钉什么I,泊:接近
没千/脚步声
出没有任何讯息
三
*
眼前是座宽广的大厅。
里头的天花板挑高,墙壁上挂着怀抱幼儿的圣母像油画。
这儿是伪装成IAI输送大楼的UCAT总部。
现在大厅正面的窗子正映着夜晚的黑,不过里面相当明亮,充满了各种颜色。
这些色彩来自于宽敞空间中的装饰品。除了随意挂在墙上的红白、黑白布幕之外,天井还垂挂着许多彩带、金色彩球,以及……
「为什么连纸鹤和草人都有啊,黛安娜?」
声音来自一名灰发少女。她脚边有只黑猫,头上顶了只青色小鸟,双眼看着在空旷大厅中独自布置的女性。
那名女性——身穿黑衣的黛安娜边将围着红白肚兜的草人钉在墙上边说:
「哎呀,在日本都是用这类东西祈求访客平安的哟,布莲西儿小妹妹?妳连这种事都不知道吗?」
「我在日本可没见过这么夸张的奇风异俗。」
「因为日本人是恭敬地与自然共存的民族嘛,所以很少展示这类庆祝活动。根据数据显示,我正在钉的草人,也是用爱护自然的天然素材制造,还得在夜间悄悄钉在叫做『神社』的隆重舞台上哟?而且为了避免钉上它的木头会痛,甚至规定要敲一百次呢——要帮忙吗?」
说着,黛安娜回过头来,指着附近的工作台。
布莲西儿转头一看,看到桌上摆着五寸钉、草人跟木槌。
『这是啥……有写着大城·一夫的纸条贴在上面耶。」
「嗯,我从大城全部长那里领收了购买节庆花圈的款项,不过买好红色和黑色的以后还有余款,所以就拿来做草人了。我还放了一根大城全部长的头发进去,这样子那个草人就足以在庆祝会上代替大城全部长了吧。」
布莲西儿「哼嗯」一声点点头,拿起草人和钉草人的道具,信步来到挂在一旁墙上的红白色卒塔婆(注:立在墓旁的条状木牌)前。
「不过,这是在庆祝什么呢?」
「嗯,美国UCAT的监察要光临呢。全龙交涉部队差不多该和4th-G和5th-G进行全龙交涉了吧?5th和美国关系匪浅嘛。」
「是哦,现在还有闲工夫招待那种重量级人物啊?不过也是啦,自从七月底搞定3rd-G以后,到现在已经两个多月了,总该进行下一个全龙交涉了吧?世界就要灭亡了哦?不管怎么说,反正日本UCAT还是会拿『忙着牵制应对他国UCAT』之类的当作理由吧?」
「答得好。虽然妳一把年纪了,但脑袋的血液循环还是很顺畅嘛。」
「哎呀,我和只有外貌年轻但脑子皱巴巴的人可不一样呢,因为我真的是老化较慢的种族嘛。」
这时布莲西儿把草人按在墙上,朝五寸钉敲了第一下。
「还有,听说新庄也跟那群叫什么『军队』的狐群狗党见过面了?好像是叫什么盖吉司的自动人偶给的情报吧。除了我也见过的那个叫什么诗乃的小丫头以外,还有在3rd-G交战现场出现的那个叫什么龙美的女人和机龙。加上新庄见过的户田·命刻,以及向盖吉司提供情报的那个叫什么赫吉的男人……都公开露面了,怎么办?」
黛安娜并没有回答。
布莲西儿像是在讲「所以说」似地敲了一下五寸钉,口中还发出啧啧声。
「以为招待招待监察,阿谀讨好一下就能掩饰那些事了啊?」
「很遗憾,虽然没形诸于外,不过那位监察心底是喜欢日本的哟。既然他肯移驾,相信接下来的全龙交涉一定会轻松得多。虽然详细状况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听大城全部长说,5th-G的全龙交涉跟他有关呢。」
「什么意思啊,什么叫跟5th-G的交涉有关……而且是谁有那么大本事啊?」
「理查德德·山德森,八大龙王之一,也就是消灭了5th-G的那一位……还有,我也不知道他与5th-G的交涉有多少关联——哎,有可能是负责处理美国UCAT牵制的中间人之类的吧。」
在大皱其眉的布莲西儿敲敲打打下,钉子贯穿人偶与卒塔婆,插进后头的墙壁。
「听起来还真不错呢。可是黛安娜,为什么一向厌恶美国的妳,会来替洗尘宴做装饰呢?」
「理由啊,等贵客莅临后再告诉妳吧……还是说妳真的很想听?」
「哼,反正那一定是老巫婆的牢骚,应该不怎么有趣。」
布莲西儿把目光从黛安娜身上移开,对草人连敲了好几下;黛安娜也用木槌钉着自己的草人。就在布莲西儿几乎沉醉于交迭的畅快声响时——
她脚下的黑猫开始嘀咕:
「布莲西儿,我看到那个节庆人偶后,想到了点东西。我们是不是正一步步落入世界性的骗局之中呢?」
就在布莲西儿要回问「什么骗局?」时,一个影子从大厅内侧的楼梯走上来。那是——
「Tes,黛安娜小姐,几乎都凑齐了。」
Sf走过来,接着将无数的草人放在工作台上。
「UCAT里主任级以上的大人物中,我已经采集了其中八成的头发并放入草人。我判断钉上这么多草人之后,洗尘宴上的祝福效果应该会非常出色吧。」
「我还是问一下好了,妳是怎么采集的啊?」
「Tes,我抓准他们忙着工作时收下的。」
「哼嗯,还蛮普通的嘛……」
「Tes,德国UCAT的自动人偶是很优秀的——在不妨碍工作的前提下,我从背后悄悄接近并拔下头发,尽量不让对象感到一点痛楚。」
在Sf的话让布莲西儿半闭起眼时,走到工作台边的黛安娜拿起一个草人。
「哎呀%:连至的草人也有耶。这样好吗,Sf?」
「Tes,我向至大人说明用途后,他说别拿去做坏事,就同意把头发给我了。」
「不,我不是在问至有没有问题,我是问妳有没有问题。」
「Tes,我的判断是以至大人的判断为准,所以没问题。」
「这样啊……」黛安娜点点头,双眼瞇若弯弓,将至的草人递向Sf。
「这个就送给妳吧。」
「这不是庆祝仪式的道具吗?」
「不要拿去做坏事——至是这样说的对吧?那就是说并没有限定要使用在洗尘宴上啰?所以我认为送给妳也没关系。」
「Tes。」Sf点点头。
「谢谢您,请让我执行日本文化的谦让机能。」
接着Sf的手在脸前轻轻左右摆动。
「不不不,我判断您真的不必那么费心——这样可以吗?」
「别客气别客气,请请请。」
「Tes,我判断这是很漂亮的应对,黛安娜小姐。那么我恭敬不如从命了。」
Sf收下草人,将它高高举向天花板。
「但是,这算是什么呢?至大人本人仍然存在,但这个并不是至大人,却含有至大人的一部分——它究竟算是什么呢?」
「妳想象得到吗?」
但回答黛安娜的,是用木槌敲出清脆声响的布莲西儿。
「不可能——机械是机械,不可能拥有人类的想象力啦。」
「Tes,正如布莲西儿小姐所言。请让我启动赞美回路。」
Sf将草人摆在桌上,并面无表情地向布莲西儿鼓掌五次。
「我判断您说得太好了——这样可以吗?」
「太可以了……」
布莲西儿无奈地叹了口气,将木槌柄轻轻抵在额头上,略为沉思了一会儿后再度开口:
「我说啊,虽然想象对机械来说也许是种很复杂的系统,但是机械也有属于机械的想象力吧?比方说像是先不要去想草人算不算那个白发男,就直接把草人当成他如何?顺便取个名字吧。」
「Tes,我判断那是类似2nd-G概念的设想。但是我不得不说,就算加上名字,这个草人的重现率依然相当低落,应该当不了替代品吧?」
「谁知道啊,先别管什么定义之类的,回答我,妳想丢掉那个草人,还是想保留它?如果想丢掉,我就在这里烧掉它,如果想留着就好好保管。」
这番话让Sf看向桌上的草人,并伸手拿起、举高、转了三圈抱住它——
「Tes,我了解了。我判断,我应该会毫无疑问地把它放进真空保险箱中好好保管。」
站在Sf身旁的黛安娜露出苦笑。此时布莲西儿的脚被轻拍了一下。她低头一看,黑猫仰起头对着她说:
「布莲西儿,我对妳有点刮目相看了呢。」
她一脚把黑猫踢得飞了出去,接着又开始猛槌五寸钉。
在敲打声中,抱着人偶的人偶说道:
「话说回来,贵宾预定到访的时刻已经过了。」
她沉默片刻——
「贵宾怎么了呢?」
*
夜色弥漫。
黑暗天空下,是一整片负载着山岳与城市的大地。
但在那座造于山间的城市中,有个令人费解的地方。
从城市西北方到中央这段方圆数百公尺的地区,正被一团朦胧阴影般的物体笼罩,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
那正是概念空间。
那是把现实的一部分加工而成的异空间,内部也重塑了现实中的事物。只是通常不会有人存在,水电等设施也因为与外界隔绝而没有连通。
街上毫无灯火。马路上失去驾驶的车辆,若不是因惯性随机撞上某物,就是爬上人行道动也不动。
交通号志也黯淡无光,成为单纯的障碍物。道路旁有个号志的基部被一辆红车狠狠撞上,上头一块写着「秋川市」的牌子垂了下来。
有两个脚步声钻过那块地名牌下,往南前进。
在黑暗的街道上向南行走的,是步伐轻快的少女与拖着一只脚行走的老人。
远方、概念空间之外的现实夜景光线,将少女及肩的金发照得发亮。她跑了几步,又马上回头,蓝眼上的双眉略为扭曲。
「——?」
从她口中泄出的是英语。控诉般的疑问词飞向拖着右脚的老人。那名一头整齐白色短发的老人,同样是蓝眼。
身材高大的他点点头,环顾周遭。他们位在两线道马路的中央,附近有辆看似紧挨着人行道缘石停下的白色轿车。
老人拖着脚缓缓走近白色轿车,薄大衣的衣襬随之飘动。驾驶座的窗户开着,他往里面一看,钥匙就插在方向盘旁。
老人继续打量车内,将排档与手剎车调回正确位置后转动钥匙。
车子没反应。再转、三转,该发动的仍然没有发动。
「…………」
听见他缓缓咕哝出的字句,少女说:
「……?」
老人将身子抽出车内,对少女鹦鹉学舌般的回问点了点头,并将右手插入口袋,瞇眼眺望天空。概念空间内与外界隔绝,低空的云与夜晚街道所呈现的模糊部分断绝处,就是概念空间的边界。
现在,他们正站在碗状概念空间的南侧。
他确认这点后,吐了口气。
接着将右手从口袋中抽出,看着少女。从口中吐出的不是英语,而是一个名词。
「希欧。」
被呼唤名字的少女拾起脸。老人将右手伸到她眼前并打开。
他的掌心有支手表,又大又粗犷的旧表。原本妆点其上的蓝白色彩已经剥落,如今只剩黄铜类材质的表壳发出黯淡光泽。
但是这只表仍在概念空间中运转着。长针、短针,还有在秒针下的红色字盘都在动。
码表式的红色字盘,浮现五个文字。
ACCEL。
这个具有加速意思的单宇让少女·希欧的头更歪了。但老人只是微微笑,并说了些什么,将托着表的手掌再向前伸。
他的行为让希欧感到困惑,但不一会儿她就将手伸向老人的表。
「?」
见老人对她的疑问点了点头,希欧才拿起表,照老人的话将其戴在纤细的左手上并转动旋钮,进行几项操作。
表上的字盘接连显现几个五个字母的字符串。
NEWRIDERSETUP!!
看到那些字,老人往前举起手,指向南方。
希欧看着他的手,肩头颤抖。她左右摆动头,但是老人——
「——」
在话声中把手伸向希欧的脖子。
少女纤细的颈部,有条用石头串起的项链。山德森摸着那条缺了几块石头的项链,同时张口喊着「希欧」的名字,但其后流出的语言并不是英语。
「——你有跟老师学过吧?这无聊得要命又麻烦的外国话。」
「呃、对……不过我并不觉得它无聊得要命就是……」
「嗯……那怎么行呢,希欧?这可是一群无聊分子使用的语言哦,是那些爱耍嘴皮子的伪恶阴险混球和爱格斗的野猴子所爱好、使用的语言哪!」
「我想当地人使用当地的语言也是应该的……」
「希欧变得好会找借口哦……」
老人手按在眼上仰头向天,「啊啊」地长叹一声。
「是我的教育方式出错了吗……!我还有什么脸去见把希欧留给我的孙——」
「啊!曾、曾爷爷,一、一点都没错!真的无聊得要命呢!?好了好了,拜托不要继续那种悲叹演讲了啦!」
「嗯……很好很好。希欧,只要妳明白这是个无聊得要命的国家就好。」
说着说着,老人转变成满意的表情并点点头。希欧的头重重垂下,小声说道:
「……爸爸妈妈对不起,希欧刚刚用了不良的字眼。老师对不起,希欧刚刚说谎了。上帝对不起,希欧刚刚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妳在念什么啊,希欧?那是正当的评价,抬头挺胸吧。」
老人轻拍希欧的背。
「哎,反正来到这个国家,就是要把这个语言用到又腻又烦。希欧,以后妳就能和转学跟搬家说再见了,一定就到这个国家为止。」
「可、可是曾爷爷,我只是来这里为爸爸扫墓的,当然如果运气好能够得到叔公的消息就更好了……可是为什么、到底为什么有人要这样对付我们呢?」
「希欧,妳又回到这个早在十年前妳还不懂事时就离开的国家,代表我们的运气用光了。这个麻烦的国家一定很喜欢我们雷电一族。」
「那是——」
「是预感啊,希欧——听起来很不负责任吧。」
这话让希欧哑口无言,而老人则挺起胸膛:
「预感是好东西啊,尤其是打从心底高涨的预感更加特别。」
「……希欧只有不好的预感呢。」
「那是因为脑袋有问题吧。」
「曾、曾爷爷您有时候真的很口不择言呢!」
「别放在心上,我也曾经有过任何事都觉得不安的时期。」
然后他维持笑容,用下巴往南方指了指。
「妳先过去吧,希欧。妳喜欢跑步吧?虽然妳之前因为转学而错过了运动会,不过我记得这个国家的差不多就快到了。去临时报名参加拿个冠军回来吧,我马上过去。」
「怎么了?」
「……曾爷爷不一起,希欧也不走。」
希欧的话让老人表情为之一变,换上一张笑脸。
「放心吧。我很快就会收拾干净,然后马上过去。妳看过我打架打输吗?」
老人从薄大衣内拿出个东西,仲到左右摇头的少女眼前。
那是前端装着双刀利器的柄。那白色硬质材料的柄,在右手一甩下伸长,变成一把长枪。
老人看到希欧睁圆了眼,龇牙咧嘴地笑。
「这是第一次秀给妳看吧。六十年前,我所属的组织领导曾经教过我几招,虽然最近差不多只用在耕田上了——但至少还能刺穿铁吧。」
「曾爷爷您……好像是很危险的人物。」
「唔嗯。看来希欧还不了解这种魅力啊……也罢,妳迟早会懂。」
「不、不了,我想我没有去懂的必要——」
「希欧开始不听话了……!」
希欧花了一分钟安抚老人。
然后老人垂下双肩看着背后,也就是北方。嘴上嘀咕着「差不多了」的他,目光回到希欧身上说道:
「在这里看到的一切,妳过去都未曾见过,对吧?不过现在解释会浪费太多时间,等到下次见面时我会尽量对妳说明的,希欧。我会将一切告诉妳,包括为妳命名的爸爸妈妈的事——对了,我们就约在——」
「大使馆吗?」
「不,那里可能已经被渗透了,今晚找个商业旅馆或什么地方待着。妳身上有带钱吧?那我们约——今天到这里来的路上有经过一座公墓对不对?记得是叫什么西多摩公墓的,下午两点在入口见。」
「明天吗?」
「明天……说的也是。也许会因当时情况,而有甩开追兵或联络同伴的必要。所以就算明天我没有去,妳也要连续三天都在同一个时间到那里等我。要是我三天后还是没出现,妳就去奥多摩的IAI,亮出那个手表说——」
老人说得铿锵有力。
「混帐东西,带我去UCAT。」
「……」
希欧垂下双肩。不知道老人如何解释这个动作,他伸出左手摸摸希欧的头。
接着他抓住希欧的肩膀,将她转了一百八十度面向南方,并笑着拍拍她。
但这时他所说出的字眼,既不是希欧的名宇,也不是指示她走。
而是另一个名字。
不过其中也含有「拜托你了」之意。那语气听起来仿佛是在镇重地托嘱,让希欧不解地扭过头来。
「曾爷爷您刚刚说的……」
「是我朋友的名字。希欧——就是他告诉我妳名字的意义。」
老人保持笑容看着天空。西南夜空中,有颗暮星正灿然生光。
就在希欧也跟着看向那片天空时——
风来了,那是夜晚的北风。
冰冷的气流瞬间掠过希欧,让她瞇起眼睛。
然后,她听到老人的声音。
「北风也来声援雷之子吗?那么这回将会成为全新的旅程吧。希欧,妳的曾爷爷要对妳许下一个承诺——我们很快就会再见。」
「……好、好的。说好了喔?」
希欧听到表示同意的「啊」一声,便踏步向前。
她带着犹疑的脚步,以前倾姿毫不回头地奔跑。
「——GOAHEAD!」
在老人的叫喊下,希欧加速前进。
*
目送希欧离去的老人,在夜空下吐了口气。
他看着少女的纤细背影消失在黑暗街道彼端,开口说:
「这就是我对六十年前死去的你所能做的最后一次赎罪了吧,詹姆士?如果可以,真希望能尽快找出那孩子的叔公……你的另一个孩子。」
手持长枪的他转向北方,有脚步声正从那边接近。
身影也看得见了。
对方只有一个人,修长的身材裹着灰色战斗用连帽大衣。老人紧盯着对手——
「怎么,一个人吗?」
说着,老人脑中开始思考。在来到这里之前,应该都有日美UCAT的便衣护卫随行才对。但现在对方却独自越过那些人,布下概念空间把他们爷孙关在里面,代表——
「哎,真麻烦——我就单刀直入地问了,你是『军队』的人吧?虽然在美国几乎没有什么活动,不过这个国家就是你们的根据地没错吧?」
接近后停下脚步的人影,并未回答老人的问题。
距离约十五公尺,站在马路上的对手,一张脸深埋在帽子下,两手空空地下垂,是能够立刻行动的架势。
身穿大衣的人影,以女性的声音平淡地发问——
「你是理查德德·山德森吧?」
「发音真糟,比六十年前那群野猴子还糟……到底有什么事?不,反正妳是来讨5th-G的概念核的吧?想要知道它在哪里,对吧?」
「…………」
山德森当她默认,便说:
「之前『军队』好像曾经袭击日本UCAT的数据库,还打探到些什么。虽然没办法把核心资料完全带走,但收获应该不少。例如日本UCAT拥有的5th-G概念核——有一半是机龙用的兵器。」
「我们不知道它的真面目是什么。我话说在前头,『军队』已经拥有优秀的机龙,如今也无意再去取得5th-G的技术。」
「妳是指……那架机龙是采用5th-G技术开发出来的吗?你们是如何取得那些技术的?」
「没必要告诉你,现在发问的人是我。胜利将属于『军队』,而且我们也已经制造了利用武神遥控操纵系统的新武器。我看——值得问的只剩下你们武装的真相而已。」
身穿大衣的人影用手拨开帽,显露出一张精明的少女脸庞。
「我是户田·命刻,为了得到答案而来——『军队』是会选择交战对手的组织,只要对方肯交出情报,我们就无意动手。」
*
命刻看着与她对峙的老人。
理查德德·山德森,身高约一百八十公分。武器是长枪,左脚带伤,应该无法剧烈运动。但因为个子高,手臂与枪的攻击范围也大,而且他还是前护国课的八大龙王之一。
他的长枪应该是概念兵器,自己手边的武器只有一把日本刀。攻击范围居于下风,而且这把刀虽然锋利,但也只是赫吉买来的Low—G制品。
……因为现在军队的武器全都送到高尾去了。
厂长与他的伙伴们不眠不休地改造所有武装,利用从UCAT夺来的寥寥情报,以独特的工法予以改造。
自己一路上已经打倒了好几个UCAT的便衣护卫,虽然几乎都是偷袭得逞,但身上还是受了点伤。
……而眼前这个老人应该比那些便衣护卫还强上许多。
怎么想都只有不利的要素。
所以命刻感到腰间那把刀非常沉重,无论是就物理方面而言,还是就其它意义而言。
不能有丝毫松懈。她这么想着,两眼看向山德森。
「如何——答案呢?」
可是这个问题却换来了另一个问题。
「妳说妳叫户田?」
「……是啊,那又怎么样?」
「妳母亲叫什么?」
「……问这个做什么?」
「不想回答吗?」
「不想,也准备当作不知道。」
说完,命刻在心中回想般地苦笑起来。刚才那句回答——
敌人也有同样想法吧。
「啊……」命刻下了奇妙的结论。
既然会有相同想法,即代表也会有不同之处。
她在心里肯定自己的感觉,从大衣内侧——右腰间拔出日本刀。
「如何?你是要回答、还是要发问?」
话才说完,回答就来了。
命刻感觉到在右耳耳畔流动的风,接着布料的触感让她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兜帽的右侧被切断了。
但她的视线并没有从山德森身上移开。高大的老人单手拿枪转了一圈说道:
「我的枪可是连铁板都能贯穿哦。」
「贯穿比人还容易贯穿的东西也值得骄傲吗?」
命刻踏步上前。才在柏油路面上踩出脚步声,攻击就来了。
是风。瞄准了胸部中央,人体的中心。
被击中前,命刻维持着踏步向前的姿势,身体向前倒去。
风从垂下的头上方直贯而去。
为了保住前倾的身子不倒,命刻继续向前,以彷佛要跑上墙般的动作在柏油路上笔直往前。
接着压低身子接近山德森。
怆是种利用挥动突刺来牵制对手、保持距离的武器。但只要是刀器,无论任何种类,都有一个共同的忌讳。
那就是刃部砍到地面或墙壁。
刃一旦撞上硬物就会停下攻击动作,甚至破损。枪虽然因为柄长而利于来回广范围扫击,但难以运用于脚下等狭小空间。
对于从下方而来的命刻,山德森为了拉开距离,将无伤的脚后退一步。
相对地,命刻紧接着跳了起来,往与他持枪手臂相反的方向——自己的右方跳去。
两人擦身而过,此时命刻将刀传到左手,跃向山德森右后方。
接着转身向后,以单手左旋斩进行攻击。
银光划过后退一步的山德森背部。
刀身传来阻力,但却进出了金属声。
「!?」
定睛一看,山德森已将枪竖于背部中央。
刻有Northwind字样的白色枪柄将她的刀刃猛然弹开。因反作用力而弹回的刀,无法立刻再次攻击。
……可恶!
命刻利用刀的反作用力,拉开与山德森之间的距离。
但山德森却也将身子扭向她,以单脚为轴,回身就是一枪。
风。
命刻得做出判断——稳住下盘格挡或逃走。而在这两个选择中,她选的后者成功奏效。
当她向右跳开时,看到自己先前的所在位置被一道极细的白线划过。
……那就是风的真面目吗?
在这念头涌上之前,身后已传来一阵闷响。
空气的流动,让命刻了解到背后发生了什么事。
路旁的水泥电线杆底部被打断,挟带着向周围延伸的电线倒了下来。
若只是电线杆倒下,那么选择只有向左躲或向右躲两种;若再计算电线,又会有前后之分。
这时该做的选择是:在电线杆倒下前早一步冲向前。
这时山德森竟大叫:
「——退下!」
「什么!?」
命刻钻过倾倒的电线杆往一旁逃开。在电线杆撞击柏油路所发出的碎裂声中,她出声问:
「叫我退下是什么意思!?我可不能空手——」
她并未将「回去」说出口。
命刻也察觉到山德森叫她退下是什么意思了。
某种气息骤然接近。那是一种堪称重压,仿佛要将大气紧密压缩的巨大气息。
「——什么!?」
然后,那个来了。
·——万物朝下坠落。
那是声音。
还是为概念空间施加条文的声音。
*
山德森感觉到这个声音究竟属于谁。
他对着拉开距离站在一边、叫做命刻的少女说:
「…………快滚,『军队』的女人。游戏结束,我的敌人来了……妳应该不至于对刚刚的概念条文毫无感觉吧?」
听他这么问,对周围保持戒备的少女在迟疑片刻后点点头。
「你说『我的敌人』……这风的变化是你的敌人造成的吗?」
「对。」山德森低语。
正如命刻所言,现在这一带气流有异。不久前吹的都还是北风,但现在环绕四周的风却有如乱流。
简直像是眼前——北方的位置上有某种巨大物体存在一样。
命刻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看着北边说:
「要我帮忙吗?」
「快滚。」山德森竖起双眉回答,并抬头仰望天空。
天空的形状改变了。笼罩此地的圆顶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直径不下于数公里的圆筒状无形障壁。
基于先前的追加条文,概念空间的定义因而更改。
「果然从六十年前的坠落复活并追来了吗?混帐东西——追着自己的敌人是吧?」
黑暗中,山德森对北方的虚空摆出架式。
然后他看到前方的大气开始晃动。
规模相当庞大,不仅是停在四周的车辆,就连大气都以宽高数十公尺的规模不停摇晃。
那巨大压力中,他听见命刻备战的声音。
「直觉不错嘛。」山德森对命刻投以苦笑。
所以他动了。以单脚踏着轻快的脚步,来到命刻身边。
命刻愣愣地看着他。不知是对于自己竟如此轻易被接近,还是对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存疑而愣住。不过——
「妳现在有个不错的预感,对吧?」
山德森用拐杖将命刻一把推开。
女性的身体真轻啊,他这样想。命刻倒抽一口气,身子浮起数公尺,顺势飞往空中,从大马路没入窄巷阴暗处。
过了一会儿,巷弄的昏暗深处传来脚步着地声与说话声。
「……你什么意思!」
「快滚!然后替我传话:5th-G的概念核很期待与你们一战,就这样。」
「……?概念核全都在UCAT里吗?」
「那也不对。」山德森回答后,将视线从巷弄转向北方。
「——我们将会得到将雷之子这个姓冠在受祝之名下的机会。」
山德森以低姿势将枪柄扭紧,同时死盯着黑暗深处如山般停滞的气息说道:
「继续我们六十年来的战斗吧,『黑阳』。虽然我最后的武器是从已逝上司那里得来的枪,不过用来对付你应该是绰绰有余了。」
他的话让与他相对的黑暗有了动静。
在风中,一无所有的黑暗似乎逐渐融化,显露出某样东西。
那是个巨大的影子。又长又大的黑色身影不但塞满了马路,甚至还延伸到遥远的另一头,山德森微笑着说:
「来吧,『黑阳』虽让我看看自己的觉悟会有个什么样的结局吧,然后我要说,这次应该可以让你彻底败北了——老实说,我仍颇为不安,可是佐山他们的子孙一定可以从我最后的谜题中找出那受到祝福的答案吧。」
他将枪柄扭得更紧,龇牙裂嘴地如此宣告:
「——吾雷迅捷无比,明星眼观一切,而北风终将贯穿巨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