鲜美。
「很好吃喔。」「是吗?」
直至中式大炒锅被吃空为止,出现的亲子对话只有以上这些。
「我吃饱了。」
我想迅速撤退,老爸在我背后又突然问:「你最近在忙些什么?」
我略一思索后……
回答道:「在调查一些古代日本史。」嗯,这可是实话。
接下来老爸说出的话大出我意料。
「是邪马台国跟卑弥呼之类的吗?」
「咦?呃、对啦……你为什么知道?」
老爸取出香烟点火,缓缓吸了一口吐出白烟。
「我看到你挂在手腕上的蓝色玩意。大概是距离爷爷失踪前一年左右吧……他也曾经热中收集奇特的青铜镜、勾玉项链呐。我想起那里面有个东西和你手上的很像。你和他在某些奇怪的地方很相像……」
老爸把香烟盒移向我,示意「要抽吗?」我挥手表示「不要」。
「应该还放在仓库的某个地方。有兴趣的话就去找看看吧。找到的话就归你。」
老爸口中叼着香烟,拿起中式大炒锅往厨房走去。
「啊啊,还有,用完电脑的话至少要关掉电源啊。」
——臭老爸!结果你只是看到了显示着魏志倭人传的萤幕画面而已嘛!
不过,听到了个好消息。看来仓库的某个角落里,还有除了那镜子以外的邪马台国时代相关文物沉睡着。
反正没事可做。我决定下午偷跑去仓库。
在那之前我先做了准备。我从避难用的紧急求生背包里取出收音机与携带式厕所,改塞进魏志倭人传的影印本、换洗内衣裤,以及抛弃式的牙刷与梳子。还有原本应该在暑假开封的那个东西。半打应该就够用了吧?
我背上满载决心与色心的背包。
我有隐隐约约的预感。这与期待感和使命感不同。我无法说得很清楚。
在今天接下来不久的时候,我会再度前往那里,与遥相见。我有这种感觉。
我开始搂掘找到镜子的附近区域。虽然没看见勾玉,但不一会儿,却发现了就某种意义上来说,要来得更加贵重的最棒笑料。
是整捆收据。收据后面是爷爷的日记,但只是记着一些摘要。
内容主要是钜细靡遗地详列出当天买的东西、吃的食物、去的场所、见到的人等等。由日期来看,是爷爷失踪前的一年,距今六,七年前的东西。
或许是为了预防老年痴呆才留下来的吧。
我对这个青铜镜是何时、在哪人手的很有兴趣。况且老爸也说「找到的话,就归你了」,会想知道价格也是人之常情。
我快速翻动记事本。
哇塞,爷爷,在八十八岁大寿的半年前你还买了偶像写真集啊!
——喂,不是吧?这是什么?!
我的双眼被最后一张纸上一句难以置信的话给吸住。
就在这一瞬间。爷爷的记事本突然转亮。有光从后方照了过来。
回头一看,镜子隔着包裹它的报纸,散发出强烈光芒。
预感果然没错。
我的身体在这世界逐渐消失,在这节骨眼上,我瞄了一眼掉在地上的爷爷的日记。
——与邪马台国的卑弥呼相见。
我绝对没看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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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桝田省治
译者:高胤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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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重逢
1
林缝间,微微可见天空。射到地面的日光仅有少许。现在是在蓊郁密林中。
看不出来现在几点。由亮度来看应该是早晨或傍晚。有蝉在叫。
我原本笃定一到这里,绝对就能在眼前看到遥。但看来似乎没那么顺利。
——真是头大啊。这是哪里啊……
这里感觉很像是上次来这世界时,与遥和市松走过的森林,但又感觉完全不像。
我希望能找到村落或河川,所以决定先下山。
我边走边试着把绑在右腕上的手环抵在额头。
——喂喂喂!是我!是我啦!是我啦!我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快帮帮我~~
……我说,这不就跟「是我啦是我啦」的诈骗手法一样吗?
基本上我认为自己全心全意努力送出讯息……但仔细想想,我虽然接收过遥的声音,却没有自己送出去过。到底她能不能顺利收到呢?
对了,爷爷记事本里的「与邪马台国的卑弥呼相见」又是什么意思?爷爷该不会也曾经藉由那面镜子来到这个世界过吧?
搞不好里面还有「在极乐邪马台国跟卑弥呼美眉一起~~」的记载。
……极乐邪马台国?不可能不可能。
当我边想着蠢事边走时,四周也变暗了。看来并不是清晨。
算了,反正有食物也有水。背包里还带了防雨布,要露营也是没问题的。
但还是希望能找到可以遮风蔽雨的场所。要是这样还太奢求的话,至少要找到能看见一点天空的开阔场所也好。我加快脚步。
周遭终于整个暗了下来。我取出小手电筒,照向前方。
——喂,不是吧……
我好想哭。小手电筒光线所及之处,是一群正要走过我前方约二十公尺远的鬼。
我大吃一惊想关掉灯,但已经来不及了。鬼众也吓了一跳瞪大眼睛,一起转了过来。他们赤红的双眼在暮色中阴森放光。差不多有五、六、七只左右。
我向后转全速逃跑,边跑边拚命思考。
——有武器吗?!
逆矛不在。被遥保管着。只有一把塞在背包某处、刀长三公分的瑞士刀,拿来当「螺赖把」和开酒器用,都比当武器还适合。
不行,动手的话没有胜算。只要能逃亡成功就算我赢了。
土之众手持沉重铁制武器,但我背上只有背包。速度方面是我占优势。
拉开距离之后我躲入黑暗,保持安静等他们过去。这是最实际的作法。
这时,耳边响起呼的一声破空风响,某样物体插入眼前的大树中。
那东西看似金属球棒,但是比一般的球棒粗大。而且是粗大三倍。
——这玩意就是那个所谓的「给鬼用的铁棒」?(注:日文中的「如虎添翼」写作「鬼の全棒」(给鬼用的铁棒)。)
回头一看。处处晦暗不清。但我和鬼的距离看来没有缩短。也就是说,这个超重杀人武器是从后方二十公尺处被一把扔过来的?
呼!
咦!还来!我不禁趴在地上。
铁棒像新体操的短棒一样旋转飞来,掠过我的头上。
听到啪嚓嚓嚓的声音后,我抬起头,看见铁棒在前方的草木中扫出了一条路。
我把自己的脑袋差点像石榴一样爆开的影像从脑中赶走。
心急想逃跑,双脚却不听使唤。
呼!
饶了我吧!我跳入一旁的大树阴影中。
而替我被铁棒砸中的大树猛然一震。下一瞬间劈啪作响,大树倒了下来。
在才刚被制造出来的树木残干后方,鬼眼散放的红芒摇曳着。我们之间距离正在缩短,他们的攻击也越来越准。
——怎么办?
我按照扑垒的要领冲进附近的草丛。在里面弯着腰前进,同时打开小手电筒的开关,然后竭力一把将它扔远。
——那群鬼咧?
呼~~似乎是追着小手电简的光去了。脚步声逐渐远离。剩下的就只有一面祈祷别被他们发现,一面在这等他们离开了。当我正这样想时……
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
腕上的水蓝色手环发出如小鸟般的鸣叫声。
那声童让鬼众停下脚步。
——这是在开玩笑吧……
我在黑暗中再度开始狂奔。将手环抵到额上。
>>好久不见!>>你好吗?>>
遥活力充沛的声音在我脑中响起。
我,说不定,很讨厌这个女孩吧。
然后,身后突然响起鬼众的吼叫声。回头一看,他们正挥舞着铁棒仰望树上。
——啊,是天狗。
数名天狗发出豪迈的笑声,同时往鬼头上扔着什么东西。这攻击本身看似没什么威力,但鬼众的注意力确实被转移到天狗身上了。
不愧是风之众,看来果然很擅长戏弄人、让人发飙。
好!趁现在!
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
——吵死了!这次又是怎样啦!
呼。
铁棒往手环响起声音的这边掷来,将我背后的岩石砸个碎粉。
>>就这样子,一直跑下去喔!>>
手环抵额后又听见遥活泼开朗的声音。这丫头,绝对不晓得我现在处于什么状况下……
数只鬼不理嘲笑自己的天狗,再度开始追杀我。
没得选了。我只能相信笨丫头的指示,连滚带爬冲下了山。听见了水声。
——搞屁啊!
在冲下山坡的我面前挡着一条河。水流湍急。即使在夜色中亦能看见汹涌的白色水花。而在我的背后,因天狗的挑衅而暴跳如雷的鬼众逐渐逼近。
这次有两个选项。淹死,或者被打爆头死。
——妈的!两个我都不想要啊!
我把心一横,哗啦哗啦冲入河中。
此刻,上游传来水势猛然暴涨的声响。
我连忙上岸。随即有一波两人高的大浪从我背后涌过。
一个略带弧度的巨大黑影出现,黑影底部有四个车轮正在转动。
是一大率的鲸鱼车!
噗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宛如蒸汽火车气笛的声音响起。鲸鱼的头部喷出水柱。
万事皆休矣。就算要跟那个神经病的笑脸人偶开打,手边也没有可仰仗的逆矛。
「遥!」
我不禁仰天大喊。
「别喊得那么丢人现眼啦!」
遥的声音从天而降。
「来,给你!」
接着有个东西落在我脚边,是天之逆矛!
染成鲜红色的布制矛鞘被翻修过了,泛着深沉的光泽,感觉截然不同。大概是刷上好几层漆让它硬化了吧。
可是,这绝对是我的。因为上面的白色刺绣刺着「张政」两字。
抬头一看,在鲸鱼喷出的水柱上,身穿印有「eb!」标志T恤的女孩,对我比出V手势。
「土之众来了喔!」
听到遥的声音,我回过神来,转身的同时拔出逆矛。
矛身微微散发橘色光芒,仿佛腾冒着热气。
我为了确认久违的逆矛手感,朝着那群鬼,像是做打击练习似地空挥一下。
中外野方向随即响起两声惨叫。
明明就连矛尖都没碰到他们,却有两只鬼的结实胸肌被猛然水平割裂。
——刚、刚刚是什么?!
我没有细想的时间,身后已响起了喧哗声。从鲸鱼车侧门里走出来的,是伏丸的新部队。
当先锋的数名山之众跑过我身旁时,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大力拍了我的后背与脑袋。都是那天幸存的士兵们。
以前,我讨厌身体被别人乱碰,如今却对这举动感到喜悦。每当肢体被粗鲁碰触时,我便确实感受到「我还活着」。
目送追杀鬼的山之众的背影离去后,我精疲力竭坐倒在地。
呼~~这次总算得救了……应该……没错了吧……当我才这样想完——
突然,一股难以形容的重量压到我双肩上。
一对纤细双腿从我脸庞左右两边冒了出来。
「欢迎回来!」
遥从后面直接起跳,骑到了我肩颈上。
「我回来了。」
「我想见你想得要命呢……」
她弯下腰手抱脚缠,用整个身体抱住我的头。
我……果然,还是喜欢这个女孩吧。
2
遥带我抵达的地方是乌奴国的东北部,通称「天狗谷」的风之众众落地。
它位在南北两座山山脚交错处,左右耸立陡峭悬崖的山谷底。
名字里虽有「谷」字却无河流。只是依稀残留了久远以前河水曾流过的痕迹。在我的猜想中,是过去位于南方高山顶端的湖水流泻成河,才造就了这座深谷。之后历经数次地壳变动,改变了河川流向,才变成如今的模样。
天狗谷的景色十分特殊。在塔楼顶端建着的简陋小屋,这样的建筑大大小小总计约有百来座。这是典型的风之众建筑样式。若在森林中便不盖塔楼,而是像鸟搭巢那样,只在树顶盖上小屋。
四国地方的风之众据点有东西两处,此处乃是东方的据点。
周围还有天狗高原、雨天狗森林,还有北天狗山。南天狗山山顶的天狗湖……净是些不花脑筋的地名。
这地方在剑山之南。先前造访的山之众故乡——祖之谷,则位在剑山西边的方向。由地图上来看,两座村庄意外的相近。
若是二十一世纪的地图,这里就在高知县室户岬北方的远处,大概在靠近德岛县交界处一带。
由于全都是些天狗〇的地名,所以搞不好至今还残留着一两个有天狗两字的地名。倘若你发现了这种地名,那附近就是我和遥待过的场所。
据遥说,我离开不到四十天。当我在土土吕瀑布消失后过了几天,发生了吉野川被下毒,使河之众的尸体堵住整条河川的惨事。但是,之后的一个月内,一大率却完全没有动静。
不过,却开始有人好几次目睹土之众跑来天狗谷,在四周徘徊不去。我才一到这里就撞上的便是其中一队。
土之众大多与一大率狼狈为奸,是鬼的部族。所以一大率的下个攻击目标是天狗谷的可能性颇高。虽然这也可能是引诱我们的圈套,但反正我们也不可能守备到全部的村子……
——既然如此,就决一死战吧!
若是遥的话应该会这样大嚷吧。而决定进行这个高风险赌注的,正是统领风之众的虚空坊,以及先前在祖之谷袭击战中痛失所有长老,因而递补荣升为山之众首领的伏丸两人……
虽然决定这作战计划时我并不在场,但感觉好像也能听到当时众人的叹息。
因此这计划便一路绿灯,直接拍板定案了。为了火之一族首领的面子,如今,众人正在这座天狗谷四周集结战力、设置防卫线。
南北两座山上,处处闪动篝火。那是临时赶工出来的监视用哨塔。塔下应该是由诸国赶来支援的各部族营地吧。
土之众只是零零星星地来骚扰攻击,没有造成什么重大损失。
而风之众并不像山之众一样有祖之谷这种根据地。因为他们没有定居的习惯。
换句话来说,就连天狗谷,其实也像是风之众的度假中心,并非是那么有战略价值与特殊重要性的场所,但是一大率却还是有攻击这里的理由。
虽然身为人类的我难以理解,但似乎没了天狗谷,便会联络不到半数以上的天狗。原本只消花三天便能联络给所有天狗的事,若没了这里,便要花上一周才只能通知到半数,这么一来便无法顺利进行组织性的行动。
总而言之,只要攻陷小小的天狗谷,便能给火之一族的空军通信系统毁灭性的打击。
顺带一提,那台吓得我短命好几年的鲸鱼车,听说是在离开土土吕瀑布时,山之众厚着脸皮顺手牵羊带走的。
嗯,果然是杀死敌人后,当场就可以用起对方武器的这群人的风格。即使被那样武器杀死了同伴,但只要能用便会毫不犹豫拿来使用,像这等把敌人的战车当战利品的小事,也是理所当然的。
考量到土土吕瀑布到这里的距离,一大率应该会把鲸鱼车纳入,当成攻击天狗谷的重要战力才对。敌人之所以一个月没有动静,或许是因为鲸鱼车被抢走,不得不修正计划之故。若真是如此,我们的战果比预期来得丰硕。
◆
「你们冷静听我说。傀儡师笑助,他还活着。」
我说出这句话,是再度抵达这世界的当天吃完晚饭后。
在场的还有遥、虚空坊、伏丸三人。一想到之前的作战会议里他们差点大打出手,我就觉得这样的人员能组成真是不可思议,但要讨论我说的这个话题倒是绰绰有余。
我说出在家中仓库时,镜上曾映出笑助跳着逃离的景象一事。
意外的是,即使耳闻那变态人偶还活着,三人也没什么惊讶之色。
遥与伏丸在我回去现代的翌日,为了收回同伴的遗体曾回去过,似乎在那时便已注意到笑助的脑袋不见了。
所以沮丧也仅止于「啊~~啊,果然是这样啊……」的程度而已。
这我可以理解。
但不管再怎么说明,有个观点却一直没有交集,那就是虚空坊对生死一事的诡异观感。
据说,所谓的天狗,原本便是由死过一次的人类「复活」而成的生物。
因此即使听到本该死去的笑助仍活着,他也只会反应「那种事又不足为奇」「我也跟他差不多」……一般会是这种反应?……一般会这样反应吗?……这种反应真的没问题吗?
虽然离题了,但我要在此就粗略听来的范畴,对天狗的生态进行一下解说。
在三世纪时的日本,其实有着许多特殊的种族。河童、各式各样的兽人,还有鬼。即使是在千奇百怪当中,天狗亦可算是非常特异的生物。
首先最引人注意的是,天狗只有成年的男性,没有女性与小孩。
在自然界里,与天狗一样特殊的生物多得车载斗量。
例如只会暂时变成雌性的鱼,或一具身体里共有雌雄两种生殖器官的软体动物等等。
但绝不可能只存在雄性的物种。雌性能进行单性生殖,只有雄性却无法留下子孙、延续物种。这与作为生物的存在本身自相矛盾。
那么,天狗又是如何产生的?
天狗并非胎生也非卵生。而是「转生」。
当人类的男性在某种特殊条件下死去后,有极少数会转生成为天狗。条件的详情不明,但据说与过度的压力有关。
上至严以律己至极的圣人,下至曝尸荒野生前杀人无数的杀人犯,天狗多是有着极端的前生经历之人,这或许和那条件有关。
当死亡的那一瞬间,不管是特意也好偶然也罢,只要能彻底清算生前大量堆积的烦恼,那人便会成为天狗,虚空坊如是说。
不过我对此半信半疑。简单来说,就是这个大叔自己也不是很了。
顺带一提,据说天狗的死亡乃是「终止身为天狗一事之时」。听他说成这样,我压根一头雾水,只能傻笑以对。
在这种经历下,天狗们像是捡到一条额外收入的性命,所以全都随心所欲、奉行个人主义,也缺乏社会性与协调性。座右铭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全然没有必须遵守的规范与道德。
天狗谷与其说是风之众的居住区,倒不如说是个主要用来以物易物或进行社交的公共地区。天狗有时会想听人讲话、找人聊天、与谁共饮,天狗谷正是希望接触人群的天狗们想来就来的休息站。
这里几乎没有定居者,相对的却总是充满长期停留者。明明只有男性,却活像一群大妈聚在一起时一样,从早到晚吵得不得了。
在这充满自由气氛的地方,唯独有着一条戒律。
就是「女人禁止进入」。
据说这禁令的主旨,似乎是因为好不容易才有了个只有男人的安稳环境,所以特意禁止带入压力的源头。天狗们虽然任性又散漫,但是听说这条戒律不论是前圣人或前杀人犯一律全数同意表决通过,十分有趣。
我不消说自然是个俗人。只要看到有点欣赏的女生,哪怕之前为此吃过几次苦头都会当场忘个精光,完全学不乖。尽管没有特别想变成天狗,但我离开悟的境界可还是有十万八千里远。
这里有这条禁止女人进入的戒律。但万事万物皆有例外,如今天狗谷里便有着两名女性。
破例的第二人便是遥。
虽然前来支援的火之一族中尚有数名女性,可是能入谷的唯有遥一人。
由于好歹也是卑弥呼的代理人,所以才被特别礼遇——她本人似乎是这样想的。
但在我看来,风之众似乎有不把遥当女性看的倾向。
这对清楚体认到她是个有魅力的女孩的我来说,感觉挺复杂的。
例外的第一人,是阿福婆婆。
她是一位年龄早就超过六十岁的人类老婆婆。打从四十年前便入住这里,似乎负责准备天狗们的食物与清扫聚落。嗯,基本上也算是女人啦。
就算年龄相差了快半世纪,但在天狗谷的女性就只有这两人。听说阿福婆婆在生下小孩前,与遥一样是巫女。
可能两人因此意气相投,一下子就变得十分要好。
遥还自行回绝了虚空坊为我们准备的住处,说是要在阿福婆婆的小屋里过夜。虽然有点挤,但我变得也要一起入住。
3
当到了上床时间后,遥就躺进倚墙而坐的我的两腿间,一副「这里是我专用」的模样。
看到这情景后,阿福婆婆说要吹一下风,然后就跑出去了。
「啊,真是的。她特地给我们机会呢。」
即使害羞,遥依然立刻抓住我双肩,爬了上来。
黑暗中,圆滚滚的双眼凝视我的脸,看着我的表情。
「一千下里的第一下?」
我的手环住遥的细腰与肩头,一把抱住娇小的背部,以此代替回答。
胸膛与胸部紧贴。宛如从肺中被压出的深长吐气轻搔我耳际。
「啊……可是笑助还活着欸……?」
我连忙找到正要开始碎碎念废话的遥的嘴巴,用唇堵了上去。
以舌头送出信号后,她的双唇缓缓上下开启,进而大胆张开。
在我的舌头探入前,遥的香舌已先伸了进来。
我的舌头轻轻缠抚那舌。不,被缠抚的或许是我的舌头。在宛若彼此相融的交缠纠结中,渐渐无法辨别。
我在接吻的同时,松开抱着遥的手,将她的身躯改为横抱。
右手绕过肩膀抱着遥的后背,左手掌包裹住遥的胸部。
遥原本插在我头发中的双手瞬间猛一用力。
我搓捏轻抚小巧的隆起处后,遥的双唇吐泄出火热的吐气。
「啊、啊、啊……」
遥的右手,按住我正位于她胸部的左手上。她手上的小指与无名指间夹着自己掀起的T恤下摆。
我回应她的邀请,当我左手抚上衣下的肌肤时,遥的身躯猛然一震。
五指指腹轻触她肚脐一带,以轻柔手法缓缓往上抚动。
或许是觉得舒服,也可能是觉得发痒,遥的身躯猛烈抽搐了两、三次。
当然,在这时代里没有胸罩这种杀风景的玩意。
首先是左手中指指腹找到了硬挺的小小突起,轻划按抚那突起的周围。
接着拇指与食指轻轻捏住,微微搓转。
「啊……啊、啊啊、啊……啊、啊……」
遥的呼吸转为混乱急促。好可爱的声音。
我让遥整个人背对我,坐在我腿上,双手一边搓揉她乳房,同时舌头一路舔吻过她的耳朵、后颈、颈根。
「张政……『基丝』……跟我『基丝』……」
遥的小脸转了过来请求我。
我再度吸吻送了过来的樱唇后,瞧见遥曲立弓起的小膝盖。
我把手伸向她膝头,沿着大腿内侧抚摸。
遥起先用力夹紧双脚,但我温柔吸吻她的小舌数次后,她便放松了自己的双脚。
在这时代里自然没有内裤那种麻烦的玩意。
我的右手沿着大腿抵达尽头,首先便遇上了大洪水。
接着中指噗滋一声,沉入无底秘渊之中。
「呀啊啊啊!」
遥的身体猛然往后一仰,叫了出来,瘫软在我怀中的身躯微微颤抖。
由于她叫得太大声,我不禁问道:「对不起,会痛吗?」
遥双手遮着小脸,摇头表示没这回事。
迟钝如我,稍微考虑这动作的涵意后,心想:
——好,上吧!
同时在心里摆出胜利姿势。就在此时。
///梆梆邯///
///梆梆梆///
///梆梆梆///
天狗谷内响起敲打木头的三连音。我有不好的预感。
「敌……袭……」
遥睁开眼睛,意识回复。
「是敌袭唷!不去不行!」
这样说完后,遥倏地起身。
——天杀的一大率!
唯独今天,绝对饶不了你们啊!明明只差临门一脚的,妈的咧!
我抓着逆矛冲出去后,发现南方山脉的山腰处正起火燃烧着。
以那火光为背景,有个长大黑影正腾扭游动。
是蜈蚣。尽管从这儿看不出它的全长,但光是昂起的部分,就已经和工地的起重机差不多高。
黑影的前端大概是嘴巴,从那里喷出了一道赤红火柱,将一座哨塔化为火团。
「蜈蚣……喷、喷、喷火了?!」
听到我震惊的大喊,刚爬下梯子的遥瞬间顿了一下。
「耶?!难道张政那国的大蜈蚣不会喷火吗?」
4
朝阳照亮了化为焦土的山坡。
结果昨晚我们没能赶上。当我们冲到南天狗山时,已经是大蜈蚣钻进地下以后的事了。嗯,在记录者的曰志里,应该会被写成我们击退它吧。
根据报告,大蜈蚣出现了三只。有人目击它们头上坐着土之众。
为时约十分钟的偷袭。目的不明。
一名风之众被森林火灾的热风扫到而摔落,翅膀折断;从着火的哨塔跳落而骨折者、灭火时烧伤者各数名,都是不会危及性命的伤势。
虽有三座建于山腰的哨塔遭焚毁,但好像在今天便会搭建好替代的哨塔,还可能会增建新的哨塔。
简单来说损伤不大。天狗谷本身安然无恙。
只是,大蜈蚣出现在天狗谷好像还是头一遭。也可以想成昨晚只是预演,可能今晚或之后才会正式攻击。
说到这个,今早有件事让我很在意。
在天狗谷的建筑和坐落四周山地的哨塔顶端上,有数只相同的旗帜随风飘扬。
问题在于那旗上的标志,怎么看都和这时代格格不入。
那本游戏杂志的名人总编辑,若是看到这幅光景的话,到底会有什么表情呢?
我半放弃地仰望用红字绘着「eb!」标志的白底旗帜。
「那是火之一族的军旗喔!是照着张政的衣服做的!大家赞不绝口呢!」
遥不知何时来到了我身边,自豪地挺起胸膛。
——军旗?我由背包里取出魏志倭人传的影印,阅读文字。
有了……写着张政将亲笔信函与「军旗」送至邪马台国。那旗帜若要说是由我带来这世界的,也不是不行啦。
——那么,亲笔信函又是啥?
「欵,那是什么?」
遥从旁看着资料。
「没什么,一点资料罢了。」
含糊其词后,我把这叠影印资料塞回背包里。
——等一下。
搞不好这个影印资料就是所谓的亲笔信函。也就是说,迟早有一天我会把这资料交给卑弥呼是吗?就算是这样……
——要小心狗奴国喔,不然你会死的。
这种话哪说得出口。我想不出要怎么告诉她这件事。
「张政!你能一下子就看懂那种东西喔?!」
遥转向我。惊讶地睁大眼睛。
「啊,嗯嗯。没到一下就看懂的程度啦,不过大概都能了解。你咧?」
遥双眼中的眼神从惊讶转为尊敬。
「如果是国家的名字有大半都看得懂。剩下的……如果是张政的名字的话,我也会写喔!」
……也就是说,刚才那一瞥里,她应该是看不仅内容的。呼~~好险好险。
可是,她为什么会写我的名字?啊,说到这个……
「难道,制作这矛鞘的人是你?」
我拿起逆矛,仔细打量刺着自己名字的新鞘。
「之前那个是临时赶出来的,已经变得破破烂烂了嘛。名字是照着虚空坊写给人家的字描出来的……没写错吧?……没有吧?」
「嗯嗯,谢谢你了。」
我从未遇见过会如此重视「张政」这个名字的女孩。自出生以来,我头一次为自己的名字感到骄傲。
「太好了。欵,有空的话,你一点一点教我其他的字好不好?」
遥一如她那高额头与圆眼睛所给人的印象,一整个好奇宝宝,是个机灵的丫头,集中力也不错。若开始教她的话,像「千」这一类的简单文字应该马上就能学会。
于是不久后,她就会看得懂魏志倭人传上记载的事情。教遥识字便意味着如此。
「嗯嗯,过一阵子就教你吧。对了,你知道狗奴国吗?」
遥从腰间皮袋取出皮制地图摊在地上。在濑户内海和中国(注:此处的中国乃是日本本州西部一地区之名,包含冈山、广岛、山口、岛根、鸟取五县)纵贯道路之间的地方画了个圈。
「这一带全都是。明明就这么宽,而且都是人类的国家,却一个难民也不愿意接收耶!这里的国王是个男人,却心眼小屁眼小又窝囊废……」
遥不堪入耳的脏话持续了五分钟。既然身为侍女的遥都已如此,狗奴国国王与卑弥呼的交情自是可想而知。
——不妙啊。
这点也和魏志倭人传描写的一样!与狗奴国开战后卑弥呼会死的。我胸中泛起不安感。
「对了,我没有看到卑弥呼大人,她好吗?」
「今天她应该是搭天照号去祖之谷慰问人民了。」
「伏丸也一起去吗?」
遥点点头。只要有那男人跟在身边,基本上是能安心的。若是伏丸,哪怕是付出性命,他也会保护卑弥呼。
「我说啊,那个人几岁了?感觉年纪会意外的大呢。」
我压低声音一问后,遥张望四周一下,然后用更低的声音回答:
「这是秘密……不过好像和阿福婆婆同年吧。」
哇靠!也就是说,超过六十岁了?比起天狗跟河童,卑弥呼更像妖怪。
◆
由于阿福婆婆让我们过夜,还一直忙东忙西热切照料我们,于是我一大早便替她去挑水。取水地点是位于南天狗山山顶的天狗湖。
天狗谷应当是在数千或数万年前,由这座天狗湖北侧流出的河川形成河谷后,再经历数度剧烈地壳变动而来的。如今河流大幅改道,仅余河谷外形,而河水早已干涸。
不知从何时起,天狗开始聚集到此之后,才形成如今的天狗谷。
换言之,天狗谷是大自然一时兴起下的产物。若哪天河流又改道的话就会被水淹没。如果从悠久的时间长河来俯瞰这座山谷,它或许是比肥皂泡更昙花一现的存在。
而寿命顶多数十年的我们,正拚命守护着这样的一块土地……
呼~~一旦独处后,便不禁连不需要思索的事情都一块想了。
话说回来,这路程如果是有翅膀的天狗,大概花不到五分钟。我挑着两个水桶走在山路上,来回却得花两个小时,这样连句埋怨都没有反倒才奇怪。
我的万能逆矛今天变成扁担。走路时肩上担着靠近矛柄的套鞘部分,矛柄与矛鞘两头末端各挂一个水桶。
这差事出乎意料的辛苦。膝盖发软,肩膀的皮肤也破皮了。
可是,阿福婆婆却四十年如一日,每天维持早晚挑水两次不变。不管怎么说,身为十七岁男子的我如果有怨言的话也未免太逊了!我心中这样想着,重新振作起来。
我挑水回来后,与遥和阿福婆婆吃了来得稍早的午餐。「最近感觉挑水变得有些吃力了哪。真是太谢谢你了。」
被阿福婆婆在吃饭时道谢了N次,我不禁惭愧惶恐。
遥则是极其喜欢这位老婆婆,甚至到了阿福婆婆都感到困扰的程度。
她会省下杂务之间的空档时间,一天陪阿福婆婆吃一次饭,有空时甚至会帮忙洗衣或打扫。
虽说遥是出自喜欢才做的,但让卑弥呼的代理人煮饭洗衣这种事,似乎连以自由自在为信条的风之众也不敢领受。再加上阿福婆婆的食物大多是天狗们的剩菜剩饭,而遥也跟着吃那些。
「你去劝诫遥,要她认清自己的立场。这事由我们来说的话会失礼。」
今天快中午时,连同虚空坊在内的三名天狗这样拜托了我。我当场只是微笑着暧昧蒙混过去。
要说为什么的话,是因为遥也拜托过我了。
「欸,张政去暗示一下风之众啦。就说阿福婆婆已经上年纪了,要多体谅她一下。挑水好辛苦的,你也知道的不是吗?如果我去拜托的话,就会变成是卑弥呼大人下的命令,那样不太好啦。」
……我想,女人果然的确是压力的根源。
午后,我打着见习的名义,跟着遥巡视散布山中的囤兵据点。
遥的主要工作是确认粮食、武器的库存,以及夜间的交接。
不过,若是要做这些,只要阅读报告书即可。巡视的真正目的其实是另一方面。
遥边走着,边和看到的每一位士兵打招呼。
「太郎先生,状况怎样?」「花子妹妹,脚的伤好了吗?」
她对每个人都会说出一句无关痛痒,用来代替打招呼的闲话。
被她搭话的人大多也会发出「噢!」「你好」之类的简短回答。
我在途中注意到一件令我吃惊的事,遥不仅全数牢记了数百名士兵的名字,还记得每个人的出生地与健康状况。
有时也会有白目的家伙来诉苦,遥对此也一一倾听。
若要说她是否有解决问题,其实是完全没有,但这样似乎也就够了。
就连来抱怨的当事人,也不认为遥能够解决。纯粹只是想对某人发发牢骚而已。
与遥交谈后,紧绷的战场气氛会因笑声而瞬间缓和。
虽然有老王卖瓜的嫌疑,但我的女朋友可是大伙儿的偶像。
不过,身穿「eb!」T恤的遥若站在军旗旁,看来挺有火之一族总帅的模样,真是不可思议。
更不可思议的,便是在这的所有人都对此事不觉得不可思议吧。
「穿着这个,好像张政就在身边,就算辛苦也能继续努力唷。」
听她一脸诚挚地说出这种动听的话后,我可说不出口要她还我衣服了。
而跟我这时身上穿的T恤有关的一则插曲,因为颇为有趣,所以也顺便一提。
我这件T恤是在日本最大的主题乐园里买的,它位于硬拗说:「这里是东京!」的千叶县浦安市里。初次看见这T恤时,遥的感想堪称绝妙。
「原来张政的国家里也有山之众啊!」
T恤上头是长着老鼠头的男女用两只脚站立跳舞,所以也不能说不像山之众。
不过,最好不要随便就把这个拿去做旗子啊。他们对版权可是超龟毛的。
啊啊,对了对了……说到衣服,还有另一件让我在意的事。
阿福婆婆总是穿着一件「负子棉袄」在工作。所谓的「负子棉袄」是一种背上背着婴儿后,再穿在外面的防寒用大棉袄。
「已经是夏天了,阿福婆婆穿成那样,不会热吗?」
我们走在这个囤兵据点通向下处据点的山路上时,我问了遥。
「事情很复杂啦。」
遥露出有些苦恼的微笑后,开始诉说。
据说,天狗谷内的唯一戒律——「女人禁止进入」,制订的起因正是四十年前阿福婆婆的丑闻。
当时,才二十多岁、身为巫女的阿福婆婆,与一名新人天狗热恋,然后怀孕了。
这件事曝光后,她被赶出原生村庄,为了投靠恋人只身来到这座山谷。到此后不久,便生下了世上第一个天狗与人类的混血。
虽说男方之前是人类,但死过一次才变身为天狗,女方则是活生生的人类,两人要生出小孩或许是有些太勉强,所以那个早产的小孩只有两颗拳头大。虽然有着天狗特征的大鼻子,却没有四肢。
看到那孩子这副模样,任谁都觉得他会夭折,但他却奇迹似地活了下来。
不久后,身为父亲的天狗突然消失无踪。阿福婆婆丝毫不晓得他消失的原因以及后来的下落,或许是众人隐瞒了她也不一定。
当时的风之众族长允许这对母子住在天狗谷。但这恐怕并非出自于怜悯。证据就是当时的族长为那孩子取的名字是「俵太」。因为他没手没脚的体型与「俵」(注:「俵」(Tawara)在日文中指一种用来装米、煤等物的草包,是以稻草编成)很像。
之后的四十年,阿福婆婆留在这座山谷,坚信天狗爱人一定会回来,一直如此等待着。
这里没人看过俵太实际的模样。就连遥也无法得见。
但阿福婆婆有时会对背上说话,与某个人交谈。
风之众只要看到她,便会立刻别开眼睛。
穿着负子棉袄的阿福婆婆,对天狗们而言,恐怕是活生生的负面教材吧。
「可是啊,即使遭到这样的对待,阿福婆婆可是从来都没有怨言喔。」
大略讲述完后,遥抬头仰望我。
「哦~~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我边走着边轻轻搂住遥的肩头。不知为何,我就是想这样做。
「能那样喜欢着一个人,不是很高贵又很棒吗?」
遥抱住我的腰。接着把脸埋入我怀中。这丫头自己似乎没意识到,但她一直在嗅闻着我的味道。和山之众没两样。
「也是哪。」
我轻吻遥微微出汗的额头。
……说到这个,我也不讨厌这丫头的气味呢。是何时开始这样的?
「我傍晚时再去帮阿福婆婆挑一次水吧。」
我希望与遥就这样一直相拥着走下去,希望她一直在我身旁。但我无法顺利说出口。
「嗯,就这样。」
遥绘着红线的脸颊,再度埋入我胸口。
5
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
每当我与遥气氛正好时,就一定会来坏事的水蓝色手环又响起了。
「是市松先生传来的。走吧!」
遥放下抵额手环后,往来时道路冲了出去。
跑过三处驻地、穿越天狗谷后,我们来到北天狗山。这里有座没有哨塔的小山寨,与昨晚大蜈蚣现身的南天狗山山腰,隔着天狗谷遥遥相对。
迎接我与遥的是市松以及山之众的一个小队。小队的六人全是满脸泥巴的狸头人,居然采用了这种在实战中不太管用的怪异组合。
市松跑了过来,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抬眼望着我说道:
「大人,真是好久不见了。那时多亏您了。」
好久不见?啊~~我只是过了四天,他却过了好久。感觉真奇妙。
「彦市好吗?」
「嘿嘿,托您的福滴。」
如果这时代有相机,我大概会被迫观赏这家伙小孩的照片吧。
「对啦,你说想给我们看的东西是什么?」
遥从旁催促市松。
「是这样东西啦。」
市松用手对其他狸人打了信号。看来这队的队长似乎是市松。
被送过来的东西,是五个被粗大稻草绳捆得扎扎实实,和热水瓶差不多大的稻草包。狸人们轻轻将它排在地上。
「这是什么?」
遥蹲下用指头戳了戳。市松轻笑道:
「碰的时候最好别太粗鲁哦。这个,是炸药滴。」
遥「呜哇」叫了一声退后两、三步,接着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赶紧躲到我背后。
「这东西是从哪里拿来的啊?」
听到遥的问题,市松的短腿咚咚踩踏地面。「刚好就在这下面。土之众的那群家伙,不晓得炸药里的东西已经被偷换成泥土了,还在死命挖着呢。」
「这是怎么一回事?」
遥从我腋下探出头,不停打量市松脚下。
「一大率叫他们从这边的山挖出坑道来,然后悄悄运来炸药,想藉此摧毁天狗谷。之所以在南边引发大骚动,看来也是为了不让我们去注意北边滴。」
听到这话后,遥冲过去握住市松的手,大力地上下摇晃,兴高采烈又蹦又跳。两人好像在跳舞。
「好厉害!好厉害!好厉害!大功一件呢!啊……可是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六颗满是泥巴的狸头面面相觑。
「那个,是因为我们六个人去帮土之众挖了一下洞的关系。当然,是用泥巴变过脸的。」
是这样啊,原来如此。这队之所以全是狸人,是因为他们全是特工啊。
遥喋喋不休嚷着「好厉害!好厉害!好厉害!」,同时一一拥抱狸人又跳又转。
「唉唉,漂亮的衣服都沾满泥巴了滴。」
市松苦笑说道,但却没有要阻止的意思。年轻的狸人们被遥紧紧抱住后,也开心地嗅闻着遥的气味。
望着这景象的我突然注意到一件事。
「喂!若是敌人没注意到炸药被偷换了,那表示,大蜈蚣今天也会出现在南边的山上喽?」
「应该是这样没错。这可是大人一展身手的好时机滴!」
看来市松打从土土吕一役后,就对我很有信心。
「不行的啦!即使知道他们会来,像那种怪物一次来三只,就算是张政也对付不了的。」
没错没错,一定、肯定以及确定对付不了。不愧是遥,对我的实力一清二楚。
「只有两只的话,我想应该就勉强还能对付唷!」
咦……不是,遥啊……一只我也对付不了的。
「关于这方面,我说不定能帮上点小忙。喂,把那个拿出来吧。」
四名狸人运过来的东西,是一个形似水桶的大瓮。里头装着半瓮水,底部沉着一大堆看似冬粉的玩意。
这啥啊?——我还没发问,市松便抢先回答了。
「是笑助的丝线啦。原本是缠在藤桥上的。我用三十把叶菜和河之众换来的。」
只要能利用就通通都拿来用。市松果然是山之众。
倘若这群家伙与现代人开战,到了第二天肯定就会开始拿自动手枪大射特射,过不到一周,就会狂射飞弹了。
「回收时没有受伤吗?」
遥表情讶异,望着瓮内。
「虽然不晓得是什么原因,但它们只要弄湿了就一点都不利……啊!」
市松大叫一声,因为瞧见遥突然把手伸入瓮中触摸丝线。
「哇~~真不可思议呢。」
遥开始拨着水,把丝线缠在手腕上玩了起来。
「那个……万一……我又是在骗你的话怎么办滴?」
市松语气畏畏缩缩地问了,遥转头看他。
「唉?啊,对哦。我没想到耶。那不重要啦。这个要拿来做什么?」
遥从瓮中缩回手后,用「eb!」T恤擦了手。
「……真是输给你了。」
市松没头没脑地如此低声念了句后,开始说明对战计划。
「南方那座山的山脚有两棵非常高大的杉树,然后再往上还有一棵对吧?」
顺着市松指的方向望去,山谷对面有两棵高大杉树。两树间隔约五十公尺。由这方向望过去,在那两棵杉树中央往上到山腰的地方,有另一棵杉树。同样也是棵壮观的杉树。
三棵杉树的位置若用直线连起来,大概会形成一个正三角形。
「我想在那三棵树之间拉起这丝线做陷阱。能麻烦你吩咐风之众帮忙吗?」
「小事一桩!十个人够吗?」
看到市松点头后,遥把手环抵上额头。
「至于大人的话,就请您在大蜈蚣出现后,装出要追击或是要逃跑的样子,把它们引进那个陷阱。再来,我估计它们在吐火时会抬头,然后就会被这丝线给断头滴。」
感觉是个阴险的作战,不过只要逃跑就能获胜的话,这样倒也轻松。
遥蹦蹦跳跳地开始往山谷那边挥手。猛一看,一大群天狗正在往这里飞来。
我问:「这不止十个人吧?」
「时间很宝贵嘛。」遥笑答。
在天狗们快要着地时,遥已经迫不及待开始说明。她的语气和我家为了庆祝比别人晚上一个月的新年时,在店铺门前燃放的爆竹没两样,一股脑地把工作通通分派给所有人。但没人有异议。
接着,遥缓缓看过所有人的脸,深吸一口气后,大喊:「大伙!加油喔!」高举手中的V手势。
「噢噢噢噢噢噢!」
在场全员,不分天狗与狸人,也学遥举手比出V手势。
仔细……仔细一瞧,发现我也莫名其妙地高举着右手,而且手上还比出了V手势!见鬼了,我也热血起来了?
叹口气,我尽量不被别人注意地放下手。
刚放下的手却被一名风之众猛然一把抓住。
干嘛?!还来不及详问,我的脚便离开地面,人悬在夕阳中。
「用走的太浪费时间了啦!」
话声从我头上传来。往旁一看,同样被天狗吊着的遥,正开心大嚷着些什么,一直朝我挥手。市松等人则是一副快吓死的模样,死死抱着天狗的手臂;另一群天狗脚下也抓着大瓮飞在空中。
由天空远望,我发现天狗谷比四周的山脉更早被夜幕笼罩。唯独谷中已然转暗。我突然想起阿福婆婆的事。
在位于三棵杉树正中心的山寨被放下来后,市松等人与风之众立即为了进行准备而散开。
我与遥直接待命,随便吃点东西后,静待夜晚来临。
不知何故,我对之后将与大蜈蚣交手一事一无所惧。
当然并非因为我有取胜的自信。反正尽人事听天命!也许是因为有了这种觉悟才觉得轻松。
我比较挂念的反而是本该由我去的傍晚挑水。阿福婆婆一个人没问题吗?我对此颇为担心。
6
我倚着大树树干,闭上双眼静坐。两腿间坐着逆矛与遥。我觉得这种姿势最能让我镇静。
「好像来了滴!」
听到市松这话后,我连忙起身,但看不出有什么地方不同。
趴在我脚边的市松把耳朵贴在地面上。
「山上有两只,剩下的一只从我们旁边往山脚跑去……」
///梆梆梆//梆梆梆//梆梆梆///
///梆梆梆///梆梆梆///梆梆梆//
///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
市松话还没说完,通报敌袭的击木声已在山中四处响起。
说来惭愧,我完全察觉不到敌人的踪迹。遥也只是瞪大双眼东张西望,似乎不晓得敌人在何方。看来在这里,人类似乎是最迟钝的生物。
地面猛然上下震动,迟钝如我此时也感觉到了。
接着是一阵沙沙沙沙、令人发毛声音。随着这阵声响,两只巨大的蜈蚣从山顶一带的树木间,倏地高高冒出。
大蜈蚣头上,可见一人握着它的两只触角当缰绳。
右侧的蜈蚣头上缓缓坐下的那个身影,上半身长着对肌肉发达的手臂,那双手异常的长。左边的蜈蚣上则站着个女的。
我曾见过这两人。是遥他们离去后,出现在土土吕瀑布的三名土之众其中两人。女鬼的宅字,记得是……云母。
我仰望两只大蜈蚣,市松敲了一下我的背。
「大人,它们大摇大摆跑出来了,这些家伙是诱饵。主力趴在地上,正从后面接近这里滴。」
听他这样说后我回头一看,凝神望着市松指的方向。原来如此,看来的确是有一阵不自然的树木摇动正在山脚处进行着。
「不管是嗅觉、眼力还是耳力,山之众都很出色呢。」
我佩服地说后,市松露出奇妙表情应道:「因为我们如果在山里还输人,就无处可去了滴。」
那我或许应该感谢自己的迟钝。抬头一看有两只和送电铁塔一般高大的大蜈蚣,还有另一只看不见的正逼近脚下。在这种想让人大喊「咸蛋超人!」的状况里,我却前所未有的冷静。
避难用的求生背包中事先放了工作手套。我两手正戴着它。今晚的逆矛不停散发出不戴手套便无法握住的高热。
——这把天之逆矛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算了,想这也没用。我也来仿效山之众「拿来就用」主义吧。
我将矛缓缓拔出鞘。
「感觉今天好像更厉害耶!」
遥的小脸被矛身散发的光芒染成亮橘色。
「是啊,我走了。」
我拖着逆矛正要走下山坡,遥在我背后高喊:「我会爬上哨塔!找不到敌人就问我!」
我听到这话没回头,只是高举比出V手势的左手回应。
——应该是在这附近吧?
我差不多走到靠近山谷的两棵杉树中间,却压根瞧不见应该拉在我头上的丝线。
倒是看到很像在机场跑道上蛇行的多截载货联结车的玩意,正蜿蜒穿行在眼前的树木间。
是大蜈蚣。它正忽左忽右不停移动,发出沙咔沙咔的声音。因为实在太长了,所以我连头在哪边都搞不清楚。
在市松的预料里,蜈蚣在这里会「没来由地」为了吐火而昂起身体,然后「碰巧」撞上拉在杉树间的丝线,最后「自行」搞掉自己的脑袋……
但我看,完全没有会发生那种事的迹象。
话又说回来,那畜生根本没注意到我吧?没注意到我的话是不会追过来的。这样我就没有逃跑的原因了。
突然感觉火大了起来。就算再大只,充其量也只是只蜈蚣,被它无视让我很不爽。
——差不多该让你注意我了。
针对这次参战,有件事我一开始就已经拿定了主意。
那就是逆矛的用法。
它姑且是挂着「矛」的名头。而实际上我从未真的拿它当剑那样用,一直只是应战同时赶鸭子上架,拘泥于使剑的方式来用它。但我决定不再这么做。
况且,要把矛身与把柄几乎一样的逆矛当一般刀剑来用,未免太勉强。昨天当我再度握起逆矛时,我发觉了制作者的用意。
这把武器从一开始就没有固定的使用方式。使用方式不限,才是这武器原有的使用方式。
反过来说,它要求使用者要有临机应变的创造力。制造这东西的家伙实在有够腹黑。想真正使用逆矛,必须同时战胜敌人与制作者才行。
今天就先用我最习惯的方式来使用吧。就算因此失败了我也不后悔。我已有这样的心理准备。
我的脸朝向蜈蚣,身体则转向侧面。踢踏泥土弄平脚踏之地,以开放式站姿那样两脚微开,双手握紧矛柄离末端尚余半拳处,将逆矛微微倾斜立。然后,仔细盯着逆矛尖端,确认它的位置。
——好!决定了!
尽管我只是超弱小队里打击率约二成五的七号打者,但心态与姿势可都是大联盟等级的!只不过我瞄准后打出去的球,基本上都会忠实跑回投手手中就是了。嗯,不过,因为我没真的打出过全垒打,所以也不知道正确的打法啦。
小学生时读过的棒球入门漫画里的一幕,突然浮现脑中。
「从球棒往后拉到底的位置,到击球点之间,应该以最短距离来挥动球棒」
哝,好死不死竟在这节骨眼回想起来。要是看了书就能办得到……
「我就不会头痛啦!」
如此大喊的同时,我踏出左脚,朝正在林内蠢蠢而动的蜈蚣猛挥逆矛。噢。~~感觉超爽的!
——耶?
是我眼花了吗……?
逆矛挥过的扇行轨道上轰地染上火焰。那火焰进而如波纹般扩散,瞬间射入森林深处。
从那方向传来了野兽的咆哮声。
我完全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然而,却很清楚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现在不赶快落跑的话,我在数秒内马上会被砸个稀烂,然后往生去另一个世界。
前方有几十棵树正一起被切断、往下倒落。其中有好几棵像在对我行礼一样,往我这边倒下。
——这可不能开玩笑!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连忙扔下逆矛转身就逃。在我全力冲刺奔跑的身影背后,大树接连发出轰然巨响,倒砸在地。
当这阵骚动声结束后,换成让人背脊发寒、沙沙沙沙的恶心声响。回头一看,大蜈蚣刚好要朝我抬起它的脑袋来。
大蜈蚣口中露出一截东西,是一只烤焦的人腿。它一甩头,将那只腿吐到我面前。
骑乘在它头上的正是体型活似青蛙的长脚鬼。他与山顶上的两名同伴一样双手抓着蜈蚣触角,但或许因为脚太长,这家伙是曲膝半蹲着的。
不过,他的头部不知为何自嘴巴以上的半张脸通通不见了。看来似乎是他太倒霉,脸正好位在逆矛射出波纹的路线上。
——唉唉~~真是可怜啊。
脸变成这样,在阴曹地府里就算看到正妹也没办法放电抛媚眼了。嗯,那你只好努力学吹口哨来吸引正妹注意喽。我在心里毫不在乎地乱想着。
失去操纵者的大蜈蚣,依据本能行动。由它的动作来看,似乎已把我当成了敌人,要不然就是食物。
我可以清楚瞧见长在蜈蚣嘴巴外沿的短毛,一根根颤动着。
它口中深处的黑暗里,孕育出红光,并徐徐转大变强。
——糟糕,它想喷火!
我打量四周。没有藏身之处。现在就算逃跑,在抵达火焰烧不到的地方前,我已经先焦了。!!!!快想!!!!快想!!!!快想!!!!
发现一个唯一有可能让我活下来的地点。没时间犹豫了!
我往那里全力冲剠。
大蜈蚣口中的赤红火焰已燃起,嘴巴周围的景象因火焰热气而扭曲。
我再次加快速度。一口气冲过大蜈蚣昂起的头部下方。
咔沙咔沙声响起,大蜈蚣转动了身躯。我不用回头看也知道。大娱蚣为了追上我正转身回头。
接着,它的动作猛然停顿。我不禁回头一看——
「呜哇!」
大蜈蚣的巨大脑袋朝我头上砸了下来。
我反射性地往旁一跳翻身趴下。它的头撞入我身旁的草木丛中。
我趁机使出吃奶力气爬了起来。这次换往山上逃去,但可能是太紧张,两脚无力跑不太动。
在我前方五公尺左右,此刻正躺着我逃命时扔下的逆矛。我挤出最后一丝力气,有气无力地往它跑去。
还有一公尺!我扑也似地倒在逆矛上,手伸向矛柄。
就在这时,身后传出砰隆一声,有个物体大力摔砸在地。
我用逆矛当手杖撑起身来,朝声音来源看去。
被切离身躯的大蜈蚣脑袋,正痛苦翻滚着。大概是被嘴里的火给点燃,它的身体裹着橘红烈焰。
它一定是在转身追我的时候,「碰巧」撞上了市松等人拉起的丝线。
——呼~~得救了。
大蜈蚣的头撞倒四周树木,往山麓滚落。
照这状况下去,放着不管它也撑不了多久。
——啊、糟了!死畜生,给我停下来!
痛苦翻腾的大蜈蚣头高速冲进了天狗谷里。
我连忙冲到悬崖旁俯瞰谷内状况。
谷底数处亮起红色火焰。最大的那团火光应该是蜈蚣本身。小簇火光大概是附近的住宅被烧到了。
幸好,蜈蚣头掉落的地方是山谷外沿,伤害不大。
但是,那里是阿福婆婆的住宅。
7
当天一大率的攻势,在这只大蜈蚣被打倒后宣告结束。
残余的两只随即开始撤退。光看结果的话,它们莫名其妙就被火之一族的秘密兵器(就是我!)给消灭了三分之一的兵力,会撤退也是理所当然。
蜈蚣们为了确保退路,朝追击的火之一族不停喷吐火焰。
只是大概它们没有瞄准的余裕,喷的火只烧燎到林木,受伤者极少。
阿福婆婆平安无事。不,正确来说不算没事。
阿福婆婆在汲水的回程中扭伤了脚,打从傍晚时便倒在山顶附近,一直无法动弹。结果被大蜈蚣引发的森林火灾的烟熏昏了过去。
幸运的是,山之众在山腰发现晕倒的阿福婆婆,地点与遥所在的山寨只近在咫尺。
阿福婆婆说:「感觉仿佛有人把我搬下来还照顾我。」但她记得的也仅止于此。
「说不定是抛弃你逃家的『建政坊』做的好事啊?」
一名风之众出言挪揄后,阿福婆婆手足无措地笑了一笑。
据说当晚那名天狗,被体型与我和遥相似的两名暴徒袭击,毒打了一顿。当然,那是体型相似之人干的好事。我们两个对此一无所知。
我与遥还有阿福婆婆三人在山寨中过夜。果然那时烧起来的正是阿福婆婆的小屋。
阿福婆婆极为不安。她并非是因为失去住所,也不是因为觉得自己来日无多。
「我竟然在汲水了四十年的路上摔倒,看来死期已经近了哪。我不担心自己的死亡。但是我死了之后,俵太该如何是好啊……」
性情坚忍的阿福婆婆对自己死之后孩子的未来忧心仲仲,潸然泪下。
山中处处召开庆祝本日大捷的酒宴。不管再怎么说,这可是风之众与山之众「第一次」的合作作战成功,所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开始狂欢。
其中又以我们留宿的山寨格外热烈。由于有本次作战的功臣市松在,所以狂欢得宛如盂兰盆节加新年加圣诞节一起到来一般。直到快天亮时,外头都还听得到士兵们快活的欢呼。
然而,我们三人所在的房间却被沉重痛苦的静默所笼罩。
即使是遥,恐怕也找不出话来安慰阿福婆婆。
我也沉默不语。但理由截然不同。这事无法告诉旁人。
——建政坊。
这似乎是那个留下阿福婆婆与俵太,消失无踪的天狗之名。
我的「政美」这名字,可能、似乎是从那个「建政」中取出一字而成。
我在心中狂吼N次:「你到底是干了什么好事啊!臭爷爷!」
◆
破晓的同时,遥跳了起来,洗脸后重新画上红线。
——然后就跑出门。
她先杀入虚空坊的家直接谈判,赢得了阿福婆婆的新居,再趁虚空坊头脑仍未清醒时,混水摸鱼把早晚两次的汲水工作也塞给了风之众。
接着把阿福婆婆带到了新家。
她对阿福婆婆承诺道:「虽然我还不知道要怎么处理比较好,但俵太的事一定有办法解决的。」
然后,她把正在山寨广场与部下们呼呼大睡的市松踹醒,开始和他进行「和平友善」的交涉:「不好意思哦,你再潜入南北两边的地道一次,去打探新情报回来好不好?现在马上去!中午前回来!」
但是,交涉在十秒后便终止。因为市松宿醉正满口胡言乱语,遥用水泼醒他,把先前原本只是出自她个人的要求,假称为刚好不在这里的卑弥呼与伏丸的联合命令。
至于这期间我所做的事,只是把阿福婆婆背到新居、运来泼醒市松的水,以及在遥背后朝因突如其来的命令而满脸黑线的市松合掌赔罪而已。
于是,终于轮到了早餐。
我们落脚的地方是山之众的山寨,所以不管是早餐的量还是质都无法期待,但今早却并非如此。
注满碗中的热汤,是以鱼干熬煮出高汤后加入豆子与野草而成。味道颇咸却出乎意料地美味。
主食是五谷杂粮磨粉烤成的米饼。我有四片,遥有两片。这东西淡而无味,不过配汤刚刚好。
山寨围墙以圆木建成,我们在围墙阴影中并肩坐着开始用餐。
遥用手指在装汤的碗中努力捞着什么。
「欵,有鱼肉的话给我好不好。还有,你觉得一大率之后会怎么行动?」
「唉?喔、嗯、这个麻……」
我从自己碗中捏出一小块白色鱼肉,同时思索着。
「虽然是对昨晚才刚庆功完的大伙泼冷水,但我想,今晚一大率他们也会来哪。」
「我想也是。」
遥迫不及待一口含住我手指,一副要把我的指头一起吃掉的样子。
「你、你那么喜欢鱼啊?」
口中含着我的手指,遥抬起双眼连连点头。在我眼里看来,这是一大早就看见的活色生香画面……
遥恋恋不舍地舔着我的手指,同时宣布:「我要报阿福婆婆的家被烧掉的仇!」
「可是,你想怎么做?」
我边问边捞着自己的碗,下意识地找着鱼肉,大概是想再度体验遥口腔内的柔软触感吧。不过,一片也没找到。
「市松先生搬回来的东西,不知道能不能派上用场?」
「这个嘛,若知道他们会挖哪里的话,应该就有法子……」
啊!莫非遥是为此才一大早要市松出去侦察的?
「那么,如果用诱敌作战法的话,如何?」
我轮流看着遥问出这话的小嘴,还有我先前待在那里面的湿濡手指。
「如果你是蜈蚣的话,只要在鱼身里面藏炸药,铁定一炸就能解决……蜈蚣喜欢什么?」
「我是不太清楚啦……大概是烤过的生肉……」
遥又低声追加道:「特别是人类的……」
我脑中浮现昨天看到的大蜈蚣口里露出的人腿。遥似乎也想起了什么,脸色发白。
「就算引出来的不是蜈蚣也没关系哪……」
遥突然低声说了。但她皱眉的理由,与我想像的不同。
守时的市松一行人,在中午前便全数一起回来了。我们在山寨一隅听取报告。
据市松所言,南北两山中都不见土之众,北边的地道挖到一半就直接放弃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
「可能是一大率放弃进攻天狗谷了!」
听到得意洋洋的市松说出这话,其他的狸头人也一起点头。
只有遥一个人闷闷不乐地仰望我。
「张政,你怎么看?」
「那两只大蜈蚣如果拚死进攻,是可丛让天狗谷化为焦土的。」
昨天虽然是胜利了,但大蜈蚣的那种强大压倒性,只有亲眼目睹者方能体会。所以我诚实地回答。
「那他们为什么不那样做滴?!」
大概是因为市松在部下面前难得地反驳我。让我感觉不太爽。
「大概是因为没人想自投罗网吧。还有,根据我的直觉,一大率的手下并不多。所以他们要尽量减少耗损,简单来说,只要能轻松获胜,他们不管是卑鄙的战法还是任何手段都会使出来。战争本来就是得与失各半。」
市松似乎无法接受我的说法。
「轻松获胜……还有您说得失是吗?真想不到会从大人口中听到这种话啊。他们已经不再挖掘北边地道滴,因为炸药被我们抢来了。所以果真是放弃了吗?」
「如果昨天死的只有蜈蚣,那土之众或许还有可能收手……」
遥口中吐出的话令市松倒抽一口气。他的脸瞬间惨白。看来对同伴被杀害不能善罢甘休的想法,山之众也深表认同。
「之前的炸药能派上用场吗?如果是市松先生,会用在哪里?」
被遥一问后,市松猛然回神。
「这个嘛……」
市松思索一阵,拍了一下手。
「假如是我,就用在搭乘大蜈蚣的土之众尸体上。那样最保险滴。」
——喂,别再说了。是在开玩笑吧?
不管再怎么讲,你们也太……只要能用的话,连尸体也要拿来用吗?!
然而,真正令我震惊的,是曾经津津有味舔着我手指的那张小嘴里,吐出的短短一语。
「我想也是呢……」说完这句后,遥低垂双眼。
早餐时遥曾说过「就算引出来的不是蜈蚣也没关系」。即使骗不到大蜈蚣本身,它的操纵者却会被同伴的尸体给骗来。遥在那时,已想到这点。
遥低垂小脸叹着气,似乎十分不情愿。
但市松的双眼正炯炯生辉。
「这由我们来做滴!遥小姐只要点个头就行了!」
遥一瞥我。我皱眉以对。然后她……
——点了头。
见到这动作后,市松以眼神示意部下,狸头人瞬间鸟兽散。
「张政,我们去探望阿福婆婆吧……」
遥踩着宛如幽灵的步伐走了出去。
「这样好吗?遥……」
市松不知何时跑了回来,在我身后压低声音说:
「我认为敌人的一具尸体可以换回好几条同伴的命,况且说战争是由得与失构成的,可是大人您呀。」
回过头,市松已然不在。我追赶遥的娇小背影。
8
遥走向阿福婆婆家的步伐,丧失了平日的轻快。大概是先前下达的命令,还沉重地压在她心上吧。
然而,她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回头。她就是这样的女孩。
虽然这可能只是我自己在乱猜。但遥要去见阿福婆婆,是想亲眼确认自己用残忍决定换来的「该守护的事物」——我是如此认为。
所以我必须陪着这丫头去。一如剑山那时,她猝然倒下后,我便背着这丫头开始奔跑。我能为这个瘦小女孩做的,只有如此。
我凝视着那往前大步迈进的柔弱背影,同时下定决心。
遥在通往山谷的下坡路上突然停下脚步,转身面对我。
「那个啊……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我很清楚。遥并不是想跟我商量。
「在这场战争结束后,我想照顾俵太,你觉得我办得到吗?」
尽管是在问我,但她其实已有决断。
我加快脚步,快步走过静静伫立着的遥身旁。
「要背负一个人的生命……可是很辛苦的喔。」
遥,只是藉由对着我说来正式下定决心罢了。
「嗯!我知道!欵,我办得到吗?」
遥在我背后大喊。
我头也不回地应道:「嗯嗯。」
接着,「我想也是!」的大喊冒了出来之后,遥越过我奔了出去。
——真是个叫人放不下心的姑娘。
到了阿福婆婆的新家。
之前被烧毁的那间小屋,得靠垂直的梯子才能爬上去,大约有三层楼高。这次的房子则是平房。遥考量到阿福婆婆腰腿渐渐无力,所以特意向虚空坊要求的。
我们遇见了虚空坊和一位怪老人。老人一手提着一个大包袱。他们似乎是探完阿福婆婆的病正要离开。
我在这个世界曾见识过好几个长相特殊的人,但这老人非比寻常。
记得那个是叫福禄寿吧。就是七福神里,头形看起来像戴着个大礼帽那个。老人的头就是那种长得吓人的头形,而且还是搞笑漫画里登场人物那种三头身。
老人轻点他那显眼的头颅,面露微笑。我与遥也随之点头回礼。
遥问虚空坊:「这位是?」
「这是徐福老师。我被他一碰后,感觉就像在作梦般非常舒服,清醒过来后便发现腰痛的老毛病不翼而飞了。老师问我还有没有其他受伤的人。我当场立刻就想到阿福的事了喔。然后我希望老师也能去治治山之众的伤患,所以正要带他过去山上。」
虚空坊在「当场立刻」和「山之众」两处特地加大声量。向遥声明「怎样?我可也是很有心的喔」的心思昭然若揭。
老人以沉稳语调对遥说:「阿福婆婆的脚已治愈了,大约傍晚时便能自由行动。」
「耶!真的?那个……老爷爷是医生……吗?」
老人脸上挂着笑容,缓缓走过吃惊的遥身旁。
「嗯,姑且算是吧。只要有问题的地方,我都会改正过来。那么,各位保重了。」
「谢谢您!」
遥数度鞠躬,行礼目送老人的背影离开后,飞也似地冲入住宅里。
「阿福婆婆!脚!状况!怎样?」
遥又叫又跳,阿福婆婆温柔地笑着起身迎接她。
「你看,变成这样了!」
阿福婆婆的脚踝上,用数条细绳绑着一具形状复杂的木制支架。每当迈出脚步时,支架便会配合关节的活动灵巧变化形状。
遥趴在地上,小脸凑近阿福婆婆的脚,端详着套上去的可动式石膏。
「哇~~好厉害唷!这是刚才的老爷爷做的?」
「据说那是由大陆渡海而来的仙人呢。而且呀,小遥你听我说!」
趴在地上的遥抬头仰望阿福婆婆。阿福婆婆满脸喜色露出笑容。
「那位仙长还说要帮俵太准备手脚!」
「不会吧!连那种事也办得到?!」
阿福婆婆活动自己的脚踝数次,爱怜不已地盯着支架的运作。
「当然不是真的手脚,但听说能让他像一般人那样自由活动呢,而且还说希望不久后俵太能去帮忙他工作!」
阿福婆婆瘫坐在地,喜极而泣。
「一直被说是累赘的俵太,竟然可以从事能帮助其他人的工作,再也没有比这个更叫我高兴的事了。我已经没有任何遗憾了哪。」
遥坐起身,握住阿福婆婆的手。
「那么,俵太在将来也会变成像那位老爷爷一样厉害的医生!太好了!阿福婆婆!」
遥也不禁跟着一同落泪。
「可是……为什么偏偏要叫俵太去帮他呢?」
听到我脱口而出的这句话后,阿福婆婆转头看我。我看到她脸上瞬间闪过对我怒目而视的神情,这才注意到自己似乎说了多余的话。
「是啊……我也问过这事了。然后仙人说,只有与生俱来的身体和旁人不同之人,才能了解真正的痛苦。了解这种痛苦的人,才能理解别人的痛苦。仙人如此说的哪。」
——的确没错。
长了颗那么奇怪的头,那位老人家应该也吃过不少苦才是。
在同一个世界里,有着想破坏一切的人存在。同时也有不为人知地努力着、想拯救遭破坏事物的人存在。感觉挺奇妙的。
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
遥的水蓝色手环突然响起。她站起身来将右手抵在高额头上,神色突然一变。
「对不起!我们得走了!可能要忙到很晚,我会再过来的!」
遥沉下来的小脸上硬挤出笑容,阿福婆婆搂抱住她的肩膀。
「我不要紧的。你去做好自己的工作吧。」
遥点点头后,头探过阿福婆婆的肩膀,对着婆婆背后轻声说道:「加油喔,俵太!」
当然俵太没有回答。
「小遥,真是谢谢你。谢谢你至今为我做的这一切呀。」
在门口目送我们的阿福婆婆,在遥背后合掌致谢。
然而,遥可能是没听见阿福婆婆说的话,未曾回头,逐渐加快了脚步。
「他们说土之众的残骸消失了。」
当我在山谷出口好不容易追上她时,遥如此对我说了。
昨天下午,我俩在这座位于北方山上的小山寨里,见识过炸药和笑助的丝线。现在,在这山寨里,狸人小队全员到齐。
他们的表情同样阴沉。虽已搜寻过鬼的尸体,却一无所获。
「有仔细找过吗?」
我一问,他们便说有个山之众曾在破晓前去偷盗过尸体的随身物品,因为有找他一起去,所以地点绝对不会弄错。
「没关系啦,已经这样也没差了。再想其他办法吧。」
遥下了结论,她的表情看来似乎隐隐约约松了一口气。
看到这表情后,我也微微放下了心。但是,同时却想起了一个不愉快的光景。那就是只剩一颗脑袋的笑助用一只脚跳走的身影。
「那么,这玩意该装在哪里?」
市松叹着气,望向装在小草包里的四份炸药。
「昨天蜈蚣出来的洞,还有逃走的洞如何?」
「他们不一定会走同一条路……您的根据是什么?」
「巫女的力量!少女的直觉!」
市松又叹了口气。
「倘若他们独独今天不从北边来的话,你要怎么办?」
我忍不住问了,但瞧见遥露齿一笑的表情后随即反悔。
「啊!对喔!那样的话,就麻烦他们从北边来!」
……我就知道会这样。
为了防范「万一」大蜈蚣出现在南方山上的状况,据说已安排好自谢是天狗界飞行速度最快的虚空坊,担任专属运输机的任务。
真是乱七八糟、漏洞百出的作战计划。
反正,一向都因为情报不足,所以提不出杰出的应对方案。在这时代,「巫女的力量」这个词比起一些烂理由更具说服力。结果到最后,就变成全赌在那个本人信心十足,却压根没凭没据的「少女的直觉」上。
算了,火之一族原本便是相信「巫女的力量!少女的直觉!」才会聚集在这山谷的。事到如今,也不会有异议吧。
9
日头开始西落时,我与遥在虚空坊的大屋子里用了一餐便饭。虚空坊连饭也不吃,自白天起便一直拿着之前他喝的那种酒狂灌个不停。
在我们三人眼前的,是天狗谷四周的地图。上面摆着的黑石代表兵力布置,白石代表设置炸药的地点。一颗孤零零摆在南侧、风一吹就能吹跑的小石子,则是我。
据说自称徐福的长头老人,治疗完伤患后只说了句「我还会再来」,就离开山谷了。想来一般人也不会有理由要逗留在晚上会变成战场的地方。
「那么,差不多该走了吧。」
正当虚空坊出言催促,我和遥起身之际。
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
水蓝手环抵上额头后,遥的脸色大变。
「有鬼攻击昨天我们住的山寨!」
「张政,带路。」
一听到遥的话之后,虚空坊便抓住我手,将我拖也似地拉到屋外,直接跃入空中。
这里是虚空坊的家,天狗谷中最高的建筑。足足有四、五层楼高。我的身体就从那上面被抛入空中,人往下摔落。
「呜哇!」
我放声惨叫,随即听见啪的一声振翅声,我停止掉落,然后开始迅速上升。一转眼便来到山谷高空处。
「是南是北?」
头上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是那里!南边的山腰!并排着三座哨塔的正中央!」
当我这样回答时,我察觉一件大事。
「喂,快回去!我没带逆矛!」
「一两只土之众用来醒酒刚刚好哪。」
虚空坊哈哈哈哈哈大笑后,开始俯冲,迅速逼近目标哨塔。
山寨广场上有一只鬼。两、三圈山之众正围着他。人墙内侧好像有几个人躺在地上。
人墙的中心是一只双脚特长的鬼,头的上半部空空如也。
「是那家伙!是我昨晚干掉的家伙!」
「头都没了还活着啊……这样就没烦恼了,也不坏。」
虚空坊笑着,在哨塔上将我放下后,朝下边大喊。
「喂!山之众!退开点!风要吹过去啦!」
听到这声喊叫,山之众缓缓扩大包围圈。可是有一名伤患依然倒在鬼的脚边。
虚空坊看到这样后,徐徐掏出那话儿,开始朝鬼就「站着小便」起来了,不,这该叫「空中小便」才对。虚空坊边尿边拍动翅膀,慢慢改变位置。鬼朝上方尖声叫骂着什么,同时开始追逐虚空坊。
受伤者趁机被救了出来。
「那我出手啦。」
逮到机会后,虚空坊在鬼背后无声着地。
似乎就等着这一瞬间,鬼维持背对姿势,直接朝虚空坊倒跳了过去。跳跃力十分惊人。仿佛他背后有长眼睛一般,准确抓到了虚空坊的位置。
鬼修长的右脚,如柴刀般往虚空坊顶上劈落。
虚空坊在曲膝着地的同时便一展右翼,然后边起身边一扭身躯。
——大叔!动作太慢了啦!
他交叉双手,想挡下鬼力道惊人的右脚砍,但似乎还是被踢中了胸口一带。虚空坊踉舱后退,一屁股坐倒在地。
仔细一看,他右翼已沾上了血。
从虚空坊翅膀上被打落的羽毛飞舞空中,同时鬼的左脚着地。
这时我似乎看到了某个东西。那是什么?似乎有一小团隆起从鬼的背上,移到肩膀附近。
——我就说你动作太慢了嘛!
我连忙爬下哨塔梯子。
「呜哇!」叫声四起。
往下一瞧,此时鬼也坐倒在地,大腿附近有红色液体流到地上。
他右脚不见了。鬼的右脚被抓在刚缓缓起身的虚空坊右手中。
——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切断鬼右脚的,不是虚空坊的翅膀,而是翅膀卷起的旋风!
当虚空坊胸口被鬼的右脚踹中时,那脚已经被切下来了。
……也就是说,翅膀沾到的血不是虚空坊的,而是鬼喷出来的?
呃,我想应该是这样没错吧。
「喏,还你。」
虚空坊将鬼修长的右脚高高一抛,咚咚咚连退三步,接着往后一跳,拉开十公尺左右的距离。
他的左翼水平张开,然后再向鬼疾冲而去。
鬼剩下的左脚与两手慌忙划动,挣扎着想转向虚空坊那里。
此时,弯腰的虚空坊用左翼自下方一闪而过。
鬼原本想用双手护住身体,却像呼喊万岁时双手高举一样,两手一起高高飞入空中。
「呿,没注意到……」
如此喃喃自语的虚空坊一个踉跄蹲倒。他的左颈被鬼咬了一口。
虚空坊起身后,鬼的身体从胸口处猛地一分为二,上半截轰然坠地。看来是虚空坊翅膀卷起的烈风,将鬼的双手连同身体一起从中切成两半。
「没事吧?」
我冲下梯子,虚空坊让我看了他的颈子。上面被咬去了一大口的皮肉。
「听说鬼的唾液有毒,可能会有点发肿。失算、失算。」
虚空坊如此说后,再度喀喀喀喀喀大笑。
伏丸也好,这只天狗也罢,这世界的居民净是些痛觉迟钝的家伙。我傻傻望着这次应该真的死透了的鬼尸体,但他的身体上,哪儿都没有我之前觉得自己看见的移动肉块。
上气不接下气的遥抱着逆矛到达现场,是在事件已结束了十分钟过后。那时虚空坊总算停止大笑。
「啊咧,已经结束了呀?枉费人家还拚命跑来呢。」
听见遥的玩笑话,虚空坊再度喀喀喀喀喀笑了。
这时市松也和遥如出一辙,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
「怎么了,市松先生?炸药那里还顺利吗?」
遥递水请他喝,但市松只是耷拉着脑袋。
「那个……炸药不见了一个滴。」
原本摆在北山山寨的四个炸药,似乎已经先被搬来这座山之众的山寨里。
我斜眼睨着一脸歉然的市松。
「该不会又像先前那样,被某个山之众给摸走了吧?」
「大人,您就饶了我吧。虽然手脚不干净的家伙的确不少,可连同伴也偷未免太……」
市松擦着汗,这次换遥问他。
「可以出入这里的有谁?」
「那倒是只有自己人。啊,不过……刚才的骚动,可能有人趁我们不注意跑进来了……」
「会不会……就是为了偷出炸药才弄出这场骚动的?」
遥的看法很正确。若真是如此,就更匪夷所思了。
「只拿走一个,也偷得太客气了吧?」我一说后,遥接着说:「如果是土之众的话,应该会全部拿走。」
「这、这也没错……」市松附和。
之后,大家一起重新找过整座山寨一遍,依然没发现不见的炸药。于是只好把剩下的三个炸药,先按预定装在遥灵光一闪后决定的场所。
「喂,差不多该去北边啦。」
虚空坊一拍我肩膀。
「嗯嗯,也对哪。」
我望着消失山后的夕阳,同时站起身。
「啊,对了……在那只鬼来犯的不久前,有个外人来过。那是个老婆婆,说是在汲水途中过来休息的。」
这时市松突然想了起来。
「是阿福吗?她的脚怎样?」
问话的人是虚空坊。
「不,名字我倒是没问……脚嘛,看起来倒像是没事……」
市松垂头丧气。
「我之后会先去天狗湖那边看看啦。有事会再联络。你们就按计划行动。」
遥元气十足地下令后,我再度被虚空坊抓着飞入空中。当然这次没忘记逆矛。
挥着手的遥逐渐变小。
10
我恨恨地仰望树缝间微微露出的星空。此刻竟然是两个臭男人一起被留在这种漆黑山脉里,感觉挺悲情的……而且对方还是个大叔,又是天狗,连个人都不算。
沉默得快喘不过气了。我试着找共通的话题。
「喂,建政坊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下意识说出口的,是个连我自己都意外的疑问(明知故问)。不过,现在正是问话的好机会。最有可能知道的人,无疑就是虚空坊?
「啧,是天之逆矛的事对吧?遥应该不知情。是谁告诉你的?」
——喂,你说什么?难道爷爷和逆矛也有关系?
我假装平静,不让心中动摇形诸于色。乘胜追击,好好拐他一拐!
「有听说了一点啦。老实说我现在还是半信半疑。所以才想听听身为大天狗的你怎么说嘛。因为你的话比较可信。听说,建政坊还有逆矛,真的是『那样』吗?」
——当然,我才不知道「那样」是哪样。
好啦,大叔,快快招来吧。
「那时好像是卑弥呼陛下的诞辰吧,所以有庆祝的宴会。没错,地点是高千穗。圣地中的圣地。那家伙吃了熊心豹子胆,在那里对着卑弥呼陛下嚷嚷『与狗奴国开战之时,便是你的死期』这种不祥的话。」
——是因为魏志倭人传吗?!
若是如此,爷爷便是也读过那记载,并和我一样烦恼要怎么说出来。
不过,嗯,这种方式也太乱来了。莫非爷爷那时喝醉了?
「嗯,好像是这样没错呢。然后咧?」我催促道。
「卑弥呼陛下,嗯,她就是那样的君主,只是当作一场闹剧想妥善带过。结果建政坊那王八蛋不知又想到了什么,把带去做为贡品的长矛刺入岩石,鬼叫着说『能拔出这把矛的人,就能拯救这个国家』哪。」
——什么!这就是逆矛诞生的真相?然后,有个笨蛋救世主一无所知,直接拔出了逆矛,那个人就是我喽。
大致的经过就是如此了吧。为了慎重起见,再试探一次。
「那么,建政坊和逆矛果真是『那样』吗?」
「嗯,在那之后发生的事实在太可怕了,不过没人亲眼目睹……大概都只是捕风捉影。如果真是那样,阿福也太可怜了……」
——感觉好像变成惊悚话题了耶。
连虚空坊这种肆无忌惮的男人,都忌惮宣之于口的「那样」到底会是怎样?接下来,要怎医让他招供咧~~?动这种歪脑筋的感觉,还不赖。
不过,我那正想东想西要完善细节中的计划,被两声爆炸给炸到九霄云外去了。
南方山上近山顶处,爆出两道巨大火柱。火焰中有两只大蜈蚣的头颅昂起。
「看来遥的瞎蒙又顺利蒙中了哪。」
这样说后,虚空坊一把抓住我手腕,他的双翼完全一展后,我的身体便飞入空中。
虚空坊抓着我,正要第三次飞越天狗谷,就在此时!
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
我有不好的预感。我将套在左腕上的手环抵在额前。
>>湖边!>>马上过来!>>阿福婆婆出事了!>>
遥前所未有的慌张惊叫,冲入我脑中。
——就算你叫我马上过去,我也不能不管这边啊。
我看了一眼爬过下方的两只大蜈蚣。它们一边喷火,一边笔直往山麓冲去。可能是想烧掉天狗谷。
两只蜈蚣的体长截然不同。短的那只不到长的那只的一半。恐怕是身体探出地面一半时,腰部被炸药整个炸断了。
仔细再看,长的那只大蜈蚣也没了许多右侧的脚。看来它似乎没有直接被卷入爆炸,在移动上没什么大问题。
——遥正在呼唤我!
受伤的短蜈蚣速度不快,这只之后再对付,先搞定长的。
没时间了。一击定胜负。
——该怎么做?!快想!
这时我福至心临,脑中鲜明浮现出一幅景象。
「喂,如果把我从这丢下去,在我撞到地面前能把我捡得回来吗?」
真是乱来!尽管这个想法让自己也吓了一跳,但还是问了虚空坊。
「不成不成。哪怕是我,五次里也会失手一次的。」虚空坊的语气同样惊异。
「我可是不死的小强命哪。在长的那只蜈蚣头上把我放下去。」
「当真?」
尽管口中这般问,虚空坊已经一个回旋,转向往长蜈蚣飞去。
「嗯嗯,遥在等我。」
我拔逆矛出鞘,将它置于身体中心线上,笔直竖在面前。
今天的逆矛没昨天那么火热。相对的,矛身却发出白光,耀眼得足以刺痛眼睛,将四周照得如白昼般明亮。
在这白光中,我看清楚坐在长蜈蚣顶上的家伙。是那个长手的鬼。
「看来你很赶时间哪。好,就交给我吧。我会尽力的。上啦!」
头上传来虚空坊豪迈的声音。
「拜托了!」
当我这样说时,身体已经在暗夜中往下摔落。
虚空坊瞄得极准。鬼抬头看向我,他目瞪口呆的表情迅速逼近我眼前。
鬼猛力一拉手中捏着的蜈蚣触角,蜈蚣头便往左转。
——妈的咧!竟敢给我躲开!
这一瞬间。当我想像这次俯冲作战时,脑中曾浮现过的景象在眼前成真。
逆矛猛然伸长。不,正确来说伸长的是矛身发出的强光。
矛光形成新的矛身。它的长度大概有晒衣竹竿的三倍。
光芒继而一弯,在空中划出宛如长鞭的曲线,自动往逃跑的大蜈蚣头部追去。
那光最先碰上的是坐在蜈蚣头上的长手鬼。
矛光将鬼的身体从中垂直一分为二。手握两根触角的鬼,身体瞬间直接被分为两半,垂挂在大蜈蚣头部左右两侧。
接着白光从大蜈蚣头部,沿着它弯曲盘绕的身体中线一闪而过。
随着白光划过,大蜈蚣的身体从头开始左右分裂。
看起来就像穿着黑色洋装的女孩,背上的拉链被一口气拉下来一样。只不过这位女孩的身体全长足足有五十公尺!
——好,干掉了!不过啊……
我正高速接近地面。就在此刻。
「政,挥矛!」
脑中某处响起一个怀念的声音。
我照那声音所说的做,不管三七二十一挥动了逆矛。
随着呼的一声,一股无形的力量拍向地面。拍击的风压让我的身体在空中停顿一瞬。
同时,我背上的背包被两只粗壮手臂抓住,然后身体开始上升。
「真是的……真是个胡来的男人啊。」虚空坊在我头上苦笑。
「去湖那边!快点!」
我这样叫后突然想起,指示我「政,挥矛!」的声音,竟与爷爷的声音十分相像。
11
我被虚空坊抓着,以高速飞向南天狗山山顶。
从空中俯瞰,天狗湖令山上陡然空出一大片。宛如骷髅头的空虚眼窝。
由于面积颇大,所以应该很深。白天时,不呈现青色而呈蓝色,夜晚看来则如墨斗。
遥传话说「阿福婆婆出事了」。她的语气感觉起来,似乎非常紧张。
是阿福婆婆又摔倒晕过去了吗?还是那个精密的可动石膏坏掉了?不对,她是在大蜈蚣出现后才传话的。若只是那些小事,她不会呼叫我。
到底阿福婆婆发生了什么事?遥现在正在做什么?
「那光还真是厉害哪。」
经虚空坊一说后,我赫然发现忘记把逆矛入鞘。不过刚刚好。我把逆矛当探照灯,照向地上拚命寻找那两人的身影。
在靠近天狗谷那侧的湖边上,有道蜿蜒如弓的高起堤防。不一会儿,我便在堤防上发现了两个小小人影。
「在那边!快下去!」
虚空坊轻拍翅膀两、三下,在空中煞住,轻巧落在遥背后。
「太慢了!」
着地同时,遥的怒骂声便飞了过来。对着拚命干掉大蜈蚣的我,劈头第一句就是这种话。然后不等我开口,遥便说:
「阿福婆婆带着炸药!她说要在这边自爆!」
——啥?!刚才……你说了什么?
我轮流看着遥与阿福婆婆。阿福婆婆背对湖泊,站在距离我们约五公尺的位置上。两手空空。
「先等一下,你说自爆?可是没看到炸药……」
这样说完后我才注意到,阿福婆婆的背上比平时高出一些。
「小遥,拜托你赶快离开吧。我唯独不想牵连到你呀。」
阿福婆婆的语气仿佛在哄小孩子。
「为什么呀?为什么阿福婆婆你一定要自杀呢?」
阿福婆婆的语调与遥惊慌失措的尖锐声音相反,沉着冷静得令人不寒而栗,一如她背旁的漆黑湖面。
「为了得到俵太的手脚,所以我和徐福大人做了交易。当那些大娱蚣无法杀进天狗谷时,我就必须炸掉这里。」
——徐福?白天碰到的那个医生竟然是一大率?!
「阿福婆婆,徐福是一大率的人,那种人的话压根不能相信啊!」
阿福婆婆微笑地望着发话的我。那是坚决的笑容。
「那种事我当然知道呀。不过俵太已经先得到手脚了。他的身体已经可以自由自在地活动了呢。」
我忍不住又问:「你确认过了吗?」
「嗯嗯,亲眼看过了呢。而且,没想到死前还能见到逆矛出鞘,得要和你道谢呢。呵呵呵,我已经再无遗憾了哪。」
这样说后,阿福婆婆用凌厉眼神瞪向虚空坊。
「虚空坊,你应该知道吧?知道我是认真的。我数到三就引爆。快带着这两个孩子逃吧。」
遥与我同时冲向阿福婆婆。
「一!」
然而,我俩的手分别被虚空坊双手抓住,然后猛烈振翅声响起。
「二!」
「虚空坊!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啦!可恶!」
遥在我身旁死命挣扎。
当我们抵达能俯瞰湖泊全景的高度之际,已听不见阿福婆婆数「三」的声音。
相对的,脚下闪光乍现,宛如雷鸣的爆炸声轰然响起。
「哇啊啊啊啊啊啊!」遥嚎啕大哭。
水滴滴落我的脸颊。抬头一看,虚空坊也正潸然泪下。
原先阿福婆婆站立处的堤防,仿佛被挖去一块般缺了个口。湖水开始从那里潺潺流出。
这时,山腰处爆出欢呼声。
森林发生了火灾。在那火光中,较短的大蜈蚣陈尸在地。大概是被山之众与风之众联手打倒的吧。
自湖中流出的水不住濡湿山坡,火灾不一会儿便被扑灭了。
阿福婆婆依照徐福的命令在湖畔自爆,但只是轻微破坏了堤防,所幸除此之外别无其他损失。不过,这样就等于阿福婆婆白死了。
敌人的目的为何,到最后依然不得而知。操纵最后一只大蜈蚣的女鬼,虽然身受重伤被俘虏,但还是逃跑了。
嗯,就算是鬼也还是个女的。偶然之下我得知她名叫「云母」后,自然是不想看到她遭到严刑拷打或被杀害。
而我身上只剩一股无从宣泄的怒火,以及宛如败北一般的无力感。
虽然如此,天狗谷还是击退了第三波攻击依然幸存。火之一族胜利了。
所有人都如此相信。
但遥与我,都未加入正欢喜庆祝胜利的人群。
◆
翌日,从早晨起阳光便如炎夏般炽烈,灼人日光也洒落至天狗谷谷底。
徵兆已出现。细微异变正从脚下悄悄进逼。
尽管没下雨,天狗谷的土壤却转为潮湿泥泞。
在开始撤收的南天狗山据点中,因泥泞而摔跤滑倒者明显增加。并非由于前一日的酒意末消,而是因为湖水不停潺潺流过山坡之故。
水源来自天狗湖,是昨晚阿福婆婆炸开的堤防中漏出来的。
因此我们十万火急堆上沙袋。崩塌的堤防也在中午前修好,止住了流淌地表的湖水。
只是,午后又出现下一个异变。
从天狗谷南边的山壁上,猛然喷涌出数十股泉水。
流向山谷的水流并非自地表而来。不,或许该说流淌于地表的水只是前奏,真正厉害的其实在地底等待登场。
是偶然?抑或是精心设计?无法得知。能确定的只有昨晚的爆炸,并不单是要摧毁堤防,也是为了破坏地下水脉。
市松等人为了确认状况钻进地下,一转眼便惊慌失措冲了出来。
听他们说大蜈蚣挖出的洞穴,已经成了冲向山谷的汹涌洪流。
傍晚时分,流入天狗谷的水已水深及膝。当晚则涨至腰间。
第二天依然从一大早时,山谷头顶便是无可挑剔的艳阳晴空。
只是,没有翅膀的人已无法进入山谷。水已积涨得如此之深。
午前,结构不怎么牢靠的风之众的住宅,已有数座坍塌于水中。
然后到了午后。
轰隆隆隆隆隆,一股如此作响的重低音自脚下传出,紧接着立在南天狗山的哨塔便一起顷到。
是土石流。
一眨眼,哨塔、山寨还有山林树木,伴随着大量土石淹没山谷。
连同我与遥在内的诸多士兵,从山顶眼睁睁地望着这惨状,而我们此时依然毫不死心地把沙袋运到天狗湖湖边。
由于一半以上的兵力都在山顶,所以土石流的牺牲者并不多。
即便如此,在短短五分钟内,死伤者的数目便大幅超过了截至前天为止的总数。
万里晴空当头,我们拚死保护的天狗谷,在连一个敌人的攻击都没有的情况之下,便已不存于世。
◆
当夜,在虚空坊的提议下,大伙于北天狗山的山寨召开了送别酒宴。
出席者为全体风之众,还有若干名留下来收拾残局的其他部族士兵。
我的内心此时已经绝望。对风之众而言,天狗谷乃是心灵的故乡。失去这里之后,他们会意气消沉、人心涣散。我认为火之一族的空军部队实际上已全军覆没……
然而,事实却大出我意料之外。
在这数周内与其他部族的交流,逐渐改变了风之众的看法。
用老套的说法来讲,就是非亲非故的火之一族为了守护天狗谷舍命死战的模样,让向来事不关己、高高飞起免战牌的风之众感动了。
所有残存的风之众,都在脸颊画上了两道鲜红短线。
他们说今后会将据点移往位于四国西方的另一处风之众据点!天狗之森,并以火之一族的身分参战。
虚空坊亲手将誓师之酒,一一倒给每个人。
只不过那酒正是我来这里的第一天,害我和遥宿醉的天狗酒。
现在即便是虚空坊也不敢斟给遥,连我那杯都被遥抢下。
天狗酒的恶名似乎远近驰名,除风之众外敬谢不敏的人也为数不少。
「我一直很想尝一次咧。大人不喝的话我可就不客气喽!」
市松开心地从遥那里接下酒杯。
虚空坊默默看着全员一起举杯。
仔细一瞧,他左颈上肿得仿佛长了颗肿瘤,是被鬼咬中的伤口。可能他有点不舒服,三不五时会搔搔颈部。
「为了火之一族未来的光荣胜利!干杯!」
虚空坊浑厚有力的声音响遍月光之下。
欢呼声爆出。
可是……那阵欢呼……不一会……却化为哀嚎。
风之众口中啧吐鲜血接连倒地。四处呻吟哀嚎着,在地上挣扎乱滚。
在我脚畔,市松口中流淌黑色液体,正大力抓着喉咙。
——到底是怎么回事?!
站着的人,只剩我与遥,以及另一个人。
虚空坊。他悠然自得地望着天狗同伴们痛苦挣扎的模样。
「嘻嘻嘻,你们活该!」虚空坊发出刺耳尖笑。但发笑的并非他本人。
虚空坊的脖子,突然往右弯折成了令人难以置信的角度。
在他弯折的左颈上,有颗大肿瘤。高起的肿瘤上浮现了一张阴狠笑脸。那张脸正中央垂着一条丑陋的长鼻子。
「你、你是……?!」
我把遥护在身后,光是问出这句话便已耗尽我全身的力气。
「我?我是俵太哦。妈妈承蒙你们照顾了哪。所以我今天只饶过了你们两个。你们可要感恩哦!」
俵太摇着大鼻子笑了。
「为什么呀?!为什么要做这种事!」遥大吼,一副恨不得冲过去咬掉俵太鼻子的样子。
「你是在问说这群混蛋对年轻时的妈妈干了什么好事是吗?他们每天轮流一个接着一个上喔。让在背上的我听妈妈的叫声来取乐。我活下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有一天能杀光这群混蛋。」
这家伙说出的话令我反胃,我不想让遥继续听下去。无关谁善谁恶。总之,只要能堵上这混帐的嘴就行了。
我的手自然握住逆矛矛柄,双脚自行往俵太处冲了过去。
我为了打断俵太的话大吼:「住口!住口!住口!!」
我前冲的同时拔出逆矛,砍向虚空坊的身体。可是没砍中。在这么紧要的关头,逆矛偏偏没发热也没发光,简直就像是要保护俵太一样。
虚空坊的身体己飞到我们头上。
「对啦对啦,我改名了。改成凭依附身的『凭太』。凭太的『凭』是『凭依附身』的『凭太』,可要牢牢记住喔。嘻嘻嘻,无论是谁的身体,我都能够钻进去附身。以后,你们就好好捉防身边的人吧!」
他的声音随着拍振翅膀的巨大声响,消失在星空中。
我突然想到,当阿福婆婆自爆之际,抓着我与遥逃跑的究竟是谁?那一天哭泣落泪的人,是虚空坊?还是凭太呢?
遥一边哭着,一边把水蓝手环贴在额头上。
天照号之后出现在凭太消失的同一块星空中,是在惨剧过了一个钟头之后的事情。
12
我从窗边望向地上,见到烈焰熊熊燃烧。所有饮用毒天狗酒者的尸体,被堆在一起举行了火葬。
市松也在那火焰之中。他是个孝子大叔。可是,一死万事休。
我们连悼念的时间都没有。因为在这季节里,尸体只要半天便会长蛆。比起死者的尊严,保护生者的性命更重要。
在房间正中央,遥途中数度哽咽,断断续续报告了天狗谷诸事的大概。
「这样啊,辛苦你了。」
伏丸说出的慰劳话语,语气平淡得叫人吃惊。听到这句话后,遥又大又圆双眼中的泪水,忍不住溃堤而出。她就这样咬紧牙关站着,默默流泪。
我与遥如今所在之处,是飞往高千穗的天照号中的高级士官室。
虽名为高级士官室,却没有奢华的装潢。只是比起其他房间较为宽敞,可以摆下开会用的桌椅罢了。
这里平日都归伏丸使用,如今让给了卑弥呼。
连卑弥呼也无言以对,面露沉痛之色。
「万事,休矣……」苍白的嘴唇中,艰难吐出的话仅有如此。
被泪水弄成花猫脸的遥直视着卑弥呼。她的眼神宛如倒数到九时才爬起来、勉强摆出战斗姿势的拳击手。
「还有希望,还有可能的。」
遥的语气仍未死心。但在我看来,这位拳击手光是站着便已竭尽全力。
「战争,只靠意志是无法取胜的啊。」
由于这句台词是从伏丸口中说出,所以意义格外沉重,重到足以令乐观开朗的遥也低下了头。
现在,继山之众后,风之众部队也崩溃,火之一族宛若失去双臂的人,即使想战斗也无力,而光是要再度重新整军便要耗时数月。这正是现实的情况。
遥耷拉着脑袋片刻后,仿佛下定了决心,抬起头来。
「去奴国……我去奴国说服花之众参战!」卑弥呼与伏丸只是一起蹙眉。
「奴国与鬼奴国乃是一体两面。花之众与土之众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交情……奴国之所以早早便宣布中立,恐怕也是为此。即使是你,也不可能改变。」
「况且,这数年中那里几乎处于锁国状态。你要如何交涉?」
遥似乎就在等着这一问,她双眼陡然一亮。
「啊,这方面没问题的!因为,奴国的王子是我的未婚夫!」
「耶欵欸欸欵……」我忍不住放声惊呼。卑弥呼与伏丸也目瞪口呆。
「……不过那是假的、假的啦。」遥毫无反省模样地吐吐舌头。
「那只是孩子时的天真约定,对方一定已经忘记了。不过因为一起生活了快十年,所以我和花乱王子就跟兄妹一样呢。这是真的!再加上……」
大概是想到了什么,遥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听到遥这破坏气氛的笑声后,卑弥呼的脸色也微微一松。
「如今,刺激花之众绝非上策。」
卑弥呼如此说后一顿,与遥四目相对。
「然而,若是你个人礼貌性去拜访青梅竹马的友人,我自然无法阻止你。只不过,在那种状况下,火之一族无法给予台面上的支援哪。」
说完后,卑弥呼长叹了一口气。
身边有个乱来的侍女,女王可真是不能放心啊。我有点同情卑弥呼了。
「那就我和张政两个人去!」
遥大力一拍我背上。
「我也要啊……」嘴上姑且先这样抱怨一下。不过听到遥一如往常迳自帮我拍板定案的话语,我其实内心暗喜。
我原本打算,她若说要自己单独前去,我便会说「那我也去」。虽然那只是孩提时代的事,但敌方可是前未婚夫加现任王子殿下,按照惯例,可能还是个身材高挑的美男子。哪能让遥一个人跑去那么可怕的男人身边啊!
「也好。如果你们两人一起去的话,应该就不会被猜疑了。张政,遥就劳你照顾了。」
「哟!」
不知为何,我用棒球社打招呼的口头禅回答。很久没有用这词儿了。
「还有,遥。我决定尝试接触海之众。」
向来总是负责搞迷糊卑弥呼的遥,现在被卑弥呼的话给搞迷糊了。
「咦?但……不是不晓得龙之国的所在地吗?」
「既然你们两个都说不要放弃了,我自然也不能放弃。」
卑弥呼眼中,温柔的笑意与坚决的光彩再度出现。
「哟!」
遥也学我,活力十足地回答了。
◆
尽管这里有点狭小,我与遥还是被分配到一间专用寝室。似乎在不知不觉间,我们已成为火之一族公认的一对了。
这世界居民的男女关系超随便的。
其中尤以山之众特别夸张。大概是在战斗过后会变得热血沸腾吧,阴暗的角落里老是一下子便塞满情侣,从中不时传出叫床声。那模样简直和野兽一样,不过他们原本就是野兽,真是猛。开放的程度让我忍不住邪恶地想!搞不好因此在身上抓出的伤痕比战斗后还多吧?
有次我特意问伏丸,他说他一次和三个……不,嗯,这事和主题无关,所以就打住吧。但因为机会难得,就稍微再介绍一点。
我曾在颠鸾倒凤到最高潮的情侣旁边用餐。当时遥并无特别在意的模样。我起先不知如何是好,但后来也和瞧见尸体一样,慢慢习惯了。
在这世界中,常要与死神擦身而过。不习惯这种感觉是撑不下去的。
但应该还是处女的遥,对这方面却积极得叫我惊讶,或许是由于看过了好几次真枪实弹演出的关系吧?!这么一想像后,我不禁兴奋了起来。
倘若我与遥如一般人那样邂逅,例如变成同班同学,我想我俩绝不可能发展出这么香艳的关系。初次接触时,身为女孩子的遥没推拒我。或许是因为一开始就进展到了那种程度,所以我们对探索彼此的身体毫不犹豫,甚至感觉可以毫不迟疑地将性命交付对方。
因此,像「假如……会怎样」这种拿我和其他女生恋爱的假设来对比现在的问题,对我与遥皆毫无意义。
她明明是处女却挺H的。仅靠着自己没凭没据的直觉与自信,就把我拱上英雄的位置。情绪激动又直白,老是害我心惊瞻跳,而且还吃相难看……
但连同这些特点在内,我对这女孩的一切通通都喜欢,真是头痛啊。
「嘿咻。」
我倚墙坐下张开双脚。
「嘿咻!」
遥坐入我双腿之间,背靠着我。
尽管未曾多方尝试,但在不知不觉中,我们发现这是彼此最能放松的舒服姿势。
我们坐成像现在这种姿势后会做的事,就只有睡前的第一件工作!由我松开遥系头发的发带,然后我会用从二十一世纪带来的塑胶梳,仔细梳理遥的长发。
说到这个,昨晚遥好像头一次试着用了我紧急求生背包里,名叫「头发干洗剂」的玩意。她似乎很喜欢酒精的味道以及滋养成分造成的清凉感。
下次来时多带一点吧。如此想之后,我马上发觉其实现况压根无法保证我一定能回去。
二十一世纪没什么特别好留恋的,不过还是有几件必须处理的事。
第一个就是床下的A书山。得让那些消失才行。问题是处理的办法。
对了,就送给正在考前冲刺的宫冈学长吧。那个人应该会欢天喜地收下才是……
「欵,你皱着眉头在想什么呀?」
遥神情讶异地仰望着我。
「不,那个,没什么……」
我脑中正想着,宫冈学长那副看到眼前的A书山心花怒放、看来超不像高中生的色叔叔表情!这种事实在说不出口。
「啊,对啦,奴国是哪里?你说你在那里待过十年,那是怎么一回事?」
我把遥的小脑袋转向前面,露出有些在意的表情,再度开始梳她的头发。
「我以前跟奴国的王族住在一起啦,在那里当人质。」
注意到我的手无意识停下后,遥连忙追加说明。
「啊,可是你别误会。那是用来加强友邦的友好关系的办法。奴国也派出了王女花连到邪马台国来喔。因为卑弥呼陛下是单身,所以就只有身为远亲的我能当人质了。他们真的对我很好。好到要不是邪马台国发生这样的事,我真想在那里一辈子当人质。」
「咦~~过得那么好啊?」
我用手搂住遥的肩膀与纤腰,示意梳理完毕,从后头抱住她。
「嗯,食物都吃不完,啊~~每天都可以泡温泉,嗯啊~~」
遥边讲话边打了两个大大的哈欠。
「有温泉喔?可真棒呢。不过,奴国是在哪里?」
遥用脚把自己随身的袋子勾过来,取出地图。
我越着遥的肩头,和她脸贴着脸看向地图。
「臭张政!胡子很刺欵……喏,你看,就是这儿,我之前待的地方。」
若在平常,遥的手指会在地图上游移不定,最后草草一圈了事,但这次她却马上就牢牢定在一个点上。
她手指的地方是国东半岛(注:位于日本九州人分县东北处的一个半岛。后文之别府市亦位于大分县,以温泉而闻名。血之池地狱舆龙卷地狱皆为别府著名温泉景点)与九州相连处再稍微往下一点的一处海湾。我也曾在小学生时陪爷爷去过那里两次。的确是每天都能泡温泉的地方哪。
——是别府市。
「那里的话,我倒是晓得。有血之池地狱和龙卷地狱呢。」
「别乱讲啦……哪里可是像天堂一样的地荒……一整年都开着华……鱼也好好出……」我的手掌包裹住遥胸口的隆起,画圆似地缓缓抚动。遥开始口齿不清。
「先不说鱼,一整年都开着花也太扯了吧?」
「呜……是真的……因伟……」
遥的脑袋猛地向前垂点。我轻吻发丝间露出的粉颈。
「喂。」
「咦……?啊,对不起。」
遥的头陡然抬了起来。看来刚才是在打瞌睡。
「那个王子,是怎样的人?」「啊,花乱吗……?他很温柔的唷……见面的话……就知道……了……」
话还没说完,遥已经开始发出熟睡的呼吸声。
今天的状况太多了哪。你也一直在努力奋斗。
「晚安。」
轻吻遥的脸颊后,我也闭上双眼,旋即意识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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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桝田省治
译者:高胤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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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焦虑
1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
睁开眼睛后,悬挂在粗大横梁上的电灯泡映入我的眼帘。
这是家里的仓库。我正躺在地上,看来是入睡后回来的。
我连忙翻过镜子,这次上面什么都没有照出来。
——妈的咧!要怎么办啊!
我愣愣坐倒在地,爷爷的记事本映入眼帘。
它依然掉在地上。
我捡起来后,看到最后一张收据的背面,果然如此写着:
「与邪马台国的卑弥呼相见。」
我因为想之后再详读,所以打算把它塞进背包,这时才注意到……
——啊……背包留在那边了。
背包里面没装重要的东西,若里面的东西能被遥用掉的话,我反倒比较开心。
问题在影印的魏志倭人传。
现在遥无法全部读懂。但那丫头是个好奇宝宝,可能会不计任何手段也要搞懂内容。况且,她说不定会觉得那文章里有再度召唤我的线索。
不,是铁定会这样想。
「张政混蛋、混蛋、大混蛋!我绝对要把你叫回来啦!」
感觉好像能从镜子里听到遥暴跳如雷的叫骂。
对了。卑弥呼怎么办……她应该看得懂吧?即使卑弥呼本人看不懂,她周围也肯定有人能懂。
等一下。遥不是说有跟虚空坊学过字吗,如果卑弥呼的翻译官是虚空坊的话……?
——别想了、别想了,想再多也找不出答案。
重要的是要想出尽早回到遥身边的办法才行。
对方可是青梅竹马前未婚大王子殿下,搞不好还身材高跳英俊又美型。别府温泉那里有着拥有如此豪华属性的「恐怖」男人存在,而遥即将一个人自投罗网跑去。不对,搞不好跑进温泉里的还不止她一个人……
「好久没有一起洗澡了,要不要一起去?」
王子如此邀请后,对青梅竹马也没多防备的傻瓜蛋遥,就答应一起洗温泉。
「来,过来吧。我帮你洗背。哎呀……手滑了……」
「哎呀~~真是的,竟然碰到那种地方……王子殿下真死相……」
「抱歉、抱歉。哎呀呀呀、手又滑了一下呢……」
「那、那里人家自己洗啦……」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哎~~~~呀~~~~」
——不行!不行!不行!天杀的别府王子!你对我的马子做什么!
决定了。
即使无法早一点过去,至少可以多靠近一点!
我抱起青铜镜与爷爷做摘要的整叠资料跑出仓库。外头是一片漆黑。
总之先回房间去。我一边把床下A书塞进瓦楞纸箱,一边看着时钟。十一点四十分。这次待在那边的时间差不多十小时。
也就是说,这边的两小时是那边的一天是吧?到明天早上时,那边就会过去三天……
哇啊!再不快点的话遥就要抵达奴国了!然后就要在温泉里和那个别府王子「没关系的,没关系的」「哎~~~~呀~~~~」了!
◆
我在深夜的十号县道上狂飙淑女脚踏车。前方车篮内斜放着装满A书的小瓦楞纸箱,背上背着妈妈避难用的紧急求生背包,后方的置物架上则绑着以气泡纸包起来的青铜镜。
我满身大汗地抵达便利商店。写着寄给宫冈学长的宅急便寄送单的同时,想到如果突然有这种东西送上门,可能会觉得这个有问题。唉,要是有写封信放进去就好了。
对了。在纸箱上写些什么吧。嗯……
「这是中元节礼物~~」「要好好保管唷」「承蒙您关照了」「小小薄礼,不成敬意」「我有闪光了」「请在考前冲刺的休息时好好享用」「抱歉被我用烂了」「恭喜您中奖」。
东想西想后,我跟店员借来奇异笔,写下了「请暂时帮我保管一下」……真是不好意思。
我顺便买了新的内裤和T恤各两件,还有三瓶头发干洗剂与火车时刻表,以及三个御饭团,荷包便空空如也。
在超商前,我坐在脚踏车上翻着时刻表。
——六点九分发车啊。只剩不到五小时了。真是的。
那时银行也还没开门。去厨房翻一翻的话,或许能找到老妈的私房钱吧?再不行的话,只能从老爸的钱包里先拿一点了。
我把御饭团塞进口中,脚踏上踏板,此时背后传来一个声音。
「哈利小弟弟,你看起来过得很好嘛。」
声音的主人是那个对我的正义铁拳恼羞成怒,进而当抓耙仔去找警察,害我被无限期停学的前棒球社大猩猩学长。顺带一提,这白痴后来因为在KTV里的暴力行为被直接退学了。
大猩猩带着两只金毛黑猩猩。他们手上拿着的纸袋散发出特殊的刺激性气味。哎呀哎呀,和朋友在深夜的超商停车场里一起嗑药飘飘欲仙啊?现在早就不流行这一套了,别这样搞了吧。
然后,脑残大猩猩的口中吐出了必备台词。
「喂,借点钱来吧?」
对方有三个人。由位置关系和眼神来推断,领头的是大猩猩。武器顶多只有藏在口袋中的小刀。
——我很忙的。
我方的胜利条件是尽量在最短时间内回家。至于手边的武器……?哎呀呀,应有尽有呢。
对于才刚从九死一生的战场上回来的我,眼中所见平凡无奇的超商停车场里,拥有强大杀伤力的凶器俯拾皆是。
我从脚踏车上下来,左腕穿过置物篮内超商塑胶袋的提洞,然后就这样挂着塑胶袋将手握住座垫后端。右手从牛仔裤口袋中取出皮夹。
「学长,今天只有这些而已,请您见谅。」
我让语气尽可能地窝囊。瞄准大猩猩前方一公尺处,把皮夹扔了过去。大猩猩为了捡起里面连一百元都不到的皮夹,弯下了腰。
——这家伙真的是脑残。
竟然在敌人面前露出后脑勺,还把视线移开,是想死吗?
「真是对不起。如果不够的话,明天再……」
我这样说着的同时丢出脚踏车,从旁击中大猩猩的头。
我还特意用轮胎去撞击。虽然用龙头前端砸太阳穴,或用踏板打后脑勺都很简单,但弄死人就麻烦了。
咚的一声闷响,大猩猩摔倒在柏油地面上。
我扑了过去,骑在趴地的大猩猩背上,抓起他的头发,将他的鼻子猛力往混凝土的车挡撞去。
真想杀他的话就会拿他的眉心去撞车挡的角。之所以用鼻子去撞,是希望制造鲜血狂喷的样子。两、三下就够了吧?
「妈的!」黑猩猩们大骂。拔出了穷酸的小刀。
——唉唉~~这两个也是空有一身肌肉的脑残者。
明明只要突然偷袭就好,却特地告诉敌人自己要攻击的时机是干嘛?
我抓着大猩猩的头发让他站起,将沾满鲜血的那张脸转往声音传来的方向。
要是看到这张血肉模糊的脸,还毫不畏惧地冲过来的话,我可就没辙了。我已想好要用大猩猩的身体当挡箭牌。但那两人大出我意料,一下子就逃了,而且活像看到尸体一样「呀!」尖叫咧。才打这几下而已是不会死人的。
好了。和平地小小交涉一下吧。
「学长。你竟然自己一个不小心摔倒受伤了,要多保重啊。」
鼻子再度砸上车挡。大猩猩泪流满面、连连点头。
「而且跌倒时竟连皮夹都掉了,真是倒霉呢。」
不等他回答便再来一次。鼻子正要撞上车挡,大猩猩便畏畏缩缩递上了钱包。我看看里面。
——啧,收获真差。才两千元啊。
「真是的,回去的路上请小心喔,最近有很多危险份子出没呢。」
大猩猩消失在超商转角处后,那头传来机车火速起步的引擎声。
——失算!早知道就跟他借用机车充当谢礼。
我全速踩着脚踏车踏板朝着自家前进,同时心中想着。
真白痴。那种废物就算三个一起上,也敌不过市松一个人哪!
话说回来,那群家伙根本没搞懂一个显而易见的道理。
有生命的迟早会死去,死了就不会再度复活。只要彼此有意愿,想夺去身旁之人的性命是很简单的。你们也多想想我们为什么不会这么做好不好啊……
◆
我一走进家中,老爸人正好在客厅。他在看电视转播的大联盟比赛。
洋基对红袜。好一场龙争虎斗。
「哪边领先?」我问。
「五比七红袜领先。现在八局下半。红袜进攻。无人出局一、二垒有人。」
「状况不妙啊……」
我不禁喃喃自语,倒不是因为洋基落后,而是因为看到老爸的皮夹放在客厅的桌上。要从那里拿出钱可是难之又难。
再加上从客厅可以看到整个厨房,要找老妈的私房钱也很棘手。
「啊,对了,政美。这给你。」
老爸双眼盯着电视,手伸向皮夹,看也不看就拿出好几张万兀钞,然后随手递给我。
「这是要干嘛?」
「我要出去一阵子,你就拿这些想办法解决伙食。虽然你想去店里吃也可以,但是每天吃中华料理也会腻吧?」
钞票向我飞来。总共有五张万元钞。
「干嘛啊?那么突然?」
「我明天要去台北。」
噢噢,是去接老妈啊。我预计说服老妈要花上一个礼拜。一周后老妈的手指上,应该会多了个三百万左右的新戒指。嗯,过程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我也要出门,没关系吧?」
「是没关系,不过你要去哪里?」
我考虑片刻后,应道:「女朋友那里。」
结果老爸头转了过来,露出淫荡的微笑。
「噢~~是怎样的女孩啊?」
「她正在等我。」
听见这句话,老爸的表情僵硬了一秒。
「既然这样那就快去吧。让女人久等的话,可是要花大钱才能摆得平,真是没办法啊……」
「嗯。不过,老爸,需要我打电话跟老妈说一下吗?」
老爸不回答,再把五万块塞进我的手里。真不愧是政治家,很机灵。
「祝你旗开得胜啦。」
「老爸你也是哪。」
2
六点九分,宫崎发车的铃二号列车。照时刻表来看会,在九点十九分抵达别府。
坐在座位里的我,回想起先前与老妈通电话时的对话,不禁为一切进展顺利而笑起来。
我打电话给老妈的绝妙时机,是在基袜赛九局时,突然上场的松井选手让洋基逆转胜的瞬间。我猜,身为狂热松井迷的老妈也看了这场比赛,所以心情会超好,可能还正处于微醺状态中。于是……
完全猜中!松井大人万万岁!
我和电话另一头的老妈聊松井的话题,先哄得她一阵心花怒放后,才切入正题。要是直接讲「拜托你就回来了吧」这种话未免太逊。只会被疑心「你被你老爸收买了!」,虽然这也的确不假就是。所以,现在花点功夫。
「老妈,你的避难用求生背包,我可以拿来用吗?」
听到我意外的问话后老妈询问理由。很好,上钩了。
「因为女朋友家里发生火灾了……听说她的家人都安好……可是住家就……我很担心,所以之后想过去她那里啦……」
听到我的声音突然低沉下来,老妈当场指示我把背包里的存簿和印章留下,然后拿背包里的现金去当慰问金,之后语调又变回母亲模式,问:
「是怎么样的女孩?」
「等你回来就会介绍给你认识啦。」
「哦~~那可真叫人期待呢。唔呼呼呼~~」听完老妈的笑声后,我便结束了电话。
嗯,五万块的打工费,到这种程度就够了。感觉我已经流血大放送了。
按照老妈的指示,我取出存簿与印监,放到老爸的避难用求生背包里。随即打开与它们一起装在背包内的信封,一看之后,手差点拿不住。里面居然有十张一万元大钞!
啊咧?我竟背着十万元却一直烦恼如何筹钱……
就这样,我口袋里即使扣掉花去的交通费与便当钱,仍然有近二十万的现金。这对我的旅行来说是再好不过了。
疾驰的火车窗外可见清晨的海洋,抱着专业冲浪板的年轻人们,在沙滩上凝视海浪。或许在他们眼中,那高度不到腰部的海浪,看来就像北岸(北岸(NorthShore)为夏威夷街浪胜地,黄金海岸为澳洲街浪胜地)或黄金海岸的浪潮吧。
也罢,你们好好努力吧。我要来吃早餐了。
我的早餐是上车前买的车站便当,有鸡肉三吃便当与香菇饭便当两种。
仔细想想,我搞不好是头一遭品尝自家当地的车站便当。虽然完全不抱任何期待,但两个却都是无庸置疑地美味。
口中扒满铺着鸡肉松与蛋丝的白饭后,我想起依依不舍吃着小块鱼肉的遥的表情。
尽管我没看到,但三世纪的日本里应该有鸡吧?给那丫头吃炸鸡的话,她会露出什么表情?真想喂她吃看看啊……
我再次望向便当盒里,小番茄、油炸鱼肉丸、莴苣、柳橙、灯笼椒的天妇罗,里面装满了在那世界里不可能会有的菜肴。
倘若看到我嘴里衔着小番茄,遥铁定会想吃的。
叫她张开小嘴,我用牙齿咬破小蕃茄让汁液滴进她嘴里如何?还是要她试着不用手,改用嘴巴将我嘴上的小番茄叼走?这样也不赖。不,是很爽!
然后,炸鱼肉丸要怎么给遥吃呢?!当我呆呆傻笑、胡思乱想时,偶然与火车内的贩售小姐四目相对。顺便问问吧。
「请问有冰淇淋吗?」
我得到「非常抱歉我们没有提供」的冷淡回答。
啊啊~~难得我想要用手挖冰淇避让遥来舔的说,真是扫兴。我的想像力猛然萎缩。
这时,一个令我背脊发凉的疑虑杀入我冷静下来的脑袋。尽管人已上车,我仍不禁想:
——跑去别府到底有什么用呢?
一开始从家中仓库跑到高千穗。上次从同一个仓库跑到了四国。
若说穿越时空与地点有关,反倒是那个仓库最有可能才对……莫非我脑子一热就犯下了无可挽回的愚蠢大错?
不对,昨天想到要去别府时的那种悸动,与初次手握天之逆矛的瞬间感受到的悸动雷同。
况且事先掌握别府的地理,之后一定会派上用场。反正我每次被叫去,都是在麻烦上门前。
可是啊,昨天的激动,有少许是针对别府王子的嫉妒吧……
铃二号与我至今仍举棋不定的心情相反,准时地抵达了别府。
别府是一座全市有温泉热气氤氲,风情万种的温泉都市。
这里盛产山珍海味,温泉水量充沛。
名为别府地狱的名胜景点也令人不虚此行。据说有一半以上的居民的工作或多或少都与观光产业有关联。
如今这个不盛行海外旅行的年代,它仍是日本国内屈指可数的观光胜地,这点无庸置疑。
或许是自恃如此的地位,它一直无法扭转人们的刻板印象,胡来一气的二度开发也只进行到一半而已。
相对于邻近的汤布院(注:九州著名温泉胜地之一。)早已确立起独家的品牌效应,别府号称观光景点之名,可谓颜面尽失。
例如,可以配合大量使用当地新鲜食材的食疗,发表「温泉医疗都市」宣言等等,犹记得爷爷曾为治疗神经痛还数度造访此地。
但现今的年代里,这种状况已无法吸引年轻人蜂涌而至,所以更应该诚挚倾听游客们期望何种服务,提出脚踏实地的对策吧?不然迟早会坐吃山空。
……大概就这样。那种事对现在的我而言,无关痛痒。
相较于此,我更在意遥曾形容过这块土地「一整年都开着花」。我不认为那丫头会说谎。
一整年都开着花,看来气候是属于亚热带气候。现今的日本位在亚热带内的仅有冲绳,而且还只是勉强纳入范围而已。三世纪与现在之间,曾发生过能让亚热带变成温带的气候巨变吗?我当然不可能知道。
先不管那个,虽然马上就跑来了别府,但如预料一样,我无事可做。
算了,反正我是随传随到的外送救世主,穷着急也没用。
为了打发时间,我决定巡礼孩提时与爷爷一同去过的地方。
虽然不知道别人如何,但对我而言,说到别府,只想到地狱巡礼而已。
白浊泥浆啵啵冒泡的鬼石坊主地狱、间歇泉汹涌喷冒的龙卷地狱、一片鲜红的血之池地狱与蔚蓝的海地狱,还有鬼山地狱、狱灶地狱等十处以上的某某地狱。
不管三七二十一便一股脑全安上地狱二字实在不是什么好主意。
其中甚至有数处逊咖景点因为看来全然不像地狱,无计可施之下只好竖立鬼的雕像勉强附会一番。
这里还一并设立了动物园。对园内的鳄鱼或河马而言,被运来陌生土地后关入狭小栅栏内,进而被迫公然示众,或许可算是压力地狱。
但是,毕竟谁也没见识过地狱,反正先取先赢!这种胡搞瞎搞的蛮干方式倒是挺对我胃口的。
爷爷的说法是:「如果在白天见识过地狱,到了晚上就连城市近郊酒店里长得吓死鬼的脱衣舞娘,看来也跟仙女没两样了啊。」
说到这个,遥好像不知道别府地狱。这点令我有些在意。
有可能是看过,但不用地狱来称呼?这里被贴上〇〇地狱的标签捧成观光景点,到底是从哪个时代开始的?
就算不是最近,也可以确定不是在遥所生活的时代——这么一想,我不禁心灰意冷。
「遥所生活的」时代是吗……
我的女朋友早在一千年以前就已死了。
会对我这种货色一见钟情的女孩,即使找遍全世界,不,哪怕用时光机找遍人类所有历史,一定也只有那丫头一人而已。
——而且长得超可爱!
——还很H!
——最重要的还是我最喜欢的那种直肠子个性!
——好想见到她!好想抱住她!好想现在马上飞奔到她身边!
——妈的!这种心情是怎么回事啊!
热血沸腾后,我把心一横将自己泡进滚烫的温泉里。虽然这样似乎很伤身,但不是有「以毒还毒」的成语吗?不过感觉我的理解好像有误……
住宿的地方之前没多想就先订了下来。这是小学生时与爷爷曾投宿过、铁轮温泉(注:位于别府市北部的温泉)旁一间小而美的旅馆——山茶汤。
打电话去预约时,碰巧是个记得爷爷名字、似乎是老板娘的人接到的,所以一下就搞定。
招了计程车前往旅馆。接电话的人果然是老板娘,刚好年纪与我老妈差不多。令我吃惊的是,她说不仅记得爷爷,也记得我的事。
不过,高中生独自一人旅行,怎么看就怎么可疑。
「我想与和爷爷有过共同回忆的地方一个人逛逛,算是考完试后的放松……」
我摆出微妙的表情如此说后,将相当于五天份住宿费的现金交给老板娘,说道:「就麻烦你们关照了。」接着又多耍心机加付了一万元。
老板娘拒绝道:「哪能跟高中生收那么多钱哪。」而我对她说「这是爷爷的遗言」后,老板娘眼泛泪光,钱倒是紧紧收入怀里。
当我向她拜托「因为中途有可能会临时住在别府的朋友那里,期间房间请帮我保持原状」后,老板娘用和老妈没两样的担心眼神盯着我。
「……虽然没对父母们明说,但其实那是女性朋友。」我在她耳边小声说了。
「哎呀你这孩子真是的。唔呼呼呼~~」
喂喂,连笑法都跟老妈一模一样啊……。
总之,这样就算有一、两天不在也不打紧了。
之后就等青铜镜何时发光了,问题只剩这个。
我被领去的房间是去年才刚完工的独栋和室建筑。房内附有露天浴池。我付的钱大概只能住一天、顶多两天的VIP套房。
「这房间应该很贵吧?我打算要住上四、五天的……」
捉心吊胆发问后,老板娘滔滔不绝为我说明:似乎是福冈一名悠哉贵妇在紧要关头时被外遇对象给甩了,所以今早来电取消,但因为实际上已付了一半的费用,所以无论如何都会空着五天,因此大放送优待我——连我不想听的事都讲了出来。接着又说:「既然这样,要不要帮你铺两组棉被?唔呼呼呼。」拍了拍我的背。
我当然是露出高中生该有的腼腆笑容,搔着头义正严词地拒绝了。
不知为何,这位老板娘似乎很喜欢我。
嗯,既然她都这样说了,我自然没有拒绝这房间的理由,决定接受她的好意。
傍晚六点半晚饭送上。
本该由悠哉贵妇与她的小白脸品尝的诸多豪华料理,被今早才为七百三十五日圆的便当感动过的我吃下肚。
顺带一提,据说只有今天是因为已准备了超高级的食材,从明天起就会变回普通料理。
前来撤收餐具的老板娘劝我去泡温泉。
她接二连三叮嘱我,例如因为泉质的关系肥皂很难起泡,所以得先用另一边水龙头的热水洗净身子之类的,我皱着眉随便听听。
我流露出了别打搅我的意思,不知道她懂了没。
八点。由于机会难得,等外头转暗后,我去了露天浴室。
考虑到万一人在温泉时却被召唤的状况,我把青铜镜与替换衣物、背包一起放在衣物篮内,再把篮子摆在浴室入口看得见的地方。
在那里的话,就算镜子开始发光再过去也绰绰有余。
我将身子浸入桧木澡盆中。
忍不住发出「呼~~」的一声。
眼前,看得到这间旅馆的名称由来——位于中庭的高大山茶。据说是在这座旅馆建立以前便已生长在此。
在那棵山茶的左上方,东方夜空中银河流淌。
银河正中央,准备入学考时学到的夏季大三角正熠熠生辉。那两颗是天琴座的织女一和天鹰座的河鼓二,也就是七夕的织女星与牛郎星。
遥与我……织女与牛郎……空间与时间,是哪一边的距离比较遥远呢……?
不过,只能等待召唤这件至让我有些焦虑不安。倘若能知道过去那边的原理或条件,就不会感觉这么进退两难。
是遥的思念,以镜为触媒跨越时空产生了作用吗?若是如此,爷爷又是被谁呼唤去的?啊,这么说来,记得阿福婆婆以前好像是巫女啊……
——喂?!等一下!
莫非爷爷的失踪,是由于跑去那边没办法回来的关系?
也就是说,他干了让阿福婆婆丧失巫女之力的好事……啊~~啊……
这么说来,凭太可能是我的「叔叔」喽……?这算啥啊……
我模模糊糊出神想着。就在此时。
视野一角亮起强烈光芒。来了……?来了。来了!来了来了来了!!
我连忙爬出浴池,跑向出口。好!来得及!当我如此安心下来的那一刹那!
「呜哇啊!」
我脚下一滑,趴在地上摔个狗吃屎。
而那没能抓到衣物篮的手,已经开始消失。看着这景象,我才想起老板娘的提醒。
「由于泉质的关系,地板很滑,请不要用跑的唷。」
我的第三次超时空旅行,行李只有一条绣着旅馆名称的湿毛巾而已。
(下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