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下 第二十章 『察觉的心』

  第二十章『察觉的心』

  因为不知道一切才察觉得到吗

  因为知道一切才察觉不到吗

  世上也有两者皆非的人

  ●

  尽管才刚进入午后,衣笠书库里却显得阴暗。

  虽然天花板上的日光灯亮着,但位置太高,反而使得林立的书架形成了阴影。

  在泛着微弱蓝光的阴暗书库里,有三个身影。

  一个是站在柜台里打电话的齐格菲。

  一个是在呈现阶梯状的地板中央,坐在椅子上、并让铁拐靠着身旁桌子的大城至。

  最后一个是在最里面书架上找书的Sf。

  大城瞥了站在柜台里的高大背影一眼。

  齐格菲已经讲了很久的电话,而且还没有要挂断的迹象。

  至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他让屁股往前挪,跟着翘起二郎腿,摇晃着挂在袜子前端的访客专用拖鞋。

  「至大人。」

  至回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发现Sf面无表情地站着。她手上拿着──

  「哟,你找到了啊,我一生中的污点之一。」

  「Tes,这是您的毕业纪念册。不过,说是纪念册(注:原文为album,指专辑或相簿),看起来却像普通的印刷品。」

  「太教人惊讶了,德国制品竟然会批评别人的英文不好。英文不是你的敌对语言吗?」

  「不,真正的敌人是苏联。英国和美国的装甲太薄,根本不成对手。」

  「你到底在说什么?」

  「Tes,我指导的是机器人您的眼神是什么意思?我只是说出业界的常识而已,怎么了吗?」

  「以我的常识来说,苏联应该早在你出生之前就不存在了,难道是我多心?」

  「Tes,您说的没错。不过,苏联一直存在于大人的心中。」

  「喔?好讶异啊,机器人竟然会说到『心』。这么说来,我的心是你的敌人啊?」

  「不,但是可以判断出您的心是苏联制品。明明装甲很厚,而且能够放出必杀的一击,个性却不明显──还有,装甲倾斜一边也是值得一提的地方。不过,两者差别在于没有大量生产。」

  「你别忘了顺便加上冷漠的特征。」

  「不,因为我没有心,所以无法判断。」

  Sf面无表情地敬了个礼后,用两手递出显得老旧的蓝色纪念册。

  至什么也没说地接过包覆天鹅绒的纪念册。

  他掀开封面翻阅着,然后一边看着接连不断的班级照片,一边叹了口气。这时绕到他背后的Sf开口说:

  「从照片里排列的面孔看来,可判断出尽是一些脑袋空空的人们。」

  「──不准抢我的台词。」

  「我的职责就是为至大人省去麻烦。」

  「那你坏掉时要麻烦谁来丢?」

  「不,我的停止时间被设定在与至大人的崩坏日相同的时刻,不需要麻烦──」

  至闭上眼睛,用自己的话打断了Sf的回答:

  「别说了,这我已经听过好几遍了。」

  至面无表情地说道,Sf只用了「Testament」回应。

  接着她便沉默了下来。至一页页地翻着纪念册,当翻到毕业文集的页面时,他开口说:

  「就是这里,你读读看这篇愚蠢的文章。」

  「Tes,读出声音来吗?」

  「没错。」

  「Tes,很久不曾听到至大人的朗读命令了。从我来到日本的第五天朗读过后,就不曾有了──我做了深层五度的确认,所以这个记忆不会有错。」

  「嗯,我也记得这件事。我恶作剧地把从职员那里没收来的色情漫画交给你,结果你突然放大嗓门读出来,难不成你的伦理规定也跟国外一样?」

  「因为您那时没有命令我把书本丢掉──朗读是女仆或管家的重要工作。不过,像那种包含许多叫声和模拟声的内容,并不适合没有感情的我。」

  至无言以对。他半睁着眼回头看向Sf,然后递出纪念册。Sf收下纪念册读道:

  「题目──『亢奋剂』。」

  「不是这个。在这个没头没脑的题目下面那个。」

  「Tes。题目──『无题』。」

  「才觉得等到期待已久的时间,

  随即又出现必须等待的时间,

  学习到的一切是时间的蓄积,

  连梦的尽头也没有新的时间,

  在这里学得的是时间的榨取,

  也明白了无才是解救的时间。」

  Sf朗读完后,至用右手托着头说:

  「让服侍自己的人来朗读特有感觉啊,这种让人起鸡皮疙瘩的感受太棒了。」

  「可以判断出这是至大人的文章。」

  「嗯,没错,你看得出来啊?」

  「Tes,看得出来您纯粹是想把『的』排成横向一排的意图。另外,文章里除了讥讽的意思之外,找不到其他内容。」

  「──哈,你真是优秀的机器。我是真心在夸奖你,所以你要表现得开心,还要加上动作。」

  Sf面无表情地回答后,把双手举高到头上,再放下双手。

  「刚刚的动作是否符合您的要求呢?如果您强烈要求,我可以连续执行三次。」

  「德国制品真是高性能。」

  「Tes,也有万全的售后服务,今后请您放心地使用。」

  至没点头,他顶出下巴指向书库深处。Sf拿着纪念册准备走向里面时──

  「────」

  先为至重新套好他翘着的二郎腿上、摇摇欲坠的水蓝色拖鞋。

  再面无表情地重新迈开步伐。

  这时,至听见背后的柜台方向传来轻轻的声音,那是放下话筒的声音。

  他回头一看,发现齐格菲正看着这边。至推了推墨镜说:

  「大男人讲电话讲这么久,不好吧。」

  「对方是我十年没联络的老同伴。倒是你有何贵事,大城至?」

  「是的,我以全龙交涉部队的监督身分,前来确认圣剑格拉姆的移送事宜以及各种事项。因为与1st-G崩坏有最密切关系的正是你,索恩伯克老翁。」

  ●

  在1st-G「市街派」成员所使用的体育馆地下基地里,白色机龙法布尼尔改正在休息。

  黑暗中,一道风吹了进来。

  这道风带有颜色,是全黑的。黑风宛如跳舞般在法布尼尔改的身体上穿梭,跟着移动到天花板,上头挂着一刻有文字的小吊钟。

  黑风撞上吊钟,钟声随之响起。

  随着高亢的钟声传来,黑风忽然化成了身躯。

  是黑猫,布莲西儿饲养的黑猫。

  「──嘿咻。」

  黑猫在空中转了一圈,跟着在法布尼尔改的背上着地。黑猫没用爪子,而用整个脚底贴在光滑的装甲表面,缓缓地趴下身子。

  「哈根老翁。」

  黑猫开口。

  「我在这里。」

  这时,泛着微弱光芒的老人身影出现在黑猫旁。老人打了个哈欠说:

  「定期报告吗?」

  「嗯,对啊。不过,今天没有像昨天那样的消息,所以我只是来露个脸而已。」

  「我们这边也没有什么动静。不过在钟声停止前,你可以到外面讨些东西吃再走。奈茵虽然那副模样,但其实她挺迟钝的。」

  说着,哈根又打了个哈欠。黑猫抬头看着老人的侧脸说:

  「哈根老翁也是会作梦的吗?」

  「啊?」哈根看着黑猫。没多久后,他脸上浮现笑容说:

  「对啊,我也会作梦。我刚刚就梦见布莲西儿一边哭,一边跑来向我求救时的光景。」

  「你是在说你与法布尼尔改同化时的事吗你身为王族,为什么会决定要同化?」

  「当时在那个地方,只剩下我拥有能领导大家的身分。而且,我们搬移到这边的世界时,也必须释放内部概念,然后做出一个能够让1st-G居民活下去的概念空间。也就是说,当时必须有人与法布尼尔改同化。」

  哈根托着腮,叹了一口虚无的气。

  「这也让布莲西儿不对,奈茵受了苦。她和齐格菲相处得怎么样?」

  听到哈根的询问,黑猫陷入沉默。他从哈根身上别开视线,隔了三次呼吸的时间后才回答:

  「她、她有监视着齐格菲她为了避免被察觉,嗯,有和齐格菲保持距离。」

  「原来如此。」哈根点点头,表情带着笑意,但是眉梢却微微下垂。

  「原来如此。」哈根再次喃喃说道,跟着又说:

  「我说啊。」

  「什、什么?」

  听到黑猫充满疑问的回应,哈根点了点头,然后看向前方,再看向下方说:

  「我们有各种不同的立场,真的很麻烦不过──」

  「不过?」

  「至少在我们之中,你要一直站在她那边。」

  黑猫听见了哈根的话。他在一片昏暗之中,以点头表示同意。

  接着,房门便随着敲门声打开,一名身穿白色贯头衣的女子走了进来。

  女子显得匆忙。她迅速地走进房间后,以带着焦躁的语调说:

  「调查──调查完毕了,确实如哈根大人所说没错。」

  女子吸了口气,调整一下呼吸后开口说:

  「IAI总公司方面已经着手进行运输机的离地准备。圣剑格拉姆应该会在今晚经过我们上方,被空运到目的地」

  ●

  齐格菲的声音在衣笠书库里响起。

  「格拉姆会在今晚完成移送啊1st-G的全龙交涉将正式展开的日子还是来了。」

  柜台里的齐格菲说道。他的说话对象──至保持坐在椅子上的姿势说:

  「我想父亲也老糊涂了,竟然会把一切交给小鬼来处理。听说今天顺利完成了暂定交涉。不过据我所知,那只是办家家酒程度的交涉而已。」

  「你很严格呢。」

  「我对自己是很宽容的。所以说,聪明的家伙们才能得救。因为他们知道要逃离我。」

  「你希望佐山御言他们退出吗?」

  「就算我希望,决定权还是握在那些小鬼们手上。」

  「不过」至重新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说:

  「只要格拉姆一被移送到这边的UCAT总部来,就会立刻展开与1st-G的正式交涉。」

  「也就是说,全龙交涉即将正式展开。」

  「没错,一旦参与到这个阶段,就无法退出了。对佐山御言来说,他的期限就到格拉姆送达为止──要他自我决定的期限。」

  说着,至伸手触碰翘起二郎腿的脚尖,把刚才Sf为他套上的拖鞋,恢复成原本就快脱落的状态。

  他一边用脚尖摇晃着水蓝色拖鞋,一边说:

  「刚刚的电话是谁?」

  「我不是说过是老同伴了吗?这个同伴很高兴看到佐山御言开始有所动作。他刚刚说:『佐山御言应该也会跟当时的我们一样,在看不见方向的状况下,试图了解各种事情。』」

  「只要不停地寻找下去,至少会在找到的一百个答案里面,能够有一个是正确答案,是这个意思吗?」

  「没错。只要不停经历失败和质疑,就能够找到真实。」

  齐格菲在嘴角浮现淡淡的笑容。

  「──我还记得在护国课时期,我们第一次发现概念战争时的情形。那时候我假装成愿意协助护国课的样子,结果被发现我其实是前来破坏针对德国的地脉改造设施。」

  齐格菲露出苦笑说:

  「那时我还没动手,就有人先破坏了设施。那些认为是我下手的同伴们追着我跑,最后我被迫与他们战斗。应该就在展开战斗的时候吧,天空──」

  「我听过这个故事。听说那时天空突然裂开,机龙和武神从天而降。」

  「那时是1st-G与3rd-G交战。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们才了解到这并不是只与我们的世界有关的事情,也重新认知了护国课的存在意义。」

  他继续说:

  「我们知道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这不只包括我们那时候的事情,也包括了在那之后的事情──如果佐山御言接受了全龙交涉的权力,不知道他在反覆的胡乱摸索之中,有没有可能看见一切?」

  「这很难说吧?说不定在那之前他就先逃跑了,也说不定会被杀死。你还记得佐山老翁说过的话吗?」

  「你是指『佐山这个姓以恶徒自居』吗?」

  至点了点头后,扬起嘴角笑着说:

  「还不知道佐山御言能不能对自己认真起来使坏的恶行感到骄傲。在不是面对小规模的激进派对手时、在不是面对手下留情的暂定交涉时也就是在面对认真的对手时,他能不能以恶为正地解决问题──更根本的问题是,完全不知道他会不会选择来到这个战场。」

  听到至的话,齐格菲闭上眼睛说:

  「大城至,你很在意佐山这个性吧,我听黛安娜说过你在意的理由。」

  「既然这样,你应该懂我的心情吧。我讨厌那个小鬼,连看都不想看──我所认识的佐山跟那样的小鬼完全不同,才不像他那样是个被人保护得好好的无知家伙」

  「至大人。」

  听到Sf从背后传来的呼唤声,至的身体不禁放松下来。

  在他转头的同时,Sf也弯下了腰。

  Sf再次沉默地重新套好至脚上的拖鞋。

  至准备站起身,但是右脚却一阵颤抖,眼见就快摔跤

  此时Sf沉默地从旁伸手搀扶至。她拿起铁拐:

  「请。」

  至这才倚着铁拐站起来。

  挺直背脊的他向齐格菲点了点头。

  「不过倘若全龙交涉开始进行,我的同伴也会参与行动吗?」

  「是的,包括黛安娜在内的所有护国课幸存者,以及初期UCAT的幸存者都会参与行动──索恩伯克老翁,您的友人也还活着。」

  「我刚刚在电话里头听说了,你说的是山德森吧?」

  齐格菲皱起眉头继续说:

  「没想到那个美国混混还活着,真是太遗憾了。听说他今年会带着曾孙前来。」

  听到齐格菲的话,至嘴角上的笑意加深了。

  他推高墨镜遮住眼睛,然后轻轻敬了个礼。他站在衣笠书库的中央,书架形成的谷底说:

  「就请你当成是一场缅怀过错的同学会前来参加吧,索恩伯克老翁。」

  随着至的动作以及话语,Sf迟了一步低下头。在那之后,至缓缓地说:

  「──来参加我等的全龙交涉。」

  ●

  新庄在夕阳斜照的奥多摩车站里,与佐山一同喝着饮料。

  木造车站里铺设了水泥地板,两人就坐在车站入口处墙边的木制长椅上。

  两人从UCAT搭乘接驳车抵达IAI正面后,再从那里转搭一班巴士才来到奥多摩车站。距离佐山准备搭乘的电车抵达时间仍有二十分钟,两人有充足的时间可以交谈。

  虽然现在是午后,但毕竟学校都在放假,所以车站入口的人影稀少。新庄一边聆听远方传来汽车和巴士排气声,一边看着手中的罐装饮料。

  这是新庄第一次喝哈密瓜汽水,她觉得味道没UCAT里的饮料来得强烈。

  她吸了口气,看向身旁的佐山。佐山刚刚明明还拿着UCAT给他的手机输入电话号码,现在却拿着矿泉水给肩上的貘喝。

  可能他没做些什么事就静不下心来吧?

  对于心中浮现的疑问,新庄露出苦笑。她寻找着话题,想要向佐山搭腔。

  「──那个,你觉得刚刚那件事怎么样?就是今天突然说要移送圣剑格拉姆的事。」

  听到新庄的询问,佐山从貘身上移开视线后点点头,把矿泉水瓶搁在旁边说:

  「确实很突然。在我们离开UCAT的时候才突然接到通知不过,事情总是突然说开始就开始啊。」

  「那,佐山同学打算怎么做?你会参与全龙交涉吗?」

  「你会参与吧?为了追寻法佐特告诉你在护国课的新庄这个性。」

  「嗯可是,现在先不要谈我的事,谈谈佐山同学的事。」

  「这样啊」佐山沉稳地作了开场白,然后继续说:

  「目前──应该会倾向于不参与。」

  「真的吗?」新庄歪头说道。佐山见状点点头说:

  「嗯,没错,结果我还是没找到自己的答案,但是时间先到了。这样就像还没准备充裕,就要去考试一样。重点在于──既然知道这次考试拿不到好成绩,倒不如退出得好。」

  「你说的答案是指『佐山这个姓以恶徒自居』的意思吗?」

  听到新庄说道,佐山稍微露出惊讶的表情。然后收起表情,缓缓点头说:

  「遭人怨恨是件很难的事。而且昨天的骑士们,还有今天的法佐特可都是含着恨意在行动。虽然不管是昨天还是今天,我好像都应付得很好的样子,但其实在最根本的地方,我根本没被当成对手。」

  他吸了口气。

  「好比说,法佐特希望能够让和平持续下去。他的想法里有妥协,也有被人视为背叛的部分。但是他想要让这样的想法成立,这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因为这样是正确的啊。你觉得像激进派那样战斗,能够得到什么吗?」

  「当然有。」佐山继续说:

  「只要获得胜利,消灭了对手,就能够得到只属于自己的和平世界。还有,即使没有获得胜利,但只要能够让对手知道自己的力量,或许就有办法让心生恐惧的对手让步。」

  「你这样说,就跟什么事情都必须靠暴力来解决的意思没两样呢」

  「暴力可是初步的语言概念喔,新庄同学。同意就握手,否定就出拳相向,就算没有语言一样能够沟通,至今地球上的各个角落仍存在着持有暴力习性的部落。我反过来问你为什么非得以语言来解决?在人类诞生时,根本没有语言这种文明,这种暴力的代理品;为什么有必要用这种东西来解决事情?」

  「可、可是,这样不是会伤害到彼此吗?」

  新庄不禁用力握紧了手。

  绿色气泡从她手中的罐装饮料洒了出来。

  新庄发出「啊」的一声,慌张地从口袋里取出手帕。她一边擦手,一边不安地想着:「难道佐山连这样的事情都不懂吗?」

  这很重要,绝对是很重要的事情。

  新庄在心中点点头,并思索起应该对佐山说的话。她皱起眉头,一边折着手帕,一边说:

  「那个,佐山同学──」

  她没说出后面的「你听我说好不好?」这句话。

  佐山正在新庄的视线前方看着她,脸上浮现了无力的笑容。

  新庄告诉自己:「这没什么,不过是笑容而已。」然而──

  为什么佐山会对着生气的我,露出这样的表情?

  「──新庄同学,这就是你找到的答案,所以你有权利接受考试。」

  听到佐山接着说了句:「比我有权利得多了。」新庄感到背脊一阵颤动。

  「没、没那回事,我、我」

  「你是不是想这么说?你想说:『不管是面对今天口吐狂言的法佐特,或者像昨天的那些家伙,还有前天的人狼,我都没办法和对方沟通,也没办法和对方战斗。』」

  看见新庄点头回应,佐山询问:

  「你觉得他们为什么有时无法和我们好好沟通呢?」

  「那、那是因为、呃因为语言无法让他们发泄所有的怨恨情绪?」

  「没错,因此他们不愿意坐下来好好地和我们沟通。反过来说,追求和平的人只会和同样想和平解决事情的人沟通。不过」

  「不过?」

  「不追求和平的人也会因为战争而有所损失。不或许正因为他们无法原谅有所损失,所以打从心底憎恨战争。」

  「」

  「既然这样,那我们的赎罪到底算什么?只补偿愿意以和解为前提的人就算数了吗?对于想要致我们于死地的人,不理会他们就是最好的办法吗?」

  「可、可是,如果面对他们,你有可能会被杀死耶,佐山同学。」

  「正因为如此,所以全龙交涉也给了我们力量。」

  佐山继续说:

  「我好像明白了──明白祖父对全龙交涉做出前提条件的用意。明白祖父为什么不肯给我们任何情报,甚至还允许我们战斗。」

  ●

  佐山把双手交叉在胸前,背靠着木制长椅坐着。他一边感受着高低不平、显得粗糙的冰冷木板,一边说:

  「在十个G当中,应该有人希望打败我们或致我们于死地吧。他们为什么想致我们于死地呢?为了让我们找到他们真正的理由,并加以活用,所以才不提供有关过去的一切情报给我们。」

  「因为无心调查之下所得到的知识没有价值可言?」

  「没错,要先有学习的意志,才能够把知识变成智慧。就算我们拿单方面提供给我们的完整知识作为盾牌,遗族们也感受不到我们的诚意吧。」

  佐山提起貘,它本来把脸贴着瓶子看着里头的水,现在则被吊在空中。刚开始四肢仍会乱甩乱动,但当它和佐山视线相会时便安静了下来。

  佐山入下貘,跟着让瓶子横倒。貘用脸部对着瓶口,抱起瓶子喝水。

  看见小动物的动作,新庄不禁露出苦笑。佐山脸上也浮现一样的笑容说:

  「我们利用这只貘,在亲自调查下,得知没有经过美化和扭曲的过去后,必须自行判断过去。在做出判断后──」

  「必须利用不管是暴力也好,语言也好的所有手段进行交涉?」

  「祖父会把全龙交涉交给我的理由,就是这么回事吧佐山这个姓以严恶徒自居的意思是,必须运用这些知识与智慧,做出各种判断。」

  佐山说罢闭上了眼睛。

  新庄也没有看向四周其他地方。佐山接着说:「不过」

  「不是说因为拥有知识和智慧,就一定需要我的邪恶。不管怎么说,我的祖父尽管采取了这样的做法,却还是招来怨恨。」

  佐山感觉到身旁的新庄身体变得僵硬。隔了一会儿后,新庄开口说:

  「你还是重要考虑一下比较好。这个角色──或许很适合你来扮演。但是,这样是错的。让人扮演恶徒来结束一切,这样的做法根本不好。这对佐山同学来说或许很重要,但对我来说,这样是错的。」

  「但是,我对全龙交涉很有兴趣可以的话,我想参与看看。」

  「可是你能够相信自己的认真吗?」

  听到新庄的话,佐山叹了口气。

  他睁开眼睛一看,发现眉梢下垂的新庄直直注视着他。

  佐山心想:「真是难能可贵的人。」

  四目相交的两人沉默了好几秒钟。

  不久后,新庄微微低下头,用像在确认般的口吻说:

  「你真的想要参与全龙交涉吗?」

  听到新庄的询问,佐山思考着。而尽管重新思考了一遍,佐山的答案仍然只有一个:

  「嗯。」

  「好吧。那你要想想有什么解决方法,想想能够让你有自信地认真起来的方法。」

  新庄保持低头的姿势,轻轻抱住自己的身体说:

  「当你为自己的行为是不是必要之恶而烦恼时,只要有个基准能够让你明确知道是或不是就好了,对吧虽然我不知道要用什么方法就是了。」

  「必要之恶的基准也就是说,以恶徒自居的条件啊。」

  佐山喃喃说道,他看着自己的脚下陷入思考。

  能够确定我的判断是错误的基准啊。

  佐山思考了一下后,发现其实事情很简单。如果想要知道自己是对还是错──

  只要有个对的人在身边就好了。

  与自己完全相反的存在──当佐山脑中浮现这个想法时,心脏用力地鼓动了一下。

  「────」

  可成为基准的人──佐山身边已经有满足这个条件的人。

  如新庄所说,佐山想要知道自己是对还是错,只要看那个人就知道了。

  然而,一直以来,佐山选择将这个人从意识里排除。

  那是因为佐山如果参与了全龙交涉,就必须带着这个人到自己得前往的地方。也就是前往必须承受宿怨,甚至有可能丧命的前线。佐山不愿意这样的事情发生。

  「」

  在沉默不语的同时,汗水也从他身上渗出。他发觉自己的心跳正在加速。

  他心想:「这是怎么回事?」这样的反应一点也不像平常的自己。

  只要对那个人说:「我需要你。」就好了。告诉那个人希望她能够一同前往战场或交涉场所,一起承受宿怨、承受死亡。

  这真是太自私了。

  他认为包括「以恶徒自居而遭人怨恨」为前提条件这一切,都是他个人的问题,而这么做就等于想把那个人牵连进他的问题之中。

  然而,那个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像在喃喃自语似的轻柔声音这么说:

  「──如果能够找到佐山同学的基准,那就太好了。」

  声音传来的同时,佐山站起了身子。

  随着衣服摩擦声响起,佐山看向那个人。看向那个能够成为他的基准、与他完全相反的人。

  那个名为新庄的人。

  ●

  新庄保持手握罐装饮料的姿势,让身子轻轻往后退。

  在她眼前的佐山直到方才仍然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现在却站起身子看着她。佐山皱着眉头,一副想说些什么的表情。新庄看到他这个样子,尽管缩着身子,还是忍不住询问:

  「什什么事?」

  察觉到新庄的询问,佐山发出「吓」的一声,身体跟着抖动了一下。

  然后,他忽然放松脸部的力量。等到新庄再看见时,佐山已恢复平常的表情,那张脸近乎面无表情。然而在新庄眼中,微微低着头的佐山表情像是为了什么而感到迷惑的样子。

  佐山同学怎么了吗?

  新庄倾着头。

  「你想到什么了吗?是有关全龙交涉,还是基准」

  她一边喃喃说道,一边心想:「我到底在担心什么?」

  自己明明说过全龙交涉很危险,但听到他说想要参与全龙交涉后,不仅自以为是地给了建议,甚至还打算帮助他。

  其实我内心是

  希望他能够参与全龙交涉。

  不愿意见到他丧命,也不愿意见到他遭人怨恨,但是他能做到自己办不到的事,而他也希望去做。

  脑中首先浮现初次见面的场景。那是在森林里,让他躺在膝上的时候。尽管之前一直认为自己是错的,他却认同那是对的。

  还有,在那晚的归途中,为了不小心硬把自己的想法套在他身上而道歉时,他也笑着说:「没那回事。」

  自己的想法被人否定却觉得开心,应该很奇怪吧。

  这个人对我来说,一定是个正确且难能可贵的人。

  新庄在心中点点头。

  我能够做些什么回报这个人吗?

  当佐山与法佐特结束交涉后,情绪消沉且无法认真起来时,新庄什么话也没说。

  新庄决定现在应该对佐山说说话。她张开嘴巴,却了一下嘴唇后,出声说道:

  「──有什么我能够帮得上忙的地方吗?」

  佐山重新看向新庄。他再次低下头,然后又抬起头。

  「────」

  电车驶进月台的声音响起。被车轮压过的铁轨发出叽嘎声响,佐山在这时回过头来。

  在月台响起的电车声渐渐转小,最后终于停了下来。

  回头看向新庄的佐山已经完全恢复了平常的表情。然而,新庄却无法感到安心。因为她知道佐山希望自己能够显得坚强,所以才会一直维持平常的举止。

  佐山背向乘客从月台走下车站入口的脚步声,注视着新庄。

  「──新庄同学,你听好啊。」

  佐山点点头,同时用平常的语调说道。

  新庄知道佐山恐怕不会说出他露出迷惑表情时,心中所想的话语。她不禁感到一阵失望,但仍然侧耳倾听,心想:「如果他想抱怨,就当个听众好了。」于是她开口问: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在新庄略显倾斜的视野里,佐山用手举高从怀里从怀里取出的录音机。

  两人的四周充满了从月台涌现的人潮以及脚步声。

  佐山无视这些存在,一脸认真的表情说:

  「我忘记问你刚刚的后续──你因为有预感我会碰你的屁股,所以抖了一下,后来怎么了呢?我想听你好好说明一下。」

  新庄在心里抱怨:「这混帐挺坚强的嘛!」佐山在她抽搐的视野中央,看了一眼左腕上的手表说:

  「没时间了。不过,我真的非常感兴趣。来,没什么好害怕的,你就用力地说出来吧──来,说吧!」

  随着佐山最后的呼唤声,新庄用力甩了他一巴掌。

  ●

  在窗帘逐渐被染上朱红色的美术教室。

  布莲西儿在眼前的地板放下黑猫后,伫立不动。她的右手仍然握着要让黑风变回黑猫的青石,让小鸟停在肩上,用着微微颤抖的声音询问:

  「你说圣剑格拉姆怎样?」

  在布莲西儿的视线前方,张开四肢趴在地板上的黑猫一边调整呼吸,一边说:

  「听说IAI总公司要把圣剑格拉姆空运到这边的IAI东京分公司来,他们说」

  黑猫喘了口气,继续说:

  「要把它打下来。」

  「也就是说已经无法避免斗争了。」

  「法夫那要我赶快回来,他还说会让你有机会与齐格菲决斗。」

  「咦?」布莲西儿面无表情地问道。她的身体开始产生了动作,那是名为力量的动作。

  一旁的黑猫则是先看了一眼布莲西儿的表情,然后别过脸说:

  「一旦圣剑格拉姆被夺取之后,身为主人的齐格菲一定会采取行动吧。法夫那说要让你负责对付齐格菲。」

  「布莲西儿。」黑猫喊了她一声。

  「大家都很期待──现在是你挥动冥界的镰刀,让蕴含在镰刀里的怨声呐喊出来的时候了。」

  布莲西儿打算点头,却停下了动作。

  小鸟在她肩上轻轻叫了一声。

  听着鸟鸣的布莲西儿一动也不动。

  表情从她的脸上消失,最后化为超越面无表情的虚无。如果非得要形容,那只能说是脸上失去了颜色吧。

  「」

  布莲西儿沉默不语,低着头闭上了眼睛。

  她咬着下嘴唇,眉头深锁。

  还扼杀了喉咙深处发出的声音。

  黑猫仰头看着这般模样的布莲西儿。他发现布莲西儿闭着眼睛后,跟着稍微闭上眼睛,同样也轻轻低下头,并点了点头。

  黑猫只用嘴形嘀咕了句:「好吧。」然后抬起头说:

  「布莲西儿。」

  听到黑猫的呼唤后,布莲西儿睁开了眼睛。当她与黑猫四目相交时,黑猫已经露出跟平常一样的表情看着主人。

  黑猫再次呼唤她现在的名字:「布莲西儿。」跟着开口说:

  「──我自认是站在你这边的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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