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逼近了
它出于误解
但吸引了真实
*
原川在起居室面对着棉被。
金发少女从榻榻米上那团棉被中伸出头来。
「妳到底打算那样到什么时候?希欧·山德森。」
「呃,所以说,等衣服干掉……」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用力。
两人再次见面后,希欧当场冲入被子,一直哭到刚刚,前前后后大约花了十分钟。
要明白已经开始脱水的洗衣机所代表的意义,这段时间十分充足。
……她是细心、任性,或者只是个笨蛋呢……
希欧抬起脸,神情十分沮丧,但眼旁已不见泪水。她有气无力地说:
「对不起……我知道给你添麻烦了,所以衣服干了我就会离开……」
「知道就好,这次我真的要去上学了。」
说着,原川站了起来。
他将从机车钥匙圈上拆下来的大门钥匙放在起居室桌上。这时,原川身上某件饰品发出声音,那是个用石头般的物体串成的手环。
「啊,那个、原川大哥?」希欧叫出声。
「什么事?」
「那个……你有没有在哪里发现那种用石头串成的项链呢?」
原川思索着这话的意思。昨晚收留她时,自己并没有看到那种东西,剥光换衣服时也是,还有在翻开口袋看看有没有身分证明时——
「没有,没看过那种东西——妳想要这玩意儿吗?」
「不、不是,不是那样的。」
「只是——」她说。
「那是母亲送我的东西。」
「这样啊,和我一样耶。」
原川将手炼给「咦?」一声歪起头的希欧看。
「这是我母亲一时兴起做出来的,她从以前就喜欢这类手工艺品,好像把它当成护身符的样子。如果妳的也是这样——」
希望妳早点找回来,这句话差点冲口而出,不过原川吞了回去。
……跟她扯那么多干什么。
「——」
原川默默站起,转身背对希欧,准备走出起居室。
但是他不禁在意起背后闷不作声的她这时候作何表情。
「好像捡到猫一样」的想法又涌了上来。虽然不知道猫在想些什么,不过稍不注意就会制造麻烦,要是盯着牠看,又会找个安稳的地方躲起来。
原川整理思绪想重新来过,维持背对的姿势向希欧发问:
「……话说,妳昨晚是在躲什么?」
「咦?嗯嗯,是、那个……就是、恶魔。」
听到这个回答,原川在内心说了声「这啊」并下定决心。
……果然是个危险的女生。
若以猫来形容,也只能说这状况有如得了猫瘟般地危险。早上喂她饲料就是个疏忽先不提,还帮忙理毛、让出浴室,现在连床都被占领……不过善心服务到此为止。如果刚刚听到的是其它回答,那还可以帮她介绍警察。原川想到这里叹了口气,走出起居室。
这时身后传来被子蠕动的声音。
回头一看,希欧正把被子当浴袍裹着,跟了过来。
「妳在做什么?」
「啊、没有,送你出门……」
「不必了,躺着吧。」
原川皱起眉头。
就在这时,大门冷不防被敲响,还传来少年的高冗声音。
「邓恩·原川!这个屋子已经被单方向包围了!快出来投降!」
「佐、佐山同学,那不叫包围。」
「那是定义不一样啊,新庄同学——好了原川,快出来。再不快点我就要打招呼了哦!早安啊各位庶民!糟糕,深爱世人的我不小心也对你以外的广大民众打招呼了,你要怎么赔我!」
……笨蛋来了。
原川先意识到这点,之后什么都不愿多想。
现在很多问题同时挤在一起,想一次解决只会让人手足无措。
只有两件必须思考的事,就是门外的笨蛋和眼前的希欧。
仔细一看,希欧一脸恍惚。
「那个,原川大哥,以希欧的日语能力听不懂门外那个人说的是什么意思呢……」
「那是因为妳的日语能力很出色,希欧·山德森。」
然后原川想起一件危险的事。当自己回家时——
……因为要借她钥匙,所以没锁门……
太大意了。原川刚这么想,门外就——
「咦?原川同学没有锁门耶?」
「喂喂,千里,门开着的样子耶,快停止飞踢破门的准备。」
「咦?我、我才没在准备呢?只想突然想练习助跑而已。」
「哈哈哈,总之有个粗心大意的人就对了。我们要发挥同学爱,进去帮他关好门才行。」
这家伙打算直接进来?可是为什么连学生会长和会计都在?
为了争取时间,原川出声牵制。
「我马上出去!别进来!」
「哈哈哈,你听到了吗,新庄同学?原川在说谎哦。」
「不要毫不迟疑地擅自认定!」
选择有两个,立刻锁门或是——
「原、原川大哥,希欧还光着身体,要是他们进来……」
……先把这个女生藏起来。
在这个发现自己上学迟到、家里有个裸体金发少女的日子里,原川对未来发展一无所知。最近蔷薇尊周刊销路不错,八卦增刊号在校内的发行量也增加了。
还是先将门锁上,在他们破门而入前把希欧藏起来比较安全。
但是选项的范围在这瞬间减少了一半。
大门门把已经转动了。
「——!」
这已经不算是判断,原川反射性地抱起希欧。
「咦?啊——嗳呀!」
在一声娇喘中,希欧缩起肩膀、被子落下。
「笨蛋,妳怎么让它掉下去啊!」
「因、因为你刚好抓到人家被奇怪的洗发精弄得很敏感的地方嘛……」
原川忍住不去想那是哪里,抱着她就跑,目的地是起居室西侧设有壁橱的位置。他用脚拉开壁橱门后,瞄准下方。那里有备用的被子以及——
「里面摆了很多点心之类的食物,要吃就吃吧。」
「呀!」希欧被他扔进去,发出惨叫。
「怎、怎么了啊?」
在原川回答前,大门已经打开。
同一时间,他关上壁橱。
壁橱门撞击柱子的声音,正好与学生会主力踏进玄关的声音重迭。
接着寂静到访。
定睛一看,站在玄关的果然是校内最有名的四个人。
「——你们来干什么?」
他这样一问,单手扔下旅行袋的新庄点点头说:
「嗯,大树老师要我们叫你去上学。」
「我正要去,没看到我穿着制服吗?」
「原川,你能够证明那不是制服型的睡衣吗?」
「佐山,你能够证明说那种话的你没发疯吗?」
他这样一问,佐山旁的新庄低下头去。
「……不可能的吧。」
「哈哈哈,新庄同学,就跟你说的一样,确实无法证明原川身上穿的是不是睡衣呢。」
「我说的不是那个啦!」
原川放松双肩。
……总之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啊。
当他念头一转,风见的声音响起:
「刚刚是不是有人在?好像有人说话的声音耶。」
接着出云对在壁橱前停下动作的原川发问:
「而且啊,好像在我们进来的时候……你是叫原川吧?你是不是把好像是人的东西丢到那里面去了?」
原川背上渗出冷汗。
……危险。
才这样想,壁橱另一边就响起小小的声音。
「那、那个,原川大哥,这里好黑,而且,好闷哦。」
原川不理她。会懂得压低音量,代表希欧应该也明白被丢进去的理由。再加上要是跑出来,会有裸体见人的危险。
现在的问题是,要如何将希欧被看到的事蒙混过去。
「刚才那是——」
他动着脑筋。有着人类大小又有着人类颜色的东西并不多,真要说起来——
……就是人类本身……
就在原川打算放弃这个想法时,佐山的声音飞了过来。
「虽然我很难相信……那是真人比例的人偶吧?」
一声「你白痴啊!」差点从喉咙冲出来,但是原川点点头。
「是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反正是个人兴趣嘛,我想我迟早也会弄一个。」
「做什么样的?」
「那还用说,当然是新庄同学的啰。」
仔细一看,佐山旁边的新庄面红耳赤、一脸困扰。看着这位说「咦?不要啦」之类台词的奇特少年与其周围,让原川的心稍微镇定了些。
……原来是这么回事。
原川心想,远比自己想象中更加异常的一群人就在这里,即使自己真的做了真人大小的人偶,规模也比不上他们。
但是那份安心感被风见打破。
「……那刚才怎么会有讲话的声音?」
「唔!」原川倒抽一口气。
第二个危机到来。这下子百口莫辩了,交谈可是足以说明自己藏了个人的证据。
怎么办?原川自问。也许是时候让希欧出来说明一切,顺便表明自己的困境。
……到底该怎么办……!
咬紧牙关的原川,看到视线彼端的出云弯下腰去。
他对着满脸疑惑的风见小声说:
「喂喂喂,别问了啦,千里。他一定跟大城老爷子一样,是个会对人偶说话的可怜虫啦。」
白痴!这是原川今天第二次想要大吼,但只要能解决问题就有忍的价值。
出云又说:
「千里,妳仔细看,在起居室正中央地上有被子对吧……?所以啰,他还跟人偶……」
「说、说得也是呢,觉。」
风见小声说完,偷瞄厨房一眼,跟着别开视线。
她抓着出云领口拉近自己,轻声说道:
「……觉,看厨房,别被他发现。有女生的衣服和内衣晾在那里。那是换穿用的吧——佐山的朋友果然都不是什么普通人呢。」
「那个啊——」新庄在传进耳里的低声谈话中添上插话用的发语词。他一脸困惑地说:
「真想不到原川同学居然会有那种兴趣——可、可是,那只是他个人兴趣嘛。」
……我才想不到你会这样说我咧。
不过被新庄这么一说,他们也没梗再追问下去了。
心力交瘁的原川离开壁橱,眼前该做的是尽快把这群人赶出去。为了尽可能表现自然,他拾起地上的被子,慢慢地折起来。
接着瞄了那群人一眼。
「……快出去,我马上就会去学校。」
「别客气,我们就在这里等着你,原川。洗好的衣服还没干,洗衣机也还在脱水。要是你用那个理由逃学,我们就没脸见大树老师了。」
佐山对着瞪视而来的目光面无表情地说:
「唉呀,别跟我们客气——快给我倒杯茶来。」
*
希欧蹲在黑暗之中。
怎么办、怎么办啦?她这样默念两次,抱住膝头。
虽然她对黑暗没有特别的好恶,但是不太喜欢被强迫塞进这种地方。
就算以前犯了错,也不曾受过这般惩罚。以前的自己会被赶到外面去,接着因为无事可做而在原野上边跑边玩。
在记忆中,只要仰望天空,一定能看见飞机云。
母亲只说过父亲是个驾驶员而已。那好像是很久以前,他们还待在日本时的事,只是希欧对那时代的事几乎没有记忆。而现在——
……该怎么办才好呢?
原川正在外面和来访的朋友们说话,言语上的互动似乎相当地险恶,是自己和他交谈时所没有的感觉。
好好哦,能够感受到彼此间的感情。这让希欧心生羡慕。她知道原川很想赶快将她扫地出门,只希望到时候他还能为她花点心思。
……我真是不知足。
昨晚发生的事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但是他还是听完了,也认为真的发生过什么。这就够了,希欧这样告诉自己。
可是好热。因为快中午了吗?还是自己的体温?因为空间密闭?或者全都是?总之这里闷得不得了。
也突然想到些什么,摸摸自己屁股下的被子,发现已被汗水染湿。
他会不会生气啊?希欧缩起身子,背靠壁橱墙壁,她知道汗水也沾到木制薄壁上了。
呼吸有点困难。怎么办?而且她喉咙有点干了。
……可是到外面去会给原川大哥添麻烦的。
都已经替他添了不少麻烦,还受了他的照料,所以现在非忍耐不可。
可是好热。希欧闭上眼睛,吐了口气。
她抱住身体,汗水顺势积在指缝间,流过肌肤。从腋下到腰前,都能感觉到有某种小小的东西滚落,好痒好痒。
「嗯……」
当她发出声音,外头立刻有所反应。
「咦?刚刚……你刚刚是不是发出什么怪声啊,佐山同学?」
「没有,我还以为是新庄同学忍不住发出来的呢。」
……糟、糟糕!
希欧缩起身子,心跳微微加快,让呼吸更为困难。
她明明就什么都没做,汗水仍不停从额头滴落。
怎么办?希欧第三次这样想。昨晚狂奔时曾经挥汗如雨,现在也是这样,想必自己的身体已经变得容易冒汗了。而且在学校上课时,也曾经学到过日本的气候温暖湿润。因为湿度高,一热起来就会变得像三温暖一样,所以日本的名胜大佛才会近似半裸。
在健康教育课里,也学过人在极度脱水时会有死亡之虞。
……再这样下去,希欧会死翘翘吗?
好想要水份啊,她这样想。如果人在淋浴时也能像植物一样吸收水份就好了,不然早在那时候先喝一点也可以。
「…………」
她的手四处摸索,想找到些什么。
这时,她发现壁橱墙壁边有个架子,还几乎占满了整面墙壁。上面似乎排着许多书籍,不过她现在不需要。只是,希欧不明白它们为什么会摆在这里。
她的手带着疑问继续摸索,接着在架子下方摸到有点硬的袋状物。她猜想里面应该是零嘴点心,不过一想到零嘴的滋味——
……我的喉咙……
浮现脑海的,是以超呛口而闻名的「我的盐分」,所以毫无帮助。那是曾祖父半开玩笑买回来的,自己却被它害得惨兮兮。
有没有什么饮料呢?原川说过可以找东西吃,所以只要有饮料——
「——」
有了。希欧的手在零嘴袋之间摸到金属罐,忍不住屏住气息。
她拿起来打量一下,那是个三百五十毫升的罐子,形状也像是饮料罐,和水煮青花鱼罐头、油渍沙丁鱼、午餐肉都不一样。
……得救了。
希欧双手捧着它在墙边蹲下,低头说了声「我不客气了」,并缓缓拉开拉环。为了压低音量,还用棉被一角贴在上头。
她耳边响起微小的碳酸饮料开罐声。光是听到那个声音就感到清凉的希欧,在黑暗中露出微笑。
但她忽然发现自己的笑容正向一边歪去。
……啊。
身子在晃。脱水症状开始出现了,看来身体状况的确不佳。
糟糕,希欧心想。她原来打算今天就要离开这里,还希望到车站之前能先找到母亲遗留的项链,这时昏倒只会让一切成空。
……还会给原川大哥添麻烦……
希欧使劲甩了甩头。
快喝吧。一旦有东西入口,味觉应该能带领意识清醒起来吧。补给了水分后晕眩也会停止,到时候自然可以离开这里。
所以希欧将罐子凑到嘴边吞下一口,跟着——
好苦。从喉咙涌上的感觉,让希欧差点反射性地呛出来。
她按着喉咙吸了一大口气。
「呼」地缓缓吐出后,希欧看向手中的罐子。
尽管在黑暗中看不见罐子,却能透过味觉了解内容物。
……这个超苦的碳酸饮料会是什么呢?……
希欧在以前转学过的学校中,在合唱大会前为了开嗓而喝的气泡水,是种没有调味的润喉饮料。还有她和曾祖父搬家时,在加油站喝过有种石头味的辛辣姜汁汽水。
而这又是另一种味道,带有奇妙的苦味。
会是什么呢?会是什么呢?希欧在心中这样猜想了两次。
原川虽然比自己稍微年长,但她不认为两人味觉会有太大差异,也不认为罐里的果汁已经酸败,便试着再喝一口。
……好苦呢……
味道并没有改变。虽然她还想找其它饮料,不过要是开了没喝完又去拿其它的,原川一定没好脸色。
我要负责喝完。希欧这么想,又将罐子凑到嘴边喝了一口。
好苦,通过咽喉时还有种药味。不过——
……也、也不到喝不下去的程度呢。
总比倒掉好吧。希欧继续啜饮。
好热。
好像在第一口之后,身体就莫名地冒汗。希欧猜想是因为注入了水分,身体感到安心才会开始流汗。
心跳声变大也是因为太热的关系吧。
得补给更多水分才行。希欧忍着苦味,继续喝着铝罐内容物。
剩约三分之一时,希欧宛如向碳酸饮料投降似地将嘴拉离罐子。
……好烫。
不是热,是烫。手往额头上一摸,汗水淋漓、烫得惊人。
……讨厌啦。
为什么会这样呢?自己一直莫名其妙地冒汗,呼吸也越来越困难。
难道是生病了吗?
怎么办?怎么办?想归想,希欧仍无计可施。原川还在外面跟朋友说话。一想到他的声音并没对着她,眼泪就夺眶而出。
……不可以。
为了不发出声音,希欧将罐子悄悄凑到嘴边。
她再喝一口,但身体的热度并没下降,感觉全身发烫、一身是汗。
「嗯……」
希欧再也撑不住,身子软倒,悄悄扭转身子趴在垫被上。
这个动作让背与腰、还有大腿之间的汗水汇集在一起滴落。
她发觉身体的确不太对劲。是长期处于脱水状态所以身体才变得这么奇怪吗?
……希欧、要不行了吗?
她以手肘撑起身体,饮尽罐子里最后一滴液体。
如此一来,自己能做的就全部了结了。希欧急促地吐了一大口气,微开两膝抬起臀部,让空气进入被褥与身体之间。她将脸贴在被子上以防喘气声外泄,双手抓住被套以撑住快被高热击溃的身体。
「……嗯。」
在身子缓慢拧转之余,希欧感到意识渐趋稀薄。
……不行。
睡着就会死。在想起这个冬季登山知识的同时,希欧垂下眼帘。
这时,声音从外头传入耳中。
那是原川的声音,听来像是在谈论打工时间。
「——佐山,我记得你以前到奥多摩打过工吧,跟IAI有关的。」
「是啊,新庄同学和后面那两个人也去过。」
「那倒是不打紧——我想问一下,你知道叫做UCAT的部门吗?」
在心跳与热汗中听见的问题让希欧的意识略为清醒。
……原川大哥。
他的关心使得希欧放心不少,而迟来的回答也是——
「是啊,当然知道……说起来那算是IAI旗下企业之一,你问这个做什么呢?」
「没什么,有点东西要送到那里去,跟我的打工有关系。」
听着「是哦」的回答声,希欧在心中松了口气。
……不要紧的、吧。
最近似乎在哪里听过这句话。
但希欧已缓缓坠落于睡梦之中,没来得及想起。
*
眼前是一片青空。
一片枕着近黑色大海的辽阔天空。
其中有个巨大的身影。
「那个」拥有以黑色钢铁构成的绵长身躯。它扭曲着身子,以巨大的翅膀翱翔天际。
那动作与其说是回游,不如说是主动地顺风航行,偶有加速冲裂大气之类的玩耍动作
「那个」是一架巨大的黑色机龙。
「那个」在眺望青空的同时,有着这样的想法。
好辽阔啊。
它不知道自己已经飞了多久。在某天察觉到自己存在后,「那个」才开始存有记忆。
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
「不记得」应该比较合适,「那个」边飞边想。
然后「那个」随意振翅,钢铁羽翼拍打着沉重的大气使身子上升。
将巨大身躯送到云上的同时,「那个」这样想。
这天空真不错。
虽然「那个」几乎完全没有关于自身的记忆,但是仍保有几个称不上是记忆的稀薄感觉。其中一个,就是对天空的感觉。
依稀存留于意识中的那片天空,下方并没有这般广大的水与大地。不,可能曾经有过,但不记得了。
感觉自己在很久以前,也曾飞翔在无垠的天空中。
「——」
无论如何,飞翔是件畅快的事。
这片天空是蓝色的,然后在固定时段会变得朱红、转黑。
在黑色时段中,看得见天空上方有无数光点。曾经有一次,「那个」为了想看清它们的真面目而不断向上飞去,但是没能飞到它们那里。自己的推进机组是靠着把前方认知为下方而往下落去,翅膀则是为了控制与加速而存在,但是飞行机能似乎被限定为只能在大气中生效。
当时上升到某个程度后,翅膀上受的力就消失了。最后飞翔的感觉也突然消失,变得很没意思,终于作罢。
总有一天能到得了吧,「那个」这样想。总有一天能尽兴地飞到那里去吧。
「那个」知道自己正在进化。
它将会保有自己、保有这一身钢铁而逐步强化,那就是它的进化。
将周遭的结构体精炼成与自己身体相同的成分,使身体变大。
此外并藉由高速运算,设计出效率更佳的驱动装置,按设计替自己更换组件。
不管是追加武器还是其它装备,全都心想事成。
也许能称之为主动的进化。
刚醒来时,它的下方有着一望无际的水底。在超高压的水中,一开始连动都不能动,当然也没想过自己还能够飞。
它身受重伤。可以用破损来形容的重伤。
虽然大部分都在沉睡时修复了,但仍有几处尚未复原。当伤处复原后,它为了调查组件数据而输送了强大的动力,竟发现组件动了。
就在那时,它明白自己是能够动作的。
最早察觉到属于自己且能够挪动的部位,是右前脚。接着在挪动其它各个部位时,它从周围的小动物学会了游泳的方法。
突破水的顶端后,它发现自己正浮在半空中。
在它试着厘清现况时,至今不停产生阻力的背部组件打开了。
是翅膀。
察觉到展开翅膀能使身体在空中保持稳定后,接下来就完全随心所欲了。
它利用在空中自由飞翔来测试自己,并在超高压深海里进行进化。
然后在如义务般不断反复的强力进化中,它弄清了两个进化目的。
一个是自由飞行。
另一个是为了战斗。
敌人极易辨识。
在这个世界的地上以及移动物体中,有着伪造的人类。
心中之所以会有对人类的相关定义,是因为自己曾经与他们有所关联。然而,如今这个世界的人类,在「那个」的心目中是伪造的。
原因只有一个。
「那个」坚信人类已经灭亡。在稀薄的记忆中,这观念留下了强烈印象,导致它认为人类不可能留存。
它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能对这稀薄的破碎回忆如此笃定。
但「那个」判断,过去的自己对人们的观感应该是——
很重要。想保护。
它还想到一件事。
既然如此挂念人类的自己还活着,那么自己心目中的真正人类,会不会还活在某处呢?
他们会不会在某种契机下,再次出现在自己眼前呢?「那个」这样想。
不过那个契机会是什么呢?
它想保护人类,但是人类已经消失,赝品占领了全世界。
所以,「那个」这样想。如果将赝品扫除,制造出真正的人类能生存的地方,真正的人类应该就会回到自己身边、寻求庇佑吧。
到时候,他们应该会夸奖替他们备妥新世界的自己吧。
「——」
「那个」在天空中飞舞。
它希望黑色天空的时段快点到来。黑色是属于自己的颜色,既是没有其它色彩的颜色、自身强力装甲的颜色,也是自己醒来的深海之色。自己要带着那个颜色,将伪造的人类一扫而空,并朝利于战斗的方向进化、准备。
「那个」期望黑翼进化,以找出真正的人类。
最近似乎能感受到某种怀念的气息。这经验在很久以前,尚未完全清醒时曾有过一次,但这次更加强烈。
昨晚特别夸张。它在天空转黑时飞出水面,那股气味便直扑而来。
好怀念的感觉。
它飞往气味源头想一探究竟,来到了附近列岛的东部,在那里布下一个小型的概念空间。为了隐藏身形,它将那空间依照自己喜好改造过后再飞进去,发现里面有一个男人。
是个老人。
赝品之一的老人战意强烈,而自己也予以响应。
在彼此遭受对方一击以后,对方停止活动。
老人笑了。
它不懂老人为何而笑,却听得懂他在战斗中说过的话代表些什么。
「『黑阳』。」
「那个」认识从他口中说出的名字。在稀薄的记忆中,那是个没有主人、以未定义状态被置之不理的名字。
然后,怀念的气味消失了。
不知道气味是因为老人不动才消失的,还是飘散到哪里去了。有种比老人更加巨大的怀念气味涌来,吹散了先前的气味。
强烈的怀念感到来。
在它固定休眠之处附近的岛上、被夜幕笼罩的大地西侧近端,传来了浓浓的气味。
当进化告一段落后一定要过去一趟,「那个」心想。
至于气味的真面目,它心里也有个底。气味属于自己所诞生的世界,也属于曾经消灭过自己、令自己沉眠的某种东西。
「那个」嚎叫起来。
它高竖双翼,扬起包覆在装甲之下的身体对空咆哮。
「那个」认为现在的自己几近无敌。
「那个」坚定地持续进化,并期望战斗。
只为了留存在自己之中的些微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