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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我们能受到真实的庇佑
第二十章 『终焉的宣词』
其言雕饰华美
其言蛊惑人心
因此人们虽想侧耳倾听
却也不愿加深理解
●
飞场与热田交战后被扛进医务室的消息,很快就传进了夜间留守日本UCAT的出云和风见耳里。
他们将学校和年终庆的繁杂事务交付大树处理之后,连制服也没换就冲进了日本UCAT。
「真是的。你怎么看啊,千里?像他这种小角色,怎么不早点急流勇退算了呢?」
「因为这个小角色心里有个真命天女呀,当然不能因为她不在场就敷衍了事嘛。」
「是这样吗?」
两人于UCAT地下某条白色走廊的医务室门前止步。按钮开门后,他们走向排满病床的某个角落,在那儿见到的是——
「黑衣人……」
一道站在病床前的黑衣背影。
黑衣人察觉他们到来,随即转过身子。此人细眼黑发,一副中国人的脸孔。
他在风见出声前稍稍低头作揖,开口说道:
「我是临时受托来协助治疗的,说是至少要让伤患恢复到能睁眼讲话的程度。」
「您是……?」
黑衣男对略有戒心的风见走近一步。
「————」
回过神来,男子已站在她背后。
接着,随时准备反应的风见,发现自己手上多了一张名片。
同时,背后稍远处传来开门声。
「希望各位明白,我们中国UCAT并无敌意。」
风见看了看名片上的姓名,写的是——
「您是赵医师的……」
「那在我国是相当普遍的姓氏。由于姓氏重复性高,所以养成了我们的大家族主义——后续部分就有劳各位了,若有任何需要请不吝吩咐。我国地灵人杰、遍地英才,也拥有最悠久的历史,两国有幸比邻,还请多加关照。」
远去的脚步声接在关门声后响起。
医务室里只剩出云、风见,以及躺在眼前病床上全身包着绷带的——
「飞场……竟然连续两天都伤成这样,你愈来愈带种了呢。」
此话一出,仅盖着一条薄布的飞场缓缓睁眼。
他左肩以上裹着石膏,右臂挂了点滴。疗符及绷带虽包满全身,但都是针对重大的内外伤,擦伤等轻创则未经处理。
飞场「啊」地轻声吐气,接着问道:
「我赢了吧?」
「美影已经转到开发部去了,现在被固定在病床上。」
「哇……」飞场尴尬地笑,而伤口却将他的笑容刺得更为苦涩。
「……都被扛进来了,结果还是不能陪着她啊。」
飞场咳嗽似的抖着身体,笑了几声。
然后他抬起头,对以叹息表示放心的风见说:
「我也得向学长姐道个谢才行。」
「谢什么?干嘛突然这么肉麻啊,我们有做过什么要你道谢的事吗?」
风见疑惑皱眉。飞场「啊……」了一声,嘴里咕哝「这样讲应该听不懂吧」,接着他望向纳闷的两人。
「……就是一些色色的事。」
重伤患者立刻遭到夫妇合力的下段正拳吐槽。
「啊、学长学姐、不要、不要啦!不可以这样吐槽,会出血啦!」
两人无视飞场继续适度地挥拳,此时背后多了点声音。
「哎呀呀,很有精神嘛。」
那是个极为耳熟的女性声音。风见以怀疑的口气回应声音主人:
「……黛安娜?」
风见转头一看,发现身着套装的黛安娜已悄然站在医务室墙边,便将身子也转过去。
「……你是来揍这个白痴的吗?」
「至、至少也说『关心』嘛,风见学姐!」
「吵死了。」风见制止飞场,对黛安娜叉起双手。
她怎么会来这里?才刚这么想,风见就重组了思绪。
……原因应该就那些吧……
其实很单纯。
现在自己是什么情况?身边的人又是什么情况?
佐山和新庄传来回报,说他们已和8th-G完成交涉,目前人在堺市。
原川去了横田基地,希欧则是带着4th-G草兽去见原川的母亲。
所有人的共通点,就是都正为了迫在眉睫的对决Top-G之日寻求过去。
即便过去仍隐晦不明,但他们不会放弃追查,更不打算逃避。
那么黛安娜是为何而来呢?
风见毫不退缩地正视黛安娜说:
「总之……1st、2nd和6th讨的架都被我们打发回去了,4th有希欧处理,佐山也说8th已经搞定了……问题就出在3rd-G,不过要看Top-G怎么出招——」
风见脚尖朝地板用力一点。
「我们对Top-G的准备愈来愈充足了呢。」
「所以呢?那又怎么样?」
黛安娜侧首微笑,风见也咧开嘴笑着回答:
「——所以也差不多该问问以前出过什么事了。」
风见直接坐上飞场的床。她无视背后哀嚎,手拄着床、眼盯黛安娜,说出该问的问题。
她相信眼前的女人也希望自己这么问。
「在那场Top-G之战里出了什么事?」
「……你以为我是来说那些事的吗?」
「那你来这里做什么呢?」
风见耸耸肩说:
「这里是医务室,不需要掩饰自己的伤痛喔。」
「如果我们已经痛习惯了呢?」
「那就需要个好医生了,一个看得比病人的处境更长远——能够说出『放心,我们不需要再为这种病痛苦下去了』的医生。」
风见缓下尖锐的视线。
「我们会扛下对抗Top-G的责任,所以你们对过去的情义、对我们此后战斗的关切、忠告还是良心什么的,我们都不需要,因为我们是自己决定要抵抗Top-G的——就算你们什么也不说,我们也不会放弃。」
「就算你们的抵抗可能让这个G失去莫大权益也无所谓吗?」
「无论如何,Top-G都会用某种形式攻击我们。换言之——」
风见刻意地说:
「Low-G的概念战争还没结束……不过,你却想把过去当成往事掩藏起来。你以为只要埋葬过去,就不会再有战争、不会再失去任何人……」
她吸了一口气。
「可是那只会妨碍我们而已,黛安娜,和平的日子已经结束了。喔不,也许从来都没有过。那只是一段逃避现实的时间,但敌人不会跟着慢下脚步,所以——」
「所以?」
「把时间还给我们,黛安娜。」
风见脚向前一甩,顺势站起。
她所坐的床同时向后滑去,狠狠撞上邻床,引来飞场「呃啊啊」地惨叫,但她没有理会。
「把你我的时间连在一起。这其实一点也不难吧?只要在和平的放学钟响之前,把笔记借给我们这些迟到的学弟妹看个几眼就够了,反正考试时伤脑筋的是我们自己嘛。而且我们——也会把离开教室不再回来的人记在心里。」
风见仿佛想讨些什么似的向前摊开掌心,接着道:
「如果你还没从这场战争毕业,又觉得我们有资格当你的学弟妹——就把笔记借我们看吧。」
●
眼前有条左侧承受暮光的坡道。
坡道右边是铺上水泥的斜面,左边是一整排沿山崖建造的住宅。
橘红光线穿过住宅顶端和间隙照亮坡道,往斜面投上了两道黑影。
走在前头的是新庄的影子,佐山的影子跟在半步之后。
新庄头顶瓦姆纳比的使者,一面看着手上的信一面爬坡。
那是昨晚在衣笠书库的「书房」所发现的信,由新庄的母亲写给佐山父母。
新庄逐行扫视在进入堺市后才得以辨识的内容。
……这是妈妈到Top-G之后寄回来的呢……
信上没有新庄·由起绪移居Top-G的理由。
赫吉说过,Top-G曾邀她过去打造Low-G的新天地。
受邀之事,也写在这封信里。
但她自己是怀抱何种期望前往Top-G,则没有说明。
就结论而言,只有这信上写的——
『我来到Top-G了。』
而另一封信上——
『想必UCAT已用我编写的概念创造理论为基础,着手制作相关装置。然而,事实正如诸位所知,多数论述已遭我窜改——我想,浅牺多少发现了问题而不得不停止开发,对不起。』
则有着新庄·由起绪背离Low-G的自白。
但新庄心里却有种莫名的疑惑。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新庄感到由起绪的行动并不单纯。
她的行为不太像一个真要背叛Low-G的人。
根据目前线索,新庄得出三个令自己那么想,且真相未明的谜。
第一:田起绪所发现那三样让Top-G畏惧Low-G的事物所指为何?
第二:看情况,由起绪已经找出答案,那她前往Top-G又是为了什么?
第三:由起绪为何要窜改概念创造理论,让佐山,浅牺无法完成概念创造装置?
三个问题串联起来,能得到一个推论。
……说不定妈妈是知道Low-G拥有「某样东西」而认为局势对Low-G有利,所以才决定流亡到Top-G。
除了巴别塔和圣经神话的另一样东西。
「Top-G没有,但Low-G拥有的东西。」
……要是那足以左右战局,妈妈会怎么做呢?
由起绪是不是发现那样的力量并心生恐惧,才到Top-G去的呢?她还因此留下假的概念创造理论,想剥夺Low-G的战力,并将Low-G导向Top-G。
这么想也相当合理。
可是,新庄仍依稀觉得有什么悬在心上,无法具体说明。
……我的妈妈不会是那种坏人吧?
将自己拥有的知识连同自己拱手送给敌方,甚至摧毁了自己的成果。那是完全的敌对行为,也是归顺敌方的证明。
残酷。新庄不经意地想用这个字眼形容母亲,但也感到某些矛盾。
……为什么呢?
此时,新庄想起了从前的照片。
母亲年轻时在樱树下笑得神采飞扬的照片,以及即将只身远行前面露无力笑容的照片。
若想以「残酷」形容那时的她——
……就像是有和那两种笑脸完全不同的另一个妈妈存在一样……
然而手边资讯还不足以否认这点。就事实而书,她的所作所为确实可说背叛了Low-G。
现在,新庄正读着母亲的信,内容是由抵达Top-G后依对方安排在堺市落脚开始写起。
信上所提大多是日常生活和工作上的事,看得出由起绪并不期待回信。
『这个世界聘我为概念创造理论的客座顾问。我已将类似浅牺手上资料的东西交给了他们,而这里也有些人正尝试建构概念创造理论。说起来也许有些没道理,但我还是希望他们能够尽量不依赖我,独力开发出他们自己的概念创造装置。这里的工作真的好忙,早知道就把瓦姆纳比的使者也带来了。
只有在他们来征询意见,或是想认识Low-G的文明和文化时,我们才会聊得深入一些。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吧,这阵子我家整天有人来串门子。刚开始都是一些高官显贵,之后是学者或学生,最近连附近的老人家和小朋友都会来呢。
这里的UCAT也有为我的工作支付薪水。为了接待天天上门的访客,我就用那些钱将客厅整修成开放式空间,连小朋友尺寸的桌椅跟风琴都有喔。
我现在的住所和堺市的孤儿院位在同一地点。我打算未来在这里建立教会,这么一来,这里就是这世界的第一所教会了。』
读了这封信,能体会由起绪当时过得相当愉快。
这让新庄感到那的确是自己母亲会有的情绪,但也加深了心中的矛盾。
而这矛盾的根源不是别的,正是赫吉描述由起绪的话。
毕竟,新庄从这封信上感觉不到一丝——
……罪恶感和敌意……
新庄·由起绪就像是个远渡重洋的传教士,对自己的选择没有任何罪恶感,反而表现出自己有多么乐在其中。
新庄相信,由起绪当时总是笑得精神奕奕,看不见她过去的无力笑容。
信上没有涂改的痕迹,原子笔写下的每道笔划也畅行无碍。
从新庄也曾花了成堆纸张誊写小说草案的经验来看,由起绪的确正在兴头上。
接着,新庄打开了下一封信。
内容也是日常琐事,而工作方面则是她聚集了当地UCAT同事和邻居,讲述Low-G圣经神话的活动报告。
『只有小孩子肯放开心胸大声唱圣歌,就像是他们的特权一样。』
大人对敌方的歌曲仍有避讳。
……好奇怪喔。
又有种难以形容的不协调感。为什么应是想将Low-G导向Top-G的她,会想先让对方认识圣经和圣歌,而不是从文化着手呢?
至于下一封信,则是以工作内容起头。
而且有个令人意外的开场。
『——看来我真的很怕碰上这个世界的我。』
「咦?」新庄不禁停下脚步。
新庄·由起绪所说的「这个世界的我」,指的就是新庄,由起夫这名男性。
而那个人将在日后成为新庄的生父。
……咦?
让新庄停住爬坡的脚,心生疑问的原因只有一个。
……「很怕」是什么意思?
「啊啊!」背后的佐山扑倒似的撞了上来,抱住新庄。
「都、都是因为新庄同学突然停下来,我、我才会不小心撞上去!啊啊,手滑到胸部去了!」
由于很让人火大,新庄便提起右脚跟往佐山脚尖砸去。
「呜喔!」背后传来笨蛋蹦蹦跳跳的声音。
「呵、呵呵,连脚跟都让我很有感觉呢,新庄同学。不过再坦率一点我会更高兴……」
新庄坦率地无视佐山,往信纸看了一眼。接着在心里「呃……」了一声,转换思考模式。
……要是不换成正经模式,应该看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吧。
新庄叹口气继续爬坡,同时扫视信的内容。
从旁打来的阳光也低了不少呢。新庄心想。
……妈妈怎么会说她怕爸爸呢……
答案般的字句跟着映入眼中。
『——不出我所料,他同时进行武器开发和概念创造的研究,也就是一个人处理我和浅牺两个人的工作。』
由起夫身为Top-G的UCAT成员,一定会时常来征询由起绪的意见吧,所以——
『他常常来寻求协助,而且是真心希望我能帮他,所以让人很伤脑筋。』
信上提起新庄父亲的字句就这么多,且话锋到此一转——
『——就我所见,这里的UCAT充满了熟人的异性版本。有像是另一个浅牺和谕命的人,而他们负责概念兵器和贤石开发的工作。另外,山德森先生在这里的女性版有个当空军的老公,飞场先生在这个世界则是属于开发机龙的部门。』
之后,信上再次提到Top-G没有巴别塔。
又是些琐碎的话题,于是新庄将视线暂时从信上别开,下意识地向上一看。
虽然还有一段距离,但已看得见坡顶,以及孤儿院的大门。
还剩下几封信,不过走到孤儿院的这段路上大概只够再看一封。
……剩下的,就等进孤儿院喘口气再看吧。
拉下视线所见的文字,传达的是教会成功设立的消息。
『幸亏自称「两个长腿叔叔」的善心人士大力援助,我终于筹到足够建造教堂的资金,还能盖一座音乐厅,也找到了一位肯住在附设宿舍里的院长兼管理员。
这一切,非得感谢尚未出现于这个世界但即将诞生的神不可呢。』
新庄还记得,自己在衣笠书库的「书房」所见那段过去,曾看见由起绪站在雪夜中的公园,附近还有栋看似孤儿院的建筑。
……那是妈妈在Top-G的成就……
那栋建筑,是否和已沉眠在坍土下的那所孤儿院一模一样?
妈妈在Top-G盖的教堂是自己重新设计的,还是单纯地复制Low-G的孤儿院呢?
「……Top-G在妈妈眼中,是个怎么样的世界呢?」
当新庄不禁自问而仰望坡顶时,背后传来佐山的声音。
「嗯……关于这点,希欧不是说过Top-G的天空让她觉得有点矛盾吗?」
「啊……她的确那么说过没错。」
希欧曾表示她感到Top-G的天空有些矛盾。
在飘雪孤儿院旁看到的大阪天空一片漆黑。
但在前阵子所见那段大阪毁灭的过去里,黑云密布的天空却有着点点星光。
「也许曾站在堺市这个位置的新庄·由起绪女士,已经发现是什么造成那种矛盾了吧。」
佐山的语气像是已找出解答,让新庄回过头去。
新庄在提问前听到了佐山的话,也看见了对方的动作。
「新庄同学,你还记得田宫·诗乃说过什么吗?她说Top-G的概念创造装置叫做诺亚——也就是圣经里那艘方舟的名字。」
佐山头上的貘随着这几句话立起身来。
摆出某种架势的貘,望着新庄曾瘫坐着哭泣的位置。
貘望向崩塌的断崖彼端,接着——
「……!」
景物瞬间改变了样貌。
新庄没有感到以往陷入过去梦境时那样的坠落感。眼前景物迅速翻转,遮盖天幕的暮色在眨眼间——
……变回蓝天了……!
●
那是夏季的天空。
一名女性站在建于崖边、形似教堂的建筑前。
她身着衬衫和裙子,背对新庄的视线,站在绿意盎然的樱树荫下。
她所面对的断崖彼端有一整面蓝天,底下是辽阔的街景和海面,不过——
……黑云?
大阪北侧空中,有个影子般的物体。
横亘十五公里以上的巨大人造物,盘据在大阪上空。
新庄一时没能认出那是什么。
尽管能从外观辨识它的形体,却无法即时理解那人造物的真面目。
虽难以想像,但那的确是一艘船。
一艘包覆白色外壳,表面擦过空气即会产生云雾的巨大飞船。
它,就是诺亚。
新庄眼前的背影,正眺望着漂浮在夏日天空下那艘长比都市的巨大方舟。
之后,新庄明白了一件事。
……希欧所说的矛盾其实就是……!
新庄恍然大悟。原来在世界毁灭的夜里,掩盖天空的不是黑云而是这艘方舟。之后方舟离开原位,所以才能重见星光。
在衣笠书库所见的雪夜中,辽蔽大阪天空的也是它,不是雪云。
……这么一来——
这艘诺亚,恐怕就是佐山父亲等人在Top-G那场大阪之战中的目的地,也是Top-G的UCAT基地。倘若负概念就是在诺亚中失控的,那么事发当时母亲应该就在里头。
……难道诺亚是最后的战场?
过去没回答新庄喊出的问题,只是迳自流动。
由起绪转向新庄——
……啊……
长发和裙摆在树荫下翩然摇曳。
下个瞬间,所见表情止住了新庄的呼吸。
新庄·由起绪又露出无力的笑容了。
由起绪背着晴朗的蓝天和诺亚如此说道:
「很遗憾,我无法提供全面的协助——我想这点在我来到Top-G时,就已经得到各位的同意了。若是要助长Top-G的声势,那我只能提供最低限度的帮助。」
话语送向了新庄的背后,即表示——
……我背后还有人吗?
在过去中,一个念头就能让新庄的意识体做出相应动作。
新庄转过身去,将视线投向母亲所见位置。
一名白衣男子站在洒满夏日艳阳的公园中央。
他身材高瘦,长长的马尾垂在脑后,镜片后的双眼有些尖锐。
「您真的不愿协助我们吗?」
这人说话的口气,仿佛认为自己所言是理所当然。
然后,新庄察觉到男子胸口有张名牌。
……诺亚内概念开发部部长,新庄·由起夫……
此刻新庄并未将他视为自己的父亲。现在的他还不是那种身分——
……妈妈也不太喜欢他……
但见到男子转身离去后,新庄忽然有了其他想法——或许他像妈妈一样,也隐藏了些什么。
由起绪的声音,仿佛想追上他扬起的衣摆般跟着传来:
「因为有许许多多的好心人理解我的想法,并且伸出援手,我才有办法在这里盖教堂……还能有一个漂亮的音乐厅。所以——不管你再来几次,都只是白费力气而已。我已经将资料交给你们,也适度地提供了你们需要的资讯,然而全面协助这点恕难从命。如果你只是装作理解我的努力,那不管你来几次,结果都是一样的……!」
话声不断前去,但白衣男子没有回头,也没停下脚步。
取而代之的,是来自公园入口外的嘈杂脚步声。
一群孩子。
孩子们在幼稚园保母的带领下涌进公园,朝新庄跑来。
无数喊声和问候接连响起。由起夫将路让给孩子,在入口边退避了一会儿,然后头也不回地举步走向山下的城镇。
由起夫的背影,在跑近的孩子们背后远离。新庄和留在原地的由起绪一起呆望,心想——
……那就是我的爸爸……?
新庄明白,由起绪和由起夫有各自的立场。
母亲担任概念创造顾问,也藉由传播圣经神话,希望让人们更了解Low-G;父亲则是来请她为两G决战献上一臂之力。
……因为是真心……所以让人很伤脑筋……
其实双方对彼此都抱有相同的看法吧。
这时,景物又在霎时间转换。
遭到转换的,是颜色。
构成天空的物质,由蓝色转成一片赤黑。
这代表——夏日的恬静白昼将化为毁灭之夜的刹那。
●
眼前是片崩毁的天空。
黑云笼罩了大地,可由其间窥见的地表也被火红掩埋。
云上电光流窜,其上天空正缓缓挪移。
群星的天幕有如遭到拧转般扭曲变形。
佐山的意识看着这一幕,心想——
……世界正逐渐被负概念侵蚀吗……?
世界以这片大地为中心,从边缘一点一滴地塌缩、消失。
虽有「恐怕」两字为前提,但佐山确信这个世界的人、生命已迈向毁灭。
看来情况和其他G丧失概念核而遭负概念侵蚀不同,建立于概念上的世界,在负概念活性化的瞬间翻转极性,一切生物都还来不及感到痛苦便灰飞烟灭。
仍有形体的事物也不断随机消灭,若有生物能在此环境中存活——
……那一定是佩带防护贤石的他G人士,或者是——
在诺亚等设施中捱过第一次负概念冲击的人们。
诺亚本身也在席卷Top-G的负概念大洪水幸存下来。
巨大的白色方舟,半掩在天幕底下的黑色云海中。
周遭是一连串的激战。
无数机龙和骑乘钢铁扫帚的魔女在云间穿梭,不停交错。
身着装甲服的人们也在眼下地面搏斗,进行力与力的交锋。
突然间,俯瞰着一切的佐山——
「……!」
被速度之流拖离现场。
怎么回事?很快地,佐山明白了自己所在的位置。他站在某架机龙的蓝色背部装甲上,同时见到附近有两个多年不见的身影。
那两名身穿白色装甲服,被强风迎面吹袭的男女——
……是我的……
女性压低姿势,紧紧攀附机龙的装甲。
「小牺!你站这么高太危险了吧!」
「谕命,我知道这样很危险……但是我必须趁现在看清楚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男子——浅牺拨起头发,向前望去。
诺亚就在天空深处、云海之间,宛如浮在空中的巨大岛屿。
机龙的声音从轰轰风声下传来:
『浅牺,我会先尝试接近,看准地点和气流以后再送你下去。』
「Tes.,拜托你了。待会儿你就直接开始准备逆封印吧,我一定会回来的。」
机龙以「Tes.」回覆了浅牺的话。
『至应该已经在指挥了吧。』
「情况实在太糟了,或许不该多跑这一趟的。」
谕命一听,紧抓浅牺的袖子拉了一把,皱起眉说:
「一开始下决定的人不是你自己吗?你至少有一半责任吧?」
「我知道。Tes.,我知道。所以——」
佐山仔细听着父亲口中下一句话。
「我会扛下毁灭这个世界的责任。」
……果真是这样吗。
那句话引发了左胸的疼痛。
就像听见父亲亲口承认赫吉所说的毁灭Top-G之罪一样。
看来之后面对Top-G时,是没办法忽略这个事实了。佐山将这点记在心里并坦然接受。
他继续看下去。母亲没放开父亲的衣袖,追问道:
「你一个人可以吗?真的有办法把由起绪带回Low-G吗?」
询问声中有几丝颤抖。
「能把由起绪的孩子一起带回来吗?」
浅牺望向妻子,点头微笑。
「可以。你放心,我们要一起回去——趁御言醒来之前赶快结束这一切吧。」
在佐山的意识受到巨大冲击时,机龙的声音再次传进耳里。
『感谢你们夫妻俩带来的浪漫时间,不过派对会场就快到了。浅牺,要是你看到那上面有用大阪腔写上警告标语,别忘了用吐槽敬个礼,把手顶在人家腹侧拍他一下啊。』
「你怎么会知道这种当地礼节啊?」
同时视野忽然一震,机龙展身跳跃般向上飞升。
刹那间,佐山亲身体验了眼前的无数连续动作。
机龙向右扭身,顺势钻进云里,在直扑而来的敌方机龙间穿梭。
炮击轰出团团火球,谕命掷出符纸抵挡敌袭,浅牺则是直视前方。
还来不及喘口气,他们已冲破云层、摆脱爆风,逼近眼前的白色巨墙。
那就是如城墙般耸立云端的人造方舟——诺亚。
机龙贴着诺亚表面向上飞去,加速甩开追兵,背着诺亚升向空中。
这时,佐山和父亲同时见到了某些东西。
下方,有些人影伫立在诺亚顶端的巨窗之后。
那是一对同姓新庄的白袍男女,以及随侍在后的白衣自动人偶。
「小牺,刚才……!」
「我知道!快呀,山德森!雷光的眷属!」
眉翼纠结的浅牺回望诺亚,愤慨地喊道:
「——等待恶徒的人就在她被迫建造的方舟里啊!」
喊声过后,佐山被冷不防地推入过去的天空。
视野瞬时翻黑,告诉自己就要离开梦境,回到现实。
他在这期间想的是——
……新庄同学的父母曾经是那么地疏离,最后为什么会结为夫妻呢?
父亲他们又是怎么毁灭这个世界的呢?
净是些现下想也想不通的事,而这种事还会继续增加吧。佐山在黑暗中伸出左手,伸向看似空无一物、事实上却掩盖着现实的黑暗之中。
期望能就此抓住某些重要的事物。
●
此时,原川正在美国UCAT横田基地地下,透过梦沙观看大阪之战的梦;原川之母也在秋川市内的医院中,向希欧讲述她当时的见闻:而风见、出云和飞场,则是在日本UCAT地下,看着黛安娜张开双唇。
「那天夜里——发生了一些我们至今仍无法理解的事。」
黛安娜以苦笑接续下一段话。
「既然时机差不多了——我就把串起现在和那个夜晚的过去告诉你们吧。」
第二十一章 『救赎之世』
应伸手求取的
既不是黑暗亦不是光明
唯有令人信赖的声音——
●
少年的父亲是一名狙击兵。
据闻,他隶属空军的特种空降部队,专门执行不为人知的秘密行动。
然而这传闻一半是真,一半是假。
少年的父亲的确是个狙击兵,隶属于美军的特种部队。
但他负责的任务,是扫荡不满异世界战斗结果的异议分子,所谓的部队则是名为UCAT的全球性组织,至于狙击——
……那把机枪是怎样…
在梦境、过去中的父亲身穿蓝色装甲服,右手握持包覆蓝色机壳的机枪,左手是同样颜色的手枪,在无数战场中奔走。
机枪洒出的高速弹雨全曳着白光,无情地击穿装甲服、义体和掩体,让敌人无所遁形。
大家都称他为「北风」。他是整支部队的中心人物,更是值得信赖的指挥官。
某天,隶属日本UCAT的蓝色机龙驾驶员来到了父亲所在基地。那人曾是父亲的同僚,却因某些细故而投身日本。美国官方对这件事很不高兴,不过基地的人们并不在意,还让他的机龙享受了在日本做不到的专业维修。
半截身子伸出机库的机龙在蓝天下享受日光,脱去了上半身工作服的父亲,和同样穿着的机龙驾驶员在机龙影子里叙旧,互丢啤酒罐。
聊过国道十六号的哪间店关门大吉之类的话题后,机龙驾驶员望着天空,对少年的父亲说:
「——艾伯特,你打算做到什么时候?」
「不知道耶。那你呢,詹姆士·山德森?」
「我九九年就要退役了。玛莉亚在美国的老家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人照顾,那是个能欣赏宽广天空的乡村,还有个小教堂呢。我看就算再过个一百年,那里也会是那个样子。」
「小心你三天就吸腻那里的新鲜空气。虽然再怎么肮脏的空气也只要三天就能习惯。」
「这倒是。」机龙驾驶员回答:「你也该找个时间回家看看了吧。买本书回去,让孩子开心一下嘛。」
「书就免了,因为我这次要带书架回去,其他下次再说。」
「你这家伙……」
对于山德森的不悦,父亲只是苦笑。接着他在机龙影子下横躺下来。
「其实我很害怕。」
「怕什么?」
「我和你不一样,没有机龙包着,总是得亲上火线,不知道哪天会有个三长两短。更惨的是我明知如此,仍旧因为感情失控而不小心拥有了重要的东西。这真是我一生最大的失策。」
「你是不想让他们等一个随时会进棺材的人?」
「是啊。」父亲说:「幸好唯做贤石的手艺还不错。一想到她就算没了我也能好好保护孩子,心里就轻松多了。好太太万岁——别说你没教你太太摸几颗废弃的贤石做护身符啊。」
机龙驾驶员叹着气回答:
「我说啊,你能不能在『活下去』这方面多努力一点啊?乐观一点嘛。像我这种根本不想死在战场上的人,真的很担心你会突然跑去卧轨耶。」
「你也太没骨气了。只要抱着必死的觉悟,什么事都办得到呢。」
「我早就在去户政事务所登记结婚时体验过那种感觉了。」
「那么之后的地狱一定让你累翻了吧。」
父亲用右手掩住苦笑的脸。
也许是因为长期与枪为伍,他的手布满烧烫伤等疤痕,皮肤显得十分紧绷。
「拥有重要的东西真的很累人呢。」
他慢慢地说:
「我打算……今天就带书架回去。」
●
希欧所听到的过去,来自唯自己的见闻,以及父亲座机的纪录。
与Top-G决战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佐山,浅牺在某个深夜将大家召集到日本UCAT地下后,由他本人亲自说出的第一句话。
「我们要让Top-G在诺亚制造的负概念活性化,毁灭Top-G。」
虽遭到异议,但他认为事态有变。
「尽管救出那个世界的幸存者也很重要,不过我们两个世界十分相近,也会受到负概念化的余波影响,若不即时应变,Low-G也会跟着负概念化。所以为了阻止那起余波,我们必须设下封印的结界。想留下就留下,想来就跟我来吧。」
他还说,Top-G已经逐渐崩毁,而那是他一手造成的,必需扛下责任。
「因为让Top-G正在制作的负概念活性化的人就是我——我修改了送给新庄·由起绪的资料。」
希欧对唯转述的话感到疑问。难道是佐山·浅牺将负概念的资料交给了流亡Top-G的新庄·由起绪?
唯对希欧点头。由起绪寄信回来,说她将制作负概念,好让Low-G能并入Top-G,于是浅牺再次进入巴别塔,撷取了负概念的各式数据。
可是浅牺也说,他送过去的是只要用那些数据制造负概念,就会使其活性化的资料。
接着,唯向希欧说出当时大家对他的想法。
「大家都觉得他一定有什么苦衷才这么做的——而且他还这么说——」
各位,不管你们现在怎么想,都务必要相信我这么做的结果。
答应我,无论结果如何,都要相信最后的事实。
因此没有一个人留下,全都一同远赴Top-G。之后看到的,是毁灭边缘的世界,而诺亚则是因为泄出了在其内部失控的负概念,才没遭到破坏。
Top-G也想力挽狂澜、阻止诺亚,希望能藉由诺亚中的正概念之力使世界恢复原状,甚至让所有逝去的生命全都复活。
所以,他们和欲封印诺亚以防止余波侵袭Low-G的日本UCAT交战。他们认为,那些Low-G倒影是来抹消这个实体世界的存在。
诺亚里的人们大多已死于负概念,幸存者和其他G的援手将几个孩子优先护送到Low-G后,也跟着踏上战场。
Top-G的天空被战斗填满,地上通往诺亚的路途也烧着猛烈的战火。
「我们也都在那里。」
当时,唯的丈夫艾伯特就在某个净空后的大楼屋顶上不停发射狙击弹。
随着枪声,有个人在这时一跃而至。他自称飞场,龙一,是艾伯特的朋友。
龙一身边还有个少女。
「她是我在这个世界的孩子,父母行踪不明。」
龙一将自己的武器递给颤抖不已的少女后,就把她交给唯等人照顾。
龙一还告诉那名少女,只要看到手上那把剑,不管是谁都会知道有龙一替她担保。
之后,龙一就重回战场,可是他捧着右腹的血手没躲过唯的眼睛。
「后来的战况,我就不太清楚了。」
只知道战斗拖得很长,佐山·浅牺乘上山德森的机龙,从空路进入了人员所剩无几的诺亚,想救出新庄·由起绪和她的孩子。
当唯想和艾伯特等人去避难时,艾伯特却打算留在原地。
「现在,日本UCAT正为了逆封印进行最后赶工——身为五大顶的我必须留在这里。」
逆封印。
那是浅牺在进入Top-G前暗中研发的技术,也是在前次大战后封印10th-G神劫龙和压制2nd-G八叉时所用的封印技术发展型。
浅牺在探访衣笠博士住处后,从衣笠文书中学到了封印龙的方法。
这是种在目标四方或八方设置压制龙的端点,藉由叠合各G概念力封印目标的技术。
不过,若只是单纯的封印,负概念将会在封印中持续活性化,迟早会冲破封印。
于是佐山为这封印做了一项改变。
「简单来说,就是让构成封印的龙逆向排列,将封印的结构完全逆转。」
这么一来——
「一般的封印是以封印的『存在』来压制目标,可是封印本身能经过逆转而化成『虚无』,同时一并抹消目标的『存在』,换言之——就是将目标连同封印送进虚无。」
艾伯特负责四方封印的一角,要张设结界并维护其运作。
地点在大阪西侧,上能仰望诺亚,下能俯瞰战场的位置。
五大顶的其余四人,也就是以佐山,浅牺为首的飞场·龙一、黛安娜·索恩伯克、詹姆士·山德森,也将以相同方式执行封印。
浅牺会在诺亚正下方宣读敕令,北为龙一、西为艾伯特、南为山德森、东为黛安娜。
张设处和为了稳固其存在而设于地面的一般结界相反,必须设于空中。
一旦封印完成,含有正概念的诺亚化为虚无后会造成什么后果呢?
唯听见黛安娜的声音从通讯器中清楚地传来:
『那真的会毁灭这个世界啊!如果用正概念抑制活性化的负概念,说不定就能阻止这世界继续崩毁下去耶!』
龙一的通讯回答了她。
他气喘吁吁地说:
『要是失败了怎么办?只要晚了一步,我们的孩子也会一起陪葬啊!』
但龙一立刻「啧」了一声。
『——抱歉,德国的魔女。扯到小孩对你来说不太公平。』
『没关系……我明白你的意思,也很清楚时间已经不够了,或许我是想自己一个人脱罪吧。不过……』
在黛安娜不知该如何说下去时,另一道声音传进唯的耳里。
来自空中的机龙,是山德森的声音。
他说的话相当简短。
『……开始吧。』
「山德森!」
这是唯第一次看见艾伯特如此怒吼。
他横眉竖目地抓起通讯器说:
「……你真的想这么做吗?你真的想淌这滩浑水吗?你的孩子要怎么办?你的孩子会在承接世界的同时,也一起背负所有G的怨恨啊!」
『哈哈,我可不想拿孩子当藉口,逃避我应该做的事。』
爽朗笑声背后是一阵阵空战的声响,爆炸声也跟着从空中传来。
山德森在所有宣告战斗继续的低沉钟声中说道:
『——这个充满哀嚎的世界已经没救了,现在只剩下谁要动手的问题而已。』
「就算这样会招来所有G的怨恨也无所谓?你不是很乐观的人吗!」
『我是啊。』山德森如往常般大而化之地说:『你们要知道——要是现在不扛下那些怨恨,我们就会失去一切——可是,如果能够将一切一点也不剩地承接下去,那些怨恨或许会有烟消云散的一天。』
那么——
『——既然这样,那我便只有一条路好走。就让我的孩子一个人继承所有的怨恨吧,没什么好担心的,艾伯特。我的孩子身上有得到你太太指点弄来的护身符,还有幸运的祝福守护着她,一定能够化险为夷。』
「开什么玩笑……!你把孩子当成自己的东西,想怎样就怎样吗?」
『我才没那么想。』山德森回答:『只不过,这个世界就要毁灭了,因为我们——没错,因为Low-G的我们和Top-G的我们来不及出手挽救。为了不让我们的世界也跟着毁灭,我们只好毁了这里。无论如何——我的孩子一定会有个毁了这世界的老爸。那么——』
他继续说下去——
『……那么,要是我不把怨恨推到我的孩子身上,到时候她就要得承担一些不知该找谁算帐的怨恨了——艾伯特,我很清楚这样会把怨恨推到孩子身上。就算我的孩子因此恨我,我也心甘情愿。』
「我想,你的孩子一定不会恨你的。」
『那她这辈子也不会去恨其他人吧,那就太好了。』
山德森喘了口气。
『我知道我是个糟糕的父亲——艾伯特,我虽然和你一样不常回家陪老婆,不过我的罪恶感却比你浅得多了,也就是说我比你还要烂。』
「你真的想被人怨恨吗,山德森?」
『废话,当然不想。被恨也无所谓的……大概只有佐山那种人吧。』
山德森又说:
『可是不管怎样,一定要有人去扛下那些怨恨,不用多,最低限度就好。这样子——虽然我们会被怨恨,但也可能让我们的世界免于责难,而且,还能让我在这种时候耍个帅。』
吸口气后——
『我是詹姆士·山德森,雷光的眷属。雷和风就算遭人怨恨,依然会在空中飞翔。然后总有一天,人们一定会明白不能只是怨恨,而选择与风雷和平共处……就像飞机一定要让机翼承受风阻才飞得起来一样。风愈是强得令人怨恨,就愈能让人飞得远。』
周围的同伴们点了点头,开始撤退。
所有人都紧盯着诺亚不放,并注意到有个变化产生。
原先在附近不停抵抗的敌人们,已在不知不觉间消失无踪。
是被消灭了呢?还是逃到Low-G去了呢?
这时,希欧从唯口中听见另一个可能。
「他们为了破坏四方结界,去攻击守护之龙了。」
●
原川看着四条光柱以诺亚为中心,向毁灭的天空中延伸而去,撑起了结界。
撤退中的罗杰和赵医师的四龙兄弟等人,也都在回头时见到了立于东西南北四方那直达天际的四道白色光柱。
柱与柱之间拉起了屏风般的薄薄光幕,构成光之立方体。
「等到这个稳定下来……内部空间就会落入虚无之中吗?」
黛安娜在东方立起的光柱,位于大阪东侧的空旷台地上,和他们进入Top-G的联通门最为接近。
台地上除了有漆黑的联通门外,还有数十名身穿白色装甲服的人。
其中有个穿着白色战斗风衣的细瘦年长男性。
……那时候的他,没有戴那种一副变态样的眼镜啊?
面对眼前的毁灭和封印结界的光芒,长者面无惧色,但他脸上仍满是汗水。
一旁简易营帐中的通讯器,传出了山德森的声音。
『结界产生器制造的结界圆柱,已达预定高度的百分之八十。』
接着,其他三个端点也回报了进度。
之后原川见到那高耸入云的四道光柱中,有些发光物体沿螺旋轨道冉冉上升。
……那是图形?不对,是文字吗?
原为圆阵型的字样层层交叠,如弹簧般向上延伸。
但原川接着看到的,却是在光柱周边一一浮现的火团和光点。
战斗仍在持续。
在台地上所有人摒息以待时,通讯器负责人员转向了长音。
双目低垂的他迟疑地说:
「至先生还在那里面,在飞场先生的阵地里……」
「来不及了吧。」
长者短短说完,转向前方。
几团火花又在束手无策的视线彼端爆散。
通讯器又发出声响。对方呼吸急切,但声调高昂。
『这里是山德森,等到结界完全稳固以后,我就会把艾伯特、飞场跟至载回去。』
然后是艾伯特同样紊乱的笑声。
『这计程车也太高档了吧,我不喜欢高的地方呢。』
『身为一个男人,要是连找个高处盘手挺胸都办不到,可是很丢脸的喔。』
原川听见一声「是啊」和枪声在飞场语毕后响起,也看到了在远处炸开的火花。
将近毁灭的世界中,战火犹未止息。
●
黛安娜背靠着白色墙壁,将事情始末娓娓道来。
……当时……
她一面细想过去的情景,一面正确、清楚地描述:
「那天晚上,在一切快结束的时候,我乘着扫帚,回到了开在大阪东方台地的联通门。」
当黛安娜着地和大家会合时,钢铁扫帚也仿佛使命已尽般散成碎屑。
也许是受到张设于主营一带的防护概念影响,在附近战斗的她几乎未受负概念侵袭。然而曾一度穿越结界的唯等人,已有几名表示身体出了状况。
抱着龙一佩刀发抖的少女也在营帐里。在唯回来之前,她就已经被送过来了。
黛安娜背后的白色光柱也在这时提升了亮度,令人再也看不清内部的文字。
那是人在封印结界内的浅牺,于其中心宣读敕令所造成的。
当亮度到达顶点,封印结界本身也释放出同等级的光芒时——
……结界内外的联系就会完全断绝,内部将陷入虚无。
不过,随着术式的逐步完成,也出现了几个令人不得不提的疑问。
「大城全部长,现在有哪几位还在结界里呢?」
「有中央的佐山、谕命,还有你以外的三顶吧。」
「那您还在等什么呢!请立刻组成救援队!」
发自通讯器的话音回覆了这一喊。山德森干哑地说:
『黛安娜,别太歇斯底里。』
「————」
『我正在接飞场他们,搞定以后马上回去,你们就赶快回Low-G去吧。要是动作太慢,小心被我们超车喔?』
接着,艾伯特的声音从通讯器中传来。
『喂,詹姆士,等我们平安回去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我想把大家的家人都聚在一起,开一场圣诞派对,我们的孩子之前应该都没见过面吧?还有——艾伯特。』
『什么事?』
『其实我一直很想向你道歉……我不该因为你不常回家,就说你的不是。』
山德森接着说:
『不过啊,害怕和家人相处的心态,也是因为想和家人在一起才会产生的。你说对吧,艾伯特——虽然我和你处得不好,心里想的其实很接近呢。』
接着,黛安娜见到白光越发强烈的封印结界中,有几个影子从空中和地面接近。
从天而降的是三个人——佐山,浅牺、谕命和一名面生的少女。
浅牺和谕命的抗负概念防护贤石,正挂在不停奔跑的少女颈子上。
……那是由起绪小姐的女儿?
浅牺让妻子和少女跑在前头,自己跟随在后。逆光让黛安娜看不清他为何落后,只能看见他双手似乎紧抱着些什么。
也许是由起绪交给他的吧。才刚这么想,一阵冲击冷不防撞上了台地。
黛安娜惊愕地转向震动的来源,看见的是从空中离开结界的影子。
蓝色机龙。
机龙的装甲几乎完全碎裂、剥离,驾驶舱罩也不知去向。机翼已无法产生扬力,看得出那是单以尚能运作的推力和上升概念撑到这里的。
期盼山德森和飞场等人归来的众人,全都冲了过去。
但黛安娜与大家见到的,却是毁了大半的驾驶舱,以及一名被自动驾驶送回、尽力不让自己摔出机龙的伤患。而那名伤患就是——
「至……」
至的右脚已溃不成形,但脸上的泪并非为其痛楚所流。他一手按在脸上,张口说:
「他们来接我的时候,机龙就快撑不下去了,连能不能送一个人回来都不知道……」
黛安娜永远都望不了至呢喃着「为什么」的表情。
「为什么那个人会下这种摆明要人送死的命令啊……!」
●
三道视线,仰望着步入毁灭的世界。
三名男子在步入崩毁的城市和大地围绕下,背倚破碎的水泥墙坐着。
他们身负从各自阵地得来的伤,血在地上积成一滩。
其中之一的艾伯特,注意到天空有些变化。
他抱着弯折的枪,藉此撑起身体好将头抬高,并面向眼前发光至顶点的封印结界。
「喂,飞场、山德森……诺亚就快完蛋了耶。」
他右边的男子抱着断刀,左边的男子则是仰望着天空不动。
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回答「是啊」,音量细得像叹息,也像即将落入昏睡般无力,让艾伯特不禁苦笑。
仿佛连肺腑都要翻出来的苦笑。
这时山德森低声说:
「我一定要回去……我女儿说明天一早要陪我去慢跑呢。」
龙一也不明所以地点头。
「不知道我家那只会怎样……会好好照顾人家吗?」
没人问对象是谁。
这时,三名男子突然听见某种声音。
是一首歌,曲调是——
「圣歌啊……是平安夜吧。」
没人知道那是由谁所唱。
他们只是坐在地上,任凭歌声送进耳里。
「没搞头了……诺亚会在歌声结束前消失。明明是为了救人而制造的呢。」
「船上好像有个主控的自动人偶……真是悲哀,用来救人的方舟,居然救不了半个人。」
「看来我们非得在歌唱完以前回去不可了……我买书架罗,不是给我自己,是送给儿子的。」
「那你就起来呀。」
艾伯特对山德森点点头,看着山德森说:
「你先起来嘛。」
但山德森没有动作。
另一边的飞场也没有反应。
「好吧。」艾伯特低语道:「我们回去吧——回到等待我们的人身边去。」
说着,眼前的光芒已超越了白。
「——」
艾伯特没有闭眼,只是停止了视觉,踏上归途。
●
夕阳渐渐没入连绵的群山。
在这段最后的短暂阳光中,有群密集的影子。
它们来自山坡上的墓碑。
躲藏在逆光里的碑石,宛如一个个伫立在墓园中的人,不吐半句言语。
在墓前说话,是活人的工作。
——那些就是十年前发生过的事,Sf。」
「您为何突然想说出来呢,至大人?」
提问的人——大城,至面对夕阳,拉直了黑西装的襟口。
挂着墨镜的脸庞,转向跟在主人一步之后的Sf。
「Sf,你不需要无谓的感情,少说那种无聊的话。」
「Tes。您这么说是基于Sf的设计吧?非常感谢您的指教。我能由此判断,我这个德国UCAT出品的自动人偶的确是为至大人量身订制的——特别是当我说的话受您评为『并非无趣』时,其可贵程度比起同厂前期产品所能感到的竟高达五倍之多。」
「曲解能力也高了五倍啊,笨机器人。」
「Tes。其实我最近常怀疑自己是不是个缺陷品,不过那也是对自己曲解了五倍所产生的误判吧——安心机能五倍运转中。」
「我的烦躁累积速度也快了五倍,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
Sf答声「Tes.」,指着夕阳说道:
「您可以面对那里哭。不过大城先生经常在哭完以后出现蹦蹦跳跳的举动。」
至无视于她,慢慢看向眼前。
看着因逆光而不易辨识的「佐山家」三字。
墓已洒过了水,刚献上的花束摆在一旁。
Sf走到至身边说:
「至大人,您的故事还没说完呢。佐山·浅牺先生等人——」
至打弯左膝蹲了下来,接着慢慢屈起右脚。
「喔。其实我也不太清楚……我一回到撤退地点没多久,就因为失血过多而昏倒了,之后是在病房里醒来的。不过我应该猜得到后来发生了些什么。」
叹气的至拨起白发,将眼前花束摆正。
他看着刻在花后墓碑上的佐山,浅牺和佐山,谕命等字,继续说道:
「看来……佐山·浅牺没能来得及离开封印结界。不过在那之前,他已经将手上那个装着圣乔治左半部的金属手提箱交给佐山·谕命了。」
「那么,他的遗体并不在这里罗。不过——」
Sf问道:
「那具圣乔治是怎么回事?」
「有人是这么想的——Top-G发现Low-G衣笠教授持有圣乔治的其中之一,才会开发出浅牺得到的圣乔治与之抗衡。」
至看了Sf一眼。望着佐山家坟的她从围裙摆下慢慢抽出花束,然后慢慢转向至。
「这是我个人准备的花。虽然至大人献花时总是会避免遮盖墓碑上的刻名,可是我判断,那对在里头沉睡的人不过是多余的思虑,所以我想用这束花遮住。」
「那是你想像出来的吗?」
「不是,自动人偶没有所谓的想像力。再说,若移除了遮蔽视线的物体,沉睡者因而醒来也是极为理所当然的事。我能合理推断,今天至大人肯对我回忆过去,也是因为重复了那样的动作无数次,让过去苏醒的结果。而且……」
Sf递出花束。
「我判断,这其中仍有着未解之谜。佐山先生之父留下的手提箱——圣乔治是如何得来的,诺亚内部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有……」
Sf将花藏在身后,继续说下去:
「佐山先生和新庄小姐的双亲……所扮演的角色。」
第二十二章 『雪中的回首』
我出声呼喊了黑暗
仿佛是在惧怕雪片的白
但黑暗却称我为雪
●
宽广的房间中充满了装饰。
庆祝圣诞节的装饰。
天花板和写了「草香馆」的餐厅门牌上,吊挂着一条条彩色纸链。
白色灯光下,新庄将信和笔记在同样亮白的长桌上排开;佐山耳贴手机,坐在旁边。
注意到女管理员走过餐厅门口时,新庄立刻轻轻低头道谢。
对方回礼后,新庄笑了笑转向前方。
上次没看完的资料和自己带来的新庄·由起绪相关记录全都摆在眼前,其中也有些女管理员在那天后找到的书信,笔记、相簿、信纸等文件在桌上堆成了一座小山。
……能够尽情地认识妈妈,实在是太好了。
有种内心缺憾逐渐被填满的感觉。
大家似乎也都动了起来,佐山手上这通电话,就是希欧打来报告近况的。
他们已经讲了很长一段时间。佐山不时会以新庄听得见的音量说几句话,转达希欧从原川母亲那儿得知的过去。现在,通话终于接近尾声——
「——嗯。那你现在是要回家了吗……我知道,自己保重。」
新庄转向结束通话的佐山问:
「……那边好像不怎么平静嘛。龙司学弟他……又做了什么吗?」
佐山「嗯」地点点头,抱胸说道:
「听希欧说,他是为了和2nd-G二度交涉……被2nd-G的男人一剑刺进身体,还流了很多血,现在人在床上,痛处被人戳个不停呢。」
「那……」新庄揪起眉头,和佐山一起思考了片刻.
「……有经过某种比喻的修饰吗?」
「新庄同学,这话是指飞场少年的性向往男性方面民族大迁徙了吗?」
「——呃,没事,不可能会那样,没事没事。大概是希欧说错了。」
「不过,希欧以前可是因为语尾事件而深深反省过喔,你觉得她敢对我们说错话吗?」
两人就这么沉默了将近一分钟,同时轻咳一声。
新庄决定别再胡思乱想,将手中资料在桌上敲齐。
「对了,佐山同学,你刚刚跟这里的院长聊了一会儿对吧?能告诉我说了些什么吗?」
「那只是……她想和我聊聊祖父的事而已。」
佐山手按左胸苦笑着说:
「我再次肯定,他是个对外比对内好上几百倍的人。」
「……替我妈妈送信的人,好像就是你的祖父呢。」
「呵呵呵,那个残虐老鬼倒是很适合替人跑腿嘛,给我跑腿跑到死吧——虽然已经死了。」
「你还是老样子爱闹别扭耶……」
「只要扭了三百六十度就一样直罗,新庄同学……话说回来,礼物给人家了吗?」
新庄笑着答「嗯」。
「上次我只接受对方的好意却毫无回报,所以这一次我就买了学生餐厅的特产『衣笠果冻』送她。那真的很神奇喔,明明果汁含量为零,吃起来还是有水果味呢。」
「呵呵呵,新庄同学的无知气质总是能直击我的好球带,真是太美妙了。不过很可惜……就是因为有那种东西,我才对学生餐厅推出的产品不屑一顾。」
「嗯嗯嗯……那在餐厅的特产专区摆新庄蒟蒻果冻的又是谁啊!」
「纤维质对肠胃很有帮助喔。」
「……你这是认罪了吗?是吧?既然认得那么快,应该可以让剧情前进个三格左右吧?」
「冷静一点,新庄同学。只能推出小切口味,确实令我感到万分遗憾啊。幸亏我偷偷在果冻盒底下加了我的图案,让我俩仍是密不可分。就结论而言我还是独占了新庄同学,尽管放心。」
「这样也只是背靠背吧。」
「失策……!然而背上传来的紧密触感也是种令人无法抗拒的甜蜜滋味呢,新庄同学!」
不管再怎么说,他也不会销毁那些产品吧,说不定还会把卖剩的全拿回来呢。
于是新庄重新翻开资料。
由起绪寄给孤儿院的信,有几封是透过佐山祖父从Top-G带来的。当然,内容并未触及Top-G和概念,但有提到她也开始经营起了教会。
……资金是由自称「两个长腿叔叔」的人提供……
由起绪在信上表示自己不知道对方是谁,也写下了自己的感激之情。
长腿叔叔一词,让新庄联想到那个世界的佐山爷爷。喔不,既然是Top-G,那应该是长腿阿姨或长腿奶奶吧。
「会是怎样呢?」
「什么怎样?」
不禁出口的呢喃引来疑问,让新庄直接说出心中所想的话。
「我妈妈一定就在诺亚上吧……可是她怎么会到那里去呢,她不是讨厌我爸爸吗?」
「不过他们的确就是你的父母,这有什么问题吗?」
新庄没点头。她不晓得其中有没有问题,只感到有些怀疑。
「我妈妈会不会并不希望生下我啊?」
新庄转向佐山,见到毫无起伏的表情,表示佐山已准备正面接下问题。
因此新庄拿起在这里找到的信说道:
「有人肯鼓励我妈妈,但我爸爸却请求她做她最不想帮的事,让两个人关系变差……为什么妈妈明明有其他人在支持,还会和她不愿接近的爸爸结婚然后生下我呢?」
「你觉得是为什么呢?」
「就是不知道才问啊,我真的……一点头绪也没有。」
手中那封叙述片段过去的信,也是由起绪排斥由起夫的有力证明。
『虽然我一再地拒绝他,他还是一再地来。我的圣歌都已经慢慢感动附近的人了,但他还是只在大家聚会时站得远远地看我。
一接近他,他又只会要求我帮他做那些事。』
新庄看着佐山扫视信纸的样子,不禁垂下肩膀。
「老实说……新庄同学的爸爸还真有跟踪狂的味道呢。」
「你竟然把我不知道该不该说的事讲出来了——你们应该会很要好吧?」
「说什么傻话,那种事可是犯法的。」
「那你平常做的又该怎么说?」
「要是我不和新庄同学一起待在世界的轴心上,世界的平衡就会出问题喔。」
新庄顿时说不出话,双颊漾红。
「佐、佐山同学又在编那种奇怪的定律了!」
「无论再怎么调查,已经确定的答案也不会变。所以……来,让我们稍微转动一下世界吧。」
佐山站了起来,还连带拉起新庄的手。
新庄迟疑地问:
「你、你要去哪里啊?资料还没全部看完耶?」
「放心吧,现在我们要去的地方,就是新庄·由起绪——你妈妈以前站的位置。」
佐山看向通往走廊的玻璃门,以及门后的世界。
公园出入口有一道门,门外是满载夜色的柏油路,以及——
「山崩的痕迹,你想找的答案一定就在那里。」
●
佐山和新庄一同踏进夜晚的庭院。
被拉着走的新庄,踉跄地赶到佐山身旁问:
「你想直接看过去吗?」
「想观看过去,必须先让貘抓住某个触发点才行。换言之,我们得先从过去推出答案,再让它给我们检讨的机会。」
「这么说来……」
佐山点点头,并点破新庄想说的话。
「很简单,只要找出你父母摒除成见接纳彼此的证据就够了。」
佐山转向新庄,伸出另一只手。
「借我一封信吧,看过的就行了。」
「呃、嗯,好哇。」
这时佐山才发现,两人对话时呼出的空气已凝成白烟。
……在新庄同学体内合成的气体正往世界各地散去。那么——
「……新庄同学,我可以换个位置站到下风处吗?」
「为·什·么?」
佐山开始思考理由。上次在车站交换饮料时也有过类似的情况吧,那时居然让真正目的脱口而出,实在是太失败了。
「因为你的白色气息里有薄荷香呀。」
「那根本是中学生会写在日记里的变态描述吧!」
新庄将信抹在佐山脸上,挤歪了他的脖子。
……被人夸奖还这么不高兴,真是个害羞的小东西……
这是在发挥日本传统的谦让之美吗?话说谦让和新庄的发音也很接近呢。佐山心想。
「……佐山同学,你到底要不要看信啊?」
「当然要。」佐山回答刺来的视线后,便往公园出口走去。
他看向信纸,发现那是封写给自己父亲的信。
『——今天发生了一些好事,也有些坏事。
好事是指,又有某位好心人捐助善款,让教堂能够增建钟楼了。
其实,管理教堂内务的院长小姐知道资金是谁提供的,却不肯告诉我。他们好像有过约定,要等到教堂完工后,才能揭晓答案。
不过,我们依院长小姐的提议,在大门上加装了一块门牌。名字是她取的,叫「二绪院」。那会不会是因为有两位长腿叔叔提供资金,再加上我名字的「绪」字组成的呢?』
下一张信纸,则写下了她和另一个自己的摩擦。
『——至于坏事,是经常发生的事——我又和这个世界的另一个我起冲突了。起因是我所申请的圣经推广计划遭到取消,经费还被挪为开发诺亚终端机之用。』
原来如此。佐山心想。
新庄的母亲虽流亡到Top-G,却没有承诺将提供全方位的支援。
她虽想在Top-G创造一块能兼容Low-G的地方,可是在新庄出生前,她不仅没有协助,也没有意愿建造概念创造装置。
那是因为她想贯彻顾问的职务,也是在保全Top-G的颜面吧。
对此,Top-G高层也不冀望她能全力协助,反而更倾向拿她「从Low-G流亡过来」的身分,做为心理战的材料。
当时的Top-G,是否还有多余的和平和安乐能够消耗呢?
……可是,新庄·由起夫是创造概念的第一线研发人员,自然发现了其中的困难和危险——
所以两人产生了摩擦。
佐山继续思考,在那场冲突之后,新庄·由起绪是不是做了某种抉择呢?
……亲自指挥创造概念工程和生下新庄同学……
又是出于什么理由?
佐山再次点头时,掌中小手的主人——新庄在一旁踏响沙砾,接着突然问道:
「佐山同学,你怎么……这么想知道我父母的事呢?」
「你对父母抱持疑惑,而我想为你解开疑惑,这有什么不好吗?」
见佐山头也不回地问,新庄等了三秒才回答:
「——不好……因为你一直背对人家。」
「这样啊。」佐山点点头,略为放慢脚步。
他仔细感受着脚底传来的触感,等待新庄完全站到身边。
佐山没有回头,只是以并肩而立的方式,让新庄看见自己的脸。
他虽觉得用这种方式表现自身感情有些取巧,却仍旧脱口说道:
「我的父亲为什么会选上我的母亲呢?」
「————」
「就结果而言,母亲保护了我,让我能存活下来,我对这点没有疑问。」
佐山尽量让吐出的白烟跟着每一个字而不沦为叹息,但这并不容易。
「这个结果的原因造就了我现在的幸福,所以我非常庆幸。父亲之所以会发觉自己非娶我母亲为妻不可,一定是……因为你的父母选择了彼此。」
佐山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我想,只要你的父母是为了让两人携手走向幸福而结合,你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正因如此,我父亲才会祝福他们的婚姻,从而注意到我母亲的存在吧。守候他的人只剩一个了。」
「……对不起。」
「你应该要向我道谢吧,新庄同学.」
「道什么谢啊,牛头不对马嘴嘛!」
「比起道歉,我还是比较希望你对我道谢,无论意思通不通顺。」
佐山又加快了脚步。
出口就在眼前。
他拉近新庄的手,拉近那娇小的身躯、搂住她的肩膀。
驱走几分寒意后,新庄小声地说:
「……谢谢。」
「我才该向你道谢。」
说着,他们已来到门边,踏上外头的路。
路灯光线暗了一下,有种踏进其他世界的感觉。
但脚踩的只是普通马路,眼前则是悬崖——
「视野好宽敞喔。」
眼底是片泼墨画般的夜景。
近处是数不完的民房光线,车灯在路上来去,港口灯火通明,海上船只的光点也缓缓移动。
下午搭车时经过的四国,也化成了躺在鸣门大桥后的光带。
「不管在Low-G还是Top-G,你妈妈看的都是这种风景吧。」
两人同时在断崖前、残留的门前停步。
接着佐山吸了口气,转向新庄。
「——现在问题来了。」
「……咦?等、等一下,你现在又在演哪出啊?」
新庄疑惑地皱起眉头,但佐山视而不见。
他在新庄眼前竖起三根手指说:
「你必须回答三个问题,要是答错一题……」
「就、就得脱一件?」
「……真是个好主意啊,新庄同学!」
「哇!自爆了!不算啦——!」
新庄拔腿就跑,却被佐山抓住肩膀拉了回来。
「那么第一题……!」
「先、先等一下啦!我还没按下心里的开始钮耶!」
佐山等了几秒。之后新庄慢慢转过头来,紧张地问:
「真、真的不算喔……好吗?」
一听,佐山笑着点点头。
「噗——很可惜你答错了。答案是『亚乐多超人第七项必杀技是戳眼』才对喔,新庄同学。」
「是什么鬼问题会有那种答案啊!」
佐山自顾自地伸出了手,像是想讨某些东西。
于是新庄挤出笑容,指着他的掌心问:
「这只手是怎样?要钱吗?」
「怎么会……那可不是用钱买就买得到的东西啊,新庄同学。」
新庄叹了口气,自认倒霉地解开领带。
「好啦好啦,这个拿去忍耐一下吧。」
佐山乖乖忍耐了,并且将领带绑在额头上。
「接下来是第二个问题喔,新庄同学。」
「还、还来啊!」
「噗——很可惜,又答错了。问题是,假面维达一号的死法——」
「啊、我知道我知道!他是在东京铁塔抱着核弹玩高空弹跳,结果跟东京一起炸烂的!」
「真是令人完全搞不懂他想干什么的死法呢——那么,二号又是怎么死的呢?」
「哇!这招太阴了吧!」
「答案是,为了接住一号而从正下方使出超级头槌,结果和一号一起撞死的。」
佐山话一说完,便从新庄身上扒下一件。
新庄「咦」了一声,愣了七秒才往下看去。
「呃……」
下一刻,她手忙脚乱地前后按住裙子蹲下,满脸通红地说:
「佐、佐山同学!你、你怎么突然……!」
「这件和早上的不一样呢,新庄同学……系绳啊……看来是决胜内裤……!」
「不是啦,那只是变性之后顺便换的,走起路来也比较轻松……呃,先还给我啦!」
「别傻了,我怎么可能残忍到让获得自由的你再次遭到束缚呢……!非得好好保管不可。」
「保管——最近我衣橱里的内衣裤好像愈来愈少了耶?」
「喔,为了避免遭窃和在你需要时能立刻奉上,我已经把它们严密保存起来了。」
「原来就是你——!」
「别、别急啊,新庄同学!你误会了——我的洁癖可是很重的啊!」
「嗯,会以为你清白的我,的确是误会大了——我看你所谓的洁癖根本就是让自己从头黑到脚吧!」
佐山被适中的力道掐住了脖子。他虽觉得若天天都这样倒也不坏,但仍在身体因缺氧而开始无力后克制自己,接着连忙拍打新庄的手说道:
「冷、冷静一点,新庄同学。总之先听我说——我要出最后的第三题了。」
新庄一听便停下动作,只是手还架在佐山脖子上。
就像在想如果说错话大概又会被剥一层皮似的沉默不语。
于是佐山吐了口气,开口说出最后的问题:
「第三题——我们在衣笠书库里,看到了站在雪中的新庄·由起绪女士。当时一旁的建筑物已设有音乐厅和钟楼,换言之……那对她而言已是完整的教堂,门口应该也挂了『二绪院』的门牌吧,可是——」
佐山别开视线,望向樱树曾矗立的位置。
「她在完工的教堂前转向背后。那么,她为何要转身——而且遗像是想展示那完成的教堂般展开双手……」
佐山问道:
「那些动作的对象会是谁呢?」
●
这一问令新庄扬起了眉毛。
……这么说来……
那在过去之梦中只是匆匆一瞥,当时旋身的由起绪看起来就像在跳舞一样。
然而她不可能是在跳舞。站在积雪樱树下的她,是为了某个人转过身去。
凝视浮在大阪黑夜中的诺亚后,她换上教堂完工的喜悦,面向背后的某人。
「她是转向……我的爸爸?」
「你觉得当时是什么情况呢?」
新庄接着听见的,是佐山鞋尖朝地面使劲一敲的声音,以及——
「他一定就站在这里,在这门底下。说不定他也没撑伞。」
「也……?」
「你的母亲没有撑伞呀——如何?你不认为自己的妈妈会在这种时候表现童心吗?」
听完佐山的话,新庄开始想像不存在于记忆中的母亲。
「说的也是。」
她相信,母亲转身后所看的位置,一定就是自己现在站的地方。
于是她笔直地回望曾在另一个世界转向这里的母亲。
「其实我也有想过一点。」
「哪一点呢?」
「嗯……我妈妈一遇到讨厌或难过的事,就会用无力的笑容隐藏起来。可是呢——」
新庄接着说下去:
「她直接在信上写出爸爸是个让她害怕、讨厌的人耶,为什么?」
「这真是我完全没发现的新事实呢。而在那个下雪的日子里……」
新庄明白佐山想说什么,便点了点头。
「妈妈一定是想向爸爸宣布教堂完工的喜讯吧,想说自己完成了比诺亚更崇高的成就……想告诉爸爸,这个世界说不定也能够有圣经神话。」
新庄在一声「因为……」之后,道出了她的联想。
她怀抱着对母亲的美丽憧憬诉说:
「说不定妈妈……是想让Top-G拥有原先缺少的圣经神话,拉近他们和Low-G间的距离。比起制造概念引起战争,她更想联合两个G,来填补信仰和彼此欠缺的东西——所以才假装逃到Top-G去。」
见佐山没回话,新庄吸了口气,手扶铁制门柱,望向远处、悬在空中的母亲视点。
「我想,妈妈一定是说了『没有诺亚也无所谓喔』之类的话,把爸爸赶回去了。而且她一定会这么说——请你不要只是劝我,反过来把我的劝听进去如何?」
新庄顿了一下,继续下去:
「虽然信上没写,不过……我想妈妈一定也一直在劝导爸爸,否则爸爸就不会一天到晚跑来这里了……」
虽然有犹豫,但新庄还是说了。
至此,她终于将母亲曾试着猜测过的神秘捐款者身分说出了口:
「要不是那样……爸爸也不会偷偷捐钱让她盖教堂。」
新庄「啊」地吐了口气,还不能哭、还不能哭,还没看到答案呢。
这时身边的佐山搂住她的肩,轻声问道:
「为什么你会认为新庄·由起夫就是捐钱的『两个长腿叔叔』呢?」
「两个长腿叔叔其实不难猜呀……教堂也是因为那样才取名为二绪院的……」
新庄用力点头,让自己说得更为坚定。
「两个人,也就是二人,叠起来就是『夫』了嘛……」
新庄抬起头,望向那座教堂曾经存在的异世界天空。
「妈妈应该也知道了吧?在教堂完工时,院长小姐就告诉她了吧?那一定、一定、一定是妈妈把爸爸赶走后院长看不下去才说出来的,所以……」
想着换成自己也会那么做之余,新庄大声说道:
「妈妈就跑去拦下头也不回默默离开的爸爸了吧……!」
佐山头上的貘听见这些话,开始有了动作。
好让新庄看看她对过去的解释是否正确。
●
铺满白雪的下坡道,不是个适合奔跑的地方。
但她仍急忙地跑着。
那是个被雪地映得有些幽白的夜晚。穿着白袍的新庄,由起绪在下坡路不断地跑,雪花从脚踝处溜进鞋里,融成冰冷。
她毫不在乎地奔跑,尽管被积雪绊了脚,她也只是继续踏出下一步,不让自己跌倒。
「等一下!」
白色的喘息和呼唤没能发挥作用。
在飘雪后漫步的白袍背影没有回头。
「等一下嘛……!」
由起绪一面吸着刺喉的寒气.一面在雪中蹒跚地跑。
提不起的脚步令她感到十分烦躁,缩不短的距离令她感到极为遥远。
她不禁自问——让自己驱足追赶的原动力,究竟是好奇,还是一时兴起?
「……等一下。」
见到前方的白袍男子依然故我,由起绪加快了脚步——
「——啊!」
却踩进他踏出的坑,摔倒在地。
先落地的不是膝盖,而是左侧身体。
幸好现在满地白雪,不致于摔得浑身是伤,反倒是积雪被穿着白袍的由起绪压出一个窟窿。之后她挺起身子,抖落身上的雪块。
由起绪坐在雪上叹了一声,同时注意到自己跑得汗流浃背。
……为什么?
尽管她不知自己为何追得这么认真,但是——
「等一下……」
一这么说,泪水也莫名地滚了出来。
她「咿」地抽口气,肩头上下颤动。
「等一下嘛……」
当由起绪像个孩子般用双手擦拭眼角时,她发现那穿白袍的高瘦男子就站在眼前。
近在咫尺。
「……!」
尖锐的眼神直射而来,看得她红着脸连忙站起。
然而,被她压实的雪变得相当滑溜,让她身子向后一倾。
她甩动手臂,但仍旧取不得平衡,于是向后——
「——」
没有倒下。
睁眼一看,男子抓住了她的右手,紧得隐隐作痛。
……得救了。
由起绪想对此表示些什么,也想立刻向他道谢。
可是,男子松手后,由起缔的左手却甩上了男子的脸颊。
积在男子盾上的雪随脆响迸散,她也跟着大喊:
「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向前跺步再次出手,将第二道响声打进雪里。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做这种事?」
男子先用眼神回应,接着放松肩膀说:
「『这种事』是指什么事?」
这反问使得由起绪体温窜升。她甩动左手指向坡顶。
「你忘了自己做过什么了吗——你为什么要给我钱盖教堂!」
由起绪用力吸口气,以喊叫的音量说:
「你是看我可怜还是想收买我?谁命令你的?有何目的!还有——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咄咄逼人的表情忽然多了点泪光,并挤出一丝苦笑。
女子用衣袖拭去眼泪,在走调的喘息声中使劲竖起两眉,绷着笑脸说:
「看一个傻丫头把教堂完工当作自己的功劳还叽叽喳喳地对幕后金主夸耀,一定很过瘾吧?没发现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还自以为成了圣人的样子,一定很可笑对吧!」
之后,由起绪又补了一句。
两层低垂的她吐尽无谓的怨言后,将最后余下的真心化作疑问:
「为什么——我一直在排斥你不是吗?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男子对她吼出的疑问有所反应。
他稍微抬头,望向天际。
此处,能看见坡顶上的教堂,更远处则是诺亚。
他遥望飘着雪的黑暗深处说: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理由。」
「你说啊!」
男子闭眼吸气,无奈地说:
「我只是希望你能成功而已。」
「……希望我……成功?」
闭眼的他不知由起绪表情有何变化,只是低声道:
「无论如何,我都必须替这个世界创造概念,准备即将到来的战争。在不知敌人何时来袭的情况下,像你这样相信另一个世界的人也会愈来愈少。我想全世界都会渐渐明白『永续和平必须由巩固防备做起』的道理吧。但是——」
男子接着说下去:
「新庄·由起绪,恐怕你才是对的。不管情况有多糟,你都是正确的——不只是Top-G和Low-G,你的正确选择将会成为所有G之间的桥梁。选择我所走不了的路的你……无疑是正确的。」
他接着说了声「不过」,但随即改成「所以」。
「——我希望你能让我见识到,你的想法究竟能让这个世界改变多少,光凭另一个我的真心能让世界改变多少。」
「…………」
「你要知道——」
他这么说:
「投资在你身上,就等于是投资我自己。当你为教堂完工而感到骄傲时,我心里也是一样高兴。这让我能向别人夸耀,我……另一个我能够依自己的心意成就这种事。」
他张开眼睛,对由起绪淡淡地笑。
这也是他第一次在由起绪面前眯眼微笑。
「那就是我资助你建立音乐厅的原因。另一个我啊,你已经战胜了选择顺从这个世界的我,想必从今以后,我就能在诺亚上见到你那音乐厅散发的光芒,也能聆听悠扬的钟声了。那才足以证明我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了些许自己真正的心意,更是我真正能为这个世界做的事。」
说完,他转过身去,略弓起背说:
「再见了。」
白袍身影在飘摇飞雪中走远了一步。
下一刻,由起绪毫不犹豫地——
「——等一下!」
从背后抱住了他。
由起绪贴着他的背,想挽留下坡而去的他。
她很清楚,用蛮力是扳不动他的。
……这个人……
为了这个世界而压抑着自己的他,不会屈服于强硬手段。
若不拿出超越他心念的意志,这个人是不会停下脚步的。
于是由起绪仿佛想将声音喊进他胸膛似的说:
「告诉我你的真心话!」
她吸口气说。
「这里总有一天会成为神降临的地方!你知道你已经开辟了一个能让神首度在这世界散播福音的圣地吗?在那里一切虚假都无所遁形,只要诚心忏悔便能得到宽恕——所以、所以你就说出来吧……你到底希望我做些什么?」
接着——
「再说,像你这种人应该早就看出我提供的资料经过假造了吧?也知道……我为什么不在这个G创造概念了吧!」
「……当然知道,毕竟你是另一个我。」
他就像在慎选词汇般缓慢地说:
「我也知道,你为什么不希望我们创造概念。」
由起绪点头回应:
「既然知道……那你为何不肯照我的方式去做呢?」
「因为上面的人认为Top-G绝对不可能劣于Low-G,自然不会允许我那样做。所以我选了另一条路,让你的做法交由你自己去发挥——现在我已经输给你了,你就随自己高兴放手去做吧,还是说……」
由起绪隔着他的背听见一声叹息。
「你想白费我付出的一切吗?」
「会不会白费还很难说呢。」
她将自己的气息按在他背上,想止住他颤抖的叹息。
「你害怕自己的话吗?害怕自己的话会让你给我的一切付诸流水吗?」
吐尽了这口气,眼泪接着流出。
「说吧,求求你说出来吧,另一个我。如果,这个世界真的需要一个从不受人寄望而选择施与的我——就告诉我原因吧。」
于是另一位由起绪慢慢张开了嘴,但不是吐出气息,而是鼓胸吸气。
他将这世界的空气、被雪冷却的氧气刺进肺里,缓缓说道:
「我希望你能协助我替这个世界……不,替所有的世界做个了结。」
由起绪默默聆听着那颤抖的声音。
另一个自己说出的声音。
「我对什么平息战火、辨别是非之类的东西,真的不感兴趣。可是——我希望所有人都能够珍惜世界,珍惜所有的G。」
因为——
「……倘若所有的G都有自己的正义,那么哪个G都没错。甚至能说,就算遭到毁灭,也不会是错误所致——而是过于正确造成的。」
所以——
「新庄·由起绪,我希望你能把力量借给我,让这个世界不会被自身追求的正义所误。我需要你的知识、技术和歌声,让你创造的光芒、声音,还有理应存在的事物,再也不会从残存的世界上消失。」
「那就是……你想做的事吗?」
由起夫回答:
「没错。小时候第一次听说Low-G时,我就幻想过你的存在。当见到你在那所教堂里弹风琴的模样时,我就希望你能活在幸福之中……我还记得你第一次上台布道时说了什么呢——汝应成就邻人之所欲,没错吧?」
他又问:
「另一个我啊,回答我吧——我是不是错了?如果是,那么我便为对你的资助向你道歉。」
由起绪没有回答,只是离开他的背,绕到他面前。
两人就这么在雪中慢慢缩短与彼此的距离。
「————」
钟声乍响。刚挂上楼的吊钟,敲出了全新的音色。
阵阵钟声沁入白雪。
第二十三章 『续行的宣告』
你的世界正在运转
你让世界持续运转
你就在世界的怀里
●
沾满冬季夜露的道路上,有一丝轻小的足音。
声音短而急促,是在小跑步。
于制服外罩上飞行夹克的少女,在一盏盏照亮夜晚的路灯下跑着。
少女背上有个大大的登山包,飞行夹克则绣上了「Heo」。
轻盈的她踏着轻快的脚步,呼出白白的气体,身体和金发规律摆动。
「怎么样呢?希欧的疲劳好吃吗?」
希欧转过头,草兽也跟着从背包开口探出头来,吐的气比希欧更白。
『好吃、H希欧、好吃。』
「……总觉得有点语病呢。」
虽想加快速度,让草兽吸收更多热量——
……但要是太早到家就没得吃了呢。
想不到要请草兽饱餐一顿会那么困难呢。希欧心想,也许散散步或是漫无目的地四处乱晃,才是最适合喂食草兽的时候吧。
原川大哥已经回家了吗?希欧又想。
唯所说的故事跟先前和佐山、风见等人联络时交换的资讯,他是不是也都知道了呢?
……究竟是怎么样呢?
尽管知道的只是些过去的片段,仍旧带给了希欧一些头绪,那就是——
……我得尽我所能去保护才行。
那和义务或另一个自己的存在无关,自己必须保护应该保护的事物,帮助同一目标的伙伴;若有人因此离开,就填补他的空缺。
至少,自己的父母就是这么做。
他们没有眼睁睁看着世界被毁灭吞噬,而选择在毁灭当中尽己所能。
虽然最后Top-G毁灭,也引起了关西大地震,但自己存活下来了。
所以——
……我也要走他们的路。
希欧想知道一切。想要用最正确的态度,将过去发生过、没发生过的事都弄个明白。
倘若不知道父母亲做过什么,就不能以赶上他们或超越他们为傲了吧。
「因为……要不是他们,希欧也不会在这里呢。」
希望自己在踏上分歧的路口时,能选择过去让自己留存下来的路。
一条让自己无论何时都会选择最宝贵事物的路。
回过神时,双脚已在不知不觉间随着寻求答案的思绪跑动起来。
气息也白了许多,不过——
『希欧。』
「……嗯?什么事?」
『要回去了。』
「嗯,要回家了……需要再多绕一下吗?」
然而——
『不是。』
「——咦?」
『要回去了。』背包里的草兽忽然动了一下。
赶紧踩住脚步的希欧,正好停在原川的公寓前。
她急忙将背包转到身前,却发现草兽的脖子卡在开口那儿,钻不出来。
那副想离开背包的动作,总算让她察觉了草兽的意图。
「……你想回4th-G居留地吗?」
『已经、回来了、所以、要回去了。』
同时手机铃声大作,少女取出一看,发现来电者是留在UCAT里的风见。
『——希欧!二次交涉结束了吗?』
「咦?也没有啦,这个,呃……人家也不太清楚……」
『我这边有许多草兽不断从禽兽汤里冒出来耶——你们到底是怎么交涉的啊?你真的是触手爱好者吗?』
「……希欧在别人心中到底是什么样子呢?」
这时,草兽向手机另一头发出了意识之声。
『希欧、变H了、在医院、交涉、和原川、一起H。』
希欧错愕地「咦」了一声,接着急忙辩解:
「风、风见姐姐!希欧想先说明一下,这其中应该有八干公尺长跑等级的误会!」
『——咦?啊、嗯,哈哈。希欧,不好意思,我现在有事要忙,先挂电话啦。』
「你是要忙着跟其他人讲吧!」
『哪会哪会,才没那么简单呢。嗯,放心,没事的,不可以担心喔?』
「根本是自说白话嘛,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等到希欧发现手机没再出声,才知道风见早就挂断了。
她抱着装草兽的背包低头叹气,缩起肩膀。
「这样会害人家很头大耶……」
当喃喃自语的她抬起头来时,无力的脚步已走近原川家门口。
铁门前的沙地停车场上——
……还是没看到原川大哥的机车。
希欧踩着干燥的沙砾,对背包里的草兽问:
「既然原川大哥不在家,那希欧是不是干脆回UCAT比较好呢?」
草兽说想回去,刚刚那句话现在也必定被风见他们广播得天花乱坠。
不管怎样,都比独自待在房里有趣得多了。
发现想为自己解闷的心情大过送草兽回家的意愿后,希欧转身背向公寓,却因此看见自己在沙地上的倒影。
「……咦?」
有灯光,才会有倒影。
希欧辗响脚下的沙石转身一看,铁门上的灯确实是亮着的。
不过,从门边的毛玻璃可以看出屋里没有其他灯光。
……该不会是早上出门时忘了关灯吧?还是说——
希欧满怀着「说不定」的期待打开门,将头探进屋里。
黑漆漆的。
沉默般的寂静下,希欧没能在玄关找出原川的鞋。
「…………」
想着自己果然忘了关灯之余,她将身体也移进了门。
点亮玄关的灯并脱了鞋子后,打算在UCAT解决晚餐的少女下意识望向厨房。
这一望,让她看见了意想不到的画面。
厨房的瓦斯炉上,有个盛了水的锅子。
包好保鲜膜的盘子摆在流理台上,里头是切碎的蔬菜。
只要加上咖哩粉之类的配料一起烹煮,就能完成一锅像样的料理。
是谁准备了这么多?现在又去哪里做什么了呢?
希欧开始回想,今天早上的确整理过厨房——
……咖哩粉那些的前阵子才刚用完……
想到这里,希欧不自觉地安心地松了口气。
「————」
放松肩膀后,眼泪也不争气地溜出眼角。
「笨蛋……」
希欧用夹克袖口擦去眼泪,嘴里咕哝道:
「煮顿饭就想收买人家,哪有那么简单。」
接着挤出苦笑——
「反正都先回来了,那就——把那些菜炒一炒,等着看某个跑去买咖哩粉的人回来以后会慌成什么德性吧。」
希欧「哼」了一声,走进房里,却发现有个黑色皮夹躺在一旁的鞋柜上。
「……是原川大哥的耶。」
看起来鼓鼓的,恐怕他能自由运用的财产全都装在里面了吧。
……没带钱包就去买东西?
会不会是想事情想到忘记啦?
……他现在一定很急吧……
希欧连忙摇摇头。
「谁、谁理他啊!」
何况还不知道他是不是是真的去买东西。
「那种丢下女孩子跑掉的臭男生,才、才没什么好担心的呢……!」
如果真的急,就会打电话回来找人替他送钱包吧。
……可是,他又不知道希欧已经回来了。
而且原川不是个会打电话求救的人。
希欧同意地点了两下头,却猛然惊觉——
「有、有什么好想的啊!原川大哥丢下希欧自己跑掉了耶!」
话一说完,她又改变了想法。
……不过原川大哥都照顾了希欧这么久……
她不禁连续叹了三声。感觉还不太够再追加两声,又为了多撑一下而补到第七声。
泄尽全身多余力气后,动作跟着自然许多。
于是,希欧拿起了鞋柜上的皮夹。
这沉甸甸的皮夹,是他生活不可或缺的东西。虽然不该碰,但自己知道哪间超市会营业到这么晚,原川也知道那里,那么——
还记得两个人曾一起在半夜出门购物,还开心地买了一堆不必要的东西呢。
现在,值得担心的有两件事。
「要是希欧现在过去,结果他刚好回来找不到钱包怎么办?」
还有——
「要是过上了,会不会被他赶回来啊……」
这时——
『别担心。』
抱在胸前的背包发出声音。
草兽说话了。他挺起身体,从松开的袋口溜了出来,跳上地板。
『希欧、快去吧、没关系、别担心。』
因为——
『希欧、原川、在一起、比较好、所以、不在一起、不好。』
草兽压下尾端蹲坐下来。
……他要在这里等?
『我想、看你们、在一起的样子。』
希欧缩起身子轻笑几声。会觉得这要求有点变态,应该只是自己多心了吧。
因此少女点点头,将皮夹收进夹克口袋里,轻轻伸展双腿。
花了五秒调息后,决心也化作了表情。
「希欧知道了。那就让你看看我们在一起的样子,替4th-G的二度交涉做个总结吧……不管两个人之间的差距再怎么大,都有办法在一起喔。」
见到草兽点头,希欧才明白草兽为什么想回去。
……因为都结束了嘛。
希欧不知道草兽在这短暂的相处中懂了些什么,不过4th-G自然有他们的想法,应该是认为已经没必要提出更多问题了吧。
所以该回去了,没什么好调查的了。
……也不再担心了。
因此,希欧要将皮夹交给原川,打消自己的不安。
然后到原川身边,和他一起回家,用借来的笔电尽自己所能地思考。为此——
「——马上回来。」
希欧转过身去,打开了门。
眼前是一片黑暗,以及弥漫着白雾的冷空气。
然而,被灯光打亮的沙地,还没有沾染上夜露。
……那就表示,之前停在那边的东西才离开不久呢。
应该追得上吧。一想,希欧就跑了出去。
跑进寒冷的黑夜里。
●
两团白烟顺着坡道降下,温暖了冰冷的空气。
佐山和新庄,在水泥坡与民房灯火相挟的坡道上快步而下。
新庄脚下有条细沙构成的线,仿佛黏在她的影子边缘般紧跟在后。
『电车』、『时间』、『还早』、『不用急』、『急性』、『N结尾』、『完了』、『好快』、『游戏结束』、『糗大了』、『笨~蛋笨~蛋』、『唔唔唔』、『臭小鬼』、『鬼头刀』、『刀海龙』、『龙胆石斑』。
「……现在是海产限定的接龙时间吗?」
新庄看着瓦姆纳比的使者们玩起接龙。她吐出白烟,朝身旁的佐山瞄了一眼。
前不久,佐山才和待在UCAT的风见等人以及从医院返家的希欧通过电话。
之后,他就一直沉思到现在。
新庄明白,那是因为他的父母。
……虽然原川同学和希欧的父母,都是为了让世界免于毁灭而战的……
但佐山之父却说自己提供的资料造成了负概念活性化,称自己为毁灭的祸首。
如此一来,毁灭Top-G的就是佐山之父,罪等于是Low-G所犯。
责任自然得归在Low-G上。
上午在出云UCAT时,佐山向出云烈提出了召开全G会议的构想。
具体形式仍不明朗。这次见到的过去虽能成为武器——
……却也是让自己必须认罪的双面刃。
佐山应是在盘算坐上谈判席后该怎么做吧。
身为交涉人的他,必须面对一场赌上世界未来的棋局。
他没问题吧?这么想的新庄,看着佐山那张严肃的脸说:
「……佐山同学,你走路就走路,为什么要在自己面前撑开我的内裤呢?」
没有反应,当事人依旧凝视着撑开的内裤默默行走。
之后,佐山突然有些动作。他慢慢地——
「不准戴——!」
佐山的肩头被新庄喊得震了起来。他大梦初醒似的转过头问:
「怎、怎么了,新庄同学?你看不出来我正为了过去的事实而苦恼吗?」
「我只看到你想把我的内裤戴在头上。」
佐山跟着看向手里的内裤,仔细地瞧了一会儿——
「——这可不是内裤啊,新庄同学。」
「还真是哲学性的新论点啊。」
「嗯——这恐怕是神要我集中心智而赐给我的聚焦器,也就是来自天界的神器。我这个屁屁精灵必须像这样向屁屁之神——」
「干嘛把那个举那么高啊!不要再说什么精灵啊神的了,赶快回到现实!这里虽然有一些怪怪的东西,至少还是人类的世界喔?」
一听,佐山转向新庄。
他神情平稳地轻轻抓住新庄的双肩,缓缓说道:
「这不就是屁屁之神托世吗……!」
新庄以手刀朝佐山毫无防备的两腋劈了下去,痛得他蜷身蠕动起来。
「新、新庄同学,吐槽应该只能用一只手打肚子啊。」
「好了啦。」新庄今天已不知说过几次类似的话了。接着她又说:
「真的没问题吗?就算要开会——」
「可以的话,真希望能再给我两天时间准备。」
佐山直截了当地说:
「现在我有自己的想法、新庄同学双亲的记忆、希欧对世界诞生的检证、原川等人父母的过去,而且风见、出云和飞场他们能够给我灵感、让我安心,美影也在睡眠中等着我——所以再过两天,只要再让我酝酿两天,应该就能解决剩下的大部分问题。」
「再过两天,也就是说……」
「二十三号。我知道拖得很晚,不过应该来得及,因此——」
佐山说道:
「回到日本UCAT之后,我会立刻召集大家,并且向各G和各国UCAT发布会议预告。到了二十三号,将让所有的G和Top-G进行辩论……只要放出这种消息,Top-G也不得不照办吧。」
新庄稍微想了想佐山的话。
……既然佐山同学有这种把握,那应该没什么好担心的吧。
他都明确地定下期限了。
于是新庄脸上浮出信赖的笑容。
「无论如何,我都会支持你、协助你的……我们就一起加油到最后一刻吧。只是——」
新庄歪了歪头。
「我们要从哪里突破过去呢?」
「哪里都有可能呀,新庄同学。只要在每个地方都加上问号,自然能找到缺口。只是那不见得就是条活路,所以我需要一点时间过滤。」
佐山和头顶的貘一同交臂抱胸,接着说下去:
「举例来说,有几个疑点仍然晾在那儿——就像你妈妈所提示的一样Low-G独有之物的最后一项那样,还是没办法定出一个答案。而且——」
佐山松开左手抵住颚尖。
「刚刚看见的过去里,你母亲对由起夫先生提到——『像你这种人应该早就看出我提供的资料经过假造,也知道我为什么不在这个G创造概念』这里也很可疑。」
听佐山这么说,新庄也跟着想起父亲表示同意时所说的话。
「所以说,妈妈其实也不想在Top-G创造概念罗……?」
「那又是为什么呢?简单来看,说不定你妈妈只是利用流亡当藉口,真正的目的其实是想破坏两G的对决……」
佐山顿了一下,继续说:
「但这么一来,她在那场雪夜里答应协助Top-G又是为了什么?她那么做,不就会让世界的平衡倾向Top-G了吗?」
这么说也是,听起来有点不对劲。
新庄的母亲究竟想怎么做呢?是维持两个世界的均衡,还是只想留下其中一个?每个人都可能有不同的看法,赫吉等人则是高调坚持后者。
而这个当下,新庄认为自己的母亲应属于前者。
……可是,爸爸妈妈的对话里,好像少了一些能解释那些话的关键呢。
其中缺少的,恐怕就是两人彼此心知肚明而没说出口的事实。
「那或许是妈妈交出假资料,让Top-G无法创造概念的原因——」
「Low-G独有事物之中成谜的最后一个,可能也和那有关。」
「或许吧。」新庄点点头,同时感到自己不自觉地慢下了脚步。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该不该深入这个问题,得交由俯瞰整个局势的佐山定夺。
不过佐山父母所留下的问题还有待解决,他应该会想先查明父亲为何送出假资料吧。
只见他揽下所有问题般环抱两臂,这么说道:
「没关系,我心里已经有几套答案了。三天应该够找出正解吧。」
「需要我帮忙吗?」
新庄指的是她父母的过去。在会议开始前的两天之内,应该能看完今天得到的信件和资料,并提出可供思考的有用资讯。
但是在那之外——
「关于这件事,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吗?」
「这个嘛……」
见到佐山严肃地颔首,新庄立刻说:
「先等一下。」
「——这真是全新的反应呢,新庄同学。」
「我突然有种你会在大约七秒以后发疯的感觉。」
「说什么傻话,我只是希望你能脱光而已。」
笨蛋在新庄眼前停下脚步,横展双臂说:
「这个G独有的三样事物中的最后一样,目前是暂定为『新庄同学』——换言之,只要调查新庄同学就能更接近答案,难道不对吗?」
「……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那是揭明过去的必经之路呢。」
「是喔……」
反抗也只是白费力气吧。新庄一手捧起发烫的脸颊说:
「那么,要是我在这里脱光请你查,你会怎么做呢?」
「就目前预测来看,肯定会亢奋到无可自拔吧。」
「马上就原形毕露了嘛!」
「且慢!」
佐山「刷」地一声甩动手臂,对新庄直立手掌表示制止。
「现在才是重点啊,新庄同学!你知道什么是理性吗——也就是能压抑亢奋,凌驾于原始野性之上的自制力!」
「你身上没那种东西吧。」
「哈哈哈,新庄同学……怎么可以随便说一个从未见过的东西不存在呢?」
「就是因为没看过才会说不存在啦!」
这时,新庄忽然察觉某种变化。
……咦?
坡下吹来一股冷冽的风。
在沉降的凛冬寒风中逆流而来。
有人登上这道坡,造成了乱流。
……会是谁呢……
新庄和佐山同时转身,看见一道人影。
人影带着一头白犬,在蓝黑色背景中踏着街灯聚光铺成的阶梯而来。
「户田小姐……?」
疑问的语气,源自从人影身上瞥见的异样气息。
和在仓敷、出云UCAT时所见的她相比——
……怎么说呢,好像很悠然自在的样子……
这时,新庄才注意到命刻身边一样武器也没有。
与命刻相伴的只有那头白犬,但她的脚步却比过去更加沉稳。
她经历过什么了吗?
命刻的右手按在胸部中央颈根之处,另外——
……她的视线……
并非仰望,而是不偏不倚地直视新庄。
那冰霜般的眼神在双方相距五公尺处停了下来。
「我是Top-G的……临时代表,户田·命刻。」
●
佐山在夜下静听着眼前少女所说的话。
「我是来向Low-G代表提出我方要求的——与3rd-G的概念核有关。」
她的声音和「3rd-G概念核」一词,拉紧了佐山的眉心。
她想做什么?佐山浅抱双臂,看着身边新庄的紧张表情说:
「——那是什么意思呢?你们想利用长田·龙美夺走的3rd-G概念核要求什么吗?」
命刻点头,接着开口说道:
「主要是因为……我们想将我方同志在私斗中得来的3rd-G概念核归还3rd-G。」
命刻说「私斗」,代表她将龙美与飞场的战斗视为个人私事,而非Top-G和Low-G之间的战斗。换言之——
……她想表示自己对3rd-G没有敌意,把夺走概念核当作一场单纯的意外吗?
这是为了什么?归还3rd-G概念核又会牵扯到何种要求?
命刻仿佛感受到佐山心中的疑问,再度开口:
「Top-G希望Low-G能安排适当的场合,让我们归还概念核。所以我在此要求——」
命刻吸了口气,将话送进佐山耳里。
「你们必须集合全G代表同时到场见证,同时召开审判Low-G的会议。」
「……!」
会议。那与佐山的计划相同。
……Top-G也在打同样的算盘吗?
然而下个瞬间,命刻说出了对佐山极为致命的话。
语句不长,音量也不高。
「——日期是明天。」
●
佐山和新庄皱眉缩肩的动作,都被命刻看在眼里。
他们的反应并不令人意外,毕竟——
……我一次下了两个困难的要求。
那便是会议本身,以及它仓促的日期。
但这两项缺一不可。
于是命刻以极其正常的口吻,来强调这场交涉所需的要求。
「……没错,全G会议。」
命刻说道:
「我要在世界濒临毁灭的现在,开一场让全G恩怨一笔勾销的会议。」
唯有这么做,才能通往命刻此时心目中的最后结论。
一个半月前,赫吉等人的突袭失败。从那一刻起,奉「军队」之名而战的日子便结束了。
被捕的赫吉等人之所以完全不对外呼救,不仅是基于对命刻等人的信任,同时——
……也是想和我们划清界线吧。
命刻不懂赫吉为何如此决定。因此她认为,该赋予这个决定意义的不是别人,是他们自己。
于是,她用自己的方式解释了赫吉的抉择。
……无论如何,因恨而起的战争在那时就该结束了。
单方面施暴所得来的胜利,必将种下祸根。
今天和盖吉司等人交手后,她终于明白了这点。
所以现下的当务之急,是为所有G找一块对话的空间。
而她也明白这场会议为何要尽快举行。
「日期就是明天,3rd-G也希望我们能尽快归还概念核吧。」
赶在明天举行的原因并不复杂。
……不能给Low-G太多思考时间。
对方、另一个自己是个谈判高手,给他时间就等于给他机会构筑暗藏诡辩的逻辑防壁和攻势。
到时候不管自己的论点有多正当,也难以回天。
……就记录上看来,佐山这人的嘴皮子实在令人难以招架……
命刻在心里对另一个自己吐出悲哀似的叹息。
一样都是人,为什么会差这么多呢?
他们来到堺市后,一定得到了很多的辩论材料吧。
所以无论如何,都必须让会议尽快举行。
「——我相信,每个世界都希望你我能做个了断。既然如此,何不协助我归还3rd-G概念核,并藉此让全G开一场会呢?」
正前方的佐山随即盘起了手。
命刻知道那代表什么——他正在设法延长会议的期限。
没多久,佐山扬起视线说:
「我对会议本身并没意见,只是——」
只是?
「只是,归还3rd-G概念核这种事你们自己就办得到吧,何必透过我们呢?」
命刻点头回应。
……说不定有机会。
她开始感到自己能掌握这次对话。
说不定,会议真的能在明天召开。
为了达成目标,她首先这么说:
「——其实,由我们独自和3rd-G进行交涉并归还概念核,有着实行上的困难。」
「为什么呢?」
「原因在于部分3rd-G人士对我们仍有敌意。今天下午,我甚至在大阪遭到3rd-G自动人偶袭击,还一度受到致命伤。但我当时选择直接离开,没有反击——因为Top-G希望用和平方式解决问题。」
命刻抚着胸口,凝视佐山冰冷的脸说:
「我们虽打算和平地归还概念核,但3rd-G可能不这么想——所以需要有人从中调停,并在各G人士的见证下保障双方安全。」
然后——
「既然能邀请到各G人士见证,何不藉机开一场会呢?反正世界的死期已近,尽快开一场会了结各G的恩怨不是很好吗?」
「这似乎太急躁了点吧?」
「……还有谁会这么想呢?」
命刻留心保持表情平静之余对佐山说:
「各G在这一个半月内已经沟通了很长一段时间,我相信他们一定很想重新审视全龙交涉的结果——而我们也已经准备妥当了。」
「你想说……要是我们不同意明天举行,全都是Low-G自己准备不足吗?」
「正是。」命刻答道。
她稍稍扬起眉角,接着说下去:
「难道落后的Low-G不想赶上其他世界的脚步吗?」
此问一出,佐山便在命刻面前搓着下巴寻思。
但他很快地将视线拉回命刻身上,并从怀中取出手机说:
「只有我们在谈似乎不太妥当,让我打通电话——和3rd-G代表商量一下吧。」
●
出云UCAT的夜晚来得相当急促。
那是成为地下城主的京,会在出浴后接受自动人偶的重力震按摩并就此熟睡的缘故。
今天的晚餐,是没能请新庄和佐山同桌享用的鲷鱼茶泡饭。饭后,她还在温温的浴池里泡了很长一段时间。
穿着浴袍的京在自动人偶围绕下躺在床上,一手拿着周刊杂志,一手拿着手机说话。
电话另一头是——
「喔?怎么啦,佐山?有什么忘了带走吗,例如常识之类的?」
面对京的玩笑,佐山只短短回了声「不是」。
这反应让京皱起眉头,仔细听着佐山难得若有所思地说:
『——抱歉突然打扰,该从何说起呢……简单来说,你觉得概念核三天后才还你们跟明天就还你们哪个比较好呢?』
「啊?」京纳闷地歪头。听他的语气,似乎又惹上了什么麻烦。
但京刻意用不耐烦的口气对佐山说:
「……当然是明天啊?记得二十四小时内用快递送来,慢了一秒就得打五折喔。」
『你是把概念核当成外送披萨了吗?』
「那至少送个饮料嘛,佐山披萨。话说回来,虽然我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京接着说道;
「不过你大概是有什么打算吧——那就万事拜托啦。应该都是些只有你办得到的事吧。」
佐山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清楚地说:
『好,我懂了。那么为了不辜负你的期望——我就把时间定在明天吧。』
「喔!」京接着补了句「别太逞强喔」,就结束通话。
将手机交给随侍的自动人偶后,有个影子从一旁的暗处钻了出来。
是盖吉司。愁眉略垂的她走近床边说:
「京殿下,我将您指定的甜点『大排长龙系列』新产品买回来了。」
「回来啦?这个系列的微妙度很赞喔——怎么啦?」
京对「啊?」地侧首的盖吉司苦笑着说:
「怎么这么没精神啊……是因为刚刚那通电话吗?」
「……嘿啦。」
盖吉司将超商塑胶袋交给其他自动人偶,说道:
「下午我和Top-G户田·命刻的那一战……是不是被他们利用在归还3rd-G概念核和其他事里面了呢?」
「给户田来上这么一下让你觉得很后悔吗?」
见盖吉司轻轻点头,京加深苦笑,摇摇手说:
「没事没事,若真有什么,佐山那个笨蛋早就在电话里头说出来了。既然他什么也没有说,就代表——即使出了问题,他也有办法搞定。」
她翻身趴下,一旁待命的自动人偶们立刻张开双手靠了过来。
京感受着随茉伊拉1st指示而遍布全身的轻抚,同时朝盖吉司看去。
见盖吉司仍一脸担忧,3rd-G的皇后便笑着说:
「总而言之,穷紧张是没有用的。我们只要顾好自己的利益就行啦,剩下的就交给佐山慢慢去想喔喔喔!呜喔!别担心啦咿咿呀!」
「京小姐……」
看到京被茉伊拉lst等女仆压得几乎喘不过气,盖吉司颓肩叹息。她无奈地说:
「他们的确就是这么一群超乎常理的年轻人呢……不管做什么,都让人难以想像。」
●
「——就结论而言,3rd-G也希望你们能尽快归还概念核并附送饮料。」
新庄听着佐山一面收起手机一面这么说。
前方,想摸狗却被叼住手的命刻转头回应:
「看来3rd-G已经表示得很清楚了,不过饮料倒是意料之外——那你怎么说?」
佐山点点头,对命刻这么说道:
「藉全G代表都出席的好时机召开会议,的确能节省大家的时间,不失为一个好方法呢。」
这话听起来,是佐山对命刻的要求表示理解。
……他该不会真的同意明天开会吧?
新庄讶异地看向佐山。
「佐山同学?那个……」
佐山仍面无表情地看着正前方的命刻说:
「别紧张,新庄同学。她开这场会的理由确实是合情合理。」
他的话在新庄受冻的耳边响起。
「放心,没什么好害怕的。除了自保之外,我们没有任何理由拒绝她在明天开这场会——而且就算我现在点头同意,对我还是一点问题也没有。」
佐山回过头,以锐利但不带情绪的眼神直视新庄。
接着,他慎重其事地说:
「我会想办法。希望你能帮忙。」
就这么多。
佐山只讲了那么多。
然而,比起这话的冰冷语气,寻求协助的言词——
「————」
更让新庄打颤。
自己受到这个人的信赖。
于是新庄做出回应。感到自己眉梢微微垂下的她回答:
「……嗯。」
要小心啊。新庄心想。
佐山原本说还需要两天时间。
但命刻却将日期订为明天,而佐山也答应了。
一切都是那么地令人担心。
不过新庄一个点头,将不安吞了下去。
……佐山同学都说没问题了。
所以新庄选择了信赖。
决定尽力去做每一件办得到的事。
之后,新庄再次望向命刻。
她将山下的宽广夜景置于背后——
「——」
并在新庄的视线中不假掩饰地安心放松肩膀。看样子是放下了心头大石。
新庄这才发现,命刻自身也站在刀口上。
他们秉着自己的立场,在境界线上不断试探彼此。
佐山的同意和命刻的喘息,都是由此而生。
现在,命刻正以完全不同的目光看向此处。她舒缓眼神,吐出白色气息。
「非常感谢。」
「彼此彼此,你们能选择开会这样的和平手段,实在值得称赞。」
「是吗?」命刻的轻笑映入新庄眼里。
之后命刻低下头,看看身边的白犬。
过了三轮呼吸的时间,她似乎做了某个决定,看着白犬问道:
「抱歉耽搁一下你们的时间,我还有点私人问题。」
「……什么问题?」
新庄的疑问让命刻又犹豫了一下。接着她开口说:
「——这只狗的主人,还平安吗?」
此间一出,新庄侧眼看看佐山。
对那不知该不该说的眼神,佐山也以眼神表示同意。
于是新庄点头吸气,看着命刻的侧脸下定决心,轻声说道:
「——安然无恙……目前她住在一个和UCAT及『军队』都无关的地方。」
「这样啊。」命刻说。
过了一会儿,命刻又说了声「这样啊」,然后——
「……是和战斗无缘的地方吗?」
佐山回答了这个问题:
「只要不把日常生活也视为战斗,的确是那样没错。」
「她现在幸福吗?」
「幸不幸福就得看她自己了。」
「这样啊。」
命刻点点头挺直脊梁,轻拍白犬的背后忽然转身。
「让我们在明天做个了断吧,只要告诉我们地点就行。有劳了。」
她朝天空吐出一缕白烟说:
「——另外,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个私人的要求。」
「什么要求?」
「那应该是了断后又过上许多年的事了吧……假如诗乃结了婚,过着幸福的日子,请你为我送一束花给她。」
「那种事你自己做就行了。想不到——你还满容易感伤的嘛。」
「是啊。」回答之余,命刻挪动了双腿。
她伴着白犬走向夜景,脚步逐渐加快,让身体几乎融入黑暗之中。
「不管是感伤、回忆还是Top-G的意志,我全都已经……」
新庄听着命刻随风而来的声音。
「寄托在她的幸福上了。」
第二十四章 『世界的问候』
Good morning
将世界塞进厨余袋里
趁早送到集中处吧
●
四下充满了早晨的空气。
这是个冬天的早晨,不仅还见不到太阳,就连东方天空也只是略为染白而已。
周围草木结上了霜,气温也低得足以让积水结冰。
在这种时间能听见的,只有偶尔从远处传来的送报员机车引擎声。
然而,有个影子就在这样的早晨里缓步前进。
街灯照亮了住宅区步道。在光亮下行走的,是个在和服上披着外套的少女——诗乃。
拄着拐杖的她摇摇晃晃,一头黑发也跟着前后摆动。
方向为东南,那儿有条通往闹区的马路。
每走几步,就能见到一大团白烟从她口中向下吹送。
「…………」
诗乃长叹一声,提起萎靡的肩膀,向前迈进。
俯着脸的她,握起垂挂在脖子上那碎裂的蓝色石块和红色景泰蓝坠饰。
「我一定要走……」
一声低语钻过她的唇,四散于在寒气中。
「要是继续留下来……我会愈来愈难受……」
说允,诗乃立刻将长发甩向一边。
她在心中否定自己的话,并继续走下去。
……让我难受的其实是我自己。
「他们都很亲切,也不计较我的过去,让我无条件待在这个世界……可是我……」
白烟缭动。
「为什么会这么痛苦呢……?」
这时,诗乃又呼出一口白气。
「我一定要走。虽然不知道该去哪里,但我不能再待下去了……」
因为——
「明明不久之前才以为自己非战不可……为什么、为什么现在,会一下子就几乎忘了那样的想法呢……」
诗乃的话音停了下来。
嘴仍像是维持呼吸般张着,脚仍不停地走。
走着走着,她突然回头一望。
望向一柱柱路灯光线的彼端、黑暗的尽头。
那儿有一排阴暗的民房,自己离开的宅院也深埋其中。
「原谅我……」
诗乃想起了与自己同姓的那对姐弟。
「——我真的过得很开心……」
少女别开视线,低下头转向前方。
同时背向了身后的街道。
她拄起拐杖,继续走下去。
只为了离开他们,踏出漫无目的的步伐。
●
尊秋多学院的年终庆每天都是始于拂晓、终于拂晓。
整天的节目都是学生们自发性安排,没有明确的时间表约束。在筹备和玩乐中忙到忘了时间的学生们轮班上阵,将学校化为一座不夜城。
这虽是个晴朗的冬晨,天仍暗得像夜晚一样。
这时的庆典犹如佣懒的市场,而年终庆的每一天,就是在这样的气氛中开始。
日出前,众摊位就各展风骚似的补充物资准备营业,其间来去的人和脚踏车量虽不比平时,但从未间断。
一道影子,在所有声音中行走着。
身穿制服的风见,从校舍区后方的大型脚踏车停放处现身。
她背着背包,在沙石步道上快步走向校舍。
途中,几个社团代表、委员会代表,以及其他熟面孔,都用睡意十足的声音向她搭话。
「怎么没坐你老公的车?」
「我自己骑脚踏车先到其他地方办事,觉应该等等就到了吧。」
「今晚的化装舞会要扮什么?你们去年的主题不是法国大革命吗?」
「那只是想配合砸蛋糕才故意制造的爆点啦——今年大概会拿着长枪走来走去吧。」
风见一面接下众人准备好的问题,一面快速前进。
她走向二年级校舍。
从北侧大门进入后走过楼梯边,在穿堂右转。
眼前出现的人物是——
「早安,齐格菲先生,一大早就要把书清光光,一定很累人吧?」
齐格菲不禁苦笑。他看着背后走廊上那座堆得天花板一般高的书山,开口说:
「……真没想到,我工作的地方就这样被他拿去开会了。」
「佐山那个笨蛋应该有他的考量吧……辛苦了。」
「你也一样辛苦吧?你不是从昨晚佐山和新庄回来之前就开始忙了吗?」
「是啊。因为佐山打电话回来,要我事先帮他准备很多东西……还说有很多事情需要构思,一回来就和新庄一起去整理资料了。」
风见搔搔头,看着书山说:
「还真不是普通的多……需要帮忙吗?」
才觉得自己不该主动提起,齐格菲已经转过身来。
他看着风见,右手抵着眉心考虑了一会儿。
之后他灵机一动说道:
「你要知道,照顾书这种东西,最需要的就是细心……」
「那是很委婉的拒绝吗?」
齐格菲「嗯」地回答后,风见垂下肩膀,从他面前走过。
她将手按在书库门上问:
「差不多全都到了吧?」
「所谓的『差不多』跟『全都』不太一样吧?」
「我是日本人嘛——既然这样,应该是来得差不多了。」
风见微笑着推开了门。
踏进门后空间的刹那,许多声音交错响起。
概念条文相互交叠,听不出单一语句,反而像是奏响金石般的清澄合音。
跟着出现于风见眼前的是——
「哇,好夸张的学年大会。」
书库内部在学校的预备桌椅布置下成了会场,座位上的——
「是各G派出的两名代表,还有旁听的各UCAT代表跟各G副代表……」
有人类、有半龙、有白袍、有自动人偶。此外还有军服、装甲服、便服、草、石块、雾团、空气、光影。
『会议!』
风见背包里的草兽发出声音,从顶端的开口探出头来。
那是被穆可奇派来作为4th-G代表的草兽。
风见是他的司机,而另一名代表就是和希欧进行二度交涉的草兽,已经在场中等着了。
背包一放下,草兽就看准时机跳上地板,在阶梯状地面上以小跳步般的动作快速离去。
排在其目的地上的,是每间教室都有的普通桌椅。
上头仍留有或刻或画的文字和图案。
做为议场的衣笠书库,是约有四间教室大的长形宽敞空间。现在里头尽可能地摆满了桌椅,至少有两百组以上。
几乎每张椅子都被人类、近似人类或根本不成人形的生物占据着。
人类显得相当稀少,而且——
……几乎都不是日本UCAT的人呢……
佐山、新庄和希欧等人,这时应该都在利用附近教室设置的休息室里。那间教室在概念空间分流下,成了全G和全UCAT的个别休息室。
……会怎么样呢?
风见对回过头来的草兽挥挥手。
『谢谢。』
被草兽的道谢逗得微笑后,她再次环视了周围。
环视这邀请全G共襄盛举的巨大学年大会会场。
底侧也排满了桌椅,坐满了「人」。
挂在准备室入口边的黑板上,已写有这场会议的流程。
一:开会致词。
二:议长出席。
三:答覆各G质询暨Top-G、Low-G辩论。
四:对Low-G投下判决票。
五:发表投票结果。
六:闭会致词。
在此会议中,Top-G将会把3rd-G概念核转交给日本UCAT,再由UCAT归还3rd-G。这点众人皆已知晓。
表面上,这是场归还3rd-G概念核的见证会。
「嗯,表面上。」
而骨子里就如会议流程所示,是对各G答询和Top-G、Low-G之间的辩论对决。
佐山说了,这场会议的最大难关就是四、五两点。
Low-G代表佐山,将于流程三中负责面对含Top-G在内之全G代表的质询。一旦结束,流程四的投票裁决就会立刻开始。
投票议题只有一项:饶恕Low-G,或是顺从Top-G。
至于人数,十二个G共有十二组代表,但佐山说——
……10th-G代表只有约尔丝一个……
10th-G似乎对保持自身独立性有极高坚持,内部意见也有两派分歧。因此10th-G才会放弃一名代表席位,让只身在外的约尔丝单独代表该G,和UCAT之间的恩怨无关。
甚至还来函声明,若因此产生任何弊害,他们将负起全责。
……他们是觉得明知Top-G存在的自己多少有些责任吗?
但多亏了这个决定,含Low-G在内的全十二G代表,共有二十三名。
投票时必将产生多数的一方。
……会怎么样呢?
值得庆幸的是,经过再战及二度交涉后,重新评估Low-G的G增加了。
可是,今后的变化仍是未知数,而且——
「会怎么发展呢?」
风见吸了口气,蓄足力量,看着半空中间道:
「……我们真的会赢吗?」
●
诗乃拖着朦胧的影子,慢慢走着。
天色昏暗,抬头所见的钟面显示现在时刻为上午五点半。
这里是一座大公园,四周有许多路灯,以及被其照亮的高大植栽和林木。
这里的位置,就如门牌上的「秋川市中央公园」所示,坐落于秋川市的中央,田宫家就在它的正西方。
朝东南方横越公园后,穿过遇上的第一条街再直走一段,就能抵达JR五日市线东秋留站。
只要到了那里——
……之后想去哪儿都行。
想到这里,拄着拐杖的诗乃吐了口白气。
她擦擦额上的汗珠,望向前方。
少女站在人工矮丘中段的台阶上,两旁是布满草皮的斜坡。
翻过这座小丘,大街就不远了。
从这个位置看得见的丘顶上,除了长椅之外,就只有阴暗的天空而已。
……我得赶快到车站去不可。
她已决定到八王子一带暂居。
即便家已归不得,那儿仍是她熟悉的土地。
若无意外,还能靠藏在各处的物资捱过一段时日。要是找到安心的落脚处,第一件事,就是归还属于田宫家的衣物。
应该搭车到JR拜岛站转乘八高线,还是该一路搭到JR立川站再转乘中央线呢?
……没时间拖拖拉拉了。
清晨五点半,大约是田宫家早晚班轮替的时间。
孝司多半已经在张罗早点了。
……应该发现了吧?
得在他们有所行动之前尽量远离这里才行。
这时,诗乃忽然听见某种声音。
是电车的警笛声。铁轨被列车摇震的声音,也规律地一波波传来。
惊觉自己停下脚步的她,又开始拄杖登坡。
在这样的天色里,列车的灯光应该相当清楚,能藉此明确判断出车站的位置。
依赖拐杖的脚仍不稳地颤抖,然而田宫家家医是这么说的——
……已经完全康复,只剩下心理障碍了……
恐怕是有所畏惧,才会害怕靠双脚站立吧。
孝司要她别急,在恐惧消散之前顺其自然即可,而辽子则是轻松地说「只是时间的问题」,并没有多问。
他们真的都是好人呢。诗乃点点头,走向丘顶。
「————」
接着见到的,是一片公园矮丘下的昏暗街景。
列车灯光,就在大街后的宽广田野深处直线向东飞驰。
诗乃不禁「啊」了一声。
铁轨边的道路又直又长,车站附近的住宅区也紧邻沿田野铺设的道路。
过了那片田再沿路直走,就能到东秋留站了。
只要避开有交通号志的路,并在进了住宅区后专挑小巷走,应该就能平安抵达车站。
「太好了……」
诗乃松了口气,怱地转向后方,自己走来的西方。
那儿有些熟悉的东西。
中央公园西侧也有片田野,市公所就在两百公尺远的位置。
从那里再走一百公尺,就是——
「田宫家……」
周遭的屋舍仍沉溺于睡梦之中,只有那座宅邸被灯光打通了各个角落。
距离三百公尺,跑起来花不了多少时间。
「不会吧……」
都走了那么久、想了那么多、离得这么远了……
宅邸的灯光却仍在那儿凝望着自己。
「——」
诗乃「啊」地叹出白烟,脚也跟着失了力气。
她瘫坐在丘顶的长椅上,任拐杖滚落一旁。
「我……」
少女深吸口气。
「到底在做什么啊……」
●
门口贴上「全龙交涉会议休息室」牌子的教室里,充满了早晨的空气。
教室底侧窗边的椅子上,坐了一名金发少女——希欧。
她面前摆了台笔电,教室里的暖气才刚开始产生作用。
这不是希欧第一次到这所学校,不过如此正大光明地待在座位上倒还是头一遭。
原川、飞场和穿着装甲服的新庄在桌前忙着准备。看着三人的少女心想——
……他们平常都是坐这么高的椅子上课啊?
希欧吁了口气,望向左侧二楼高的窗外风景。窗框似乎有损坏过的痕迹,让她感受到生活的变迁。接着希欧继续操作眼前的笔电。
她正在检验十二个G的产生原理。
赫吉曾说,因碎裂而成为十G之元的母因子,在进化及再生之力的催化下成为了一个巨大的正G,也就是Top-G。与其一并产生的十个负G,最后融合成Low-G。
因此,赫吉将Low-G称为由Top-G副产物所构成的虚像。
……可是……
希欧以鹿岛制作的全G生成图为基础,调整时间、位置等条件再进行模拟,测试是否能顺利创造出G。
她从昨晚就一直重复着这样的作业。
目的只有一个。
……如果不照着那位赫吉先生所说的做,还有没有其他办法能创造全部的G呢……
可是迟迟没有进展。
要是条件有所短缺、失调,世界就会崩溃,或是根本产生不了。
打从昨晚起,希欧就让世界毁灭与无限增殖了无数次。
有时她还以为自己找到了合适数据,但世界却完全不会毁灭,只是留在那里。
而且——
……要做的还不只这些呢。
希欧还有另一项工作——翻译调查报告。
全龙交涉部队必须将自己对过去的调查结果做成报告书,在这次会议上提交给各G代表、各UCAT代表及所有旁听者。
所以用世界共通语言——英文书写。
然而,自愿编写报告书的新庄对英文却一窍不通。
队员之中英文上得了台面的,只有佐山、原川、风见和希欧。
于是翻译工作自然就落到了后三人肩上。
现在,前面座位的原川就是在翻译新庄处理好的报告。
希欧虽想帮忙,但原川将她的份独自揽下,要她先专心对眼前的各G诞生原理做出结论。
这时风见开门进来说:
「——原川,我来换手了。」
「会议就快开始了吧,不用换了。」
风见耸耸肩,看向穿装甲服的新庄。新庄一边打字,一边对需要附带照片等资料影本的页面下指示,在旁待命的飞场也不时听令跑进跑出。
新庄注意到风见的视线,开口说道:
「差不多要到开会中途才能完成吧……所以我想先把大家需要的资料按顺序慢慢发出去。」
「这样啊。」风见手叉着腰,看向希欧。
「希欧你呢?」
希欧跟着垂下肩膀,回答:
「这个嘛……」
「别想太多,希欧。」
声音从同样面对笔电的原川背影传来。
「事实上,如果他们是对的,那你也找不出答案。所以要是真的找不到,你也不需要自责,那只是代表对方没有错而已。」
「可是,如果是我自己漏掉了……」
「我们没有立场去抱怨我们要你多做的事。现在我们能做的,就是断定你找不到其他可能,或是尽量协助你找出答案。」
原川突然伸出手,将衣笠·天恭编写的神话大全抓了一本回来。
新庄因此抬起头刚:
「我写错什么了吗?」
「我只是想补上引用出处,加强你引文的说服力而已。这么做看起来会比单纯写上引文更有道理,而且就算是假的也可能被人信以为真。」
「听起来好像佐山同学会说的话喔……」
「别拿他跟我比。」
原川「啧」了一声,将版权页上的作者英文拼音输入文件。
的确,对各G及各UCAT代表而言,衣笠·天恭四个字的说服力不可小觑。
……大家都很努力呢。
因此希欧点点头,决心尽全力为自己的工作找出结论。
与其胡思乱想浪费时间,倒不如专注于寻找答案来得比较有意义。
不过还是有点问题——
「希欧一定要代表5th-G出席没错吧……」
风见搓搓下巴回答:
「只要在轮到5th-G质询的时候出场,之后再回来就好了吧——或是直接让原川代理怎么样?」
「……为什么是我?」
「你不是要尽量帮忙她吗?把新庄的报告拿过去翻,翻好再传回来就行啦。还有希欧——」
风见指着希欧的座位说:
「那是——原川的座位没错吧?要加油喔。」
「……咦?是、是新庄姐姐要我坐这边的说……」
风见转头一看,只见坐在原川前面的新庄已经憋笑憋到肩膀抖个不停。
「……被发现啦。」
原川立刻长叹一声。
「还以为是谁搞的鬼……没想到近在眼前。」
「那、那个,原川大哥,我、我需要换位子吗?」
「不想坐就不要坐。我现在要去流浪一阵子,遭到自己人背刺实在太让我伤心了。」
当希欧「欸~」地抗议时,教室里突然多了两个动作。
一个穿着制服的高大身影拉开了门——
「喂;差不多要开始罗。」
出云朝教室里喊了一声,另一个影子便从讲桌后头窜了起来。
「……看来,除了美影之外全员到齐了呢。」
那是穿着西装的佐山。
希欧看见新庄转向讲桌边的佐山。
新庄也有些犹豫地问:
「佐山同学……你、你可以吧?」
新庄这么问的理由并不难懂。现在自己的工作、会议编程、报告书审校等一切事务,都是以佐山为中心发号施令的。
……刚刚他才说要去躺一下:
佐山从昨晚就劳心劳力到前不久,这一觉应该睡不到三十分钟。
但眼前的身影却不偏不倚地挺立着。
他和往常一样面无表情、双唇微张,左手直直高举。
指着比天花板略低的半空中。
「现在——」
他望着空气喃喃地说:
「有三个新庄同学在这边飘喔,分别是睡衣版、内衣版和全裸版。」
「再、再回去多睡一点啦!」
佐山笑着转向大叫的新庄。
「哈哈哈。新庄同学,那个穿着装甲服的新庄同学是正牌的吗?」
「那、那当然呀?哪来的冒牌货啊?」
「呵呵呵,不能攻略的当然是冒牌货啊,新庄同学……话说回来,担心我现在的状况吗?」
「嗯……很担心啊。」
「这样啊。」佐山点点头。
接着他慢条斯理地张开双手,神色自若地说:
「只要自发性地给我一个吻,我马上就会清醒了。嗯,要赢得这场会议也绝对不是问题。」
这句话,让希欧确定了一件事。
嗯,这人一点都没变,应该真的没问题吧。
●
众人接连涌入议场,议场内的喧嚣声也逐渐增大。
席位以衣笠书库四面的阶梯状地面为准,分成了四个区块。
靠柜台的是十二G代表的代表席,南北两侧是长长的旁听席。
深处准备室一带的旁听席是地位较高者的席位,以讲桌制成的议长席设在最顶端的阶层上。
最底层中央有张桌子,那便是佐山的答询席。
除了议长席及答询席之外,所有人员皆已就座。
四面八方的席位不停发出细碎声响,配送餐点的自动人偶们也在各行列间穿梭来去。
自动人偶们所配送的饮品,是风见等人从年终庆地下管道调来的哈密瓜汽水与茶饮:简餐方面则有大阪烧和巧克力香蕉等等,因此考察异国及异世界的饮食文化成了各国各G代表在会议开始前的首要课题。
不过自动人偶们不只是服务客人,她们同时还透过共遖记忆回报客人们携带的武器,或是以体温分布推测其身体状况。
『——这里是五六号,3B6席的客人怀中藏有三把小刀。』
『Tes。这里是八一号,2D13席的客人有宿醉现象。』
诸如此类在席位间此起彼落的讯息,也是极为重要的资讯。
「——是为了在苏伊士海关登记商标吧?」「啊、京殿下,听说鱼翅排口味的香烟巧克力已经上市罗?」「所以大陆方面的意思是——」「罗杰、罗杰,这个蓝色夏威夷是怎样!」「可是说到赌足球——」『好好吃』『吃香』「哎呀,好想把这个场面拍下来喔。」「——的名分得到相关权利才是重点所在——」「拜托赶快开完啦,社团还有事要忙耶。」
每个人聊的都不一样呢。自动人偶们在同时处理众人谈话内容之余不禁心想。
不过,她们都发觉了一件事。
在这人声鼎沸的座位行列间,有个特别安静的角落。
也是打从早先就备受自动人偶们关切的角落。
那位于柜台一带,是各G代表席位的最下层南端。
刚开始进场时,约尔丝和9th-G代表赫吉就被护送到他们的席位上了。
不久后,一名身穿工作服,怎么看都是Low-G人士的老人,以9th-G代理代表的身分在赫吉身边坐下。再过一会儿,户田·命刻提着一大袋烤花枝和章鱼烧,带白犬和长田·龙美走进议场,引来众人窃窃私语。
龙美一口一口啃着烤鸡肝,邻座命刻则是摸着身边白犬的头,同时和跟约尔丝换了位子的赫吉说话。
命刻和赫吉所说的,净是些父女问候般的日常对话,另外——
『……我判断,他们的话里少了某些元素,刻意避开某些关键字。』
从缺少的字词逆推,能得知两人谈的是他们认识的某人,而且现在——
「——你们没有在一起吗?嗯?」
命刻端正坐姿,点点头说:
「没有……只要她有心,一定能在找得到幸福的地方活下去吧。」
然后——
「我已经告诉自己别再为她担心了,不管是她还是我——都不是孤苦无依。」
自动人偶们虽觉得命刻的话过于无据,但赫吉只是抱起双臂,喃喃说声「这样啊」而已。
她们无法理解,赫吉为何会对命刻的推测表示同意。
赫吉的回答招来命刻的苦笑,苦笑也似乎勾起了赫吉的疑问。
「有什么好笑的吗?嗯?」
「这个嘛……刚刚义父回答的话,跟我听到那消息时说的一模一样呢。」
听了命刻的话,赫吉也跟着苦笑。
吃吃发笑的两人,吸引了周围的视线。
赫吉若无其事地以眼神回敬,环视众人。
「太好了。」赫吉说道。
他搂住缩身窃笑的命刻,接着——
「太好了,命刻。嗯,太好了。等今天一切结束以后,你就陪义父吃个烧肉吧?嗯?」
「我这种年纪的女生可不爱那一套喔?」
「嗯,那改吃牛排怎么样?牛排不错吧?」
命刻没有回答,只是向前弯身,背和肩抖个不停。
赫吉轻轻拍拍她的背。
「到时就尽情地吃吧,嗯。」
在自动人偶耳中,那尽是些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
『为什么对方都哭了,还要聊吃饭的事呢……』
虽无法理解,但她们并不认为那会造成什么弊害,便回到自己的岗位。
这时,设于书库内的扬声器发出了声响。
众人视线一转,见到一名红发女仆站在议长席边的司仪席上。
『各位来宾请注意——』
她的声音,让众人在霎时间出声、动作。
很快的,那些声音和动作沉静下来,并聆听着下个瞬间发出的说话声。那是——
『——全龙交涉会议,现在正式开始。』
●
位于南侧旁听席的罗杰,静静听着八号严肃地宣布会议开始。
含欧铎在内的四周众人,全都无声无息地注视着八号,等待她下一个动作。
自动人偶们也静止了下来,似乎在判断现况。
……她们或许是在想,这场会议究竟是众望所归,还是迫不得已。
答案得要等到会议结束才会揭晓了。罗杰对她们的思考注解后,突然听见了两道声音。
是拍手声。声音连续响起,成了鼓掌。
声音分别来自对角的两端。
一是柜台边席位最下层南侧的赫吉。
他悠然地坐在矮小的椅子上,双手响亮地拍着。
「怎么啦,各位?难道这不值得庆祝吗?世界的真正面貌就要公诸于世了呢……!」
另一道声音来自书库深处准备室边的席位。一名坐在上层旁听席北侧的白发黑衣男子说道:
「是啊,这的确值得庆祝——完全不值得庆祝的事就要结束了呢。」
独眼男子和墨镜男子对视了几秒——
「——」
各自出了点声,别开实现。
紧张气氛窜过全场,逼得众人沉默不语,之后八号——
『请议长就位——』
下一刻,本次议会的议长在罗杰眼前站了起来。
那是一名在北侧旁听席上层待命已久的自动人偶——
『这位是日本UCAT的自动人偶——Sf女士。』
「Tes。」
Sf朝众人浅浅一鞠躬,接着将略低的视线送向议场各个角落。
「本席判断,『女士』是多余的称谓。」
场中各处立刻爆出不耐、愤怒的制止性词语——
「——抗议!」
●
八号清楚地听见四面八方的抗议声。
不仅是各G代表及旁听席上的副代表,就连各UCAT代表也参与其中。
声音环环相扣,越喊越响。
……会拖慢会议的进行吧。
八号明白众人为何抗议。在这么一个挞伐日本UCAT的场合里,议长却是由日本UCAT选出,也难怪会招来不满。
议长不只掌管会议流程,还必须裁定是否受理抗议,并让议场中所有人都遵从其裁决。从等同被告的日本UCAT中选出议长,恐怕有所偏颇。
……虽然是说出理由就能解决的事——
然而众人的疑虑已化为声浪,为强调自身要求而起伏。
看来是没机会了。八号做出判断,准备向所有自动人偶发送命令。
让所有吵闹者不再发声。
就在那前一刻,两道声音迸然炸响。
震耳巨响。
位置互为极端,一是来自空中,一是来自地下。
空中的金属声和地下的地鸣声在地面对撞——
「!」
让整个书库犹如遭受轰炸般剧烈地上下撼动。
所有桌椅偏移原位,甚至让座位上的人们都不得不扶持彼此。
一切在眨眼间发生、眨眼间结束,但夺走了众人的动作和声音。
震动结束后,八号望向造成巨响的两名男性。
其中一名,是个坐在北侧旁听席上层中央,高举右手的年长男性。
他一脸不耐地歪着头说:
「罗杰、罗杰,会议这种东西都是这么乱糟糟的吗?」
其邻座的男子——罗杰拨了拨头发回答:
「不是的,欧铎上校,今天是庆典的日子。在庆典的日子里大肆表演一种名为『起义』的民俗技艺,是日本传统的习俗之一。我想刚刚的骚动,就是受到起义的感召使然。」
「起义?起义是什么东西?」
「Tes。所谓的起义.就是一大群民众聚集起来,一口气喝完整瓶酒之后一起高喊『我要上诉!』然后攻击公共设施要求调降税赋的表演。最近在电视上,也能看到要求制止这种行为的广告。」
「那根本、那根本就是大规模的暴力民事诉讼嘛!这国家从中世纪以来就没有半点长进吗!不过——」
八号跟着欧铎的视线,一同望向南侧一角。
坐在那里的,是一名双臂浅浅交叠的黑发黑衣男子。
经过确认,那人是中国UCAT代表。
他的左脚从桌边伸到了通道上,稳稳踏着阶梯状的地面。
……刚才来自地下的震动……
欧铎向那人问道:
「像这种、像这种只能在低处施展的表演也挺有意思的嘛。」
「这种大地的力量,在我国可是有『卧龙』的美称呢——飞鹰之国的居民。」
别有中国UCAT名牌的男子望向八号说:
「……好了,能告诉我们为什么选她当议长了吗?」
「Tes。」但回答的不是八号。
是已站上议长席的Sf本人。
「本席认为理由并不复杂——本席是个人偶,并没有所谓的感情,能够依据命令做出公正的裁定……至大人,请问您有何吩咐?」
「这个嘛。」白发男子将双手叠在脑后说道。
「别管什么日本UCAT了,平等对待每个人吧。」
「Tes。」Sf点点头,端正发型后朝八号看了一眼,并环顾全场。
「若各位来宾有任何疑虑,欢迎使用任何方式调查本席是否拥有感情,这对各位应该都不是问题——本席判断,本席并不会在乎各位的监视。只不过……」
Sf接着说:
「若有任何人诬指本席拥有感情,或违背主人命令有失公允等情事——」
Sf举起了双手。
八号和在场众人,都见到了她提在手上那两挺经过抗概念加工的重机枪。
寒光慑人的黑色铁块已经装上弹链,扳机也扣下了一半。
Sf冰冷的目光左右横扫,与其相视的人们无不绷紧神经。
尽管如此,Sf仍泰然自若地继续说下去:
「听说议长要有个能维持秩序的议事槌,因此手无缚鸡之力的本席事先准备好了两把响亮的槌子。在它们每分钟两千发的威力下,再怎么吵闹的来宾应该都能安分下来吧。」
至此,说话声已全部止息。
领受沉默及不动带来的空白后,Sf朝八号点头示意。
于是八号调整了麦克风的位置,开口说道:
『各G代表请起立——』
齐聚一堂的各G代表跟着在聚光灯下站起身来。
即便大多都是代理,非人生物也不在少数,但他们全都是一个世界及其历史的代表。
lst-G代表为长寿族布莲西儿,以及她的黑猫。
2nd-G代表为皇族月读·史弦,以及军种鹿岛·昭绪。
3rd-G代表为3rd-G之后月读·京,以及代表全自动人偶的盖吉司。
4th-G代表为一头普通的草兽,以及一头代理穆可奇的草兽。
5th-G代表为希欧,以及代理山德斐洛的原川。
6th-G代表为波德曼,以及被他选为代理代表的出云。
7th-G代表为化成四颗光珠的概念核,以及做为助理、和他们有过交流的飞场。
8th-G代表为容纳瓦姆纳比的PDA,以及一颗瓦姆纳比的使者。
9th-G代表为赫吉以及老主任。
10th-G代表为约尔丝一人。
Top-G代表为户田·命刻以及长田·龙美。
而Low-G代表则是风见和——
「哈哈哈!各位抱歉,我迟到了!」
柜台边的书库大门突然传来一道贯透全场的喊声。
众人回过头,见到的是一名身穿西装,肩上顶着貘的少年。
他在众人注视中停下脚步,从怀中掏出梳子从容地整理仪表。
「我是Low-G代表,也是身兼本次议会被告、辩护、交涉人的佐山·御言。」
他接着原地回转一圈摆出动作,衣袖磨得刷刷作响。
「清·楚·了·吗!」
每个字摆出不同动作的佐山将貘摆到头上后,向来自全世界的对手这么说道:
「赶快开始吧!我的状况好得不得了呢!因为——」
佐山吸了口气大喊:
「新庄同学刚刚自愿给了我一个嘴对嘴亲亲喔!」
第二十五章 『存在的去向』
想牵你的手
但震颤不已的灵魂
却渴求着安眠
●
一道光束,从灯火全失的书库之中打了下来。
来自天花板中央的紧急照明,照亮了正下方的少年及课桌。
黑暗中的全场人影轮廓,在少年眼中显得模糊不清。
有西装,也有民族服饰,性别年纪参差不齐,外型异于人类的也相当地多。
然而少年很清楚一件事——所有人都会将焦点放在自己身上。
于是他环视全场,心想——
……现在,各式各样的世界都在看着我……
时间过得还真快。
在大约八个月前的落樱时节里,自己还只是闷坐在逃生梯上望着蓝天。
然后为了专注在一件事上,选择跳进另一个世界。
……而现在,我集中了全世界的目光……
「噢!」佐山振奋精神,挺实胸膛。
然后在下个瞬间——
「——」
深深鞠躬。
他依序向四方低头敬礼,缓慢且确实。
头上的貘也跟着鞠躬。
四次鞠躬后抬头一看,众人依然注视着他。
完美,太完美了,佐山心想。
……就算我低下头别开视线,世界还是紧盯着我啊……
代表喜悦的声音几乎冲过喉头,挤出一声小小的「咕」。
欢喜之情正在心底纠结得轧轧作响。
完美至极,愿幸福降临这完美的世界。
感到自己的心被宽容填满后,佐山开始了自我介绍。
「全世界的各位大家好,我就是站在世界中心的Low-G代表,佐山·御言。」
世界以静默回答了这句话。
但那不只是单纯的静默,更像是种紧张。
对佐山下一句话采取戒备而无所表示的举动。
很好,佐山心想。这就对了,这样就对了,若不是这样可就不值得赞美了。
世界就该为了和平而紧张。
不是在紧张上制造和平,而是在和平上保持紧张。
……也就是紧绷的和平……
这个世界还真是重视势力制衡呢。佐山如此心想,并在这样的紧张气氛中开口说道:
「将近六十年前——」
一听,众人立刻将注意力放到他的话上。
「没错,六十年前,当这个G还在精神奕奕地内战时。」
佐山段落分明地说着。
这能让众人对他维持一定的专注,同时使他感到无比的愉悦,所以——
「我们那群原始人祖先,发现其他G已为了自身存续而交战多时——换言之,他们注意到了概念战争的存在。」
佐山吐了口气,同时对四周黑暗也传来同样的吐息声感到满足。
「祖先们虽是在战争后段才参战,但他们和所有的G都曾经有过接触,并经过战斗或交涉,成了十G毁灭中的要角——另外根据调查结果,Low-G还在其五十年后征伐、毁灭了硕果仅存的Top-G,并见证了它的最后一刻。」
佐山再次换气。最后这句话,竟没有惹来任何异议。
……毕竟那是这场会议中最大的争议。
他缓缓颔首,对所有人的思虑表示认同。Low-G在本次会议中的主要课题,就是对全龙交涉后的世界各项事务进行的诸多检讨,以及——
……查明Top-G毁灭的真相。
调查结果将直接影响到最后的投票判决,决定Low-G的对错。
佐山在心中吁了一声,凝视四方,心想——
……等着被人裁决也是趣事一件呢。
然后——
……唉,可惜新庄同学不能陪在我身边,这种场面也不会永远持续下去。
无法将「有趣」一词直接说出口也令人遗憾万千。
这可真是充满遗憾的世界最高峰会议啊。佐山这么想着,同时将双手按上桌面说:
「各位,我将在此会议上承认各G毁灭的事实,并和各位商讨对各世界的补偿方式,然而在那之前,我想以Low-G代表的身分——」
佐山深吸口气,清晰地宣告:
「向每一位无法参与这场盛会的故人,致上深切的哀悼之意。」
说着,佐山又深深地鞠了一个额头几乎触及桌面的躬。
●
佐山的行为招来了吸气声和碎动声,以及——
「少作秀了……!」
对低头不动的佐山大喊者,是一名坐在北侧上层6th-G旁听席的便服青年。他在聚光灯下站起,直指佐山说:
「每一位无法参与这场盛会的故人?哀悼?那全都是你们Low-G害的吧!这只是在用一些场面话把自己干过的好事正当化而已!」
「等等!」
一名女子从南侧2nd-G旁听席站了起来,在黑暗中说:
「那么,你是打算否定他对于所有无法到场者的哀悼吗!」
「Low-G没资格哀悼,也没资格受人哀悼!」
青年怒喝道:
「他们都已经坦承自己犯下的七大罪状了!Low-G人根本——」
青年只说到这里。一道枪声冷不防地响起,将青年打上空中。
「……!」
众人望向议长席。席上的Sf以左手那把重机枪指向天花板。
一旁司仪席上的八号接着说:
『议长并不允许越权发言之行为。』
Sf点点头,慢慢环视议场,看向保持警戒地默默看着她的众人。
「Tes.——这次没有警告,下次会在警告之后予以射击。」
「先、先等一下!这种恐怖独裁是什么意思啊!」
Sf立刻将枪口对准声音来源。
面对或「哇」或「咿」的惊叹声,Sf仍不疾不徐地说:
「请各位稍安勿躁——这把枪的子弹是打不死人的。」
Sf从弹链抽出一颗子弹,高高抛起。
紧接着她扣下扳机。
冲击性的枪声在书库中响起。
然而,被抛出及击出的两颗子弹在空中撞击时,竟没发出任何声音。
Sf对呆看着火花静静散落的众人说:
「……各位明白了吗?本席的弹头上刻了一些字——『闭嘴啊笨蛋』。」
下一道声音,是Sf放下重机枪的沉钝金属声。
之后,Sf转向右手边的南侧,看着旁听席上缩身防备的2nd-G女性,示意她坐下。
「由于尚未明了情况的来宾似乎不少,因此本席重申一次——德国UCAT制的Sf不具有私人感情,因此——也无法理解情绪性的言词。」
整个议场已听不见一点私语或气息。
「本席虽无法理解第一者和第二者在交涉过程中所使用的情绪性言词,仍旧明白交涉是种双方基于感情相互来往的行为。可是,若有任何第三者肆意发表本席所无法理解的言论,本席就会以物理方式请他保持静默。」
说完,Sf望向旁听席问道:
「至大人,这样您满意吗?」
「你把刚才那些话浓缩成一句再说一次吧。」
Sf寻思片刻,看着众人说:
「请各位私下交谈时务必有所节制。」
众人连忙在黑暗中频频点头。
Sf接着望向下方,对衣笠书库底层那头贴桌子的身影说:
「——Low-G代表佐山先生,请完成您的发言。」
佐山答声「Tes.」,挺直背脊。
他轻举双手端正衣袖,左手采向襟口松开领带。
「真想不到,光是鞠个躬就会闹成这样。Sf,有你当这场会议的言行守护神,实在令我非常安心。如果我也说了什么不得体的话,尽管开枪不要客气。」
「本席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众人在此一律平等——可是本席讨厌苏联。」
俄罗斯UCAT代表立刻压低姿势躲到他人背后,但Sf和佐山都视而不见。
之后佐山仰望四周说道:
「听好了,各位,我并不想用哀悼或谢罪来打发各位。若各位想与我一战,会后我必定奉陪。可是在那之前,能让我将没说完的话继续说下去吗?」
佐山以一声「现在」为自己的话提词,接着略抬眉角,展臂大喊:
「——我已经做好磕头道歉的准备了。」
然后他望向前方,众人也跟着朝同一方向看去。
位在他视线之上的是——
「1st-G代表布莲西儿,我就先从你的话开始听起吧。」
●
被点名的布莲西儿,对这次会议的立意仍不甚明了。
lst-G已和日本UCAT交手多回,而且不是被击退,就是因理解而休兵。
……其他人也不是不知情。
布莲西儿心里浮现「不过」二字。
并非是「为什么」,而是「不过」。
不是对原因表示不解的「为什么」,而是将串起原因的「不过」。
……不过——
正因为众人都了解两G之间的关系,所以能做为借镜。
于是,布莲西儿望向正前方十多公尺那张摆在书库底层的课桌。
她直视站在桌后的少年,心想——
……虽然他们心里还有许多犹豫和疑问——
但他们这一路上却没有辜负大家的期望。
因此布莲西儿挺身站起。
她感到头上多了一束灯光,自己和佐山一同笼罩在聚光灯之下。
……1st-G现在成了全世界的焦点。
就连在概念战争里,自己在各G眼里也不过是个非除掉不可的绊脚石吧。
原来如此。lst-G有史以来从未受过这般注目,就算这个舞台愚蠢得可笑,倒也不是件坏事。想到这里,布莲西儿在心里表露出自信的笑容。
同时,佐山说道:
「——文字之龙世界的代表啊,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
一袭黑衣的少女,就要在家光灯下开口说话了。
那将是异G质询中最初的发言,也是这场全G会议的第一句话,记录中不可或缺的一句话。因此旁听席上的各G及各UCAT书记,无不做好速记准备及笔电,在议长席边负责记录会议内容的自动人偶们也是如此。
她们全都正确记录了布莲西儿的话。
「现在的质询,是为了决定世界走向等未来的事,对吧——因为我们要结束全龙交涉,把过去做个了断。」
她沉静地说完了第一段话。
众人的紧张感虽在此话后降低不少,但她的第一句话却是——
「那么,我要对即将到来的新世界提出一个疑问。」
紧接着,书记们看见少女一个甩手,一排发光文字立刻现于她的眼前。
文字写的是——
『回答我,我们何时能离开居留地,在这个世界正常居住?』
提出此问的原因则是——
「关押异族的居留地当然不能算『新世界』——你怎么说?」
聚光灯下的少女指向黑暗中的一角。
lst-G副代表们就坐在那里,其中也有失了双翼的高大半龙身影。
「看到了吧?我们那边多得是那种大块头,要是再增加下去,到最后一定会挤得不得了。就算能在这个世界另外划一块广大的居留地好了,我们一样没办法到外头生活吧?」
这时少女轻拍桌面。
众人都清楚看到,她拍桌的手中按着一张纸,纸上写着「置物柜」。
「——!」
在众目睽睽下,少女从课桌抽屉抽出一把长柄武器。
「这是镇魂之曲刃……寄宿在这里面的灵魂曾劝我们舍弃lst-G,可是我们又该何去何从呢——我们真的能在新世界里安心过活吗?」
少女单以右手回转巨镰。她以柄刀接合处为轴,让手中镰刀如生物般旋绕。破风声从她的右臂移向右肩,再从左臂移向左手心。手腕一勾,又顺着原轨道加速返回。
布莲西儿轻扭腰身,划破空气的巨镰回到了右手上。
几个光点,在这段时间里从少女身边一一浮现。
夜光、萤光般的绿色光点。
「——沉眠于冥府的灵魂们想知道,自己送出的生命是否已经抵达了新世界,还是——」
「依然被关在lst-G那样的封闭世界里,没错吧?布莲西儿。」
「没错。」少女用右手指回转巨镰后,往地上使劲一抵。
巨镰在碎裂声中细颤,雨水般的光点从刃部滴下。
「好了。佐山,快把话说清楚,这问题可容不得你拖延了事。希望你能好好解释,像我们或其他外型与人类不同的人们——要怎么在这个世界正常生活?」
一道声音回应了布莲西儿的问题。
声音来自她背后的柜台一带。齐格菲低声说道:
「……你用镰刀柄砸伤地板可是会让我头痛的,奈茵。」
布莲西儿眉头一皱,看看脚边。
木板地被镇魂之曲刃的柄捅了一个洞,黑猫在一旁无奈地看着她。
「看吧,布莲西儿,谁教你要耍帅……」
布莲西儿默默举起巨镰,让刀柄落在在黑猫身上。
「啊!住手!不可以用东西压!不可以用东西压啦,布莲西儿!太不人道了吧——!」
「吵死了,给我好好撑住,猫就该有猫的样子。」
「最后一句话又是什么跟什么啊咿咿咿咿咿咿那里很敏感啦!」
书记们迅速记下所有对话,同时还不忘思考黑猫共喊了几个「咿」。
接着布莲西儿对佐山说:
「怎么样?你要回答我的问题吗?」
「嗯……」佐山环抱双臂,松开了口。
在众书记准备抄录的瞬间,他说:
「——我就明说了吧,你要我下跪磕头多少次才肯不追究呢?」
●
布莲西儿没能立刻明白佐山的意思,只有身体下意识地反应。
她绷紧了四肢,让哇哇大叫的黑猫加重书记工作后才回过神来——
「你、你给我等一下!」
「对、对呀,等一下啦,布莲西儿!人家还没做好心理准呀哈不用了——!」
话里不时穿插的神秘用词难倒了部分书记,让他们急忙向邻近同业商讨译法。但布莲西儿不以为意,还感到自己为促进各G交流贡献了棉薄之力。
「佐山,我记得这个世界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嘛——道歉能了事的话,就不需要警察了。」
「『既然有心道歉,那一开始就不该犯罪』对吧。」
佐山面无表情地说下去:
「说穿了,让你们的同胞——不,让全G所有民族公然在这个世界生活是不可能的。毕竟,即使你们觉得无所谓……但这个世界的人并不知道概念战争的存在啊。」
「————」
「那么布莲西儿,你又有什么想法呢?」
佐山反问了。
现在明明是lst-G质询的时候吧?布莲西儿心想。
的确,这个世界的人不仅不知道半龙,对精灵和异世界的存在也浑然不觉。倘若异族人士忽然出现在这群人当中,绝对会被当作动物园里的猴子看待。
这就是佐山说不可能的原因,然而——
……为什么……
布莲西儿很快地对心里冒出的词语苦笑。
……已经不用「为什么」了,那对我来说已经是退流行的词了呢。
于是她将「为什么」改成了「不过」。即使佐山表示「不可能」——
……不过,他还是问了我的想法。
所以,她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这个嘛……就现状而言的确是不可能,既然如此——」
她的回答是——
「——我要求你帮我们改造这整个世界。不是利用概念,而是靠贤石的力量。」
「贤石?凭那种东西就能改造世界吗?」
「可以。」布莲西儿点头道:「用含有『司空见惯』概念条文的贤石就可以。」
众人对这句话的反应是一片寂静。
周围黑暗中,有几个人从旁听席上探出了身子。他们是接受lst-G在其领土设立居留地的德国和欧洲各国UCAT,以及含非人种族的各G人士。
布莲西儿在所有注意力的焦点上开口说道:
「只要让各G的非人种族,全都佩带或植入那样的贤石再进入这个世界——那么这个世界的人就不会恐惧或避讳我们了。」
「那就代表你们必须在贤石的保护下过活了,不是吗?像这样不依赖贤石,就无法在这个世界生活……」
佐山微笑着问,还夸张地耸了耸肩。
「跟住在概念空间里的居留地相较之下,并没有实质上的差异吧?不都是躲在贤石的保护伞下吗?」
「是没错。可是,假如要我们和所有人和平共处,必然需要那样的贤石。」
布莲西儿看着佐山的微笑回答。
他是明知故问吧。再次如此推断后,她说出了下一句话。
一句决定性的话。
「然而——下个世代又会如何呢?」
布莲西儿说道:
「新世代之子将在我们存在的世界出生……在一个有我们『非人种族存在的世界』出生,而且身上自然不会带有贤石效果,没错吧?」
所以——
「所以我可以这么说——被贤石保护的世代只会到我们为止。在下个世代来临时,这个世界也早已经过多次世代更替,那时的人应该都不会觉得我们的存在突兀了。」
布莲西儿向前伸出左手,托起浮在身边的几个光点。
「我们所处的,是一个被人赶出家门的世代;像我们这种外地人,是找不到一块地方能放心歇脚的——因此我们要做出选择,建立一个能让新世代在床上安眠的世界。」
「——那么就某方面而言,你是想让lst-G带头征服这个世界罗?你们要利用一个世代的时间来融入Low-G社会,名正言顺地成为这个世界的居民?」
「没错。」布莲西儿回答。
「所以Low-G,我要你们助我一臂之力。不必下跪说什么无能为力之类的话了,毕竟我们要的不是你们这个世界……而是下个世代的世界。」
「那么,你们的回报该怎么算呢?还是你们想完全为新世代牺牲?」
布莲西儿对此问举高右手,提起巨镰——
「我不晓得能不能得到回报。但如果可以——」
镰刀一扫而下,在空中「刷」地一声划穿光点。
「——或许这个时代,也有一群不受贤石影响也能理解我们的普通人……哪怕只有一个,对我们全体而言就已经足够了。」
佐山盘起双手,思忖数秒。
「……我认为,你的答覆相当有意思。」
他扎实地点点头说:
「——那么UCAT愿意提供协助。只要你们愿意鼓起勇气在自己信赖的人面前取下贤石,UCAT就会对那样的人——尽全力予以配合。」
接着佐山举起一只手,扫视周围的黑暗。
「我有个提案。倘若Low-G在会后得到宽恕,能够继续留存——我打算在UCAT内部成立『异族归化促进委员会』。」
「……异族归化?」
「就你说的那回事啊,布莲西儿。」
佐山微笑着仰望天花板说道:
「每个G都将因此受惠。这个组织将提供希望在Low-G生活的人协助及谘询,而主委的重担——」
换口气后,佐山做出结论。
「就让lst-G来扛吧!」
●
佐山的话让布莲西儿——
……太蠢了吧。
无可奈何地耸耸肩。
他之所以擅自决定这种事,是因为认为1st-G一定会乖乖照办吧。
不过。布莲西儿心想,假如真能办得到——
……想让大家从封闭1st-G走向外界的姐姐和大家——
一定会很开心吧。那对为了让1st-G不落人后而劳心劳力的他们而言,应该是种合适的回报吧。
可是,布莲西儿却认为这想法太过天真,在心中否定。
自身无力的消极心理,促使她轻声说道:
「这种事哪可能说做就做得起来啊。」
一丝叹息,一声苦笑。
「——一点也没错,要让不同种族抛开成见平心交流,才没有那么简单。」
「是吗?」
当「是啊」冲上嘴边时,佐山赞否参半的声音已从正前方传来。
「很久以前,lst-G不就有过一个成功的例子了吗?」
一道来自布莲西儿身上的声音,回答了佐山轻声说出的话。
她头上的黑色三角帽里,传出了阵阵鸟鸣声。
「啊。」布莲西儿摘下帽子放在身前,窝在她头顶的小鸟立刻跳上她低垂视线前的帽沿。
小鸟让她放松紧绷的情绪,眯起了眼。这时佐山又说:
「——脑子有问题的人到处都是。而且在六十年前,还有个地方一口气聚集了十几个那样的人呢。到了今天……」
佐山环视四周,布莲西儿也跟着转动视线。
他将黑暗中的身影一个个仔细看过后说:
「看吧,现在已经有这么多的人,还有他们背后数不完的人脑子也出了问题——那你们耗时一个世代的强制理解行动又会如何呢?让全世界一起发疯,或许连时间的问题都算不上吧?」
佐山的话让布莲西儿花了点时间思考。
她慢慢吸气,制造片刻沉默,一会儿后注视起自己手中的巨镰。
她看看巨镰,看看刃部浮出的绿光,再看看旁听席上的同胞。
目光所及之处,同伴们或盘手或翘脚,全都回望着她。
那是愿将一切由她定夺的意思,因此——
……也对。
布莲西儿眯起眼,对他们点头示意后,再次转向了正面的对手。
要问的话只有一句。
「——在这个世界眼中,1st-G是个怎样的G呢?」
「这个嘛……」
佐山的回答带起了速记员们的动手声。
「尽管和各G相比,1st-G在异族移民Low-G上的问题最大,但你们仍挺身面对寻求出路,诚可谓是个勇敢的G。态度诚恳正直,思想正大光明——」
佐山吸了口气,接着说:
「足以成为全G异族的一盏明灯——你们的表现,正是荣耀的象征。」
布莲西儿听着佐山的话,也听着速记员记下每个字的声音。
接着,布莲西儿制造出一道响亮的声音——娇小身躯猛然坐回椅面的声音。
同时,她将镇魂之曲刃柄朝佐山搁在桌上,双唇微微蠕动,默念了一次某人的名字。
她以藏在深戴帽沿后的唇,默念某个过去十分亲昵,但再也无法见面的人的名字后——
「那么,我们lst-G——」
她鼓足劲力,大声宣告:
「lst-G希望能化作『荣耀』二字,分享Low-G的土地!」
●
月读看着邻席的娇小魔女重新就座。
她转回前方,佐山的脸也正对着这里。
抬头一看,聚光灯已经打在自己身上。
真受不了。月读暗暗嘀咕一声。
……每次都被这孩子弄得团团转呢。
该说他是爱往麻烦里跳,或者该说麻烦全因他而起呢?
然而鹿岛的家庭似乎很美满,八叉也已再次封进十拳里。
月读之姓贵为皇族,有数月龄、编史册之责。
于是她再次提醒自己应尽的职责,静听佐山的话。
「来自姓名之龙世界的人啊,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第二十六章 『毁灭的告白』
倘若我就是毁灭
人们又为何苦苦寻求
蛰伏的我呢
●
经营保全公司的秋川市名门——田宫家的一天开始得相当早。
那树篱围起的大宅院也兼作宿舍之用,因此警卫的日夜轮班让田宫家几乎没有休息的一刻。
可是辽子的一天却开始得晚多了。与其说是晚,不如说是要人挖她起床才会开始。
虽然一部分是为了让她起床后顺便监看日夜班换班情形,不过据她本人表示——
「反正孝司都会来叫人家嘛~」
而孝司的说法是——
「因为她从来就没有想起来的意思!」
如果让佐山说句话——
「哈哈哈,人生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捱,就像我和新庄同学一样。」
就是这么一回事。
然而,今天辽子是自己起来的。
身穿浴衣的她,在宅邸中央那间房打开面向中庭的纸门,伸伸懒腰走了出来。
近午阳光打在边廊上,略寒的空气中,辽子梳理着放下的头发,开口问道:
「孝司呢?」
回答的是一面墙壁。墙壁发出的男声是这么说的:
『孝司先生似乎临时有事要办,所以……』
「有事?孝司每天除了叫我起床跟煮饭以外,还会有其他工作吗?」
『那当然啊!』
辽子从怀里抽出手枪抵住墙壁,用仍带睡意的笑脸对墙壁说:
「再说一次。」
『哈、哈哈哈——这个嘛,孝司先生的工作应该就只有那么多吧!』
「你竟敢说孝司的坏话!」
见辽子扣下击锤,墙壁赶紧大叫:
『拜、拜托您清醒一点啦,老板!』
「真是的,小李你怎么这么吵啊。墙壁不会说话,再说我就开枪罗。」
『…………』
「对对对,墙壁就是要这样——那孝司上哪儿去了呢?不回答就开枪喔。」
『哇!这人刚才还叫我闭嘴的耶!孝司先生!孝司先生~!救~命~啊~!』
墙壁哭号起来,同时边廊深处有阵跑步声逐渐逼近。
辽子转过头一看,只见一身西装的孝司以穿着袜子的脚使劲减速,停在她面前。
在辽子来得及说「哎呀孝司」之前,紧急煞车的孝司已清楚地说:
「姐,你怎么又在强人所难啦!」
「有什么关系,只是女孩子偶尔任性一下嘛,笑一笑不就没事了!」
一听,背后的墙——
『女……孩子?』
辽子转身就是一枪,轰声大作。
「——啊!姐,那边的漆才刚补过耶,你看现在这么大一个洞!」
『里、里面也开洞了啊!开洞了啊!』
「好了啦,孝司,先告诉我……你怎么没来叫我起床?」
孝司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
「因为诗乃小姐突然不见了,而且佩斯还在院子里一直磕头……」
「咦——该、该不会孝司你又对人家做了什么吧!」
「才没有!呃,你为什么要说『又』啊!」
「呜啊,所以你活到这把年纪都还没做过啊?太差劲了。你这个活体少子化政策!」
「才不是那个问题咧,不要随便曲解别人的意思好不好啊,姐!而且小李都已经四十岁了,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墙壁里哭耶!」
孝司抱胸对衔着发夹扎头发的辽子说:
「瞧你一点也不惊讶的样子……该不会是知道诗乃小姐上哪儿去了吧?」
「嗯?怎么可能知道,我又没有特异功能。」
「……姐,现在几乎没人在用『特异功能』这个词了吧。」
「你、你很烦耶!干么用那种悲哀的脸看姐姐啊!总·而·言·之,既然小诗想要离开,那就由她去嘛。」
辽子一面将发夹别上头发一面说:
「那是小诗自己的选择吧?她也不是小孩子了,一定是有什么原因才会离开的;要是硬把她拉回来,不就枉费了她好不容易才下定的决心吗?」
「如果她是故意想让我们找才走的怎么办?」
「受伤或生病的人,都是因为不想再给别人添麻烦才会一声不响走掉的。就像知道大限已到的猫一样……即使别人想主动照顾它,也会自己躲得远远的。」
「那……」
「那什么,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啊?」辽子对一脸讶异的孝司说:「小诗要走就让她走吧,如果她最后还是回来这里,到时候一定要好好照顾人家喔——因为那代表她已经走投无路了。好啦好啦——」
辽子摆摆手,赶走孝司。
「快回去工作,之后的事只能看老天爷安排了。」
说着,辽子又朝墙壁开了三枪,把墙里的闲杂人等轰个鸟兽散。
等到终于能独处时——
「好。」
辽子吸了口寒凉的空气,往中庭的冬季蓝天怱地抬头一看,手擦腰说:
「……换好衣服之后,就出门散个步好了~」
●
2nd-G的月读,在书库灯光下开始了她的质询。
身穿白袍的她仿佛要强化防御般双手抱胸说:
「当时我们的G好像就快毁灭了嘛,而且得负责解决这场灾祸的Low-G技术员,却因为未能及时判断而错失了先机。」
佐山对月读淡淡道出的话点头同意,也抱起胸说:
「的确是那样没错,这点我们已经在全龙交涉时确认过了吧?你想炒冷饭吗?」
「哪可能。」月读耸了耸肩,接着说:「为了眼前的新世界好,有件事我想先问问你。」
邻席的魔女顺着她下一句话,在空中写下一行光字。
『如果Low-G未来又面临同样的状况,你们该怎么办?』
「没错。」月读点点头。
「假使世界以难以抵挡的爆发性速度开始崩溃,你们要怎么处置?」
问题带来了一小段空白。
无言的空白、不动的空白,整个议场只剩下速记员的记录声。这时月读打破沉默:
「无论如何都要让世界免于毁灭,是世界领导者最优先的课题……你该不会从来没想过要怎么做吧?」
「嗯——从来没想过。」
佐山轻率的回答,令月读愕然失语。
全场视线也理所当然地从月读转移到佐山身上。
此刻,众所瞩目的少年缓缓展开了双臂,深吸口气,堂而皇之地直视月读说:
「月读,我对你所谓的『世界面临毁灭时该如何处置』有点疑问。」
佐山向上竖起左手食指,众人的视线也集中到他的指尖上。
「难道说,你知道这个世界会怎么毁灭吗?」
「这——」
就是无从得知,所以才要他回答该如何因应那一刻,可是——
「没有任何人知道世界会怎么毁灭吧,所以我无法回答你的问题。」
佐山宛如凝视月读般想了几秒,接着说:
「不过,像你这样忧患意识重的人,一定很担心世界会不会突然毁灭吧,那么——」
佐山的手顺着他的话平举至左右两侧。
「我有个提案。倘若Low-G在会后得到宽恕,能够继续留存——我打算在UCAT内部成立『崩毁警戒研究班』。」
「……崩毁警戒研究班?」
「正是。」佐山举起左手说:「简称……崩警研究班!(注:崩警音同包茎)」
「不要用那种简称——!」
●
佐山使用的简称让月读反射性地大叫,紧张地东张西望起来。
「啊!你看,全世界都要把这种丢脸的话写进历史里了啦!」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呢,我只是单纯把全名简略成『崩警』而已啊!崩警,那是伟大的功业……!崩警,那是青春的力量!崩警到底有哪里不好呢!」
「不要一直说啦!我要求你换个更好的名称!」
「——更好的崩警!」
「呃啊!」月读仰身惨叫,一旁的京已笑得花枝乱颤。
「啊?你这么讨厌崩警吗——那就到上野去吧!去上野!(注:指知名割包皮诊所)」
月读冷冷地瞪了女儿一眼后,八号介入对话:
「佐山先生,我们已经了解您的意思了,请适可而止。」
「我也有此打算。」
佐山点点头,转向月读。
月读已松开交错的双手,插入白袍口袋中。
[插图]
佐山也依样画葫芦地将手伸进西装口袋。
「没关系,月读,那只是个构想而已。老实说,我们所能做的,就只有对随时可能崩毁的世界设下警戒网,然后在危难来临时,协同每个G的人——」
佐山换口气说:
「不,恐怕到时候,我们已经是同一个G的一家人了。我们会尽一切所能,直到最后一刻,这就是我现在能给你的答覆。至少,日本UCAT的人绝不会放弃。」
「所以,这表示我们2nd-G人也不该重蹈失去自己家园的愚蠢覆辙罗?」
「为了做到这点,我们是不是该留下一份完整的历史呢?将我们对过去的反省,写成悠长的历史。」
佐山在月读「咦」地发问的同时仰望看不见的天空,开口说道:
「能在风中流传的事物,不外乎姓名、技术、不忘本的心以及观测风向的眼睛,再怎么物换星移,它们都不会消逝。至于让历史流传下去——月读,那就是以月为姓的你职责所在之处了,况且——」
佐山深吸口气。
「历史不是现代才有的产物吧?月读,过去的历史有其限度,但未来却无限地令人头大。只要你留下历史,就能利用过去的反省保卫、编织现代,再由此守护未来,希望你能记住这点。」
说着,佐山将双手放上桌面。
他向前倾身,再吸了口气冷却肺叶说道:
「若为了反省而回首过去,就能找到防止世界毁灭的对策。因此……假如2nd-G想留下自己的历史,就立刻去筹备吧,要多少人手我都能安排。我们这里——闲人还挺多的呢。」
接着,佐山向坐于黑暗中的各G代表高声宣告。
「其他的G也都一样,若想为自己的世界留下历史记录,就给我拼死拼活地去做!可是……在完成之后,别忘了马上把心思放回这个世界!因为这里的历史还有比过去更长的路要走!你们要知道——」
月读在下一段话开始时坐了下来,舒缓站得发酸的腰杆。
「要知道,每个G都为了延续现在而准备好合作对抗毁灭了——因此,我任命2nd-G开发部担任总指挥,要钱要人尽管说不用客气,那可是直接关系到世界和历史的存亡啊!」
月读投降似的举起双手,不耐地连声答好。
「受不了……这孩子就爱给人找麻烦……」
●
当月读坐下时,一道影子站了起来,接受众光灯的洗礼。
但人影并不属于3rd-G代表席上的京——
「你要代表3rd-G发言吗,盖吉司?」
「嘿啦。」盖吉司点了头,看向截住她视线的少年。
「京小姐现在必须保重身体,不便久站。」
「我了解。那么,你现在是要代替京,把想说的一次说个痛快罗?」
「是啊。」盖吉司再次点头。
下个G的答询就这么开始了。
各G都好似抓到了要领,将疑问和提案不断地继续下去。
第二十七章 『谎言的布施』
有什么关系呢
既然不愿遵守
扁下去就对了
●
衣笠书库中的会议仍旧不问断地进行。
风见也没闲着,她在当成Low-G休息室的教室中,帮新庄和希欧分担部分工作。
前不久,她才将自动人偶书记抄录的3rd-G答询实况交到他们手上。
现在,新庄正忙着编写自己的报告书,并一并检视会议的答询内容。
所谓的答询,基本上等同于对全龙交涉的内容重新扩大审视。
至于对话部分,也全都被自动人偶们钜细靡遗地保存了下来。
答询内容有如剧本般以条列方式记录,上头还附有该名书记的注解。
目前新庄手上那份,是七三号所做的3rd-G答询记录。
记录显示,盖吉司将她与佐山的交涉内容再次确认了一遍。还记得当时地点是夜晚的沙滩,自己也在场作陪。
不过,代替京上场质询的盖吉司,对佐山仍抱持着高度警戒。
佐山虽为血肉之躯,却有办法令精密的自动人偶盖吉司说出不允许的谎。
因此,盖吉司决定先下手为强。
她要求佐山先证明这场答询的结果不会以谎言作收。
盖吉司小姐:「你能证明自己在这场会议里所说的话没有半点虚假吗?假如真是场骗局,又该由谁来制裁你们Low-G呢?」
注※哇,太狠了吧,完全把对方当贼看嘛!
盖吉司小姐:「……回答我啊,佐山·御言!」
佐山先生:「嗯——告诉你,我现在可是游刃有余啊!」
注※盖吉司小姐开始提防。她率领旁听席上的3rd-G自动人偶共同戒备,塞住耳朵。
盖吉司小姐:「抗歪理架势预备——!注意!重力防御对那个男人的歪理完全没有用!」
注※佐山先生「嗯嗯」地点头,满脸笑容。
佐山先生:「哈哈哈,你在紧张什么呢,盖吉司?我可是人畜无害的喔?」
盖吉司小姐:「危险到爆啦——!京、京殿下,小心佐山病毒从耳朵入侵啊……!」
京殿下:「哎哟,又不会怎样。」
盖吉司小姐:「京殿下真是宽宏大量……!不过还是请您快用耳塞——」
注※盖吉司小姐翻了翻口袋。
盖吉司小姐:「京殿下!请您暂时用干粮里的铅笔巧克力将就一下吧!」
京殿下:「我倒是没听过耳铅笔呢,感觉怪变态的……」
看了对话记录,新庄觉得衣笠书库俨然成了疯人院。
……算了,我一个局外人还是别想太多的好。
被选上的人才有资格站在那里吧?新庄要自己这么想。
看来,到最后京还是亲自上阵了。根据记录,京在安抚盖吉司后,和佐山也有过几句对话。
京殿下:「抱歉啦,佐山,我就一边吃巧克力一边跟你聊了。话说——」
盖吉司小姐:「请、请别冲动啊,京殿下!您真的要和那种东西直接对话吗?」
京殿下:「那还用说——要是他真的太欠揍,我就用武神的铁拳赏他一顿粗饱。」
佐山先生:「还真是偏激呢,这算是一种恐吓吗?」
京殿下:「少蠢了,抓住你的领子呛声才叫恐吓。只要说话时照子放亮点,我也不会做出比汉摩拉比法典还狠的过度报复,所以你就老实回答盖吉司吧——证明你在这场答询里说的都是真话。还有,你若被抓到根本是在唬弄我们,又该让谁处置?」
佐山对京的问题交出了答案。
那是交涉的基本原则之一,也就是——
「『对谈』的结果,不该由单方面背负全责……」
所谓的交涉,是种平等的交易行为。
因此承诺的履行与否,将成为日后双方共同的问题。
基于这点,佐山所要说的是——
佐山先生:「只要我们体谅彼此,并同样抱有责任感,那么双方都不会去违反全龙交涉和这场答询的结果吧。但凡事都可能有个万一——不如组织一个执法机构来防止任何一方毁约,如何?」
夏天,佐山曾在那场海边的交涉中,向盖吉司提出一项建议——利用3rd-G的武力戒护各G居留地。
佐山就是在放大这个可能性。
在新世界诞生之后,势必需要足以和各G任何武力对抗的警察机关或执法组织。
佐山先生:「新世界可能会出现违法行为,或是背弃交涉结果的毁约行为。为了防范及镇压这些事端,我希望你们3rd-G能以不必睡眠的自动人偶和武神战力协助。行吗?」
京殿下:「……你是认真的吗?」
佐山先生:「是啊,当然是认真的。倘若Low-G在会后能够继续留存,就为新世界建立一个以3rd-G为主体的警察机关吧。然而其他G尚有许多战斗种族存在,所以你们要建立一个也为他们敞开门户,同时让社会大众都能轻易理解的透明执法机关。UCAT的企划班也会全力支援你们。」
京殿下:「喂喂喂……我可不是干警察的料啊。」
佐山先生:「那么请亚玻伦来怎么样?让他当署长如何——京?」
就这样,对3rd-G的答询也告一段落了。
4th-G的质询,似乎是在风见取来这份记录时开始的,那时——
『好想、工作喔。』
就在这种情况下,佐山开始对充实医疗机构这方面阐述自己的论点。
……那我知道了。
新庄将那叠对话记录摆到一边,想像佐山等人奋战的画面。
「我也得好好加油才行。」
新庄的报告书也快收尾了,目前正在制作战后时期父母辈的活动记录。
……有好多要写的喔。
主干已在昨晚立了大纲,让佐山审阅过了。
他还教导新庄如何善加利用照片和引言,好删减多余的本文。
现在只需思考该如何串联。
只陈述事实,不对所见所闻或不懂的事物加以臆测,就是最有利的辩护。
尽管曾经发生和未曾发生的事仍有多处疑点,但所见过去绝不会有半点虚假。
一旁的风见不时发出「嘿」或「哇」的惊叹声,为自己现在的工作增添了几分趣味。
「虽然很辛苦……不过忙得很愉快吧?」
风见在忙碌之余只有问过这么一次。
一声「嗯」、一个颔首,就有种道尽千言万语的感受,不过那也许只是种错觉吧。
倘若之后世界没有被活性化的负概念摧毁,自己还想认识更多各式各样的事物。至少自己不曾好好游览曾祖父等人居住的出云地区,也还没参观过衣笠教授的故居——
……而且佐山同学没把他擅自做的海报拿掉就回来了——!
要是到了春天被误闯的登山客看见就惨了。深山破屋里竟然贴满了全新的偷拍海报,绝对会变成新的神秘事件。
这时,一声叹息从希欧的座位传来。
「……怎么啦?」
希欧在新庄关切后轻扭肩膀,垂眉笑着说:
「一直不顺利呢……」
「光是想怎么变换程序就够累人了吧。」
新庄点点头,风见也转向希欧。
「快轮到你了吧?我是不用上去答询,所以没什么好紧张的。」
风见指的是5th-G的质询。现在虽有原川代为坐镇,但轮到5th-G质询时,希欧就非得出场不可。
风见翘脚吐了口气,交叉疲劳的手臂,向前伸直。
「我是有想过代表10th-G出席啦,可是约尔丝和10th-G都不太肯接纳Low-G的样子。」
她微微垂下眼皮,无奈地说:
「10th-G种族的个性……好像不是普通的排他耶。觉偶尔也会漏个一点点出来。」
这句话让希欧有些错愕。
不一会儿,希欧转向风见,小心谨慎地问:
「出云大哥他……到现在还是不太能控制小便吗……?」
见到风见没回答就站了起来,新庄立刻转回去专心工作。
背后紧接着传来风见折响手指的声音,以及希欧慌慌张张求饶的声音:
「啊、别、别急啊,风见姐姐!希欧是因为这个、那个,日语真的不太好……!」
「我想也是,所以外面的人也听不出来你在求救吧?」
「咿呜!」当希欧拉长音惨叫时,风见已抓起她的手臂,扭得关节喀喀响。
她在替希欧整骨推拿。
希欧在教室地上的投影做出怪异姿势,同时有说话声配合着动作传来:
「啊、啊啊!风见姐姐、怎么能就这样、夺走希欧的、肩膀酸痛呢——啊咿、啊、不、不要啊!循环变这么好、希欧的关节、也变得好烫好烫……」
只听声音还真让人吐血。新庄才这么想,希欧就突然求救似的说:
「新、新庄姐姐为什么没有去当Low-G代表呢?」
「不是我不去啦,是佐山同学决定的。」
新庄在佐山选择风见时也感到有些纳闷,但是——
「后来想了想,我还是相信佐山同学是公正的。虽说我身上毕竟有一半的Top-G血统,若能站在Low-G这边说话,应该多少可以牵制住Top-G,可是……」
新庄看着风见在那儿弯折希欧的背影,继续说道:
「……说实在的,还是让风见学姐坐镇Low-G席位看起来比较吓人。」
「你把心声说出来了啦!」
「说笑的啦。像风见学姐这样跟护国课什么的完全没关系的普……嗯,完全没关系的人类,应该最适合代表Low-G吧!」
「……你是不是突然改口了。」
「希欧也觉得是那样呢……」
新庄躲开两人回过头的视线,继续作业。
……冷静,要冷静……
「犯了错就会倒大楣」可是这个团体的正常现象。但彼此感情也的确因此更加深厚,所以新庄暗自替这个现象取名为「互食」。
为了不被拖下水,装作没看见是最有效的方法,只是——
「话说回来,佐山大哥居然没有选新庄姐姐当Low-G代表,还真是冷静呢。」
「呵呵,才不是那样呢,希欧。对佐山来说,新庄是第十三个G——佐山G的居民才对。」
虽想直接扑向洒了满天的饵,但新庄还是强忍了下来,专心做事。
但希欧却在新庄压抑住想订正得受不了的情绪后,以美式讶异法说:
「Wow,风见姐姐,佐山G到底是以什么概念为基础的侵略性世界呢?」
「呵呵,希欧,你听好罗?那是一个非常非常——好难讲喔,还是不要讲好了。」
「不要到最后才忍住不说嘛,告诉我啦!」
「好吧。呵呵,简单来说——就是说『拒绝』也会变成『允许』。还有屁股。」
「该、该怎么说呢,就好像接触篇或邂逅篇之类的,真是强而有力呢……!」
就是那样没错!新庄虽然这么想,却仍旧紧盯着萤幕,专心做事。可是风见——
「新庄对佐山做的事都会先说不要,所以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了吧?」
「呃,这个……那就是说OK对不对!也就是她骨子里是个说不了NO的日本人……!」
「才不是咧!」
新庄转头大喊。
回神一看,风见和希欧脸上已挂上得意的微笑。
……死定了。
「新庄姐姐,你的『才不是咧』……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和你认识到现在,我实在看不出来你哪里不是那样耶。」
「呃、我是说,这个……」
在眼前两个恶女笑着问「哪~个?」时——
「——希欧小姐,5th-G的质询就快开始了,请尽快做好准备。」
教室们霍然敞开,希比蕾走了进来。
不过,新庄从希比蕾的声音里感到了些微不对劲。
「……出、出了什么问题吗?」
回头一看,希比蕾两层微竖地说:
「……没什么,我想那并不碍事,只是……佐山先生在4th-G的答询上花了不少时间。」
「4th-G……?」
那几乎可说是和佐山最为亲近的G。会在他们身上耗费时间——
……究竟怎么了呢?
希比蕾似乎看透了新庄的表情,她提振精神般轻吸口气,换了副表情。
她微笑着说:
「——总之,会议仍在顺利进行当中。」
●
八号感到迷惘,不知该如何判断。
那并不是因为两名4th-G代表皆离开了席位,移到佐山桌前。
而是佐山在与他们应对上遇到了些许困难。
刚开始,4th-G居民的问题是以「有没有饭吃」为中心。换言之,就是以摄取热量维生的4th-G生物,能不能拥有一个合适的进食场所。
……然后佐山先生承诺建立专属的医疗机构。
然而草兽们在那之后又问:
『现在、佐山、被人欺负、为什么?』
八号推测那只是个单纯的疑问。在答询之中,答覆方相当于防御方。4th-G居民所说的「被人欺负」,就是从这种防御行为导出的结果。
『为什么?』
这忧虑是来自对佐山的信任。两头草兽同心思考,对佐山问道:
『欺负人、很难看、不应该、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佐山、会被欺负?』
「如果我说这是必要的,你听得懂吗?」
『不对、不必要、不是必要的。』
4th-G居民反驳佐山。
『佐山、大家、都一样。』
『欺负、佐山、就是、欺负大家。』
『4th-G、和佐山、一样。』
『4th-G、也有感觉、也有、被欺负的感觉。』
众人一听,无不哑然无语、摒息而待。
八号认为,草兽这句话,也许已让各G人士及UCAT代表都感到4th-G的危险性了。
4th-G不会怀疑应信任的对象。他们只是一味相信,也不会怀疑这么抉择的自己。
由于4th-G是如此信任众人,所以会去感受任何人心中的苦痛。
在答询中也不例外。
要和这样的对手对谈可不简单。
但4th-G居民对这点一点儿也不明白。
他们只是单纯地担心佐山。
『佐山、和我们在一起、可是、现在、佐山、被欺负、4th-G也在、欺负佐山、不合逻辑?不在一起?有错?』
『不是在一起吗?有错?』
然后——
『矛盾?』
佐山对这问题有些反应。他环抱双臂后开了口,似乎想说些什么。
这时,八号正面那片柜台边的黑暗,迸出了一道坚决的喊声。
「才不矛盾呢!」
聚光灯立刻在柜台边打下,一名身穿制服的少女映入了八号眼中。
少女毅然迈开步伐,露出坚强的笑容说:
「我是Low-G代表风见·千里——这个问题就由我这代理交涉人回答吧!」
第二十八章 『存在的不存在之物』
好像保持一样喔
希望能保持一样
好想一直这样哦
●
风见踏上书库最底层,继续前行。
在书库中央的少女,对于清空书架的阴暗书库感到十分新鲜。接着她开口:
「来,我们稍微聊——」
「我抗议!」
赫吉的喊声从背后暗处射来。
没必要回头。如此突发性的强烈言词——
「议长!她的代理交涉有经过许可吗!」
已在意料之中。像Sf现在这样点头——
「风见小姐,请明确解释您要求代理交涉的原因。」
以及这样的问题,风见也早有了心理准备。于是风见看着她正面略高处的议长席说:
「既然Low-G代表佐山能当交涉人,那么同为Low-G代表的我却不能当交涉人——有这种道理吗?」
风见阖眼张口,仿佛想让声音弹向背后暗处似的对地面喊道:
「——如果不行,请给我一个明确的解释!」
风见吸了口气,再次望向前方。
前面有佐山的课桌,还有两头用前脚攀着桌缘站立的草兽。
她蹲了下来,让视线和草兽同高。
两头草兽也将头转向风见,开口说:
『风见?』
「哎呀,你们也知道我是谁啊?」
草兽点点头,然后慢条斯理地说:
『Ape killer!』
「是希欧教你们这种怪英文的对不对——!」
风见背后的暗处跟着传来——
「对、对不起对不起嘛——可、可是,我真的没有其他意思喔!」
「嗯……这样啊,那我安心了——换言之你是真心这么想的罗?」
希欧吓得「咿咿咿」惨叫,右手边的暗影也跟着吵闹起来。
「上校!上校!属下判断这次希欧小姐的确有错!请您大发慈悲放下右手啊!」
事情似乎闹大了呢。风见叹了口气,决定无视左右面对前方。
草兽仍盯着她看。
『矛盾。』
矛盾指的就是——
「你们是说,佐山明明和自己相同,可是自己却在欺负佐山,所以觉得矛盾吗?」
『对!』
两头草兽点头高喊,并放开桌子走近。他们不约而同地抬头望来,看在眼里的风见努力保持冷静,心想——
……呜啊,好想抱回家喔!还可以消除疲劳耶!
风见强压住冲上心头的真心话,准备回答问题。
输赢现在才开始。风见如此告诉自己,并说:
「听好罗——那没有矛盾。」
●
两头4th-G草兽同时在风见眼前歪了头。
『为什么?』
风见先说了声「其实」提词。
要说的话,基本上都已经想定了。
……感觉跟我之前的情况还满像的嘛。
「佐山他啊,跟你们还不一样喔。」
这句话从周遭黑暗引来了代表疑问的阵阵「咦」声。
风见明白此声因何而起。在4th-G的全龙交涉中,4th-G感到彼此相同,便决定跟随佐山,但她却刻意推翻了前论。
之后她接着说:
「懂吗——Low-G跟你们还不算是一样的。」
草兽没有立刻作出答覆。
他们先是靠在一起,然后稍稍缩起身子说:
『你们骗了我们?』
哇,太尖锐了吧。风见在心里仰天惊叹。
但这样解决不了问题,于是她说:
「我们没有骗你们喔。」
『为什么?』
「很简单呀?你们虽然已经和佐山在一起了,可是……佐山跟你们还是不太一样。因为——你们失去了原来居住的世界,对吧?」
两头草兽稍微抬头,看着天花板想了三秒后说:
『搬家。』
「没错没错,就是搬家……而且啊,佐山的祖父他们也让这里的所有人都搬家了。不过佐山跟大家不一样,没有搬过家,对不对?」
草兽又想了一会儿,接着说:
『没有、佐山、搬家过、的感觉。』
「所以啦,佐山跟你们还是不太一样吧?你们搬来这里,和这里的佐山在一起了,可是这里的佐山却没搬过家。」
『矛盾?』
「是啊。」风见笑得更深了。
说得通,放轻松,一定有用。风见在心里列出三段同样语尾的话鼓励自己,并说:
「然后呢,现在在这里欺负佐山,就是为这个世界搬家的另一种方式喔。」
『为什么?』
「大家的世界就是因为搬家所以消失了吧?也就是世界被欺负了,对不对?这么一来,这个世界也一定要先被欺负过才行。」
『要被欺负过、才会让、Low-G和、其他许多的G、一样吗?』
「对。因为搬家让许多的G被欺负了,所以也得用搬家欺负Low-G。可是一旦搬家了,Low-G就会消失,大家就不能在一起了,才要欺负佐山代替搬家。」
『欺负佐山?』
「对。」风见点点头,草兽跟着立起身子,一左一右地看过来。
……呜啊啊,好想两手各抱一只回家啊!
风见又拿出自制力,看了看两边草兽后说:
「佐山就算被欺负也不会消失喔,因为他是个变态。因此,为了不让这个世界消失,佐山才要代替这个世界被人欺负。」
『没事吗?佐山、没事吗?』
听了这问题,风见终于将视线转向正前方课桌后的佐山。
那西装少年在风见和草兽面前手抵颚尖.一双锐眼回看着他们。
轻点个头后,两手不知所谓地左右平伸。
「……不痛不痒!」
『不痛不痒?』
「没错,我日夜不断地向新庄同学表达我对她的思慕之情,她却一再地苛责我,但我依然未曾屈服——就算来上一二十个足以毁灭世界的折磨,我也不放在眼里啊!」
『新庄、很可怕吗?』
「一点也没错!她实在是太不老实了!」
说完,一道急促的脚步声从风见背后的书库入口闯了进来。
「佐山同学!你又在发什么神经——啊、希比蕾小姐你怎么、连大树老师都——!」
吼叫声就这么被拖出了门外。
搞什么啊。风见向下一看,眼前的草兽也歪着头看着她。
『不痛不痒?』
「是啊,不痛不痒喔。不痛不痒~」
风见吸口气伸腿站直,草兽也随着那动作和气流仰起身来。
接着,双方视线又对在了一块儿。
「知道了吗?为了让佐山跟你们完全一样,所以不可以妨碍其他人欺负佐山喔?」
草兽「嗯」地点点头,并说:
『好奇妙喔。』
「什么事很奇妙呢?」
『现在、这个世界、拥有一切、那么、4th-G、也和世界、同在呢。』
『没有全部消失,是因为、佐山吗?』
「对呀。」风见说。
「因为这个世界有你们、有其他人,大家又想变得一样,所以世界才没有消失啊。」
『一样?因为大家、和佐山、一样?变态?』
「这语病有点大……」
草兽没有理会,再度转向佐山。
『佐山、好了不起喔!好了不起喔、佐山!』
接着环顾全场——
『大家都、好了不起喔!』
这一喊触动了周围的声音和动作。
风见发觉光所不及的黑暗中出现了一些变化。旁听席和其他的附设席、代表席上的每个人都一鼓作气地站了起来。
接着,所有人都以各自的方式行了一礼,并在下个瞬间就座。
短促的响声后,议场又恢复了以往的肃静。
「…………」
在黑暗中诞生又消逝的声音和动作,带给风见错觉般的感受,犹如闪现的梦境。
风见松了口气,看看脚边的草兽。接着朝代表席说:
「谢谢各位——好啦,我们走吧。」
『嗯。』草兽点点头。他们并肩抬头一望,做出道谢般的动作。
『谢谢、Ape killer。』
「希欧——!」
当代表席又传出「咿咿咿」的尖叫时,佐山说话了。
「接下来就是希欧的5th-G质询了,放轻松吧。」
「在那之前,你是不是该先向我道个谢啊?如果你需要帮忙,那你的确欠我一声谢谢,如果不需要,就算是我抢了你的交涉吧——哪种比较好?」
「不管是哪种,我都能够用『多谢你的鸡婆』来回答吧?」
苦笑声传入风见没回头的耳里,但已让她心满意足。
……这学弟还真不老实。
风见跟着苦笑,转向代表席,和草兽一起挪动脚步。
「好啦……希欧!接下来就交给你罗!」
●
一被点名,希欧就反射性地弹了起来。
希欧随后在心里「呃」地低吟一声,才惊觉状况的变化。
……已经轮到5th-G质询了呢。
跟着浮上心头的是「惨了」一词。
虽然准备了不少话要说,但自己的心却仍未准备妥当。
刚才遗佩服地观望着风见和草兽对话,一转眼话题就跳到自己头上。
「————」
希欧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啊……」
她忽然感到脑子一片空白。
灯光打在自己头上,黑暗中有着比多还要更多的人影,一只只眼睛散发出微光直盯而来,逼得希欧想张口说话——
「…………」
却只能僵硬地挤出一声「啊」。
希欧终于明白了自己的状况。
……我在紧张?
「咦?呃……」
虽然想赶快说些什么,说得出口的却只有这么多。
脑充血的感觉使她吃了一惊。
慌乱的希欧,在加速的心跳声中怯怯地左右张望。
不禁渗出的莫名泪水使景物糊成一片,让希欧更加失措。她只知道不能就这么虚耗时间。
……原、原川大哥!
才想抓住身边的原川求救,某种东西便轰穿了希欧的身体。
正前方的佐山——
「——哇!」
冷不防大喊一声,吓得希欧猛然一颤。
眼角泪水也跟着溃散。
「!」
僵直的身体突然软化,让希欧开始发抖。
「啊……」
她不禁呻吟,瞬时失了魂的身子宛如赤身裸体。
众人的视线也在这时集中在她身上。
注视。
希欧失去紧张而无法抵抗眼前的恐惧,只好另求他法。
放声喊叫。
而且是以「不」声起头。
「不要——!」
刹那间,山德斐洛已现身于书库之中。
第二十九章 『孩童的话语』
我展开的双臂
人口中的羽翼
●
罗杰从旁听席上看着眼前一连串的动作。
首先,原川赶忙扑倒尖叫的希欧。
一般而言,山德斐洛会为了方便希欧搭乘,而出现在她背后。
因此原川立刻从后将希欧扑倒,接着——
……好久没看见这一幕了呢。
名为山德斐洛的机龙,带着一阵疾风出现了。
位置就在俯卧的希欧和原川背后,也就是叠在他们上方。
罗杰接着看见全长将近四十公尺的蓝色机龙头朝柜台、尾朝书库深处拉直身体。
龙尾超出了书库空间,一路刺进准备室里。议长席上的Sf虽只是偏头闪过,但若少了这个动作,她早已身首异处。
之后Sf若无其事地说:
「5th-G代表,请继续您的质询。」
众人的动作也被她的冰冷话音镇压下来。
这时,罗杰发现了一些事。紧张感已转移到席上群众,邻席的上司还满意地点着头,看向眼下的机龙。
原川在欧铎所视之处爬起身来,希欧也从原川底下慢慢站起。
她看看四周、吐了口气之后,才一副大梦初醒的样子问:
「呃、这个……请、请问,大家都还好吧?」
没人回答。事实上,现在没有一个人敢和那有龙相伴的少女任意谈话。
这机龙对希欧而言虽是守护者,但在场中其他不知情的人眼里,却等同于5th-G制的大型钢铁兵器。
这架机龙能在空中自由来去,将同尺寸以上的钢铁怪物轻易拆成碎片。
而且口部主炮、盾部副炮全都处于开启状态。
在场所有人都已事先在报告中得知,这架机龙只听命于希欧一人,是她最坚实的壁垒。
然而,倘若实物猛然出现在眼前,其震撼力绝不是书面报告可以比拟。
众人在这瞬间体认到希欧掌管着5th-G之力的事实,绷紧了神经,导致场中鸦雀无声。
只要不轻举妄动,至少不会被视为敌人。
一旦有个闪失,很可能会立刻遭到概念战争中有最强之称的个体兵器攻击。
但机龙只是随着希欧视线左右摆头,出声问道:
『希欧,你没事吧?原川你呢?』
「要是你没冲出来,我想我一定不会有事。」
原川在山德斐洛颈下一公尺处盘腿坐下。
希欧也在他身边跪坐下来并道歉:
「那、那个,对不起。希欧一点事也没有喔?」
『这样啊,可是你刚刚不是感觉到处境很危险吗?』
山德斐洛的话让四周气温降了三度,之后——
『这里是战场吗?你被包围了?似乎还有其他G的人,是敌人吗……?』
「冷冷冷冷冷静一点啊,山德斐洛!」
罗杰深表同意的同时,忽然感到自己与众人的精神在这一刻融为一体。
不会错,参与这场盛会的每一个人跟自己想的一定是同一件事。
救命啊,拜托救救我啊!
让大家团结一心的神啊,请接受我等的赞美吧。下回选举,就看在共和党的名称分上投他一票好了。
就视野所及而言,仍保持冷静的只有邻席的欧铎和他另一边的德国UCAT代表黛安娜,再仔细一看——
「亲爱的你看,只要对齐这两个角折起来再撑开——哇:头盔就做好了喔。」
「嗯嗯、嗯嗯,原来摺纸就是用纸制造兵器的文化啊!日本实在可怕!」
这是逃避现实的新招吗!罗杰虽这么想,但为了不惹事生非害全G将世界毁灭的炮口指向美国UCAT,他还是选择了闭嘴。
跪坐的希欧,在众人紧张的视线焦点上摸了摸山德斐洛的喉咙。
「放心啦,山德斐洛,希欧没事的。」
接着转过头来,精神如往常般饱满地笑着说:
「——大家都没事吧?」
所有人为了自己的安全,全都朝那回眸一笑的少女大喊:
「——没事!我们没事!」
●
那答覆让希欧松了口气。
她「啊……」地放松肩膀,在山德斐洛底下向前看去。
「……佐山大哥已经躲到桌子底下去啦?真是训练有素呢。」
「是啊,希欧。别看我这样,我在避难训练时可是一点都不马虎呢。」
佐山蜷身蹲在课桌底下,两手抓着桌脚说:
「要是出了什么灾害,只要这样子就没问题了。」
虽然希欧想让山德斐洛趴下来,看看会发生什么事,不过她还是忍住了。
之后,蹲在桌下的佐山先对跪坐的希欧问道:
「希欧,你有什么要求吗?」
希欧困惑地「咦」了一声,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往旁边一看。
原川背对着她——
「原、原川大哥——这种时候你还看什么少年漫画啊!」
「人家是问你有什么要求吧,少扯来我这儿。主角和暗黑皇太子打得正精采呢。」
「怎么这样……希欧都已经决定要和原川大哥一起H了呢!」
这一喊又让议场冷了下来。
希欧回想起自己刚说的话。
「哎呀?应该是『和原川大哥用一样的』,不是『和原川大哥一起』……」
发自旁听席的声音打断了希欧的呓语。
「希、希欧?老师觉得,你刚刚说的话,不太适合在这里说喔?」
聚光灯这回打在了黛安娜头上,身穿黑西装的她托着腮说:
「老师觉得,你们应该要先好好谈谈才对呢。例如要养几个小孩之类的。」
「老、老师!什、什么小不小孩的,现在希欧还、这个……」
「说得也是呢,毕竟老师还没告诉希欧小孩子是怎么来的嘛。」
黛安娜托着的脸颊染上一抹红晕。
「看来,说不定已经是时候让希欧知道一些大人的秘密了呢。事实上……小宝宝是送子鸟送到爸爸妈妈手上的喔。」
没有人对黛安娜的话做出反应,就这么过了三秒。
时间一、二、三地经过,之后希欧看见两道人影从代表席走了出来。
是飞场和出云。
两人用眼神和手势指定彼此的位置,各自来到南北旁听席前。
接着他们垂下双手,齐声喊「一~二」,带领希欧在内的所有人——
「咦——?送子鸟?」
「为、为什么要这么惊讶呢!难道各位……都不知道吗?」
「呜哇,出云学长!我、我脑子已经乱成一团了,就让我对你告白吧!」
「你也太恶了吧。」
「干、干嘛正经地回我啊!梗都铺了就陪我玩一下嘛!」
希欧看到还在桌子底下的佐山耸了耸肩,叹了一声。
「受不了,竟然想对男人告白……你是变态吗?真是个恶心的孩子。」
「你先去照照镜子好不好!还有现实!你平常的行为跟新庄学长也是!」
「嗯,新庄同学真是可爱到不行。」
「呃啊,根本没在听!」
「到底是谁没在听啊!」
黛安娜放声斥喝,拨了拨长发挺胸说道:
「人家难得和学生讲这么正经的事,你们两个男生竟然……在那边搞违背生物本能的事!」
「老、老师!先先先先先先冷静一点吧,希欧也会尽量冷静的。」
「希欧,老师一直都很冷静呀,只是其他人实在太奇怪了。话说……希欧,你到底是怎么了呢?老师的得意门生怎么从刚刚就一直这么慌张呢?」
「人、人家没事啦。」希欧试着平缓呼吸。
但黛安娜没有就此放过她,持续追问:
「该不会,希欧也觉得老师说错了吧?」
这话让希欧听得冷汗直流,呆望着黛安娜。
黛安娜两眉微垂,也回看着她。
……最近这种生死关头好像多了点呢。
呃……应该告诉她正确知识吗?这种错误应该要纠正吧?不过那群书记全都突然一副准备卯起来抄的样子,感觉很有问题。那是一种性骚扰吗?是性骚扰吧?呃呃呃呃呃——
就在希欧天人交战时,场中某个变化解救了她。
那是一道声音,男人的声音。坐在黛安娜身边的欧铎说道:
「黛安娜、黛安娜!我现在说这些话,是为了挽回你的声誉——你的说法是错误的。」
「真的吗?」老师的惊讶反应让希欧松了口气。
欧铎是黛安娜的丈夫,由他来传授这门知识应该最为恰当吧。
于是欧铎说了:
[插图]
「黛安娜,所谓的小孩子——是从甘蓝菜里长出来的才对。」
「呜哇——!」
全场抱头惨叫,吸口气跺地三下。
「这对夫妻简直一个样!」
黛安娜气急败坏地抗议,但是没一个人理她。
接着,佐山在希欧正前方的桌子底下出声了。
「所以,你到底有什么要求呢,希欧——你想和重要的人平平安安过日子吗?」
突如其来的问题。
在仍未平息的嘈杂中,希欧被问得「对」字差点脱口而出——
「————」
但最后依然什么也没说。
她想了想,再犹豫了一会儿,才搭着身边原川的肩头说:
「不、不对——如果那种平安是别人给的,那就免了。」
●
希欧捧着胸口说道:
「希欧——还想好好学习下去。无论是社团活动、学生会、校庆、长假、作业、期中期末考、班会、放学、看着窗外发呆,还是仰望走廊窗外的天空,都想认真体会一下。」
心里虽有些踌躇,她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也许有点奢望……不过希欧还想上大学念书呢。」
「你应该不会认为自己办不到吧?」
「不会。」希欧回答,接着略为挺起胸膛。
「可是,我想做的还不只那样。」
「嗯。那么——你在自力得到平安的生活后,还想要其他东西吗?」
「是的——不过也只算是希望而已。」
希欧用右手摸着头顶上山德斐洛的喉咙说:
「……如果可以,希欧想向那些痛苦的人伸出援手。」
少女接着发问,不只是对佐山,也对在场所有人说:
「在场的各位,是否肯握住乞求援助的手……将自由的天空借给希欧呢?」
这问题带有另一层意思。
那便是允许场中这架全长近四十公尺的机龙自由进出各国领土及各居留地。
而且,他还是架身披坚实装甲、能独立攀升至卫星轨道、主炮足以轻易轰掉一座山岭、还可随意光学匿踪的机龙。
但希欧没有多想,果决地接下去说:
「希欧想成立一个国际性的救护团体。当然,只靠希欧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够的,所以希望到时候能请任何——」
「——美国、美国UCAT向你承诺,我们将赋予自由之龙自由的天空以及所需援助!」
欧铎爽快地答应,让希欧讶异地迅速站起——
「叔公……!」
结果头顶直接撞上山德斐洛的喉部装甲,应声倒地。
山德斐洛冷静的声音从她头上传来:
『……希欧,刚刚我实在是来不及反应。幸好你没撞上尖锐的部位。』
「希、希欧也觉得很幸运呢……!」
希欧吓得眼角渗泪。她躺在地上摸了摸头,赫然发现起了肿包。
……啊,希欧的大脑要坏掉了,要变成怪人了……
看着身边满满的范例,使她心生疑惧。
「喂,希欧。」
原川轻敲肿包,害她痛得跳了起来。希欧七手八脚地坐起来抱怨:
「不、不要这样啦,原川大哥!拜托不要乱碰希欧敏感的地方!哭给你看喔!」
「少说那种会让书记乱写的话——你看看旁边。」
希欧呜咽地按着脑袋,听话转头看看。
她在阴暗的旁听席中见到了——
……高举的手……
一只只的手向上直举,宛如一片赞同之林。
感到犹豫的,也在见到周围反应后缓缓展开枝叶。
「…………」
这时,议长Sf同时对空鸣响了左右的机枪。
久违的爆裂声卷起一丝气流。
「Tes。本席宣布——5th-G之要求已被受理,即刻立案。」
「很好。」佐山点头说道。
「将各国UCAT当作分部,部署非战斗用机龙和武神啊,这还真是个有趣的主意。倘若和3rd-G配合,用途一定非常广泛——可是希欧,你若是成为该团体的主力,很可能就此失去平静的生活,每日疲于奔命,你无所谓吗?」
「请放心。」
希欧按着心门说:
「希欧一定会让各位放心的。」
佐山一听,哈哈轻笑。
「那我就放心了——我也接受你的提案,你就随自己开心去拯救世界吧。」
希欧惊喜地「哇」了一声、冲向原川,顺势紧抱住他。
「原川大哥!原川大哥!希欧好开心喔……!」
接着——
「太好了——这样希欧就能放心生下原川大哥的孩子了呢。」
希欧的话瞬时冻结了场中众人。
原川的意识也似乎断线了一阵子,之后才冷静地说:
「……你的日语……没用错吧?」
「嗯,我没说错啊?不是说……」
希欧一脸茫然地歪着头说:
「不是说亲过嘴就会怀孕了吗?原川大哥,难道你忘记了吗?」
下个瞬间,众人的悲叹声带着各种涵义爆炸了。
第三十章 『继续的方法』
好了,你该怎么办
好了,你想怎么做
好了,快下决定吧
●
随波飘摇的感觉,有种能令人镇静的奇妙力量。
摇晃感和光线,让诗乃不禁睁开了眼。
……奇怪?
还记得自己是躺在中央公园丘顶的长椅上,望着阴暗的天空。
当时应该是在反省自己心里的纠葛吧。
然而现在看到的是——
……红色的墙壁或其他类似的东西,还有太阳照在上头。
同时自己正攀附在某种摇晃且温暖的物体上,那会是什么呢?
诗乃立刻发现答案,急忙挺起身来。
「——辽子小姐?」
「哇!吓死我了!」
辽子正背着诗乃。诗乃从那红色和服背上突然坐直,再加上辽子也吓得弯身一仰,辽子的重心便自然而然地向后倒去。
这条洒满阳光的马路边虽设有步道,但上头没有护栏——
「啊、喔、喔喔喔喔喔!」
辽子一个不稳,上半身带着诗乃倒向车道,一排沙石车队正好驶来,大鸣喇叭。
「哇啊啊啊啊!」
「咿咿咿咿咿!」
车体擦过后脑发丝的感觉让诗乃全身发毛,辽子在滚滚废气和热流的推动下扎紧马步,硬将身体拉回步道。
辽子「啪」地踏稳脚步后,和诗乃同时「呼」了一声,接着有气无力地问:
「……小诗,你没事吧?」
辽子将诗乃眼中的笑容转向前方,继续前进,趴在她背上的诗乃赶紧说道:
「不、不好意思,我下来自己走就好了……」
纵然心里藏有千言万语,但这句是眼前最该说的话。
但辽子头也不回地回答:
「不~要,要是你又不见了,辽子姐姐会很不开心的。」
这句话让诗乃心头一揪。
怎么办呢?诗乃心想。要怎么解释今天的事呢,要怎么回答她的问题呢。诗乃对自己的下一步全无头绪,只想赶快说些什么,于是鼓起勇气问:
「辽子小姐……你不生气吗……?」
辽子想了片刻,粉颈一倒。
「不知道耶。」
接着又「嗯~」了一声。
「发现小诗的人说,你绝对不是平白无故跑出来的。」
「……发现我的人?」
「嗯~就是从大概五十年前到现在一直都在当流浪儿的阿灌跟阿梅等人。」
辽子笑着转过头来,对脸色发青的诗乃说:
「放心啦,他们都不是坏人,只是有点问题而已——其实啊,发脾气实在不是辽子姐姐拿手的事。那很累人呢。」
「这样啊。」诗乃点点头,放松身子吸一口气。
接着她对眼前的笑容问:
「那你……不会想问我为什么跑出来吗?」
「你想说吗?」
对于辽子的反问,诗乃先犹豫了一下——
「被问比较轻松嘛。」
辽子一听,凝视着诗乃点点头。两次、三次。
「其实啊……」
辽子的脚毫不保留地踢中步道缘石。
诗乃整个人差点直接飞到马路上,又吓出一身冷汗。
「不、不用特地回头说话没关系啦!」
「可是说话不看着对方很没礼貌耶。」
辽子苦笑着转向前去,继续走着。
「所谓说出来会比较轻松的事……都是些憋在心里会很难过的事吧?所以为了让自己好过一点,才要一吐为快,对不对?」
「……嗯。」
「哇~辽子姐姐随便说说就猜对了耶!搞不好可以去给人算命罗!」
辽子打从心底开心的样子让诗乃轻笑几声。怎么会呢,为什么呢,有种这个话题被她三言两语简单化解的感觉。
而诗乃也因此垂下头来,额头倚着辽子的背说:
「对不起……」
「嗯?为什么?」
「因为……」
辽子的背忽然细颤起来,仿佛在窃笑似的。
她接着抬了抬诗乃,然后安抚式地摇着身体说:
「小诗为什么要道歉呢?辽子姐姐又不知道小诗为什么要走。」
「可、可是,原因我真的说不出口……」
辽子立刻回答:
「那就不用道歉啦,辽子姐姐也听不懂你在对不起什么。」
见诗乃无言已对,辽子的背又抖了几下。
「不过那也没关系,因为小诗真的太可爱了。你想在我们家待多久都没关系喔?想走的时候就尽管走……要是成功逃走了,就当作我们缘分已尽吧。」
「那怎么行!那、那样子我不就等于是背叛辽子小姐你们了吗……」
「反正辽子姐姐也不会知道你为什么想走,所以——」
辽子直截了当地说:
「只要把『逃跑』当作小诗的生活方式,事情就解决了。」
怎么这样……但这称不上抗议的话,被诗乃用额头在辽子背上压了下来。
她想吸口气,却被颤抖震得断断续续。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们都不讨厌我呢……?」
诗乃声音发抖地说:
「我把某个人当作亲姐姐,她却故意排斥我、远离我……愈想靠近她,她就离得愈远。」
「你希望她多关心你一点吗?」
诗乃轻轻点头,泪水也跟着滑出眼角。
「我希望我们能像以前一样……」
「其实啊。」
辽子的背传来「嘿嘿」轻笑,然后把诗乃再往上挪一点。
「很久以前,有一个对辽子姐姐来说很特别的人。」
「咦……?」
「好害羞喔~」辽子嘴上说着,同时耸了耸肩。
「只是辽子姐姐什么也不敢对他说,而且一点表示也没有。知道为什么吗?答案很简单——因为辽子姐姐很胆小嘛。」
辽子停下脚步。
「说出口后他会怎么反应,其实辽子姐姐早就知道了。他一定会特别在意我的感受,但是我们的关系也不会有所进展……一想到这里,就觉得好沉重好沉重。」
「所以你才什么也没说吗?」
「小诗已经勇敢说出来了,对吧?」
「————」
「那小诗在意的那个人有说什么吗?」
诗乃无力地答了「没有」后才慢慢寻思,然后改口——
「她想……让我远离她正在做的事——」
「那就是啦。」辽子点点头,继续走下去。
「她其实不是讨厌小诗喔。她是很疼你,才会要你离远一点的。要是她讨厌你,对你一点感觉也没有——一定懒得管你。」
「…………」
辽子呵呵笑道:
「那个人也很胆小吧?不敢说出自己担心你、重视你,虽然知道你期望些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笑声转为苦笑。
「看来你们两个都比辽子姐姐强呢。」
诗乃靠着辽子的背放松下来,连点头都忘了。
……原来是这样啊。
诗乃望向自己心中的某处芥蒂。
……命刻姐姐,对不起。
诗乃不禁反思,自己是否一味地期望命刻回到以往,却不知自己早已变了样。
命刻是不是发现了这样的改变呢?是不是早就察觉自己将她当成为了反对而反对的人呢?
……如果是的话……
不擅表达的命刻都是要自己怎么做的?
……她都叫我不要想战斗、别去碰那种事……
战斗的反面又是什么?
「——」
诗乃突然有个想法,并在一句「也许这样说有点自私」后,将它说出了口。
「……现在的我,是不是已经不用战斗了呢?」
说不定,这只是为自己的自私、为逃避战斗找藉口罢了。
然而——
「既然小诗不喜欢,那就不必勉强啦。」
听见辽子认同的话,诗乃感到眼眶一湿。
思绪在心里打转。
……命刻姐姐要是知道我已不再战斗,还能和亲切的人一起生活——
她是否会肯定我,并且为我高兴呢?
诗乃慢慢抓紧辽子的背,像是想为这起自问找出解答一样。
「辽子小姐……」
想到的都是些说不出口的话,绝对、根本不能说的话。
但辽子没有跟着诗乃一起沉默,又说:
「孝司他还说,要做好早饭等我们回去一起吃喔——那个傻孩子竟然说要做汉堡排呢。一大早就弄那么油的东西,真不知道在想什么。而且小诗比较喜欢吃日式早餐吧?」
听辽子这么说,诗乃脸上自然地漾起微笑。
泪水失控地夺眶而出,手脚也使不上力。
「我很喜欢吃孝司先生做的菜喔。」
「哇!那个恋童癖竟然这么行!要是传出去了,辽子姐姐以后怎么见人啊!」
诗乃的笑魇被辽子的欢笑声刻得更深了。
她闭上了眼,静静倚着辽子的背。
倚偎在相当于自己姐姐的人背上,回到她所居住、自己在相反世界的另一个家里。
……命刻姐姐……
诗乃在心中呼唤着她珍爱的人,并沉入安详的梦乡。
……你知道吗?
她轻轻点头,在送出沉眠前最后一口气时心想——
……说不定我也有属于这个世界的哥哥或姐姐喔?
●
休息室已成了一幅午餐风情画。
在5 th-G质询结束后的中场休息时间,各G、各UCAT代表都离开议场,到划为各自休息室的概念空间里稍作歇息。
全龙交涉部队也是如此。
希比蕾带来她在学生餐厅烹制的七层豪华便当、蔷麦沾面和各式卤菜,大树则将她逛年终庆时各摊贩送她的小点心和饮料拿来分享,盖满了排在一起的课桌。
大家将相中的菜肴夹进盘后,就各自回到座位上继续作业。
真正还在忙的是希欧跟风见——
「新庄同学,你的份已经告一段落了吗?」
「嗯,现在是在等风见学姐跟原川同学的翻译,把版面之类的检查一下再影印之后就算大功告成了吧……应该能在9th-G质询前结束。」
佐山道谢后夹走新庄递来的章鱼烧,并望向桌子彼端。
希欧坐在窗边原川的位置上紧盯笔电。他看着少女的背影说道.,
「希欧,谢谢你给了我一场相当有意义的答询——话说回来,你那边进行得怎样了?赫吉的世界创造论里有没有什么漏洞之类的……」
新庄的眼朝话音的去向一瞄,首先见到的是希欧转向这里的脸。
希欧眉尾低斜,尴尬地笑着说:
「不好意思,我还是找不到漏洞呢……」
希欧的肩膀没向上缩起,反而直线下坠。
「如果世界是从母因子衍生出来的,那就只有鹿岛先生或赫吉先生的说法能够成立,而且只有后者会产生十二个G……」
「换言之世界是以他们的方式运转吗?岂有此理,这可是我的世界啊。」
佐山继续说道:
「不过无所谓,反正再过不了多久,大家就要在我的世界当邻居了。」
这番胜利宣言般的豪语,让新庄和众人面面相觎。
然后众人自然地将视线集中到新庄身上,似乎要他有所反应。
……为什么每次都要把这种工作丢给我啊……
新庄在心里叹了一声后转向佐山,将发束拨到背后歪头问道:
「你还真敢说……我问你,『过不了多久』是什么意思?」
新庄没好气地发问,佐山则是微笑以对:
「只要新庄同学把刚刚摆在桌上的那杯饮料给我,我就说出答案。」
新庄想了想,再看看四周。众人注视着他,眼神露骨地喊着「给他!给他!」但新庄仍有自己的矜持。他又想了一会儿才说:
「……你、你先告诉我,我再给你。」
「那我就说吧。」
佐山神色自若地一口答应,翘起二郎腿说:
「我已经从既有的事实当中,找出了几个能瓦解Top-G优势的论点。」
比起佐山一派轻松的语气,话中内容更教新庄惊讶了那么一点。佐山继续当着他的面说道:
「答询结束后的投票判决,应该就是在比较Top-G的正义和Low-G的优势。为了获胜,他们势必会在质询时强调自己的世界被何等恶毒的技俩毁灭。可是——」
佐山没有看向其他人,凝视着新庄。
「假如那场毁灭不是什么暴行造成的,而是种必然的结果呢?」
「必然……?」
佐山反问新庄:
「假如Top-G非得那样子灭亡不可,事情又会怎么变化呢?」
「……?」
当众人一脸纳闷时,佐山从桌上拿走新庄的杯子,一饮而尽。
「……好啊!这实在太特别了!看起来虽和咖啡无异,味道却完全无法想像!」
「其实那杯是我临时找个东西装起来备用的蔷麦面沾酱。」
「……新庄同学,你喝过它了吗?」
「别傻了,我怎么可能去喝那个啊。肝脏会坏掉耶。」
「基于各种不同层面的考量,我要求一切重新来过……!」
「冷静一点。」新庄说完,佐山也「嗯」地点头,坐回椅子上。
为了不辜负众人期望,新庄再问:
「你为什么认为Top-G必然会毁灭呢?」
「在回答之前,我希望你能重新来过,先用这杯子喝个一口。」
「唔。」新庄低头握拳时,背后传来几声压低了的声音。
「觉,佐山为什么对间接接吻这么执着啊?」
「大概是因为某个5th-G高层说直接亲嘴会怀孕的关系吧。」
「希、希欧是因为缺乏知识才会说那种话嘛……不过,实际上到底要怎样才会怀孕呢?」
「希欧,希欧·山德森,等你回美国看个几百小时深夜节目以后,我们再继续这个话题。」
新庄在他们的话题发酵得差不多之后叹口气。
「好吧,等等我就喝一口再给你,先把答案说出来吧……你为什么说Top-G的毁灭是必然?有证据吗?」
「那其实是种状况证据,就藏在你的报告里。同时——它也是你母亲口中Low-G三项独有特征中的最后一项。」
「咦?」新庄吓了一跳,怀疑地回想着自己的报告内容。
「先、先等一下,难道佐山同学已经知道最后一项是什么了吗?」
「还只是推测,没办法解释得很清楚,可是——Low-G的确有那种东西。」
佐山的语气,犹如在描述一个铁铮铮的事实。
新庄一时说不出话,只是慢慢坐下,心想——
……真的有吗?妈妈说的那个真的存在吗?
新庄虽用「自己」来答覆瓦姆纳比的谜语,但她仍不确定那究竟所指何物,而佐山却断言那个就在Low-G里。
他一定是从目前揭露的过去和事实之中,发现了其真面目。
「我打算用那个答案,和Top-G一决胜负。」
「这、这样啊……」
新庄竖指抵着额头想了想,一口气的时间后——
「可是,为什么Low-G的那个……会让Top-G的毁灭变成必然结果呢?」
「因为整件事非常荒唐。它……非常非常地荒唐。没错——」
佐山继续说下去:
「因为事情就是那么荒唐,所以你的母亲才会到Top-G去,造成你父亲的困惑,让我父亲决定毁灭Top-G。而且——」
「而且?」
「……而且迫使Top-G不得不步入毁灭。因为他们想成为全G领袖——所以不用等我父亲出手,他们就已经开始自灭了。」
「!」
在众人的疑惑声中,大树首先发难:
「那、那个:佐山同学!呃……老师啊、这个、呃……」
「佐山!要是拿不出真凭实据,会让所有G以为Low-G只是随便想找理由脱罪,反而遭到唾弃耶!」
「对、没错!老师刚刚就是想讲这个!」
众人理所当然地无视大树。
佐山将手伸向盘起的腿,在所有人眼前把膝盖抱到胸前。
「如果要赢,我就一定得那么说。反派立场的我们要自己去否定那些罪名。这一招,只有想把证据全都翻出来的我们办得到,而且非得由身为恶徒的我来执行不可。」
「可、可是那么让人难以接受的论点真的行得通吗?要是被反驳了,有办法再驳回去吗?」
听了新庄的问题,佐山只是耸耸肩。
「……其实我还需要几个关键证据,有瑕疵的地方也不少,那些都得靠我的论违加以补强。我会在之后6、7、8、9、10的答询之间,把我的论点再统整一番。所以——」
佐山说:
「希欧,我希望你也能在这期间好好努力,只要能做出结论,就一定能成为我论点的后盾。还有——」
佐山转向飞场和出云。
「8th-G的质询应该用不了多少时间,顶多十分钟就会结束了吧,而9、10两G一定不会给我们时间,因此——我有件事要拜托你们。」
「是要争取时间吗,佐山学长?」
「没错。」佐山点头说。
「会议重新开始后,我需要两小时来统整我的思绪。对付9、10两G时,我应该能自己拖个一小时,8th-G大概只有十分钟。所以……剩下的五十分钟就拜托你们了。」
出云点点头、抓抓后脑,接着出声回覆:
「真拿你没办法……纯聊天这种事我都在盖被子的时候才做耶。」
风见朝出云腹部中央赏了一发肘击。
●
两名女子,在某间休息室里望着窗外景色用餐。
她们是一身黑西装的命刻,以及身穿卡其色战斗风衣的龙美。
命刻坐在窗框上,抚摸坐在脚边地板那头大白犬的头。
龙美在四张排成田字型的课桌上侧坐,从塑胶袋里拿出购自校外便利商店的罐装啤酒。
「啊,果然已经不冰了。算了,这样子味道会更浓,也没什么不好的。」
「别喝太多喔,要是等一下有事就不好了。」
「放心吧——另一个我身上也有不知从哪儿弄来的伤,而且还没完全康复呢。」
「……伤?」
「对呀。」龙美说:「他一直都没收紧左腋,应该是贴了疗符之类的吧。」
「眼力还真好。」命刻望着窗外,将摊贩卖的热狗送进嘴里。
龙美的声音又从视野外传来:
「外面看起来很好玩吗?」
「因为我是第一次接近这种活动嘛。」
「这理由也太无聊了吧。我还满喜欢这种活动喔。」
「你不讨厌Low-G的文化?」
「我们就住在Low-G里,一味去排斥只会闷坏自己而已。诗乃跟你有时候脑筋就是转不过来呢。话说——」
龙美苦笑道:
「你们两个,没事了吗?」
「该怎么说呢……」命刻按着胸口回答:「我觉得我自己应该是没问题了,而诗乃……好像是待在一个她有意愿就能好好生活的地方。所以,应该是没事了吧。」
「真是倔强——倔强的女人得不到他人施舍,只有吃亏的份,你知道吗?」
「那我就主动去争取。」
几个身穿学生服或店铺制服的人,在命刻眼中来来去去。
店铺应该正忙着做生意,里头充满了音乐和说话声吧。
只不过,坐在这里是接触不到那些的。
「你放心吧。」
命刻将胸上的手按得更紧。
「……我一定能到那里去的。」
这时,教室拉门忽然打了开来,滑轨响声让龙美、命刻和一旁的小白都回头查看.
一道人影站在门边,那是身穿白衣的——
「赫吉义父……?」
「嗯。」赫吉应道。
「质询的下半场就要开战了。话说——」
命刻听出他话里带着笑意。
「我和约尔丝想出了一个好点子,接下来、接下来就把Low-G一口气逼进死路吧。嗯?怎么样啊,命刻——准备好和他们一决胜负了没呀?」
「一决胜负?」
「是啊。」赫吉点点头,张开双手。
「就是和Low-G……共享辩论的乐趣。」
●
答询在下午一点继续进行。
除了波德曼,出云也已在6th-G代表席上就座。波德曼之所以推举出云为代表,是由于V-Sw将他视为主人的缘故。
因此,在6th-G业已归顺UCAT及日前战败的情况下,6th-G的质询自然地平顺进行着。
见到答询进行得如此顺利,代表席和旁听席上的每个人都觉得——
是不是太快了呢?
对于这场临时召开的会议,各方都有着相同的见解。
Top-G应是想压缩Low-G的思考时间。
所以这场会议中的每分每秒,对于佐山而言应该都十分宝贵。
然而,6th-G这场质询却在波德曼的纳闷表情中毫无窒碍地进行。多数已归化且部署在UCAT通常课、特勤课的6th-G人士,此后将会在世界各地协助3rd或5th-G的警察或救护工作。除了确认这点外——
「考量到6th-G人士对UCAT之战术、装备已有相当程度的认识,相信届时让各位在该单位享有士官级待遇,并不是件困难的事。」
就这样,佐山的一句总结,结束了对6th-G的答询时间。
时间只用了五分钟左右,比之前每一场答询都还短。
众人不禁望向佐山。他已经没有拖延时间的手段了吗?还是他已经做好万全准备,不需要时间了呢?
然而,在议长Sf准备宣告6th-G质询结束之际。
波德曼身旁的出云竟起身说:
「喂喂喂,让6th-G享有士官待遇?有没有搞错啊,要让这光头踩在我头上?」
他一面对佐山喊话,一面啪啪啪地拍着身边那颗寸发不生的头。
「要是让这颗头长了什么出来,害他拿翘了怎么办?」
旁听席一片骚然,波德曼低头隐忍。不过佐山却煽风点火:
「不会的,不管再怎么补,那颗头也已经什么都长不出来了。如果头本身变长了,就能演出单口相声中『手水』的真人版故事了呢。(注:在这段故事中,「手水」为大阪方言中的洗脸之意,却被他乡旅店的老板娘误会成同音的「头长」,而引来一段笑话)」
「哈哈哈,真是太好了,波德曼!光头被认为是谦虚的象征了耶。就是说啊,光头真的很不错吧?既干净,散热效果又好,而且——」
出云将波德曼的头当作猜谜节目的抢答铃般拍个不停。
「看起来还很猥亵——超棒的啦!」
下一刻,满头青筋的波德曼放声怒吼,和出云大打出手。
第三十一章 『设想的战术』
啊
我们对彼此的用心
将成为通往胜利的道路
●
出云和波德曼的互殴,消耗了将近十五分钟。
最后Sf举枪扫射结束了这一切,两个大男人都被扛上担架送进医务室,又花了五分钟。
加上答询时所用的五分钟,合计大约是二十五分。
飞场看着出云的担架消失在书库入口,不禁紧张起来。
……他们没事吧?
他嘴里嘟囔着,同时脑中也在想该怎么拖延时间。
自己不像出云,没办法靠蛮力演出一段肢体式闹剧。
但他已经受佐山所托,要和出云联手争取五十分钟。
……我还要拖二十五分啊——真的行吗?
现在,站在代表席边的自己身旁,有四颗色彩各异的光珠漂浮在桌面上。
光珠不会说话,但似乎仍拥有意识,会对问题表示反应,所以能够做到简单的沟通。
……然而他们还是不能跟别人对话,那要怎么争取时间呢?
枣光灯忽然从头上打了下来。
飞场感到全场视线集中过来,全身瞬时一绷,不过——
「呃……我是7th-G代表助理,飞场·龙司。」
一开口说话,心就自然地定了下来。总之,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在这种场合首先该做的,就是表明自己的身分,所以——
「我隶属于日本UCAT,就读尊秋多学院一年级,机车研究社社员。身高一六八公分,体重六一公斤,不过体脂肪率很低。血型是A型,兴趣是偷窥,喜欢的食物嘛……只要是最近美影姐会做的我都爱吃,因为美影姐真的很可爱——」
「飞场少年,现在全世界都在记录你的公开自爆呢。」
「咦?我、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吗?」
飞场回过神来看看四周,每个生物都在目光扫来时别开了眼。
难忍的沉默压得飞场喘不过气,忍不住大叫:
「啊!我现在被全世界无视了!这对人类来说是史无前例的境界吧!」
因为遭到无视,自然没人回话。于是飞场转向右侧的席位——
「讨厌啦,风见学姐,不要不理我嘛。你看你看,这里有很可爱的学弟喔?」
G-Sp2的枪尖从撇过头去的风见肩上伸了过来。
G-Sp2已做好炮击准备,液晶面板还显示着——
『滚开。』
「呜哇!连武器宠物都这么冷淡!」
「好了吧,飞场少年,别忘了你的质询。」
一闻此声,飞场立刻转向佐山。
看见佐山正注视着他,他也露齿而笑说:
「——还是只有佐山学长了解我!」
佐山点点头,看看左右旁听席,举手弹指。
「各位书记,刚刚双方的对话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误解,我要求全部删除。」
「呜哇,这个更毒!」
「你就别太在意了,办正事吧。你有想到任何7th-G可能会提出的要求吗?」
佐山问道。
「我们在上回的战斗里继承了7th-G的力量。由于他们也知道Top-G和Low-G之间的战事,所以他们自愿让渡概念核的行为——」
说到这里,赫吉的声音突然迸开:
「抗议——议长,那些概念核是UCAT的人制造的!」
9th-G席位传来不平之鸣。
「虽然概念核的制造者应该是由7th-G人所指派——但是,倘若他们也知道Top-G的存在,应该会将Top-G视为让渡对象才对!」
赫吉的话让众人摒住呼吸,接着Sf的回覆传来。
「Tes。抗议有效——7th-G代表,请回答前述疑问。」
飞场明白赫吉所指何事。
……讲白了,就是如果7th-G事先知道Top-G的存在,就不会选择赵医师制造四龙兄弟,而会找上Top-G人……
原来如此。佐山看了过来,面无表情地说:
「你身为7th-G代表助理,有没有什么看法?」
咦?飞场心想,自己怎么会知道那么多年前的事。
想着想着,飞场朝浮在身边的光珠看了一眼。
四色光珠是四龙兄弟转化而来的概念核——
「——啊。」
飞场察觉了佐山的企图,转向赫吉说道:
「很抱歉,您的假设并不正确,如果您真的那么想——还请立刻更正!」
飞场补了声「因为」,继续说:
「代表7th-G概念核的四老的确知道Top-G的存在,却为了测试我们是否够格接受他们的概念核,而和我们战斗……如果他们认为Top-G适合,应该会找上Top-G进行这场继承之战才对!」
这也就是说——
「他们是凭自己的意愿留在Low-G、留在这里的!」
飞场胸有成竹地一喊,但没能阻止赫吉追问。
「那么,你能肯定他们留下的意愿不是在制造时被植入的吗?」
哇,有够难缠。飞场心想。这种问题教人要怎么回答啊?
就在这一刻,场中响起佐山的声音,盖过了飞场纠结的思绪。
「议长,9th-G企图以无凭无据的质疑进行诱导诘问。」
这句话让Sf有些动作,她举起机枪说:
「9th-G代表……您有任何证据吗?」
赫吉耸耸肩答道:
「——我撤回我的抗议。可是——没有证据就要把Low-G说的话当作事实,又算是哪门子的公平呢?」
「要是没证据反驳,就只能把对方说的话当作事实啊,赫吉。」
「原来如此。」见赫吉如此低语,飞场放下了心头大石。
若佐山没即时介入,自己恐怕会被赫吉的话牵着鼻子走。
松口气的同时,佐山的目光投了过来。他手抵着下巴说道:
「飞场,你要明白,7th-G是一个重要的特例。」
「那是……为什么呢?」
「7th-G人已经一个也不剩了,概念核一旦遭到解放,就再也不能回归原来面貌了吧。换言之——7th-G的形象将会消失不见。」
佐山的话让飞场陷入沉默,四周众人也同样地默默不语。
而佐山则接着问:
「难道说,7th-G对自己的消失并不在意吗?」
飞场瞬时拨动思弦,并在答案成形时立即回答:
「我想……我们不用去担心这个问题。」
「为什么呢?」
飞场环视全场后回答:
「因为7th-G已经把精神寄托在Low-G了。他们要让这里成为一个充满新意、值得羡慕的世界。」
佐山「嗯」地点点头。
「那么,你认为7th-G会对Low-G做出什么要求呢?」
「当然,就是让这里成为一个不让人厌烦的世界。」
「那我们应该怎么做呢?」
飞场思考片刻,回想起和自己交过手的四龙兄弟。
「立一条每天都要变换语尾的法令——」
浮在空中的四颗光珠,从不同方向狠狠冲撞飞场的躯体。
下颚、右腹侧:心窝、胯下。
打击声重得令人不忍,尤其是最后一击。
飞场绷紧了脸,人中略为拉长。
他「唔」了一声,轻跳不停,这时佐山又说了:
「看来要是你说了蠢话,他们就会动手吐槽呢。这样就能明确了解7th-G的意愿,也算是一石二鸟吧?」
飞场没回答。他先弯腰夹腿,调息了三分钟左右。
……啊,人家现在是不是帮学长争取到时间了呢!
觉得自己说话突然女性化的飞场朝时钟瞥了一眼。
质询开始到现在已过了十五分钟,剩下的十分钟该怎么拖呢?
于是飞场绞尽脑汁脑地想、汗流浃背地想,并使劲拉起前屈的身子。
他在旁听席上的众男性「喔喔」的喝采声中出声:
「我、我真的不懂为什么连四吉的核也要吐我槽……」
「大家替别人的玩笑评分时总是特别严苛。」
感到莫名的说服力后,飞场保持着半蹲,看向佐山。
而佐山再次提问:
「如果想创造一个玩不腻的世界,让世界保持进化将是首要课题,你同意吗?」
「这个嘛……」飞场语带保留。
的确,若世界不断进化,就不易使人厌烦,然而——
……应该……不对吧。
「……我认为,进化不能和不厌烦画上等号。」
「是这样吗?」
「是的。」
飞场忽然将手探进裤袋里。
他抓住两样东西,摆在眼前桌上。
「这是让美影姐进化的贤石,现在已经失效了。」
视野左侧角落,龙美正忙着品尝跟小贩买来的鸡肉串烧,无视于此。
飞场明白龙美不把他当对手看,也知道自己身上的伤尚未痊愈。他回忆着前天夜里和昨天的战斗、父亲与伙伴们战斗的故事,以及——
……美影姐……
此刻,她仍在沉眠当中。
开发部虽也希望她能尽快醒来,但就算恢复神智,她也不能再进化下去了。不过——
「为什么世界必须为了不让人厌倦而进化呢?这样世界不就成了观众的奴隶吗?相处时真正重要的,是拥有一颗无论遭逢何种变故,都不会厌倦对方的心啊——我们应该要抱着『啊,只要能跟这个人在一起,就算同床共枕一辈子也不会厌倦』的想法。」
飞场看着摆在眼前的两片石块说:
「进化,只是改变的其中一种方法。人就是因为看过、听过、接触过许多事物,并将其做为话题、询问、一起亲身体验、一起想或做一些色色的事,并不断这样下去,才能将偶尔的烦闷称为——休假。」
「虽然中间掺了一点奇怪的话……不过你还满懂得如何不让自己厌烦嘛。」
「是啊。毕竟——」
飞场笑着说道:
「——即使是见惯的裸体,偷窥起来也会感觉很新鲜呢。」
飞场胯下受到了来自前方的两次打击,同时下方、后侧也没被放过。
「呜喔!」飞场绷脸瞠目,手撑着桌面颤抖不已。
「这、这根本是全自动缩阳状态啊……该怎么说呢,算是好感度上升了吗……!」
「……为什么你总是拿身体来开玩笑呢?」
「没有啊,我没有想搞笑的意思……不、不过收到了一点反应,我倒是有点开心……」
飞场深吸口气力运丹田,提振几乎瘫倒的身躯。
但代表席右侧却传来——
「喂,鹿岛,你怎么没拍下来?你看那孩子抽搐成那样,这画面很珍贵耶?」
「不了,那实在是……太悲惨了点。」
真、真是伤人的同情。浑身冒汗的飞场心想。
……可恶,到底是谁害我弄成这样的啊!
是自作自受吧。吐槽自己后:心里也踏实了点。
于是飞场挺起颤抖的身体——
「总之,如果要用一句话总结7th-G的期望,就是——」
并在下一句话开始时,整个人趴倒在眼前桌面上。
「让我们一起尽兴地玩吧呱……呱……」
●
之后,飞场在大树的陪同下,被送上担架抬了出去。
即使书库到医务室这段路上有概念空间相连,搬送飞场的男性特务们仍穿上了学生服伪装成学生,以防万一。
由于他们体格高大,普通的学生裙都成了膝上二十公分的小短裙,但大树认为那是个人喜好,没要求他们改进。
可是在担架上躺成く字形的飞场却——
「我怎么有种被恶梦抓走的感觉……」
「哎哟,轻松一点嘛,飞场同学。你已经完成你的任务了呢。」
大树将手表伸到飞场眼前,下午时段的质询开始至今已过了五十二分。
飞场成功争取了佐山于午休时要求的时间。
「你表现得真的很好喔,大家都很努力。刚刚希欧同学也离开书库,要回去继续用笔电检验世界诞生的可能性呢。」
「这样啊。」飞场神色安然地闭上了眼。
抬着担架的制服特务之中,一名看似队长的俄裔男子对培养着睡意的飞场点点头说:
「你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现在就好好安息吧……」
好有男人味的话喔:这么想的大树向前一看,发现走廊西侧的医务室已在眼前。
扮成女医师的鸡冠头德裔男子就站在门口抱胸等着他们。
「接下来就包在我身上……!」
睡眠边缘的飞场忽然跳了起来拔腿就跑,却被众人压制下来。
大家哈哈大笑着,将瘦小的飞场如木桩般抱起。
「别怕啊,小伙子!这一点也不会痛,真的一点也不会痛!相信咱们的技术!」
「就、就算我相信你们的技术,你们身上某个更重要的部分却很值得怀疑啊——!」
大树就这么站在门口目送飞场,直到他被医务室吞进肚里。
应该不会有事吧。大树心想。
「再怎么说,飞场同学被龙美小姐打伤那时,负责治疗的就是他们嘛。」
大树转身走向书库。这时,一名自动人偶走了过来。
那是负责向各G居留地、各国UCAT总部转播会议实况的自动人偶。这回的概念空间议场是利用学校设施张设而成,部署于各处的人员都会收到重点汇报。
「——啊,大树小姐,请您尽早返回议场。」
「8th-G的质询要结束了吗?」
「是的,就快了。」自动人偶回答。
她忽然侧起耳朵,聆听同伴们的共通记忆,接着——
「……听说佐山先生要提供8th-G一份工作。他要制造一个能让瓦姆纳比的使者们居住的中央控管系统,并设计一套以他们为基础的超高速网路。」
瓦姆纳比的使者能将意识彼此连结,和自动人偶的共通记忆类似。
目前,UCAT是藉由自动人偶之手和共通记忆,来打理各种精密控管作业、大量部队及作战编程,而佐山想让瓦姆纳比加入整个系统,进一步提升整体效能。
简言之,就是让瓦姆纳比及其使者们发挥所能,成为中控系统的核心。
瓦姆纳比是种具有实体的强烈集合意识,若在概念解放后遍布全球,便能以超越光速的思考速度传递资讯,而这就是佐山的打算。
「佐山先生还说,瓦姆纳比的使者们可以在闲暇之余,对民间开放其网路或计算能力,让他们能够各自连结民间的网路系统呢。」
「那是指……」
小如细沙的瓦姆纳比们只要有空,就能进入民间的网际网路,随意玩耍。
UCAT设有娱乐室和电玩中心,学校里也有不少电玩爱好者。现实之中,几乎每个人都有游戏的自由,但瓦姆纳比们并非如此。
但佐山已明确表示,今后将提供他们一个玩乐的场所。
「瓦姆纳比的使者们一定很高兴吧。」
「是的。他们现在还说着——『太棒了』、『赞耶』、『超棒的』、『万岁』、『可以』、『每个人』、『自己』、『出去玩了』、『可以玩了!』之类的话呢。」
大树讶异地点点头表示:
「这样啊?要是能够实现,这世界一定会变得非常热闹吧:」
「的确如此。」
自动人偶也点头称是,不过——
「大树小姐,请您别忘了保持警觉。8th-G的质询很快就会结束,接着就是9th-G到Top-G的质询……尽管佐山先生希望争取时间,而且也成功得到了出云先生和飞场先生的帮助……」
「有什么让人担心的吗?」
自动人偶摇摇头,回答:
「自动人偶并没有所谓『担心』的情绪,只是——我对现状有不好的预测。」
「的确是不太好呢~」
见大树一派轻松地说,自动人偶拉起视线问道:
「您不担心吗?」
「也不是啦,只是……赫吉先生本来就会坚守敌对立场嘛。」
回想着日前和赫吉在UCAT的地下餐厅的对话之余,大树说道:
「现在,赫吉先生和他信赖的人们重聚了,想必……他准备用来对付我们的言论,也深为那些人所需要。身为一个以公布答案为目的的敌人——他一定会展开攻势的。」
而且——
「赫吉先生一定也发现,佐山同学正在拼命争取时间了吧。」
这两段话抹去了自动人偶的表情。
「大树小姐——佐山先生真的赢得了吗……」
「很难说耶。我只知道他们都有自己的答案,还有……」
大树吸了口气,无奈地搔搔头。
「佐山同学和赫吉先生都会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吧……」
●
画面回到书库之中,8th-G的质询已经结束。
瓦姆纳比们已经答应,要利用他们的沟通及计算能力,为未来的新世界尽一份力。他们将与人们输入电脑的数据资料同在,透过网际网路游览整个世界。
『游戏』、『玩游戏』、『有得玩了』、『来玩吧』、『——来玩吧!』
这就是瓦姆纳比最后的答覆。
当Sf宣告质询结束时,场中央的佐山手扶桌面,吐出一丝谁也没能察觉的气息。
质询开始到现在,已过了一小时又两分。
……该说的基本上已经有个形了,只是还需要琢磨琢磨。
还要一小时。10th-G毕竟早已归顺UCAT,八成占不到便宜,不过9th-G的对手可是赫吉。一旦和他缠斗起来,拖个一小时应不是问题。
有了这一小时,就能在和Top-G的命刻论战之前巩固自己的理论。
佐山看着自动人偶们将瓦姆纳比送回席位上,同时心想——
……结束之后,就去向新庄同学讨赏好了。
地点就选在田宫家吧。在两人体验了种种过去的现在,到田宫家后院的新庄家祠堂上香,一定别具意义。
新庄·由起绪虽不曾参拜过那祠堂,应该还是能寄托思念于此吧。
「啊啊……好想和新庄同学亲热啊。」
佐山喃喃低语,抬起了低垂的眼。
聚光灯已打在9th-G代表席的两人——赫吉与被称为老主任的Low-G人身上。
佐山对他们敬礼示意后——
「那么赫吉,就让我们开始9th-G第一次的全龙交涉吧。」
「嗯,时候到了。嗯——那就开始吧。」
说完,赫吉带着苦笑挺身站起,在擦布声中举起右手。
「议长。」
惊疑的视线,如波似浪地朝赫吉涌来。
但佐山并不感到疑虑,以坚定、迎战的眼神注视他的对手。
「难道」二字闪过佐山脑中,但他立刻将其改成「可是」。
……他打算出什么奇招吗?
看来赫吉也无意掩饰自己的心思,同样地回视佐山。
眼神凌厉,不带笑意。
「我有个临时动议——即刻起,9th-G将与概念相关的所有权利转让给Top-G。换言之……我希望您能将Top-G的答询内容视为9th-G全龙交涉的结果。」
命刻也在下个瞬间飒然起立,表示同意后对Sf说:
「——议长,我以Top-G代理交涉人的身分,指定赫吉做为Top的交涉人!」
这句话让场中众人全都失了声,紧接着——
「……我抗议!」
佐山举手大喊,手上的表也似乎重了几分。
「赫吉是9th-G人,不该替Top-G交涉!」
Sf沉静地回答:
「在场出席的代表中,也有许多受各G任命为代理代表的Low-G人士。而且本席判断,赫吉先生成为Top-G的代理代表,也是经过9th-G、Top-G双方同意的结果。」
因此——
「本席宣布,Top-G指定赫吉为其代表之动议——成立……Low-G代表必须先完成10th-G之答询,再接受Top-G代理代表赫吉先生之质询。」
场中立刻一片哗然,掀起惊叹的声浪。
接着,佐山看见赫吉仅剩的眼正直视着自己。
不仅如此。
又有个人站了起来。约尔丝站在赫吉身旁,同样直视佐山。
她耸了耸肩,看看众人再看看佐山和Sf,接着清晰地说:
「我先声明——10th-G无意质询Low-G。」
「请问,那是拒绝交涉的意思吗?」
约尔丝摇头否定Sf的问题。
「很早以前,10th-G和Low-G就是合作关系了。10th-G概念核的心已经向着这个世界,10th-G人也都在居留地里和平生活,而且……我们心里都有一个共识。」
「请问那是?」
「平常我们是不会把这种事挂在嘴边的。不过,正因为我们都有共识,所以不太担心外界的情况。讲白了就是——希望Low-G好好对待概念核,别与我们为敌,就这么简单。」
约尔丝看向佐山,露齿而笑。
「那就抱歉啦,总之——你就专心地对付Top-G,我们10th-G不陪你浪费时间交涉了,可以吧?」
佐山保持沉默。
过了一会儿后他点点头,看了表一眼并回答:
「……我接受你的要求。」
佐山心想,该来的还是来了。
最后一小时就这么被夺走了。
对方就是想让时间站在他们那一边,剥夺我方检视事实、巩固论点的时间。
继命刻现身于堺市,将时间一举砍至不足二十四小时后,他们选在这一刻追击。
但佐山并未因此退缩。他告诉自己绝不能败在这里,而且——
……有趣!
在这种场合验收自己的立论能力和临场反应,有如背水一战。
唯有实力能让自己存活下去。
必须全力以赴,大意不得。
正前方视线所及之处,约尔丝和命刻皆已屈身就座,只剩赫吉一人站着。
聚光灯打在赫吉及命刻身上。命刻静静地闭着眼,白犬待在一旁。
而赫吉则是手按胸口,庄重地说:
「那我们就开始吧……」
赫吉行礼时,佐山也开了口。
准备和Top-G一论高低。
第三十二章 『神所见之物』
什么景象勾起了思绪
是过去
是未来
或者是——
●
这是诗乃今天第三次恢复知觉。
第一次是趁早溜出田宫家时,第二次是在公园丘顶累得昏睡后,于寻获她的辽子背上醒来。
而现在的第三次,则是被辽子背回田宫家的半路上安心入睡后自然清醒。
一睁开眼,诗乃就感到意识相当清晰,可见自己睡了一场好觉。
她平躺在以往的房间里,眼前是一整片的天花板。
身上穿的是浴衣,松紧度和扎得带了点花样的腰带,告诉她是辽子帮忙更的衣。
被褥仍相当温暖,但格子门外的阳光表示刚过中午不久。
自己只睡了一、两个小时吧?
想不到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心情就轻松了这么多。
……也许是因为哭过的关系。
诗乃挺起身来,有两道抵着后颈的细微触感。
是两条细链,分别系着蓝色贤石和命刻送的景泰蓝陶烧。
「……嗯。」
她没来由地点点头,坐直身体。
右脚还使不上力。少女将重心放在左半身,翻开被子对折,手再扶着被子挪出身体。
天花板忽然传来细小的声响,于是诗乃问:
「……是阿吉大哥吗?还是阿基大哥呢?」
『不,小的……是一只猫。』
「喵」一声之后,脚步声从天花板上渐渐远去。
应该是阿基大哥吧。这时,院子里也传来不自然的鸟鸣声,而墙壁——
『我是壁虎,守护居家安全的火蜥蜴萨拉曼达……请叫我小萨,别叫我田中……!』
也有如此低语的田中悄悄走远的气息。
尽管这些动静和声音一一消失,但他们的确曾经存在,这代表——
……大家都在为我担心……
这个事实让诗乃略感讶异,接着——
「——」
她尴尬地轻笑。
笑意发自心底,说不清原因。
在制造那莫名笑容的情绪推动下,诗乃自然而然地站起,左手扶着墙走向房间出口的纸门。
途中,诗乃看见了挂在墙上的衣架。
她以空着的右手撩起命刻送的景泰蓝项链,然后——
「……不了。」
从衣架底下走了过去。
「没事的。」
「命刻姐姐跟我,一定都能熬过去的。」
诗乃慢慢跪下,以膝盖支撑身体,打开纸门。
首先该做的,就是和大家见个面、道个歉,还有——
……谢谢他们为我操心……
但诗乃并不确定自己是否真能说出口,以及——
……我真的能住下来吗?
命刻要她别再战斗,所以诗乃才会在这里。今天做了这种事,以后大家会如何看待她呢?
辽子说,想走的时候就尽管走,这听在诗乃耳里——
……就是想回到命刻姐姐身边时,尽管回去。
不过,命刻一定仍在奋战。从佐山等人出现在这里就足以证明。而小白迟迟没有出现,应该是待在命刻身边吧。
因此诗乃明白自己还不能接近命刻,只是——
「……不要太勉强喔。」
仍有些不安。在诗乃心里,命刻的战斗原因之一,就是藉由战斗确保自己的安身之处。
……一旦我安定下来,命刻姐姐是不是就会消失呢?
对命刻而言,战斗是确保自身归宿的手段。
诗乃害怕的是,当生命安全不再遭受威胁或战斗告终时,命刻或许会自认不再受人需要,忽然远走。
所以,诗乃希望能在战斗结束前再见命刻一面。
想告诉她,如果她想到哪个地方隐居起来,这里就是最好的选择。
想到这里——
「……我怎么能擅自拉人进来住啊。」
还是先担心自己吧。诗乃微微苦笑,看向前方。
要赶快和这里的大家道歉才行。
诗乃一面这么想,一面朝阴暗的走廊看去,却发现某样东西。
走廊上、拉开的纸门前,摆了一个托盘。
盘上有饭桶和碗筷、几碟小菜、凉了也不会走味的汤和一个底下挤了酒精膏的小锅子。
……辽子小姐好像说过孝司先生要做汉堡排……
诗乃轻轻打开锅盖,见到一团和了蔬菜的圆形白色糕状物。
「用豆腐做的汉堡排……」
她喃喃地说出锅中物的真面目,一会儿后窃笑起来。
「看来是辽子小姐输了呢,这样子热量应该很低才对……」
诗乃的视线还注意到一张摆在盘上的纸,上头写着——
『晚餐五点开始。之后大家一起去尊秋多学院逛逛吧。』
是孝司的笔迹。文字内容让诗乃轻轻微笑,但她的身子却愈来愈倾。
「…………」
泪水不自禁地潸然而下。
……命刻姐姐……
「我……会努力待在这里的。」
所以姐姐你也要好好加油喔。诗乃跟着轻呼赫吉、龙美和亚力士,希望他们不会留下悔恨,而且——
「总有一天……我会去见你们的。」
将自己笃定的心意,一字一字缓缓送入走廊之中。
●
赫吉以万全之势开始了这场质询。
角色只有一个。
既然佐山满口的未来,那身为一个反对者——
……我就要以毁灭为主题。
因此——
[插图]
……且让我代表过去悠哉漫步,追赶匆忙的未来吧。
方针只有一种。
……将该说的话一字不留地说出来。
而且,不能忘了自己是毁灭及过去的代理人,与未来各执一方。
妹妹的不幸和自己的仇恨,现在都要放下——
站在这里,就不能只为了自己。
必须时时督促自己,将失去的人和世界放在心上。
若做不到这点,就不配担任Top-G的代理交涉人。
赫吉在寂静中环抱双臂,旁敲侧击地试探佐山。
他和佐山核对几项历史,接着话锋一转——
「——我明白了,原来你们以前做过那种事啊。那么……」
如此开场后,正式为交涉奏起序曲。
「首先,我们就从如何解决Top-G和Low-G的负概念活性化开始谈起吧。」
赫吉问道:
「你们Low-G是打算解放所有正概念,来抑止负概念的活性化,没错吧?也就是取得正负间的平衡。」
「没错。因为我们认为无论有无害处,正负概念都是不可或缺的。」
可是赫吉知道,Top-G也尝试过相同计划,最后却宣告失败,导致毁灭。
经过「军队」出征那个夜里的公开揭谎,在场每个人都知道了这个事实。再加上佐山等人对Top-G毁灭所提交的报告书,让细节也暴露在众人眼前。
因此,Low-G的策略很可能只会重蹈覆辙。
然而,赫吉并未提及这点。他明白这场议论的重点不是攻击对手,而是强调己方的优点。
攻击已在出征那个夜里结束了,所以现在该说的是——
「Top-G则是选择使用巴别塔,在负概念活性化之前用正概念与其相消。如此一来,各G居留地现有的复制概念将成为各G的生存之道——概念不会再由UCAT一手掌握。」
赫吉吸了口气说下去:
「若使用这个方法,不愿离开居留地的G可以选择维持现状。若有需要,也能随时带着概念离开居留地。」
一旦依照Low-G做法解放概念,概念会遍布世界,全G居留地的存在将失去实质意义。
换言之,就是所有人都非得进入Low-G世界不可。
相对地,Top-G则是让概念从Low-G消失,只存于居留地之中,而居留地的人民将可以分为守旧派或归化派。
融合的世界和个别的世界,何者为优?
这个问题的结论,将留待质询结束后的投票裁决,大家会在这两者之间抉择。
在Low-G或Top-G之间抉择。
赫吉环视众人,最后直视佐山说:
「现在,我想在这场神圣的会议上进行宣誓——表明你我的立场。」
●
担任书记的自动人偶三七号记录了赫吉的誓词,并添上注释。
赫吉先生:「也许各G都认为,全龙交涉已经给了一个交代……可是我相信,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这个结果。为了那些无法接受的人,我们有必要对自己的话立下誓言。 」
佐山先生:「原来如此……你是想让选项更加明确吗?」
注※赫吉先生点点头。
赫吉先生:「正是——佐山,你是以全龙交涉这么一个理性手段镇住了抗争。因此,在重新审视其结果的现在,这里仍旧保持着理性的氛围……之后应该还会有段休息时间,再来就是投票了。而你,就是想用理性来赢得胜利,没错吧?」
佐山先生:「那么,你要用什么立场来赢过理性的我呢?」
赫吉先生:「那就是——感情。」
牲※赫吉先生举起右手。
赫吉先生:「没有一个人,会忘了在灭亡、挫败以及失去重要事物时感受到的情绪,现在大家没有表现出来,也只是被理性压抑了而已。」
注※赫吉先生凝视着佐山先生。
赫吉先生:「宣誓……!」
注※场中每个人都注视着赫吉先生。
赫吉先生:「所谓的抗争,全都肇始于理性与感情,并因两者之一而终结!因此,我在此奉圣罚之名对本会议立誓,我将化为感情、败亡之人的感情!然后,我会利用所有可行的手段,堂堂正正地对抗理性!」
注※对此,佐山先生举起了左手。
佐山先生:「那么,我在此奉圣契之名对本会议立誓,我会秉持理性,堂堂正正地对抗感情!」
赫吉先生:「Top-G将以所有概念与活性化的负概念相消,让各G从UCAT的支配中获得解放,创造自由的崭新世界!」
佐山先生:「Low-G将解放概念,和各G携手打造适合众人生存的世界!为此,我们将在此时此刻谈论往事和期许——」
注※两人齐声说道。
两人:「谈论过去与未来……!」
●
这时,八号发现这场会议的真貌已显而易见。
……这是一场未来与过去、理性与感情的辩论……
主干并不复杂,就是要论证痛失所爱时该保持理性咬牙忍过,还是该诉诸感情悔恨哭喊。
然后藉由投票来推举自己认为正确的意见,并依其结果改造世界。
想到这里——
「————」
糟了。八号如此判断。
若议论是一种战术,会议就是一种战略。
恐怕赫吉已将这一个半月的时间灌注在研拟今天的战略及战术上,方才的宣誓和决定为感情发声的连续动作,可不是能即席拟定的步数。
看来赫吉早就料到,所有G会以这种形式清算总帐了。
……可是,佐山先生并不一样。
八号知道,佐山也想召开这么一场全G会议。
然而,佐山得到新庄·由起绪的过去资讯,只是昨天的事。
在会议中,他的时间更遭到进一步削减。
佐山虽知如何运棋却苦无机会,只能眼睁睁看着敌人层层剥去他的防线。
……佐山先生……
八号凝望着佐山的西装背影。
接着,赫吉的声音淡淡响起:
「好了,就由我开始为谈论过去的毁灭做准备吧。」
这是指—
「我现在要做的,其实也可以说是Top-G版本的全龙交涉,我可不希望每个人都以为听Low-G的才能得到好处。」
赫吉的话,让八号明白了一件事。
从这一刻起,赫吉的「攻击」才要开始。
●
茉伊拉1st在旁听席静静观察着赫吉的一举一动。
共通记忆因久未相聚的同伴们的意识不停交错,显得十分热闹,然而——
……决定跟随Low-G的孩子们,现在负责的是警备工作呢。
警戒机能已因「赫吉是佐山之敌」的观点而对赫吉提高层级。据说一个半月前,有不少同伴在「军队」出征时意识遭到占据,实在不得不防。
……可是……
这时,茉伊拉3rd舔着从摊贩买来的麦芽糖,转向身边的茉伊拉lst。
她略皱眉头说道:
「大姐……大家的想法好像都不太乐观耶?」
「为什么呢?」
茉伊拉3rd对这确认原因的疑问「嗯」地点点头。
「那个叫赫吉的,心跳和体温都非常稳定……连一点亢奋的迹象都没有。可是佐山却因为疲劳和焦虑而显得乱糟糟的,而且——」
茉伊拉3rd另一边的细小话音,为她将后半段接了下去。
茉伊拉2nd则以警告的口吻说:
「——他虽以感情为诉求,却不情绪化,像个单纯的发言人……仿佛在出征那时便将自身诉求和怨恨都宣泄完了一样。」
「那么……」茉伊拉lst回过视线,看见赫吉举起右手。
「我们Top-G,做为感情的代表,承诺在胜利之后履行以下行为。」
他高竖食指——
「第一,我们会处罚UCAT的主力人员,改以Top-G人为其领袖,让无疑是最为优异的Top-G来守护整个世界。」
然而——
「然而各G的各位,也许会认为这么一来,过去和UCAT在全龙交涉中缔结的各项权利有失效之虞吧。」
赫吉跟着说出的「因此」传进了茉伊拉lst耳里。
众人也引颈倾听,想知道全龙交涉若是作废,Top-G——
……会怎么弥补?
赫吉猛然甩下右手,对众人的疑念如此回答:
「我们不会解散UCAT,只是改由我们管理,而全龙交涉的结果——将保留各位的每一项权利,不会失效。」
『……!』
对于赫吉的回答,茉伊拉三姐妹的共通记忆冷不防地激起一道惊愕的尖响,压过周围喧嚣。
那想必是全自动人偶的思绪,周围其他人也一定有相同想法。
『这是在强占全龙交涉的成果啊!』
抗议之声就要在共通记忆中翻腾起来,但是——
『请各位稍安勿躁!』
茉伊拉lst跟着听见的是八号的声音。她端坐在司仪席上,平然地看着前方。
八号出声制止后慢慢说道:
『各位在气愤什么呢?无论是否强占,那都是Top-G和Low-G自己的问题——各位难道判断不出,既然所得不变,用什么方法都和各G无关吗?』
……说得没错。
茉伊拉1st在心里暗自同意,没有流诸共通意识。
赫吉这番话隐含着一个意义。
……他的承诺,已经让全龙交涉不再是支持Low-G所能得到的益处。
在取决支持何方的得失比较中,最重的一项莫过于全龙交涉,然而Top-G明言将尊重其结果,消除了这个差距。
能比较的要素,恐怕只剩下Low-G的理性和Top-G的感情而已。
但茉伊拉1st仍有疑问。
……那Top-G和Low-G到底差在哪里呢……?
赫吉像是听见茉伊拉lst的问题般再次举起右手,指着佐山说:
「Low-G和Top-G的差别只有一点——那就是做为统治者的资质。」
他吸了一口气后,继续侃侃而谈:
「Low-G是毁灭的操纵者,不仅以毁灭为手段,还要以恶徒的方式统治世界,要人们忘了他们所作所为,继续前进。然而Top-G则是——」
佐山将赫吉的话以自己的嘴说了出来:
「Top-G则是不忘过去的毁灭,即使要让幸存者哭泣,也要推举最优越的继承人成为领袖,转动整个世界——是吗?」
赫吉对佐山的话点头同意,这个举动也被茉伊拉1st看在眼里。
……他们的对话究竟是……
茉伊拉lst感觉到这场对话中,两人都能理解对手的立场,并以此为基础继续交锋。
但她也察觉到,Top-G的言论正主导着对话的走向。
这一切就有如佐山在答询中铺下的基础,被赫吉全盘抽走一般。
换言之——
「就像是Top-G想吞了整个Low-G一样……」
●
飞场从医务室病床上弹了起来。
……这下糟了……
代替传声机的手机传来赫吉的话,使他翻身坐起、掀开身上毛毯。接着手机又发出声音。
是佐山对赫吉的回覆:
『赫吉,我们所敲定的全龙交涉是以解放概念为前提,一旦你让概念消失,全龙交涉的交涉项目应该就无法持续了,不是吗?』
就是说啊。飞场也这么认为,但赫吉却冷静地回答:
『佐山,你的问题并不难解决。倘若以我们的方式来维持全龙交涉的交涉结果,会产生任何弊漏——』
手机传来呼吸声,接着——
『这方面的弥补工作,就交给身为输家的你们去做吧,好让新旧世界顺利接轨。』
「……!」
『你们应该无权拒绝吧?没错,有错只要订正就好,这可是你们的新庄在UCAT地下对我说的话啊。我只是让你们用你们的方式去做——一点问题也没有。』
……不妙啊。
飞场心中浮现一个画面。自己至今所做的一切努力,全都像黑白棋般翻了面。
自己虽一颗颗地下子,但赫吉却毫不费力地——
……一口气全翻了过来……
想到这里,飞场忽然发现声称以感情为主的赫吉,克制出于理性的全龙交涉之最大武器。
赫吉在这场会议中所采用的战术是——
「他想藉由吸收全龙交涉……用非理性破坏对方的理性!」
说完,飞场立刻动身下床。即使明知自己去了也没帮助,但他还是想去。
然而——
「冷静点,飞场。」
对面床位传来声音。那盘腿坐在白色简易病床上的人是——
「出云学长……!你、你的伤都好了吗?」
「我没事,你自己躺在那边一直咿咿呜呜的才比较有问题吧。手按着胯下扭来扭去,还说什么『饶了我的蛋!』之类的,你同性恋啊?别靠过来,不要跟我说话。」
「那是什么结论啊,明明是学长先跟我说话的啊!」
「说着说着结论就自然出来了嘛。」
仔细一看,出云手上捧着一本书。
「你、你怎么还有闲情逸致在那边看书啊,出云学长……!」
「这个嘛,反正我到那边去也没什么帮助,所以就想为突发状况储备一下体力,就拿刚刚那个德国冒牌女医没带走的欧洲货来看了。」
「我也突然想看书补充知识了耶,可以分我看吗?」
「恶心死了,别靠过来。同性恋只要自己拉开裤子看几眼就够爽了吧?别忘了呻吟几声。」
「为、为什么对我偏见这么重啊!」
这时,手机送出了风见的声音。
『你们在这种时候还在搞什么鬼……?』
「啊,风、风见学姐!其、其实我、也没、那个——!」
『飞场,别那么紧张,冷静一点——我不会对你下手太重的。』
「喂喂喂,那我就不用吗,千里?怎么这样?」
「你、你们是不是对我有什么特别的歧视啊!」
『吵死了。』被这么一喊,飞场立刻闭嘴。
风见接着说道:
句我这边的温度高了不少呢,要不要来看热闹呀?只是看看也很有意思喔?』
在飞场「咦」地发问时,手机又响起另一种声音。是赫吉徐徐说话的声音。
『差不多该开始了。』
正如他所说的,质询即将开始。
源自失去重要事物的感情就要发问了。
●
在赫吉出书质询之际,Low-G休息室里有位少女正吃惊不已。
少女面对笔电萤幕上十二个球体,错愕地低语。
「不会吧……」
她背后那身穿白色装甲服的黑发身影跟着回头,起身走了过来。
「希欧……你找到答案了吗?」
「呃,那个……这方法只能算是希欧自己的猜测,可是——」
希欧捧着脸颊说道。
她微微扭动苍白的脸孔,生硬地吞吞口水,接着抬头对身边的黑发身影说:
「——可、可是,如果不这样假设,就没办法解释某些奇怪的地方了呢。」
「奇怪的地方?有吗?」
「嗯。」希欧点点头,直视对方的脸。
「——就是圣乔治。新庄姐姐,那就是一切的关键。仔细看喔——」
希欧按下键盘,运行程式。
……这就是正确答案了吧……
世界诞生的模拟画面先是染黑了萤幕,接着重新殷动。
见到萤幕上模拟的世界起源,希欧和新庄做出了极端的反应。
希欧为自己打气似的闭上双眼,而新庄——
「这是……!」
希欧点点头,再次相信自己求出了正解,并且说道:
「……你相信神真的存在吗?」
第三十三章 『心痛歌颂之物』
那就在痛苦之中
故人们尽管痛苦
也依然伸手探求
●
书库的大时钟,指着下午两点三十分。
午后的质询已持续了一个半小时。
差不多是时候让与会者小歇片刻了。
然而旁听席上的每个人都无意离席,默默静听赫吉在场中所说的每一句话。
赫吉在众人视线前端说道:
「现在——我要再次确认Low-G毁灭Top-G的罪行。」
这警告似的一句话,在几秒后得到了答覆。
位于书库底层中央的佐山附和道:
「那么,也一并听听我方的见解。」
「好。」赫吉应声后,面无表情地说出下一句话。
「第一——」
众人也等待着他日前所提出的七道圣罚。
「关于Low-G的存在触发世界末日一事,你要如何解释?」
接着是佐山的回答。他在心里酝酿已久的答案毫无窒碍地娓娓道出,反抗圣罚。
「关于这一点——」
众人侧耳。
「倘若世界的诞生是一种罪,那么最大的罪人就是在我之下的种了吧——如果有机会改变,那还有话说,但这可是任谁也无能为力的事啊。别说是罪了,要追究也无从追起。」
赫吉「嗯」地回答。
也许是已经料到众人这时的沉默,他也不发一语,一会儿后突然——
「第二,关于毁灭了与你们比邻的十个G,你要如何解释?」
祭出下个问题。
这个问题,让寂静再次笼罩全场。
这时,佐山揪起眉心,代替众人点出沉默的原因:
「你对第一项圣罚的反应……是代表你接受了我的答覆吗?」
疑问射向赫吉。
然而理应回覆的赫吉,却面无表情地说道:
「——可以继续了吗?」
赫吉如此答覆佐山的疑问,究竟有何用意?
没有任何人想出答案。赫吉接着说:
「可以告诉我——你对于毁灭十G的看法了吗?」
对此一问,佐山沉默片刻,然后点头。
他也面无表情地说:
「我们已和各G当事人有过协定。事到如今,我不认为其他G有立场提出异议。」
众人又听见赫吉清楚地「嗯」了一声。
他点了点头,维持笔挺的身段说道:
「接下来——第三,关于毁灭了等同父母的Top-G,你要如何解释?」
又一个问题。
听见赫吉再次对前项答覆毫不追究地提出第三问,让佐山的眉头抽了一下。
可是佐山仍缓缓地回答第三问,犹如在打探对手的反应。
「……我会在后续的答询之中逐步揭明相关事实。」
赫吉再次以「嗯」作答。
对于这样的答覆,每个人都有些细微的反应。
动摇的反应。
赫吉表示,他会以感情为诉求,对抗佐山的理性。
然而,他对这三道问题的回应却毫无表示。纵然佐山对第三问的回答根本算不上回答,他也无动于衷。
赫吉可疑的举动,让所有人的心都起了几丝波纹。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赫吉继续下个问题,消去了旁听席的杂音。
「第四……关于杀害另一个自己,你要如何解释?」
「——就战斗结果而言,我认为对失去另一个自己这件事,的确有表示哀悼的必要。」
见佐山如此官腔式的回答,赫吉仍旧——
「嗯。」
简单带过。
同样的回应,让旁观这场会议的每个人——
「……?」
心中疑念又加深了一层。
每个人都以为,代表感情的赫吉会将话题紧绕在失去的事物上。
但想不到,赫吉即使见到佐山事务性地带过他的质问,仍全不追究。
究竟是怎么回事?同样的问题再次浮上众人心头。
然后众人注意到,面对赫吉的佐山,眉间距离比早先又近了些。
这能证明,佐山也以为赫吉会对他的话有所议论。
并能就此触发理性与感情的议论。
不过赫吉还是对佐山不追不究。
当众人纷纷暗自猜测其理由时,赫吉再度开口:
「第五——关于你们在自己世界造成等同自残的灾害,你要如何解释?」
佐山思考数秒,接着——
「考虑到Top-G毁灭的余波不可能完全消除,而Top-G的诺亚还坠入了虚无空间,我认为,我们已经将被害缩减到得以预测的最小限度了。因此关于这点……」
佐山说道:
「我感觉不到有任何问题。」
场边听见这话的每一个人,都认为「感觉不到」是佐山刻意布下的诱饵。
由于尽了最大努力,所以对失去的事物感觉不到任何问题。
这对感情的代言人而言应是种不可原谅的用词,然而——
「嗯。」
赫吉又草草带过。
众人猜不透赫吉葫芦里卖什么药,只得摒息以待。
他会如何操弄这场答询呢?
在众人眼前、目光焦点,赫吉仿佛想为话题加速似的简单地说:
「再来——第六,你要怎么解释你们掩蔽事实的行为?」
佐山直截了当地回答了。
宛如无视任何内情,只为说出该说的话般——
「你要知道……UCAT先进们所做的情报封锁,对全龙交涉也是种阻碍。然而,我们仍能克服这样的阻碍,成功完成了交涉——这就是我的答案。」
对此认罪般的答辩,赫吉仍然——
「嗯,那么——」
赫吉仍然对感情一字不提,提出下个问题。
「最后的第七项,你们隐瞒自己的罪行,还想将世界纳于麾下,这条罪又该怎么算?」
「我们对各个G都没有高低之分,至今所行应该全是对等的交涉,不是吗?」
对此反问,赫吉仍保持一贯的回答。
「——嗯。」
这样的反应,让众人有种预感。
说不定,这七道圣罚和赫吉口中「失去的感情」并不相等。
很快地,赫吉证明了他们的预感。他对佐山点头表示理解,然后——
「理性真是种相当碍事的东西呢,佐山。只要用理性来回答源于感情的一个小小疑问——就非得什么什么怎样怎样,具体地提出解决方案不可。不仅如此——」
赫吉盘起双手说下去:
「理性也是种悲哀的东西。无论如何,就算你们能一一回答那些琐碎的疑问,也对后来的疑问做好了准备——但Low-G毁灭了其他G的事实仍不会改变。」
众人接着听见佐山的回覆:
「这点我当然了解。正因如此——我们才要进行全龙交涉。脱离感情的支配,让问题能够一步一步地解决。」
「这样啊。」赫吉又点点头。
接着他再说了一声「这样啊」,并轻轻搔头。
「现在,我有一个希望你能解决的问题。」
赫吉抬起头来如此说道,让众人都绷紧了神经。
来了。
感情来袭了。
有所失落时任谁都会有的感情来袭了。
前遖的七道圣罚全是由此而生,只不过是前菜。
解决这股感情的方法,赫吉才正要公诸于世。
那会是什么?突然间,疑惑的众人,全都察觉了一个小小的动作。
闭目抱胸地坐在赫吉身边的少女轻点了头。
下个瞬间,赫吉有如被她的首肯驱动一般,再度开口。
●
「所谓的解决问题,应是属于幸存者的理论吧,因此——在这里与你对立的我,要替死者的理论发声。」
Top-G的要求——
「那就是唯一能将失去重要事物时的感情完全抚平的方法。由于只靠感情无法做到这点,所以……佐山,我必须向你寻求理性的解决方法。」
赫吉的要求只是短短一句话。
「——把我们失去的全都还给我们。」
这短短一句话就是赫吉的要求。
他在沉默与静止的围绕下,清清楚楚道出了感情的诉求。
以Top-G代理代表的身分,在这场质询之中,向Low-G代表说出Top-G为全龙交涉提出的要求。
「——希望你能将至今所消失、死去的人事物还给我们。」
赫吉吸了口气。
「没错,我们要求的就只有这么多。」
闭上双眼——
「把那些还来就好。只要能那么做,我们就再也不需要憎恨你们,所以——」
赫吉两手撑住桌面,向佐山深深低头。
「希望你们能将至今被你们毁灭的东西,全都归还到我们面前。」
●
风见听得咬牙切齿。
……被将了一军!
完全是诉诸感情的攻击。
无论谁都明白,消逝的事物是求不回来的,但也因为如此——
……每个人都会希望自己不曾失去啊……
曾在一个半月前痛哭失声的风见极能理解这种感受。
乞求「如果」的感受。
紧接在后的,即是无法实现的愿望。
在风见的眼中,赫吉深低着头,道出了「如果」。
「如果、如果我们曾经居住的大地和天空都还在。」
再次。
「如果、如果鸟兽都还在。」
再一次。
「如果、如果我们心爱的人都还在。」
如果——
「如果,错失机会没能说出口的话、想为别人做的事、至今才发觉其珍贵之处的一切就在身边,还能够紧拥入怀——」
[插图]
赫吉站起的那一刻,佐山的声音嘹亮地响起:
「——你现在所说的,根本是在否定『继承』和『继承人』的意义,是倒退的想法!」
「那么你所想要的,应该是专属于前进者的进攻言词,是强者的想法。」
赫吉平静地答覆佐山。
「听清楚了。」
赫吉吸了口气,无视佐山那一喊,仿佛在告诉他现在不该如此失态。
「如果……」
来了。风见心想。
那是和「交涉」对立,在要求未果时出现的字词。
……代价!
由最高度的感情所导出的代价,就是最高度理性的解决法。
下个瞬间,赫吉提出了他真正的要求。
「Top-G在此要求——倘若Low-G无法还原任何事物,就该献出这个G本身,以补偿所有G至今失去的一切——这就是Top-G对全龙交涉提出的要求。」
话音一响,书库里跟着鸦雀无声。
风见在众人皆注视着佐山的议场内,看向唯一一名反应与众不同的人物。
那便是身在议长席后的Sf。她面向前方,看着全场说道:
「——Low-G代表,请答覆。」
「好的。」佐山立即有所动作。
接着,风见听见佐山挺起胸膛,简短地说:
「那是不可能的,蠢材。」
●
赫吉眉也不皱一下,回视佐山。
「不可能?」
佐山点头回答:
「那当然。我问你,你为什么要如此耸动地要求这种不可能办到的事?无论你怎么说,那都没有人能办到。要是你能够死而复活,我就愿意实现你的『如果』,不过那是不可能的,更不该为此支付代价。所以——所以我们才选择以继承来扫除过去的阴霾啊。」
佐山叹了一声。
「感情真是麻烦的东西呢,赫吉,而且还很悲哀。」
「哪里悲哀?」
佐山点点头,以尽可能为对方着想般的语气说:
「有人能在你死后继承你的意志吗?」
「————」
「没有才合理吧?别忘了你刚刚是这么对活下来的人说的——为我的死永远悲痛下去。这真是太悲哀了。」
佐山叹道:
「你不知道盂兰盆节的内容对吧?无论是复活祭、法事、坟墓、遗照、牌位、祈祷、对黄泉彼端的思念、头七和七七等令人悲伤的日子……全都是要提醒人们失去的事物,并一件件地记录下来,继续前进。」
接着,赫吉看着正前方的佐山右手按着左胸。
「可是,你却说别去计算时间。」
赫吉「嗯」地点点头,以「那么」为前置开口说话。
下一句话,对赫吉而言是极其自然的问题。身为代表感情的一方,他不禁想对眼前这位肩负理性的少年提出如此问题。
「佐山,难道你的理性也包含『将死者当成数字』在内吗?」
一个理所当然的问题。
赫吉将消逝的事物都记在心里。逝者的回忆,是无法量化的。
然而,佐山又是怎么样呢?赫吉这么想着,同时在暗地里苦笑,仿佛此问意在找出佐山和自己的共通贴。
不过佐山没有立即回答问题。
因此赫吉做好了准备,无论佐山在这时要出什么招还击,他都无所畏惧。
……放马过来。
赫吉心想,无论来的是怎样的答案,都要用感情回敬。
接下来,佐山终于缓缓开口,手按着左胸说:
「将死者看作数字……这的确是理性的做法。实际上,我也是这么做的,可是——』
佐山压下层角浅浅微笑,直视赫吉。
「那又为什么,我的胸口会隐隐作痛呢?」
●
佐山深吸口气。
希望能藉由胸腔的扩张,来削弱胸中禁制般的痛楚。
脑里想的是对父母的记忆。为了以数字计算,而唤起这两人份的回忆。
然后,佐山细数起自己周边的死者人数。
但心痛犹未止息。
对此,佐山抱持疑问,接着思考原因。
就以母亲舍命保护孩子,让自己捡回一条性命这件事来看吧。
若从母亲为何如此来推敲,答案便呼之欲出。
「没错,理性思考的我为何而心痛,答案其实很简单……因为我的父母和祖父,都要我别永远心痛下去。」
接着——
「将我引领到这里来的,就是这样的心痛,你懂吗?」
佐山询问赫吉。
他对正前方那等待着下一句话的对手说:
「为何我即使如此心痛也要保持理性呢?这个问题,我便用一段故事来解答吧。那就是——Top-G毁灭的真相。」
●
布莲西儿听着佐山继续说下去。
「现在,我要为各位讲述一下Low-G对Top-G毁灭的看法。首先从结论开始说起:Top-G的毁灭并非单方面施压所致——而是双方拉锯的结果。」
这句话言下之意不是别的。
就是他将证明Top-G并非毁于Low-G的侵攻。
用意是——
……要瓦解Top-G遭到毁灭的受害优势?
当布莲西儿因佐山的发言而皱眉时,赫吉说话了。
他同样地压低了声音,静静地说:
「你想把毁灭Top-G的罪正当化吗……?」
●
鹿岛静静听着。佐山无视赫吉,闭着眼说:
「若各位仔细读过我们提供的报告,应该能察觉几个疑点。而其中最关键的,莫过于新庄·由起绪移住Top-G后为何不愿领导负概念创造团队,或是为何无法完成这项工作吧。」
「那当然是——」这时,有人出声回应。
无疑地,那是出于赫吉之口。他合声似的说出佐山略而不提的话。
「……那当然是因为你父亲的报复啊。你的父亲在送给新庄·由起绪的负概念资料上造假——让负概念必然会因而活性化。」
鹿岛对赫吉所言表示认同。
能为这段过去背书的证言,就在报告之中。Low-G出击时,佐山·浅牺亲口表示自己窜改了资料内容。
……那应该就是Low-G毁了Top-G的证据吧。
●
京聆听着。仍闭着眼的佐山面无表情地说。
「新庄,由起绪这个人,能够从现有资料倒推出不完整的正概念欠缺之处。像她这样的人,为什么无法在一个有正概念可作为反例参考的世界里创造负概念呢?她会见到假资料而浑然不觉吗?实在是令人想不透呢——而且,新庄·由起绪还留下了一道真正的谜。」
佐山换口气说:
「这个世界上,有三样Top-G所没有的东西。」
……这个啊,应该是瓦姆纳比在我那里告诉他们的吧。
因此,京知道谜所指为何,也知道佐山接下来想说什么。
盖吉司转过头来,但京并不在意,只是轻声和佐山说出我相同台词。
「巴别塔、圣经神话,以及最后一个……」
不过,京就是想不透这「最后一个」。
……啊……你们已经发现那是什么了吗?
●
草兽将佐山的话送入意识。
「最后一个是什么呢?Top-G灭亡的关键人物——新庄·由起绪也探查过这个问题。」
『新庄?』
佐山答话似的说:
「没错,那就是新庄同学的母亲。流亡到Top-G的她,早已找到了解答。」
●
位于5th-G代表席的原川利用手机为希欧转播实况,同时听着佐山的话。
你这恶徒可别漏气了啊。原川如此心想,而他听见的是——
『最后一项Low-G独有的东西——』
佐山公布解答:
『就是——新庄同学。』
●
出云一面拉着飞场离开医务室,一面听着佐山的话。
「什么跟什么啊——如果不是想炫耀自家老婆,就给我好好说清楚吧。」
尽管佐山不可能听见出云的苦笑,但他似乎仍对此做出了回应:
『假如——这个世界其实也有属于自己的原生概念,而且就只有这么一个,各位认为那会是什么呢?』
在出云身边内八字跑着的飞场歪了歪头,对此话提出疑问:
「完全是负概念的Low-G里……真的有概念吗?」
答话的不是出云,而是手机传出的声音:
『各位有想过吗?更正,只要是知道概念理论的Low-G人,应该都想过——为什么,这个只有负概念的世界能够成形?』
还有——
『为什么,正概念能够在Low-G安然存在,却不会造成能量失衡?』
飞场发现了佐山的弦外之音。
「意思是说……Low-G有某种特殊的概念?」
佐山的声音答覆了这个问题。
『没错。只要有那样的概念,负概念就能单独存在。应该说,正因为有那样的概念,让这个世界不但能包容负概念,还能允许正概念或其他能量的存在。』
●
瓦姆纳比正专心听着。
听着新庄·由起绪在十多年前所出谜题的谜底。
被他们认同的正确答案,如今由佐山重新诠释。
「不仅如此,创造概念这样涉足神之领域的行为,只能在这种概念之中实现——Low-G所独有的,就是能允许正负概念并存、或创造概念等任何行为的概念。」
佐山毫不迟疑地说出那概念的真面目。
「那就是——」
吸了口气。
「——容许矛盾的概念。」
●
赫吉听着平举左下臂的佐山畅谈。
「新庄,由起绪为何要到Top-G去?答案非常简单——因为Low-G拥有容许矛盾的概念,让原本不可能的『创造概念』得以实现。」
一字不漏地听。
宛如在听取自己于出征时抱持论点的回覆。
默默听完后,他心想——
……原来如此。
原来这就是你的答案啊。因理性而心痛的佐山,为抑止心痛而选择的方法是——
……查明一切、认清一切,将痛苦一口吞下吗。
目前佐山所言,大多只不过是推论。
但佐山的意图却相当明确。他的推论等一切行为,都是为了以理性认同感情所铺的路。
如此一来——
……你岂不更像是感情的打手吗……
佐山的话继续传人赫吉耳里。
「——因此,新庄·由起绪发现自己的存在成了Low-G的致胜关键。然而容许矛盾概念的想法一旦公开,很可能遭到Low-G激进派的恶用,所以她刻意隐瞒——只变造了概念创造理论之后,就逃亡到Top-G去了。」
为何要选择逃亡呢?赫吉在心里自问。
佐山仿佛听见了这一问,对赫吉轻轻颔首。
「由于Top-G没有容许矛盾的概念,再怎么尝试去创造概念都是白费力气。因为那属于神的领域——必须在无所不有的世界里才能实现。」
接着,佐山语气一转。
「反过来说,就算待在Top-G,她也不会成为Top-G的武器。最后,没能发现容许矛盾概念的Low-G做出了这般结论——新庄·由起绪离弃Low-G,还变造了概念创造理论的内容,使Low-G失去了创造概念的可能。」
佐山深吸口气,谨慎地说:
「可是,Top-G却期望新庄·由起绪制造负概念,不过单凭Top-G的环境是绝对办不到盯。一旦勉强为之……」
佐山做出结论。
「就会创造出极不稳定的负概念——并酿成负概念活性化的悲剧。」
这句话还藏有另一个意思。
于是赫吉开了口,想确认佐山言下之意般说道:
「那么,你的意思是——Top-G之所以毁灭,是因为不知情的Top-G强要新庄·由起绪制造负概念而导致的吗?」
佐山没有表示同意。
他只是望着赫吉,不一会儿后——
「从我在堺市见到的过去中可以发现,新庄·由起夫先生也察觉了容许矛盾的概念。因为,他表现得就像是知道另一个自己为何不愿创造概念一样。但他明知如此,还是想尽最大努力来完成这不可能的挑战——」
佐山接着说:
「而Low-G方面,我父亲恐怕也发现了容许矛盾概念的存在,所以在新庄夫妇决定实际制造概念时……将假造的负概念资料交给他们——各位认为是为什么呢?」
赫吉想了想。
可是——
「佐山,那你是怎么想的呢?」
佐山在赫吉眼前用右手紧抓左胸。
从西装襟口底下露出的衬衫歪曲折皱,紧包着胸中痛楚。
「只有一个理由,会让我的父亲刻意将假资料交给明知一切的新庄夫妇。那就是——在事情有个万一时,让Top-G免于背负毁灭世界的责任。罪过全由他一盾揽下。」
因为——
「——佐山这个姓以恶徒自居。」
●
约尔丝听着赫吉所说的话。
「……你是说,Top-G的毁灭是自作自受吗?」
「我不知道。」
约尔丝看着佐山绷紧左手,明快地回答。
「在我们见到的过去之中,Top-G等不及新庄·由起绪答应协助,便已准备自力制造负概念了。到了这个地步,新庄,由起绪才终于答应全面协助——我想,她大概是想亲自向高层表示办不到吧。可是——」
佐山又说:
「恐怕高层没因此放弃,依然命令这两位新庄·由起绪继续制造负概念。」
「……那是为什么呢?为什么Top-G明知会白费工夫,还要执意创造概念呢?」
约尔丝从赫吉的质疑中感到了一丝怪异。
听赫吉的语气,他仿佛想将真相就这么公诸于世。
……难道你……
难道你一直都知道Top-G毁灭的真相?约尔丝不禁猜想。
约尔丝看向赫吉,见到一张直视佐山的脸。
看着那张脸,约尔丝忽然想说些什么——
「……」
还是作罢。
约尔丝以叹息代替言语,看着直视佐山的赫吉。
赫吉再次质问佐山,隐约有种乐在其中的感觉。
「为什么新庄夫妇要尝试自己明知不可能的事,在Top-G创造概念呢?还有……你的父亲为何想自己承担整个责任呢?」
约尔丝看着赫吉环抱双手,并夸张地侧歪了头。
「两个世界为何要选择自灭和揽罪呢?」
●
命刻闭着眼睛,听着另一个自己的声音。
「赫吉,你所居住的Top-G,是个怎么样的G呢?」
命刻在心里感叹一声,也因此心想着佐山所说的下一句话。
「是个有资格成为全G领袖的G,没错吧?」
……那么——
「Top-G也希望尽到身为Top-G的责任,因此——」
命刻和佐山不约而同地吁了口气。
「尽管创造概念或许真的毫无希望,但作为一个领袖——他们自认为有在Top-G内建设Low-G居处的义务。」
……所以——
命刻紧闭双眼,手按胸口。
「对此,我父亲也有自己的对策,打算在计划失败时承担毁灭Top-G的责任……作为他们替Low-G准备栖身之所的对等条件。」
命刻接着听见的,是赫吉缓缓吸气制造的声响。
「佐山,你现在是想要说……Top-G打算用诺亚的正概念抑止开始活性化的负概念,而Low-G判断此举必然失败,才选择了消灭诺亚一途……」
「没错——大阪那场战斗就是因此而产生的。Top-G居民想要延续Top-G的性命,而Low-G则要阻止负概念余波涌向Low-G……那是双方皆想保护所爱的结果。」
「原来如此。」命刻听着赫吉如此回答。
接着,她发现赫吉似乎感到相当满足。
……赫吉义父?
但命刻没将疑问延伸下去,她认为自己不该深入赫吉的思想。
同时,她转为思考自己该如何构筑能了结一切的方法。
赫吉的声音在闭目寻思的命刻身旁响起。
与佐山对立的他,说出了与其身分相应的话。
「佐山……你推论得很精彩,大部分我都能接受。」
但是——
「你拿得出证据吗——我知道,这番推测都是从梦中所见过去和遗留的资料而来,不过……与你对立的我还是需要实证,否则怎么能让感情信服呢?」
「这……」佐山显得迟疑。
过了一会儿才尴尬地说:
「我还没有确切的证据。」
命刻在这句话之后听见了某种声音。
赫吉生硬地吞咽唾液的声音。
「……那可不成啊。」
赫吉说道:
「无论你再怎么说,Top-G毁灭的事实也不会改变。既然Low-G消灭了诺亚,那么由诺亚内正概念所支撑的Top-G,也等于在那时遭到了致命伤。」
「……让等同全G之母的Top-G殒命之罪无可饶恕,是吗?」
命刻听见赫吉表示同意:
「是啊。倘若Top-G尚在,应该就不需要什么概念解放,全G都能平安地存活下去——毕竟,全G中最至高无上的G,就是全G之母的母因子转化而成的Top-G,这是世界诞生过程所告诉我们的。」
「想要推翻这一切,就必须要有证据吗?」
赫吉回应的口气,让命刻感到他心中有着深深遗憾。
「没错——只要拿不出证据,说得再多都只是空谈。」
这时,命刻忽然有种小小的预感。
若预感正确,他们的议论将在这里停止,或是受某人制止。
就在这瞬间——
命刻听见了别的声音。少女的喊声从书库门口高声响起。
「——抗议!」
●
惊愕的视线全都转向了书库门口。
他们看到的,是一名抱着笔电的少女——希欧。
她脸色苍白,失了魂似的站在那里。
每个人都能清楚看见,紧张和无名的恐惧使少女不停地发抖。
但希欧仍压低眉心,踏响足声走了过来。
她穿过柜台、经过代表席,无视Sf为维持秩序而默默指来的重机枪口,来到佐山和赫吉中间,转向Sf。
「人家要反驳Top-G代理交涉人刚刚说的话。」
「——请问理由是?」
「请等一下。」
希欧从怀中取出手机,接着回答:
「山德斐洛正在验算结果,资料会从手机的通讯线路传到笔电里,等等希欧会用那些资料说明原因。说起来有点复杂,不过……」
希欧吸口气打消迟疑,毫不含糊地说:
「关于十二个世界的诞生——其实赫吉先生的论点,并不是唯一的可能性呢。」
●
希欧将手上的笔电交给自动人偶,请她用柜台边的白板作为屏幕架设投影机后,开口说道:
「Top-G是因为负概念的失控而毁灭的。」
没有人不知道这件事吧。旁听席上的黛安娜对希欧点点头,举起手上的报告书。
感受到老师的鼓励后,希欧的意志更加坚定。
「——可是,由于Top-G的负概念化速度实在太快,Low-G被迫采用某个方法。那就是……对诺亚进行逆封印,让它落入虚无空间之中。」
「所以呢?嗯?那又怎么样?」
赫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因此,那对Low-G的破坏才只有关西大地震那么小……不是吗?」
「没错,的确是呢。不过,各位不觉得有件事很奇怪吗?」
希欧问道:
「虚无空间到底是什么呢?」
那是——
「那是连时间都没有的地方……连『无』也没有的地方呢。」
这时,投影机在希欧背后的白板上映出了一片黑暗。
书库内的灯光同时熄灭,只剩下映在白板上的黑暗。
希欧的话,在鸦雀无声的书库内响起。
「那里连时间都还没产生,也就是世界的原点——」
希欧吸了口气。
「更是所有G的起源……诺亚就是跑到那里去了!」
●
新庄在休息室里叹了一声。
希欧留下召唤出来的山德斐洛就跑出教室,墙上还开了一个大洞。
虽有原川在机龙驾驶舱里验算希欧的理论——
……怎么会突然忙成这样啊。
为了希欧刚建立的理论,新庄正在整理要追补的报告资料。
尽管不长,但也附上了大树绞尽脑汁交出的译文和出处资料,以加强可信度。
出处的部分,其实只是照抄衣笠·天恭的神话大全版权页。之前交给风见和原川做的事,现在要自己亲自处理。
新庄一字又一字地输入,接着是衣笠,天恭的名字。
这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突然间,新庄发现版权页上的字串有些古怪。
「怪了……?」
纳闷的新庄嘴里嘀咕着,将其他神话大全的版权页都翻了一遍。
第二、第三、第四,然后一口气跳到第十一册,这才确定自己并非多心。
「这说不定……」
新庄倏地站起,拿着刚印好的报告跑向教室外。
大树慌张的声音从背后追来。
「怎、怎么了吗,新庄同学!怎么突然变得像佐山同学一样呢?」
「这误会好像有点大。呃,这个嘛——我现在有件重要的事要办啦!」
新庄大喊着冲上走廊,朝一楼的书库跑去。
「……我有新发现了!而且非常……非常地关键!」
第三十四章 『逆转的迹证』
仿佛幸运女神降临现场
仿佛能够合理解释一切
涵盖全局的关键证据终于到来
●
书库之中,希欧开始说明世界诞生的过程。
十颗黑球出现在投影机映出的黑暗里。
「一九九五年Top-G的大阪,诺亚因逆封印而落入虚无。由于它出现在什么都不会有的地方,造成了不可能的现象,所以得到了矛盾概念。」
接着,代表在诺亚内部活性化的十个黑球急速膨胀,然而——
「周边的十个正概念因为受到反作用力影响,开始自我强化来抑制负概念,却受到反作用力的推挤——」
十个白球慢慢远离十个黑球,并像是想减轻推力般各自有了规律的轨道,以负概念为中心公转起来。
「负概念虽因此受到控制,但反作用力依然残留……」
十个黑球聚合成Low-G,一旁也跟着产生了一个G,宛如受到某种力量的牵引。
那个G之中含有十个正概念——
「……是Low-G的镜射倒影。可以很确定地说——那就是Top-G的真面目。然后,坠落的诺亚成为Low-G发展的基础……」
投影机切换了图像。
是一张地图。画面上映着日本关西地区一角,那耸立在生驹山地的建筑是——
「巴别塔并非Top-G在Low-G建造的概念核保存设施,而是……成为世界核心、产生万物的负概念所在地——诺亚!」
希欧的声音冲破了黑暗。
聚光灯同时打在希欧和赫吉身上,希欧喊道:
「世界就这么以诺亚为原点重新诞生,Top-G并不是全G之母!这就是要反驳之处!」
●
赫吉对希欧这一喊「嗯」地抱胸,点了点头。
接着他手托下巴,叹口气说:
「这推测相当有趣。的确,若那样解释诺亚之后的发展,有此见解并不奇怪。但是——」
赫吉缩缩脖子。
「5th-G代表,在我看来,你或许是不忍见Low-G屈居劣势才编出这套理论……不过可惜的是,那只能算是不错的余兴节目,却不能当成证据。」
「只要仔细调查巴别塔内部,应该就能找到真相。Top-G人一定能进入诺亚,而佐山·浅牺先生能够进去——想必是新庄,由起绪小姐在大阪那场战斗时特别为他设定的结果。」
「说不定那只是巧合啊?」
赫吉一再否定,作为对立的一方,要逼出欠缺的证据。
「而且……你又该怎么解释衣笠教授呢?他为什么也能进入巴别塔?」
众人静了下来,认为解答此间的证据绝不存在。
不过,赫吉再次听见了某个声音。与他相视而立的希欧毅然地说:
「衣、衣笠教授那边希欧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可是……有证据能说明诺亚回到了过去。」
赫吉表情随之一变,似乎多了一丝喜悦。
……干得好。
他连忙遮掩嘴角。那可不是能在敌人面前显露的表情。
「那是……那是什么呢?难道你要说,你见证过世界的诞生吗?」
有个声音回应了赫吉,但这人并不是希欧。
站在希欧背后的少年——佐山宛如要确认般地出了声。
赫吉也静静听着敌人道出真实之钥。
「你指的……该不会是圣乔治吧,希欧?」
希欧点头答是。她转向佐山,以期盼、有所诉求的眼神望着少年。
聚光灯因此打在佐山身上,当事人也随之开口。
他手抵颚尖,仿佛在构思重点理论般想了几秒后朝希欧一瞥,似乎在核对彼此的资讯。
「话说……Top-G之战后,家母得到了一半的圣乔治,另一半却下落不明。结果——」
佐山竖起拇指,指向肩后的准备室门口。
「不知为何,另一半就在那里面,还真是奇怪呢。想不到——应该成对存在的圣乔治居然会在两个不同的世代分别出现。」
「如果想成它们是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分别制造出来的,不就解决了吗?」
「那的确是种合理的想法,不过还有其他的解释方式。」
佐山回答了赫吉的疑问。
两人宛如要联手解开希欧下的谜语一般。
「诺亚落入虚无空间时,家父正在结界的中心点宣读敕令。整个坠落的过程是由中心开始,愈靠近边缘作用愈弱。所以,结界边缘并非完全的虚无——流落到过去的其中一点并就此留下的物体可能不少吧。」
佐山说道:
「诺亚先是离开Top-G,来到现今的Low-G。然后原本『不存在』的诺亚,更一路落入了时间的原点。世界各地都曾发现远超越当时科技的物体……会不会就是同一个现象造成的呢?另外,要是圣乔治的其中一半也被卷进了那场结界的爆炸里,会发生什么事呢?」
「佐山,你该不会是想说,圣乔治是回到过去,被衣笠·天恭捡到了吧?」
赫吉盘起双手,一副要检验佐山所言是否为真的样子。
「那么我要告诉你——很可惜,圣乔治也不算是明确的证据。」
「不算?」
「没错。」赫吉看着佐山说:「……你能证明那间书房里的圣乔治来自九五年的大阪吗?如果取出了里面的圣乔治,你能在上面找到任何证据,证明那与你的成对的吗?」
赫吉换口气说:
「或者说——难道衣笠·天恭还会附送亲笔签名的证明书,说那玩意儿出自未来世界,与将来Top-G所做的恰成一对?你手上——」
赫吉横展双臂,出言设问。
……这恐怕就是最后一个问题了吧。
「你手上有那种证据吗?」
赫吉斩钉截铁地问。
同时他看见希欧因而缩起双肩。
「这……」
赫吉对希欧的踌躇表示理解,说道:
「要是没有足够的证据,说再多也只是推测啊,5th-G代表。」
男子的低语传遍整座书库,众人沉默不语。
……到此为止了吗。
赫吉放松肩膀,冷不防地转向议长席上的Sf。
「议长,依照您的判断,我们还需要探讨这个话题吗?」
希欧讶异地和佐山同时抬起头,但他们已无言以对,只能略为侧身。
Sf在两人背后,从议长席上缓缓站起。
她的视线扫过全场,最后停在佐山和希欧身上。
「佐山先生、希欧小姐……请问两位还有话要说吗?如同赫吉先生所言,两位能够证明前述的论点吗?」
面对Sf的提问,佐山和希欧一句话也没说。
这只代表一个结果。
他们所提出的论点将暧昧不明地无疾而终。
反过来说——
……如果他们能够在此提出证明,就会推翻Top-G的所有筹码。
Top-G将不再处于优势,变成一个普通的G。纵然拥有大量概念这点优于各界,也顶多只能算是另一个Low-G。
一个不再存在的Low-G镜像、歌颂感情的G。
与歌颂理性的佐山所代表的Low-G相比,应该是个更好的G吧。
然而——
「——若两位不再发言,本阶段将在这里结束。」
赫吉听见的却是Sf的声音。
跟着,是佐山和希欧仍然无言的静默。
寂静持续了片刻,最后,Sf有所表示。
她看着赫吉说:
「Tes.——那么,本席宣布,Low-G对Top-G的答询到此——」
Sf没有说完。
因为一道近似呐喊的声音打断了她。
「——我要抗议!」
喊声带着哒哒的脚步声,从赫吉背后快速跑来,接着被眼前的佐山道出身分。
「新庄同学!」
●
身穿白色装甲服的新庄,喘着气跑进众人中央。
而且没有就此停下。
新庄如同一面盾牌般转向赫吉,身上装甲服和一头黑发随之摇摆。
脸上两层略竖,目光直视对手。
「要证据的话,我有!」
新庄甩动手上的报告,摊了开来。
「改变世界的证据就在这里!」
●
佐山朝自动人偶转交来的报告看了一眼。
内容是对希欧那番世界诞生论的注解。
眼前,新庄拿起其中一张,向众人说道:
「各位,我手上就是圣乔治曾经回到过去的证据——应该说,里面的讯息足以成为证据。」
赫吉看了看英译版报告,在佐山眼前歪头说道:
「那种讯息是写在哪里呢?不管怎么看,这都只是描述圣乔治和衣笠·天恭的报告啊?」
希欧点头说:
「看起来的确是那样呢……」
佐山也表示同意。
这时,佐山见到新庄略青的脸转了过来。
……脸色发白的新庄同学看起来透明晶亮,实在好美啊。
太美妙了。佐山目不转睛地看着新庄,新庄也凝视着他,张开薄唇。
「请各位再仔细多看几眼吧……里面的确有某人留下的讯息。那个人啊——」
新庄展露微笑。
「和我妈妈一样,用研究神话学和圣经的成果引导着每一个人,把自己当成了一个不可能存在于现代Low-G的人……当成一个虚假的倒影。」
「倒影?那是谁呢?」
对于赫吉的质问,新庄答出了一个男人的姓名。
「衣笠·天恭。」
这回答全场让顿时噤声。
他是护国课创始人,于各国成立UCAT前就察觉概念战争的存在,更是巴别塔的发现者,还曾在其内部进行调查。
……可是,这和他又有何干?
新庄在佐山疑惑的目光下吸了口气。
阖上眼后,新庄将戴着戒指的右手贴在胸口,要自己镇静下来。
「其实……天恭教授的本名并不是读作TENKYO,各位知道吗?」
佐山点点头,齐格菲曾和他们聊过这部分。
「虽然都写成『天恭』,但有人读作AMAYOSHI,也有人念成AMAYASU。」
「没错,他在版权页上附的本名就是后者,所以全名的罗马拼音该写成KINUGASA·AMAYASU……我也以为是这样——」
新庄继续说:
「可是版权页上的不是那样,衣笠写成IGASA,连AMAYASU也少了一个U。」
「————」
「你知道这表示什么吗?」一听,佐山茅塞顿开。
新庄跟着说出他所明白的事。
「IGASA·AMAYAS。」
倒过来拼——
「就是SAYAMA·ASAGI……佐山·浅牺。」
新庄举起右手,上头套着一个男性戒指。
「到现在我才知道,这应该是谁的东西。这一定……是佐山同学爸爸的遗物!」
新庄高喊之际,佐山感到头上有些动静。
是貘。
眼见迹证已足,貘便揭露了过去。
●
所有人都见到了相同的景象。
三道人影在时益厚实的光之结界中奔跑着。
最前头的是一名少女,紧跟在后的是同穿白色装甲服的成年男女。
男性抱着两个铝制手提箱。
道路一点一滴地消失,周围景物如沙雕般溃散。
天空白得令人不快,仿佛连空气都在发光。
不知怎地,从这片白光之中还隐约有道歌声。唱的是圣歌,平安夜。
女性回过头,对紧跟在后的男子说:
「小牺,我们来得及出去吗……!」
「当然可以。小由是笑着送我们走的,一定来得及。」
男子扶了踉跄的少女一把,将她向前推去。
少女脖子上的五条贤石项链也摇晃得喀啦作响。
「请问,这些石头……」
「放心吧,运切。我们都是大人,不会有事的。别乱想,好好戴着它们,这样子……一定能够得救。」
男子接着对女性说:
「你要好好照顾人家喔,她可是小由和她丈夫托付给我们的——绝对要把她平安带出去。」
这瞬间,三人背后多了一道强光。急速扩大的虚无,像一堵光墙直扑而来。
无论三人有多吃惊,也没有奔跑之外的选择。另一道光墙就在眼前,墙后有座山丘——
「大家就在那里……」
刹那间,背后的光爆追上了女性的声音。
同时,阻隔虚无的结界之壁也放出光芒,两侧空间就要完全隔绝。
「——」
但三人还差一步。
「……!」
女性从背后紧抱少女,仿佛想保护她免于某种伤害。
就在这时,女性和少女突然受到来自后方的冲力。
是男子提着手提箱的左臂。
他手扶着两人的背,宛如诀别般将她们推出封闭在即的结界。
全力一推。
下一刻,少女和女性脱离了结界,内外完全隔绝。
无声无息,只有动作。女性抱着少女摔倒在地,回头一看。只见——
「啊……」
光墙外的土丘上,有条裹着白色装甲服的左臂遭结界截断,却仍紧抓着手提箱不放。
「啊……!」
女性失声惨叫,但少女却恍惚地望着白墙彼端,眼中空无一物。
不知过了多久,少女低下头,发现某样东西。
一枚套在断臂手指上的戒指。
●
新庄迈开步伐。
他右手按着左手取下戒指,走到设在书库中央的课桌旁。
聚光灯下,眼前的佐山莫名地微笑着。
……这里的布置怎么有种早有预谋的感觉啊?
微笑。
接着,佐山的左手挽起了新庄的右手。
两人同时转身,面向准备室。
新庄调节呼吸,和佐山一起踏出第一步。
第二步、第三步接连踩下,最后来到书库底层尽头,登上阶梯状地面的第一阶。
身穿西装的佐山和白色装甲服的新庄,在全世界的注目之中,来到了最顶端。
准备室的入口就在两人眼前,而站在中间的是——
「Sf……你想知道我们为何要到这里来吗。」
「身为议长,自然有质疑的义务。」
「嗯。」佐山点点头。
「房间里头的密门,必须由两个人同时转动开关才能开启。虽然尺寸像是为我和新庄同学设计的,但我们之前却转不动它。可是——」
佐山和新庄将从自己手上取下的戒指展现在Sf眼前。
「这是我父母亲的遗物,只是到现在为止,我们戴的其实并不符合彼此的性别。」
「原来如此。」Sf清咳一声,接着伸出双手。
「那么,请两位交换戒指。」
「啊。」新庄缩起肩膀,递出自己的戒指。
佐山跟着伸直左手指,果决地将无名指穿进环中。
见到新庄「哇」地满脸通红,佐山拿起刚取下的戒指——
「佐山同学,你拿瞬间胶出来……是想做什么啊?」
「没什么,只是怕新庄同学哪天弄丢了戒指会很麻烦而已……」
新庄把戒指抢了过来,想自己戴上。
「你真的不会乱来吗?」
「在这种状况下,我还能怎么样呢?」
「你忘了你刚才想做什么了吗!拿去。」
尽管如此,新庄还是将戒指递还佐山,伸出右手。
佐山立刻勾起新庄的指尖,轻轻捏着——
「啊……!」
然后将无名指送进戒指之中。
……呜哇……
新庄看见自己的指围和戒指分毫不差,脸又发烫起来。
「谢谢……」
「我也很感激你啊,新庄同学……总有一天,我要用你的左手再来一次。」
两人继续走向前去,走向准备室深处,走进书房。
底侧墙上的白色闸门两旁各有一个洞穴。佐山在左,新庄在右,两人分别将手伸进洞中。
新庄顺道望向黑暗的书库。不知不觉中,旁听席和代表席上的人皆已离座,聚在准备室前。
风见搭着布莲西儿的肩微笑,月读感叹地站在鹿岛身边,京虽有些不耐,但没别开视线。原川扶着内八字的飞场,希欧牵着原川的手凝视两人,出云将波德曼的头越拍越低。草兽和瓦姆纳比的使者、希比蕾和大树等人也都挤进了狭窄的准备室,见证这一刻。
「————」
一切发生得极为突然。
闸门开启,显露出其后充满白光的两坪大房间。
现实中不可能存在的景象,只能以概念空间解释。
两人一左一右走进了白色房间,犹如登上舞台一般。
房间中央有张突兀的木桌,上头——
「……那和刚才在过去里看到的手提箱一模一样呢。」
新庄察觉佐山的声音正微微地颤抖。
「父亲一直都在这里等着我吗……」
佐山右手捧着左胸,慢慢、确切地说。
「等着哪个人,能追溯为成全彼此世界而撒下的谎言来到这里吗……」
佐山有气无力地抱起手提箱,新庄赶紧上前搀扶。
「不要忍了,你就尽量心痛吧,佐山同学。」
新庄为佐山一人所说的话传进了众人耳里。
「其实,我是这么想的。佐山同学的心绞痛……并非出自没和妈妈一起死去的罪恶感。」
新庄将耳朵贴在佐山胸口说:
「而是你感到悲伤的反应呢。」
「这是……」
「嗯……佐山同学平常都不把感情表现出来,头脑又笨又危险,病人膏肓无药可救,或者说是一副就算有救也会留下终生障碍的样子——」
「你对我的观察还真是入微呢。」
「好感动喔,你竟然没有否认。呃——我要说的是,虽然你这么糟糕——」
新庄吐出苦笑般的叹息。
「但是悲伤起来却比谁都还要强烈,甚至真的会心痛呢……」
所以——
「就别再忍了,尽量心痛吧,佐山同学。无论再怎么痛苦,我都会陪着你的,所以……」
新庄带着尴尬害羞的笑容,转向一旁的众人。
佐山也在不久后叹了口气,随新庄的视线看去。
看向众人。
同时,站在他身旁的Sf也朝众人说道:
「Top-G、Low-G和所有世界之关联的举证,到此已全部结束——各位有何异议?」
众人明白了Sf的意思,在新庄眼前缓缓吐气。
圣乔治和佐山·浅牺留下的讯息就在这里。
那即是世界诞生的证明。
Sf看看佐山和新庄,再看看存放圣乔治的手提箱,如此宣布:
「Low-G由Top-G的诺亚所生,而Top-G又是因Low-G而诞,因此……若说两者同为世界之母,应属实至名归。」
谁也没有反对。
Sf保持一贯的冰冷表情,将视线转回众人脸上。
「那么……答询到此结束。」
她抬起头来,扬手鞠躬。
「——请各位在小憩片刻后,准备下一阶段的投票审判。」
第三十五章 『投票的时间』
纵使两者仅一票之差
然此决断亦出于多数
胜者睥睨,败者仰望
●
休息时间一到,书库就冷清了下来。
代表席只有瓦姆纳比的使者留下来和草兽对看,其他人都回到了各G休息室里。
旁听席也相去无几,几乎不见人影,只有几个聚在议长席旁。
那是文风不动坐在原位上的白发男子、移坐到他身旁的自动人偶,以及——
「哎呀呀。至,你怎么老了那么多啊?」
「你来做什么,德国魔女。魔宴还要十个钟头才开始呢。」
「这所学校里哪儿有看得见天空的狭窄十字路口呢?」
一身黑套装的魔女轻声窃笑。她在至身旁的位子坐下,看向对侧的自动人偶。
「Sf,你做得很好喔——特别是对大城全部长开枪那段。」
「Tes。在那之后,他像条狗似的爬出了书库,是上哪儿去了呢?」
「老爸这个人啊,偶尔也会有沉浸在往事里的时候。他现在……多半是在屋顶之类的地方缩起膝盖坐下,接着一边做模型一边感慨吧——等等一定要把他打醒。」
「还真是懂得利用时间的感慨法呢……」
「是啊。」至点点头并问道:「外面情况如何?」
「据报,有一架机龙刚刚抵达了日本UCAT——还带着3rd-G概念核。」
「……那是想表示,他们并没打算要胁3rd在接下来的投票判决中支持他们吗?」
「Top-G还是喜欢用奇怪的方式为自己澄清呢,你说对不对?」
至不大高兴地回:
「我哪知道。话说黛安娜,你留在这里到底是想怎样啊?」
「唉呀呀,我可是专程来听你发表感书的呢。」
她的话引起了某些反应。
至身边的Sf已在不知不觉间举起了右手。
手上握着手枪——
「黛安娜小姐,那是至大人的吩咐——」
Sf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她发现向前指出的枪口里被塞了一个纸卷。
黛安娜看了写着「栓」的纸卷一眼,将视线移到Sf脸上。
「Sf,你是个优秀的自动人偶。就算主人想寻死,你也会送他一程吧。」
「Tes。当一个优秀的自动人偶,就是我被制造的目的,各项数值都是无限地优秀。」
「可是,其实有个地方还是非得保持拙劣不可呢。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片刻后,Sf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黛安娜小姐,我身为自动人偶,是不会明白那是什么的。」
「为什么?」
「Tes。我没有感情的机能,主人的行为可以视同我感情的表现。若有人质疑这点,扰乱了主人的感情——我也将顺从那混乱的情绪。」
「还真是让人几乎感动到泪光闪闪的自负心啊。」
「Tes。由于似乎不够简短,缩减成『感动自负』怎么样呢,至大人。」
「既然这样,改成『泪光自负』听起来会不会比较浪漫呢?」
Sf一听,想了几秒后点点头说:
「由于两者不分上下,不如换个角度,改成『闪闪自负』如何?」
「那么『几乎心』这类的,有种点到为止的感觉,感觉也不错呢。」
「你们不要夹着我的头演相声好不好。」
「哎呀呀。」黛安娜苦笑着离开座位。
之后,至对轻轻转身离去的黛安娜喊了一声。
「喂,黛安娜。」
「什么事呢?」
黛安娜回头一问,至跟着以嘀咕似的口吻说:
「你早就知道了吗?」
「那你呢?」
再度被反问后,至叹了一声——
「这个嘛……」
仰头说道:
「那些旧事——还是别重提的好。」
●
教室里有三道人影。
大半被空白填满的教室中央,有个身穿整齐白衣的中东裔男子。
「对不起。嗯……真对不起,命刻、龙美。」
「道歉也无济于事呀,赫吉义父。」
命刻坐在窗台上,手拿叉子切开休息时间发送给各G的蛋糕,一头白色大型犬坐在脚边。
「虽然我和龙美才是真正的Top-G人,不过事实上,对当时的Top-G最了解的还是义父啊,而且——」
命刻看着坐在椅子上伸懒腰的赫吉说:
「义父……其实你一直都知道Top-G毁灭的真相吧。」
「为什么?为什么你的反应这么平淡?我为了把所有错都推到Low-G身上,不惜把你们卷进我的计划里,昧着良心做了那么多坏事,为什么还不责怪我?」
「不过,出征那时你没有让我们跟进地下,被关以后也没有尝试和我们联络,刚才在议场上
你也没提起自己的私仇,更没有要我们说些什么——就像是不想拖我们下水,也好像……想强调这一切都是你的偏见使然,其他人都只是被迫跟从一样。」
「你想太多了,命刻。要是真有那种事,只会让Top-G吃亏而已啊。」
「是吗?」命刻说:「你不是想藉由与Low-G为敌并且故意败给他们,好让Top-G和Low-G处于对等地位吗?你不是想让我们不再被视为领袖、不用再背负什么责任,才选择当我们的挡箭牌,让伤害不至于殃及我们,不是吗?义父,还记得很久以前……」
命刻轻轻点头。
「你常常到那间教堂里去听新庄·由起绪演讲呢。」
命刻的话让赫吉沉默了一会儿。
然而不久后,赫吉仍摇摇头说:
「你想太多了,命刻。嗯。而且……等会儿的投票就能知道结果了。决定理性和感情何者正确的结果……马上就会出炉了。」
命刻不置可否地将蛋糕送进嘴里,顿时哑口无言。她直盯着蛋糕看——
「里面的草莓竟然是一整颗……!超奢侈的!」
「你的个性是不是稍微变了呢?嗯?」
命刻微微一笑。
「是吗?也许吧。因为最近发生了很多事嘛。」
说着,命刻小心切开蛋糕,留下后面一小段,同时看看周围。
原本就看着她的赫吉跟坐在课桌上的龙美,都像在观赏奇景似的对她瞪大了眼。
命刻皱起眉问:
「把鲜奶油最多的地方留到最后吃,看起来会很穷酸吗?」
「不是啦。」龙美和赫吉对看了一眼。
「你好像变得懂事多了……」
「那是什么意思啊。」
命刻没能立刻理解,只能确定——
「话说,现在我好像……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重负?」
「是啊。刚才不是说了吗,最近发生了很多事,今天也是一样。」
命刻嘟哝地说。
「不过很不可思议地……我相信我现在的所作所为都能让真相公诸于世。因此……」
命刻叉起剩余的蛋糕说:
「赫吉义父,谢谢你为我们做的一切。要不是你从出征那一夜——不对,从更早以前就决定与Low-G为敌——他们也找不到今天所发现的真相吧。」
「别忘了,现在就是因为我的多事,Top-G的优势才会被拖垮啊。」
「放心吧。既然知道了巴别塔就是诺亚,那对于熟悉诺亚的我们遗是比较有利呢。」
命刻展露笑颜,和仰望着自己的白犬四目相接。
「有义父当我们的后盾,现在我们和Low-G都对彼此有了清楚的认识,既然这样——你还觉得Top-G会在投票判决上输给他们吗?」
最后一句话使赫吉望向天花板,摸摸下巴。
「……嗯。」
「输赢不是现在才开始。义父,投票结果你应该已经有个底了吧?」
命刻跳下窗台,对龙美点点头、笑开了嘴。她目光坚定地说:
「在我看来——结果会非常有趣喔。」
●
这间教室的密度高得多了。
身穿制服或白色装甲服的男男女女围绕着西装少年,占据了这空间的绝大部分。
然而,他们脸上却没有笑容或欢喜的表情。
每个人都坐在排成一圈的课椅上,不是环抱着手,就是拄着下巴。
「下一题,什么东西是长颈鹿、河马和大象身上有,但是海豚没有的——」
「风见姐姐,有!有——是脚!」
「噗噗~答错了——答案是『毛』才对。」
「答案这么直接又普通的题目才不算是猜谜呢!」
但希欧仍接受了改变发型的惩罚游戏,让风见在她头上种起南洋椰子树。
新庄在她身边敲打着笔电键盘,转头对佐山说:
「……我们这样子真的好吗?」
「要让大家放松心情又要保持紧张,这样的方式其实相当合适……你现在不也是用打字来那么做吗?」
新庄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稍微盖上笔电萤幕。
「我的小说也写得愈来愈顺了呢。」
「你在这一个半月里进展多少了?」
「嗯,其实已经差不多了喔?因为是第一次,所以有点笨拙,有点横冲直撞、强迫别人接受、只顾自己开心的感觉……」
新庄的头猛力一点说道:
「我不是在描述什么色色的事喔。」
「呵呵呵,新庄同学,你的感应力往奇妙的方向强化了呢。」
这时,风见完成了希欧的新发型,回过头来。
「等等的投票OK吗?」
脸颊被画上两颗红圆的大树笑着点头,回答了她的问题。
「就票数来看,我想我们能够大胜对方喔~4th-G跟8th-G应该是我们的铁票吧。」
一听,大家面面相觑,竖起手指算了起来。
「1st-G是布莲西儿跟黑猫耶,都是我们这边的吧?」
「2nd-G是月读部长跟鹿岛先生,应该也是我们这一国的才对。」
「3rd-G是盖吉司小姐跟京殿下……也算是挺我们吧。」
「4th-G跟8th-G就跟刚说的一样呢。」
「5th-G是希欧跟山德斐洛,所以再加两票。」
「6th-G是波德曼先生跟出云先生,两位都是支持我们的吧?」
「7th-G是四球兄弟吧~?应该也是挺我们的,要算几票呢?」
「大概是两颗一票吧!毕竟都是男人嘛!」
所有人都将视线从飞场身上移到别的地方。
希比蕾一面转头一面叹气,最后重新坐正屈指一算。
「不算7th-G也已经有——」
「希、希比蕾小姐也太狠了吧!竟然带头做第二波无视攻击!」
「那我就真的无视吧,可以吗——这个,我算一下。10th-G只有约尔丝女士一个人,所以十二个G总共二十三票。其中1st到10th都是两票,一共十六票,再加上Low-G自己就是十八票,轻松过半了呢。」
风见掐指验算,并重复三次。确定票数后,她臀部前挪,轻靠椅背说:
「那还有什么好怕的——啊,轻松多了,今晚来吃烧肉吧~」
「你表现开心和安心的方式还真特别。」
佐山面露苦笑,从背后桌上「刷」地抽起一张纸巾。
他没有立刻答覆众人疑惑的视线,在纸巾上提笔疾书。
出现在纸上的,是一串数字。一旁的新庄纳闷地问:
「佐山同学,那是什么啊?」
「这个啊,是提醒我们这里是理性与感情交战之处的数字。」
「咦……?」
「我现在写的是我的得票预测。然后风见,我要给你一个任务。」
一听,风见连忙站起,手指自己。
佐山将写在纸巾上的字串伸到错愕的风见面前。
「去公布答案吧——一个坚决的答案。」
「这是……」
「这是我评估理性和感情得出的结论。所以风见,我命令你相信我的判断——我希望等同全龙法庭的投票判决,会有这样的结果。」
这时,一名白发黑衣的女仆开门走进来说:
「我是议长Sf。」
她环视众人,确认重点人物全都在场后,比了比抱在怀里的东西。
那瓦楞纸箱恐怕是黛安娜的杰作,上头写的是——
「没粟箱……?」(注:投票箱)
「不愧是德国UCAT监察,我判断,大师出手果然别出心裁。」
Sf对箱子行过注目礼后说:
「那么,为了美好的将来—请各位代表用最庄重的态度投下神圣的一票。」
第三十六章 『回答的解答』
众人表决的
唯一答案
●
休息时间一过,书库也跟着热闹起来。
在质疑落定又经过二度歇息后,答询时的紧张气氛显得稀薄许多。
旁听席上,不同国家的UCAT彼此交头接耳,讨论开票结果的可能。
然而,这些嘈杂——
「————」
全都在刹那间消失了。
是白发自动人偶抱着瓦楞纸箱登上议长席的缘故。
她对周围音量变化没有多加留心,只是轻轻挥动右手。
同时抛起了某种由两个半球型塑胶组成的物体。
「这称为转蛋或扭蛋。由于相当合适,所以就挪为投票工具之用。里面装有各G两名代表的投票纸。」
这时,旁听席上传来——
「那、那是我从餐厅转回来的啊!你把壳子拿走是要我怎么带回去,零件会乱掉耶——!」
由于左手空着,Sf就用左手开枪了。
「现在——」她对冻结的议场没有多加理睬,接住落下的塑胶球。
「各G都已经完成了投票。首先——」
黑暗笼罩了书库。
聚光灯随即打在Sf、代表席及柜台之上。
二十三道人影在代表席上就座,希比蕾和大树不知为何穿上了兔女郎装,在柜台边捧着红白两色的人造花。
Sf看着站在白板前的两人说:
「本席现在解说本次投票规则——相信Low-G的,以白色作记,反对信任Low-G或选择相信Top-G的,则是以红色作记。」
捧着红白花束的希比蕾和大树身旁,还摆了一对红白大型不倒翁。
见到准备如此齐全,旁听席和代表席上的每个人都点头示意,让程序继续进行。
同时,Sf冷不防地从票箱里取出了一个塑胶球。
动作太过突然,连候在一旁的自动人偶鼓队都来不及拨动响弦。
「那么——」
Sf掰开塑胶球,摊开里头的两张纸。
并将等同世界决议的开端宣读出来。
第一组是——
「——Low-G代表。」
众人不禁「喔」地惊叹,紧接着——
「赞成一票。」
佐山起身,Sf点头示意。
大树也跟着将一朵白花贴上白板。
下个瞬间,Sf翻开另一张纸条,说:
「反对一票。」
●
Sf宣读的结果,让所有人都没能及时反应。
对于Low-G为何反对自己的疑问,造成了沉默与僵直。
这个状况持续了三秒、五秒、十秒,最后被一个动作突然打断。
座位上的风见将双腿大剌刺地翘上桌面。
她翘脚调整姿势,似乎完全没有起立的意思。
见状,旁听席大半听众都传出了质疑或抗议般的碎声,表达对现状的不解。
然而——
「——都给我安静下来!」
风见厉声一喝,击穿了所有的抗议。
她趁隙换了口气,竖起两层环视全场,高举双手。
[插图]
「听清楚了!我们啊……已经做好决定了,不管各位怎么想,我们都会好好照顾每一个G!不管是否定或厌恶Low-G,我们都不会大小眼,还会去试着理解你们的需要!」
风见又吸了口气。在公众场合大喊而略为羞红的脸颊下,纤手已按住胸口。
「我现在坐在这里,就表示——即使Top-G和我们敌对,我们也认同他们的想法!我就是因为这点才反对自己。只要有我在,不管对方敌意多大,都会受到Low-G的认同。」
寂静又在话音过后弥漫开来,随后触动的反应是——
「说得不错。可是,那可能会要了你们的命啊,嗯?」
赫吉语毕的同时,Sf打开了新的塑胶球。
「9th-G代表……反对一票。」
赫吉没有起立。在他以姿势表示否定后,Sf打开了另一张纸。
「——反对一票。」
「哎,就是这样啦。」
老主任搔了搔头、不改坐姿,场中也泄出几声压低声音的惊叹。
不仅如此。
「接下来Top-G——反对一票,反对再一票。」
希比蕾忧心地贴上五朵红花,同时,龙美和带着白犬的命刻都保持坐姿,深深环抱双手。
目前的赞成、否定比数为一比五。
这时说话的是——
「6th-G。」
「先等等啊。」
出云站了起来,Sf接着说:
「赞成一票。」
然后再配合波德曼起立——
「赞成一票。」
如此一来,白花成了三朵,红花仍是五朵。
下个瞬间——
「2nd-G。」
还没唱票,鹿岛和月读已经向前挺身。
只要这两个人现在站起身子,红白势力就会五比五对等了。看见他们的动作之后,大家都有这种想法。
可是,他们最后的动作却让众人感到意外。
「抱歉罗——我们就像另一个Low-G一样,所以认为同样采取对自己赞否各半的态度比较保险。」
月读坐着皱眉苦笑,只有鹿岛一人站起。
「赞成一票——反对一票。」
白四红六,Top-G领先。
差距没有缩短,仍有十三票尚未揭晓。于是,每个人都疑惑地看着议长席,接着——
「——lst-G。」
●
布莲西儿应声站起。
「赞成一票。」
听过唱票后,她转向赫吉等人,喃喃地说:
「现在白色再加一票,就是六比六平手了呢。」
场中却突然一阵骚然,原来是——
「反对一票。」
「!」
布莲西儿立刻望向众人视线和窃语的去向。
她见到的是邻座,黑猫没有起立。
惊愕和愤怒般的情绪,使得布莲西儿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时,旁听席的暗处传来了一道声音。
「布莲西儿,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法佐特,如果你们只是想明哲保身,我现在就和1st-G脱离关系!」
「非也非也布莲西儿。我们的抉择是不会昧着我G自尊的。」
肺活量惊人的法佐特告诫似的滔滔说道:
「再怎么说,我们的部分同胞依然受过『军队』的帮助,保养哈根大人的法布尼尔和搜查市街派的藏身处时都是。尽管我个人也有几点不满,但我们不能忘记曾受他们帮助的事实。」
因为——
「要是没有他们,我们的大半同胞早就失去依归一命呜呼了。」
布莲西儿握紧了双拳。
她无法全盘接受,然而——
……我现在该扮演的角色,是支持Low-G的1st-G代表……
布莲西儿咬紧牙根告诉自己,这么做并未背叛自己的灵魂。
因此,她赶在黑猫开口之前说:
「知道了啦!的确,只靠我没办法保住哈根大人,也找不出市街派的藏身处,而且我……也没办法像这样投下反对票!」
「布莲西儿……」
黑猫说:
「——你会拿我出气吗?」
随之而来的画面十分残暴,但每个人都装作没发生过。下一个塑胶球也在这时打开了。
那是——
「——3rd-G。」
京在唱名后紧接着应声:
「是我们啊——我投反对,盖吉司是赞成。」
●
众人注视着坐在原位的京。
但她只是将双手摆到脑后,转身看看背后白板的开花情形,一派轻松地说:
「这样子白色的Low就是六票,红色的Top-G就是八票了吧。」
京堂而皇之地在众人视线中稳稳坐着。
「不过呢,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的确那个赫吉啥的很让人不爽——不过要是没有他们,亚玻伦也撑不到和我见面,再说……」
京往身边闭眼站着的盖吉司看了一眼。
「别在意,就当作是我为了肚子里的孩子找个藉口坐着吧。」
说完,京的右手在盖吉司屁股上拍了一下,惹得她「哇」地皱起眉来。
不过京不以为意,环视众人后说:
「就是这样。虽然Low-G要保护未来的我们,不过先为我们保住过去的,是那边的怪叔叔……我的选择并没有错。」
接着,京「呼」地吐气,放松身体。
「就我个人来说呢,是比较希望未来和过去能够和平相处啦。算了,或许不可能吧。」
对于京随口下的结论,使每个人都默不吭声。
只有Sf呓语似的继续宣读:
「8th-G。」
●
新庄在旁听席上茫然地望着白板。
目前白花有六、红花有八,8th-G的票就要跟着添上。
「——赞成一票。」
负责白花的大树多拿了一朵白花走向白板。
……Low-G连拿两票以后就是八比八,再来的又是4th、5th、7th……
他们应该都会投给Low-G吧。
虽然Top-G领先两票,但现在起应该能一举逆转。
新庄虽这么想,然而——
「——反对一票。」
Sf的宣告,让旁听帝上下每一个人都挺直了身子。
充满问号的骚动声此起彼落,欧铎首先发难大喊:
「为什么!为什么瓦姆纳比要支持Top-G?」
答案在瞬间揭晓。
沙砾在代表席前的地上委蛇漫爬,排成了文字,那是——
「『新庄』……?」
众人的惊疑声使得新庄「啊」地回过种来,起身检视地上的字样。
『跟随』、『新庄』、『孩子』、『Low-G』、『Top-G』、『最好』、『最差。』
「该不会……」新庄在众人注视中:心有无奈地咕哝着:「因为我的存在是一种矛盾,所以为了配合这点——」
为了和同时属于双方的自己共处,瓦姆纳比也同时选择了双方。
「…………」
应该是这样没错吧。新庄如此自问,瘫坐回椅子上。
全身有种莫名的无力感,心里想的是——
……这下……糟了?
新庄开始害怕自己会拖垮Low-G,接着——
「——!」
摇了摇头。
他否定了方才的念头,因为那是瓦姆纳比的抉择。
然后——
「5th-G——赞成一票。」
希欧带着略竖的眉梢站了起来,而山德斐洛也理所当然地——
「赞成一票。」
两花连开,白色追了上来。
Low-G和Top-G都得到了九票。
新庄终于松了口气,看见希欧在代表席上向他轻轻点头。
接着,希欧满怀希望的眼神转向了两头草兽。
这里有个疑虑。由于所有草兽异体同心,被要求视为一票的可能性并不是没有。
……不过其中一只是穆可奇的代表……
应该还是两票,可以一口气超前对方。
「4th-G——」
听见唱名,新庄深吸口气。
周围旁听席上的人们也对他点头示意,准备接受反败为胜的一刻。
之后,Sf理所当然地宣读开票结果。
「两票都是——废票。」
●
希欧讶异地「咦」了一声。
「为、为什么呢?」
两头草兽一同将前脚搭上桌面,对代替众人提问的希欧说:
『和佐山、同在。』
『一样、一样。』
草兽看看希欧,再看看四周,最后转向佐山。
『我们、和佐山同在。』
『和佐山、没有分别。』
草兽纯真的话语使得希欧背脊发寒。
在他们的想法中——
「佐山的赞成票……就已经是你们的赞成票了吗?」
『对!』
草兽活力充沛地大喊,但答覆的却是一片寂静。
『4th-G、不是追加、因为、和佐山同在。』
『追加、就错了、就不是同在了。』
「可是——」
见到佐山陷入危机,希欧想试着辩驳,然而——
「——这样才是4th-G呢。」
『没错!』
『小T、真内行!』
希欧捧着一颗被紧张撑满的心,对草兽点了点头。
……现、现在会怎样呢?
目前双方各是九票,再加上两张废票,表示已开出了二十票。
留在箱子里的,只有三票。
Sf点点头,看向白板说:
「关于废票的处理,请在正反双方各补足形式上的一票——表示各G都已确实表示意见。」
大树和希比蕾随即动手,在九对红白花朵下隔了点空间处各补上一朵。
合计二十。
……剩下的——
希欧胸中一颤。
只剩区区三票了。
●
飞场静听着自动人偶的唱票声。
「7th-G。」
然而,Sf没有读出结果,反倒将票纸展示在众人面前。
两张票纸都是一片空白。
之后,她向代表席上的7th-G助理飞场问道:
「请问这是什么意思?是正面有珠子压过的痕迹代表赞成,反面代表反对,还是跟4th一样两张都废票呢?」
飞场一听立刻起身。
「呃——应该要怎么解释咧,还满复杂的耶……」
他犹豫地抱头呜呜呻吟,接着环抱身体或仰或扭。
「啊啊!」
「飞场少年,你的动作愈来愈恶心了呢,快停下来。」
「竟、竟然说我烦恼的样子很恶心!」
Sf点头道:
「认为恶心的请举手。」
众人立刻照办,连瓦姆纳比都排出「举手」、「有~」等字样,将飞场彻底击垮。
「……不要这样子啦,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嘛。像这种时候是不是来段搞笑比较——风见学姐,要是把椅子丢过来就没得坐罗?」
飞场叹了口气,尴尬地看着佐山。
「如果说两票其实都是投给Low-G就没事了吧……学长,要这样子吗?」
「由于你把这绝佳的计策完美地败露出来,现在已经行不通了。」
飞场「咦」地开始回想自己干了什么好事,而Sf继续问——
「所以这两票真是废票?」
「啊——!我好像搞砸什么了!」
「搞砸就算了。」佐山说道。
「这是什么意思呢?可以告诉我7th-G为什么会投废票吗?」
飞场答「好」,回想上午时分的答询,并看着浮在周围空中的四颗光珠说:
「……他们想要的是一个玩不腻的世界,而Low-G虽然符合他们的要求——」
他们应该是这么想的吧。飞场心想。
「但他们的期望并不是放在统治的组织上。我想,他们对双方阵营的对错毫无兴趣,只想追求Low-G的这片天地而已。」
佐山「嗯」地点点头,转向背后。
飞场也跟着佐山,看向投票结果。成串的九对花之下有些空白,接着还有两对,但整体仍保持平衡,没有进展。
「剩下的——」
Sf随佐山之言点了点头,从投票箱中取出最后一个塑胶球,抛向空中。
「——就只有10th-G了呢。」
●
风见看着塑胶球腾空而上,最后闭上了眼。
惨了。
……她一个半月前被我痛扁了一顿啊……
呃啊,要是她真的投给Top-G,会不会就是自己害的呢?
……不对!
风见在心中插入否定。
内含10th-G概念核的G-Sp2,是自己的专用武器。
10th-G应该无法无视Low-G吧。
「……!」
就是这样。风见深深吸气,睁开眼睛。
她向左望去,出云就在数道人影之后。
出云——
他是约尔丝的外孙,也是UCAT的一分子。
……这样一来——
有机会吗?
风见竖起眉毛,开始祈祷。
……别让我们赢啊。
为了使期望落空而祈祷。
●
赫吉掩住了嘴。
对未来的猜测,呼唤了冷静的判断。
……这场投票的结果——
浮上心头的答案,令赫吉再次交臂。
同时,自动人偶接住了落下的塑胶球。
●
每个人都清楚地听见——
「——10th-G。」
自动人偶为同得九票的Low-G和Top-G宣读决胜的一票。
声音冰冷,不带感情。
她是这么说的:
「——10th-G一票。」
●
喊声四起。
喊着「什么」。
喊着「为什么」。
掺杂着单纯的惊叹。
其中最响亮的,是赫吉起身后大喊的——
「约尔丝!」
赫吉吸了口气又说:
「——给我解释清楚!」
「少在那边罗哩八嗦的,赫吉……难道你忘了概念战争吗?」
约尔丝也站了起来,环视全场,悠然挺起胸膛。
「10th-G种族是全G最强的一族——绝不会接受任何人的统治。无论何时何地,能站上世界顶点的就只有我们。」
「我虽然有考虑过这种状况,却没想到你真的将所有人的答案都……!」
这时,有个人拉住赫吉的手。
那人选从一旁走到了他的面前。
「命刻……!」
「赫吉义父——谢谢你,可是——」
她这么说:
「我不是说过了吗,结果一定会很有趣。」
见到命刻无可奈何地微笑,一丝讶异闪过赫吉脸上。
「————」
赫吉闭上眼,紧紧咬牙后松口说:
「……尽管预测了整场会议的变化,到头来最看不清的还是我啊。」
他叹了一声。
「这个世界还是希望一场出发点平等的对决,没错吧?」
新庄从旁听席赶下来,也听见了赫吉的话。
他跑到佐山身边,摊开一张白色的纸,那是佐山写上得票预测的纸巾。
新庄「啊」地喘口气,看看纸巾上的数字和佐山沾上薄汗的脸。
「跟你猜的一样耶……」
「那当然,这世界可是我养的呢。」
佐山将纸巾连同新庄的手握了起来,高高举起。
「写在这上头的,就是整个世界。而且,现在被我握着手的这个人——就是创造这世界的女人的孩子,说是神之子也毫不为过。」
「你又在说那种话了……」
风见等人在一旁难受得拉开领口抬头扬风。新庄无视他们,侧首问道:
「可是……现在又该怎么办呢?」
听见新庄的话,每个人都转向各代表身后的白板。
在大树及希比蕾添上各自的颜色后,白板开满了花。
红的十一朵。
白的十一朵。
由于约尔丝的票被视为废票,同票的双方又同时追加一票。
产生了合计十二组的均势。
见到那数字和花色,某国UCAT的年老代表喃喃起来。
「喔……」
低声地说:
「就像是双树开花了呢……」
突然,一道声音附和似的响起。
命刻从Top-G代表席上起立,果决的声音传递全场。
身旁的白犬,也随她凝视着同一个人。
凝视那可说是宿敌的西装少年。
她说的是——
「全G的结论已经出炉了——现在我有个提议。」
「什么提议?」
面对全身放松、不带架势的佐山,命刻刺出了右拳,干脆俐落地说:
「就是决斗……事到如今,相信无论哪方得胜,每个G都不会有异议,所以——」
她向佐山放出坚决且低沉的话语。
「——我希望Top-G和Low-G都能派出代表,进行决斗!」
众人错愕地回头,同时,另一道传遍全场的声音跟着响起。
因不带感情而成为议长的自动人偶拍响了双掌。
「真是个绝佳的提议。故本席宣布,投票判决到此结束,所有议程已经进行完毕——请双方代表为各自的决斗做好准备——」
Sf弯腰鞠躬,一旁的自动人偶们也在逐渐黯淡的灯光下提起裙角,躬身说道:
「——请为决斗做好准备。」
第三十七章 『能为我做的事』
好好感受我的一切
也让我感受你的一切
因为我希望你陪伴我的一切
因为我想陪伴你的一切
●
眼前是昏暮下的尊秋多学院正门。
面西的正门内,有块学生用的大布告栏。
那是个用来公布各种消息的地方,内容包括了召集学生、教师请假通知、休停学公告或社团活动结果报告等等。
现在,被灯光照亮的布告栏上,只贴着一张纸。
一张白色的模造纸。
纸边缀有白色及红色的人造花,纸上有着一行行毛笔字。
敬告
根据全龙交涉会议结果,出于旧故而关系密切之Top-G及Low-G,彼此所获得支持率相等。
经由双方同意之后,Top-G及Low-G各派五员代表进行决斗,以斩断过去所遗留之宿怨。
若代表员数不足,其补充需经全G同意后始得为之。
Top-G
户田 命刻
赫吉
长田 龙美
亚力士
候补
Low-G
佐山 御言
出云 觉
风见 千里
希欧 山德森(邓恩·原川)
飞场 龙司
·战斗方式为一对一。
·战斗开始日时为十二月二十三日正午。同日黎明起,始可选取使用武器。
·各员须于战斗开始前,于当地取得各自之概念核武器。
·各员应依到场顺序选用概念核武器。
·战斗于东京举行,战区将自动受概念空间包覆。
·该概念空间之性质,将受各员持用之概念武器影响。
·若概念核武器遭对手抢夺、破坏,即为战败。
·败方之所有概念核将归胜方所有。
一〇〇五年十二月二十二日 全龙交涉会议议长
写上如此文案的模造纸,就贴在布告栏上。
布告栏周围杳无人烟,毫无声响。
遭概念空间分化的正门布告栏,就要迎接黑夜。
●
车马喧嚣顺着夜风,远远飘送而来。
略沾夜露的阴暗庭院里,有团小小的灯光和影子。
灯光位在这宽广庭院中被称为「后院」的西侧,后方有座设立在树篱和观景木旁的小祠堂。
祠堂左右的石灯笼内皆点上了蜡烛。
烛光下的祠堂门前,摆着一张相片。
相片主角是名女性,视线直指着一对男女。
男,是身穿深蓝色西装,有着一双锐眼的少年。
女,是身穿白色装甲服,有着乌黑长发的少女。
少女牵起少年的左手,微笑着说:
「妈妈……爸爸,还有爷爷奶奶和曾爷爷奶奶——」
点点头。
「大家一定都久等了吧?」
叹口气。
「田宫小姐说,他们受过爷爷的恩惠,所以才在这里供奉新庄家的牌位,听说佐山同学的爷爷也默默守护着这个祠堂……所以……」
闭上眼。
「虽然被一堆怪人守护着,不过大家也都是因为这样,才能一直待在这里的吧?」
「新庄同学,在这种气氛中插了这么一句,似乎有点微妙呢。」
「我、不是那个意思啦。」
新庄笑着放松肩膀,轻声说道:
「其实啊……我一直都觉得自己是孤单一个人呢。」
「是吗?」
新庄「嗯」地点头。
「我一直很不安,整天哭个不停,遇见佐山同学后依赖心还是很重。然而……」
少女睁开眼看看耐堂,看看西边的霓虹和高低起伏的大地,再仰望夜空,望着斜斜的月。
她的眼从安了自家牌位的祠堂一直看到与其相连的天与地,然后说:
「尽管月亮遥不可及,但是我脚下的世界,是因为有我爸爸妈妈,还有更上一辈的人们努力过才能存在的吧。」
因此——
「我以前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没爹没娘的孤儿,但如果真是那样——这个世界就不会有现在的模样,我也不会是现在的我了。」
所以——
「现在我认为,这个世界的其中一部分,是我爸爸妈妈他们打造出来的。」
新庄回握了佐山的手。
视线落向面前的祠堂。
「虽然他们已经不在人世,也没办法和他们说话,但只要这个世界依然存在,爸爸妈妈的成就便会永远活下来——而我也会追随他们的脚步。」
如此一来——
「这个世界,就像是靠雕刻而活的生物一样呢。只是他雕的不是我们的身体,而是我们的所作所为——我相信,就算我们不在了,我们做的事也会在世界上永远对话下去。」
那就像—
「就像世界的遗传基因一样。」
说到这里,新庄缓缓地吐了口破碎的气。
「其实啊,我的爸爸妈妈……都非常爱我喔。」
虽已无法让他们实际感受这份心意,无法和他们见面——
「我会因此更珍惜这个世界……愈是想和他们见面,就愈会珍惜他们保护的这个世界。既然这样,我做的事一定能得到回应吧?透过这个世界……一定能和妈妈他们所为相呼应吧?」
没有答案的问题收到了答覆。
「那当然。」
佐山的声音随着逐渐紧握的手响起。
「世界必然会感受到我们的心意。」
新庄睁大了眼,转向佐山,但佐山没有动作,只是看着祠堂。
「让世界好好感动一回吧,新庄同学——只要我们联手,就能达到两倍——喔不,你算是两人份,要是我再拼一点,就能有四倍效益。」
「两、两倍就够了啦,让妈妈他们知道就够了。」
「那么——」佐山转过身来。
以明月为衬,扬起嘴角。
「剩下的两倍,就留给我们为彼此感动吧。」
佐山吸口气说:
「毕竟我一直都是把新庄同学当作一个人看的,这样刚好——没错吧,运切。」
佐山搂起新庄的肩,两人一起转向祠堂。
他「呼」地吐出的气息已清晰可见。
感到气温滑落后又说:
「新庄这个姓,再也不会孤单一个人了。」
「嗯,不会了。」新庄红着脸转向祠堂,既像报告又像展示她那身白色装甲服般弯下腰来。
「好看吗?虽然我男生的时候也是穿这个,不过我很喜欢这套装甲服,也有喜欢我这么穿的人,所以——」
新庄没将「别为我担心」说出口,微笑着说:
「真是太好了呢。」
接着新庄轻倚佐山,朝祠堂点头示意。
「我是在明白这点以后,才决定——和这个人在一起的。」
话后,新庄沉静片刻,织出歌曲。
那是她对于过去唯一的记忆。
母亲曾咏唱的歌曲,在月光下沁入祠堂照片中的笑容里。
歌声悠悠、清晰地飘送着。
●
面对黑夜的逼迫,庆典的亮光和声响不减反增。
夜晚的尊秋多学院中,沐浴在灯光中的布告栏上,最亮眼之处就是今晚的化妆舞会海报。
正对大门通道、周长约四公里、被学生称为「大帝广场」的多用途沙地,已化为巨大舞池。
庆典后半起即成废弃物的店摊、装饰和不倒翁等,在广场中央堆成了巨大营火。扮相各异的学生们在火堆旁围成特大、大、中、小、特小五个圆圈,随音乐起舞。
最大的圆绕着四公里的周长疯狂奔跑,最小的离火堆只有一公尺,目前演奏的曲目是由轻音杜作曲的「Stand·by·Bon」。
凄凉的电吉他声中,火光将五重化妆盆舞队列投影在校舍上。每个人见到那些超级英雄、怪兽和不知所谓的影子,感想多半是——
「……这根本就是真的会引发世界末日的恶魔召唤仪式。」
「你现在穿这样也没资格说吧,布莲西儿。」
风见站在正门一带的社团中心前,看向身边的布莲西儿。
布莲西儿的装扮还是跟开会时一样——一身黑衣,头戴三角帽手持镰刀。
不同之处在于嘴边那向附近摊贩买来的宝特瓶装绿茶。
「你穿装甲服又好到哪里去了?」
「我没什么适合化妆舞会的衣服啊,乐团的服装又是走华丽风的。」
「公然露肚脐才不是华丽,是低俗才对。」
以苦笑应之的不是风见,而是站在她另一侧的出云。
「也是啦。千里穿那样的确满显眼的,一定会被看出来那不是普通服装——在我们学校里,和UCAT有点渊源的学生或老师其实也不少喔。」
「这样啊……」
风见看了看出云,忽然半闭上眼,歪头问道:
「我说觉啊……你不要在这种季节只穿一条泳裤还拿着冲浪板好不好?」
「傻~瓜,这是你老爸新企划的变身英雄『冲爆侠』的扮相耶。」
「用冲浪板把对手撞爆所以叫冲爆侠?」
「不是,是精神状态一直游走爆发边缘,结果一时冲动造成暴动的冲爆侠。」
「那已经不是边缘了吧,完全跨过去了嘛!」
「傻瓜搭档就是要吵吵闹闹的才好呢,对吧风见?不过出云……你刚刚说的是真的吗?」
出云点头,从泳裤里抽出墨镜戴上。
「是啊。和特勤课有关的比较少就是了。事实上,那些归化Low-G者的孩子大多是送来这里,然后会因各种缘由得知UCAT的存在……像那种人的下一代也会到这里来。」
「是喔。」风见点头时,以鼓为主的尊秋多小调也跟着奏起。
她耳朵听着音乐,眼睛看着面对火堆舞动的神秘集团——
「看来根本没变装的也不少嘛。」
「还真的是恶魔仪式呢。话说回来——」
布莲西儿稍微侧首,问:
「其他人呢?」
「原川应该是被希欧拉到那里面去疯了:飞场说他担心一睡不醒的美影,刚刚先回UCAT去了,至于佐山和新庄——」
风见望着位于毕业生在操场远处摆设的雕塑剪影说:
「他们没跳多久就跑去看他们爸妈的作品,然后说要到田宫家去。你看……就是那个有很多手印的诡异雕像,听说佐山爸妈跟新庄她妈妈的手印都在上面耶。」
「是喔。」布莲西儿对风见的微笑点点头后,出云也应了声「是吗」。
两人的回应,让风见轻轻颔首。
「他们两个虽然都是蠢蛋,却很登对呢。」
「就我看来,你们每一对都是蠢蛋。」
「这样啊,那你跟那边的黑猫又怎么说呢?」
布莲西儿看看黑猫,黑猫却低头撇开视线。
见到布莲西儿举起镰刀狂奔而去,风见不禁叹了口气。
之后她抬头对身边的男伴说:
「……觉,我们也去跳一下吧,今年是最后一次了呢。」
风见拉起出云的手,出云却扭扭捏捏地说:
「喂喂喂,我拿冲浪板怎么跳啊?」
「在操场上随便找个地方插着不就好了?」
出云一听,面有难色地打量起自己的装扮。
「要是没了冲浪板,我看起来不就是个普通的变态了吗?」
「——早就是了啦!」
●
「佐山同学?」
新庄的声音在木造房间内响起。
她在只靠一颗小灯泡维持的昏暗灯光下挤出笑容问:
「为什么床已经铺好了呢?」
「嗯——真不愧是田宫家边间特有的全自动铺床系统。」
「少·给·我·装·蒜!」
新庄朝铺在榻榻米上的下垫和被子用力拍个不停。
「为什么棉被只有一套,枕头却有两个啊!」
「因为三个大概还太早了吧。」
新庄「唔」地说不出话,整张脸霎时涨红。
「你、你……」
新庄发现自己连「你这个人」都说不出口,感到一丝危机。
「我……我要回去了!」
新庄低着头站起身来,仿佛想藏住红得发烫的脸。
见状,跪坐在被褥上的佐山抬起头蜕:
「为什么呢?」
「因、因为——」
脑袋一团混乱。
「太奇怪了嘛,就、就是很奇怪啦。该怎么说呢,这个,呃……」
最后得出的答案并不复杂。
……好像有我们以外的人在插手我们的事一样……
尽管这想法并不可取,然而——
「反正……我要回去了。」
新庄向前一步。觉得自己脚步踏得既不稳又莫名其妙的她,就要经过佐山身旁。
「留步啊,新庄同学!」
佐山窜到新庄面前抱住了她,而且还保持跪姿。
这个高度,正好让佐山双手从大腿外绕到后侧,脸还紧贴着下腹。
「怎么可以露出那种表情呢,新庄同学!」
「你是对哪里说啊——!」
「哈哈哈,当然是你装甲服下的小肚脐啊。如果往上看,还能看见两座小丘呢。」
「你、你终于现出原形了!快放开啦!」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于是跪坐的佐山用膝盖撬开了新庄双腿。
双腿间突然多出一块毫无防备的空间,使新庄不由得缩起双肩。
佐山见机不可失,两膝迅速挺进,并且说:
「这样子我们的座标就更近了……!安全地带就在眼前!」
因为还没到达安全地带,所以佐山头部遭受了新庄的强烈轰炸。
「气、气死人了,完全不懂人家的心情!你就给我跪到没只数吧!」
「冷、冷静点啊,新庄同学!我的人生可是没得接关的啊!」
「少跟我求情!」
新庄猛力一敲,似乎击中了要害,使佐山「唔」了一声,浑身僵直。
脸跟着无力地滑进了两腿之间。
新庄吓得哇哇大叫,想抽腿脱身,但臀下仍被佐山的手紧紧环抱,脚也被他跪坐的膝盖撑开,平衡状况糟到不能再糟。
「可、可恶啊!竟然像妖怪一样甩也甩不掉……!你这个死黏胯下的妖怪!」
「你、你竟敢如此侮蔑我这高贵的屁屁精灵……改叫爱股爷爷怎么样?」
新庄听得发慌,东张西望起来。
「长枪!有没有长枪!最好是附有驱魔效果的……!」
「你的反应是很有趣,不过还是先冷静下来的好。就像这样——」
佐山将抱着新庄双臀的手臂降到膝部,由内一挤,使新庄整个人倒了下来。
她跪地后沉腰一坐,落在佐山的腿上,正好与始作俑者面对面。
「看吧,冷静下来了。」
为了稳住新庄稍稍偏后的重心,佐山抓住了她的手,拉到自己肩上。
但新庄只是不置可否地呆望着佐山的脸。
佐山仍像平时面无表情,只是笔直地凝视着新庄的双眼,然后点点头说:
「那我们回去吧,新庄同学。」
「——咦?」
新庄的身体突然浮起。
「哇!」新庄被夹在她臀腿间的手抱了起来。
接着,佐山一鼓作气站直双腿。
比起被抱起的感受,较平时高得多的视野更教人心慌。新庄贴着佐山左肩,抱住他的头说:
「你、你真的要回去了吗,佐山同学?」
「驾驶员之间步调不一致还强迫合体,反而会造成合体失败或合体意外之类的,这不是合体机器人动画的惯例吗?」
「不是啦,所以我才问你是不是真的要回去了啊……」
应该可以吧。新庄在心中叹息。
「看来——」她垂下肩膀说。
「真的只有我一个人在烦恼辽子小姐的事吧……」
「你说辽子吗?其实我也做了对不起辽子的事。」
「你做了……对不起她的事?」
「是啊。」佐山点点头,朝脚下的被褥看了一眼。
「其实呢,前天我在陪你离开这里之前就把床铺好了,辽子还因为我抢了她的工作而大发脾气呢。」
「是喔……原来这床是佐山同学铺的呀。」
「嗯,因为我想让你惊喜一下。」
新庄又说声「是喔」并以佐山肩膀撑住自己,然后抱住他的头,轻顶他的肩胸向后仰身——
「这种事怎么不早点说啊!」
将膝式吐槽全力炸进佐山胸口。
●
三分钟后,新庄在微弱灯光下重新铺平棉被。
尽管嘴里念念有词,她却无法否定自己涨红的脸,向后一看——
「……你的表情怎么平板得这么幸福啊,佐山同学?」
「一想到新庄同学铺的是我们的棉被——实在太引人遐想了。」
少假正经了,心里虽这么想,但新庄的手还是老实地摆正枕头,事前准备总算告一段落。
叹口气后,新庄装出不情愿的样子,扭动身子靠近佐山,这时——
「新庄同学,再上来这里吧,好吗?」
佐山拍了拍自己跪坐的膝盖。
新庄想了一会儿,将四面墙、天花板和窗口都看了一遍。
「没人在偷窥吗?」
「辽子不会允许那种事的。」
佐山说出的名字让新庄倒抽口气,并想了想这句话背后的意义。
「辽子小姐她……自己也很难受吧。」
「难受就不会那么疼你了。」
「是吗……那就好。嗯……」
新庄正面坐上了佐山的大腿。
佐山脱去西装外套,披上新庄肩头以掩住她的身体,接着提起她的手再次放上自己肩膀——
「来。」
就这么抱紧了她。
还来不及吐气,两人的身体已紧密贴合,外套内里将新庄的手磨得很痒。
男人都是穿这种东西呀?如此心想的同时,抵在佐山肩上的头被轻轻提起——
「…………」
双唇也被堵上。
「哇」的感觉、「哇啊」的感觉和「哇啊~」的感觉相互交杂,允许了他。
舌尖轻叩唇缘,是礼貌的表现吗?
故新庄以唇迎之,以舌交拥,佐山更将她紧拥入怀。
新庄「思」地喘息,佐山似乎也懂得她的要求,立刻收唇,但新庄却主动索吻,表示无碍。
两人宛如加深交流似的扭着身躯,蠢动如波。
「——啊!」
唇舌分离。不过短短数秒,竟已气喘吁吁。
虽身在房中,气息却是一片白蒙。
「会冷吗,新庄同学。」
「是、是不会啦……啊,先等一下。」
新庄动手解开佐山的领带。
「我应该可以帮你解领带吧……否则要是有个万一,我就掐不紧了。」
「你的前提好像歪得有点离谱呢。」
完全不这么认为的新庄抽下佐山的领带,看着上身只剩衬衫的他。
「呃,这个——」
该帮他脱衬衫还是怎样?
再度红热的脸使新庄焦躁难耐,赶紧回想往日的夜晚或傍晚所发生的事——
……啊,佐山同学都是自己脱上衣的嘛……
如果不是由自己主动,他不是不脱,就是只脱到最低限度。
新庄这才惊讶地发现,自己是第一次为他宽衣。佐山点点头说:
「我懂,毕竟在我们的同人志里,新庄同学都是从下面开始帮我脱的呢。」
「你到底都在看什么鬼啊!」
其实新庄也买了一本当成写作参考,但那是她的小秘密。
新庄用「真是的」掩盖心虚,同时由上依序解开钮扣,佐山的胸膛随之袒露而出——
「佐、佐山同学,你不需要我每解一颗就换一次姿势啦!不需要!要、要是害我动摇,手很可能开始发抖,搞、搞不好会朝你的眼睛插下去之类的。」
「还真是危险的动摇法呢。」
说到这儿,脐上的钮扣正好解开——
……是极限了吧……
新庄压低了脸,头发下冒出阵阵蒸气般的白烟。
紧张的汗水从后颈根涌向全身,又闷又热的她急着想为自己解套,于是——
「呃、这个,总之我已经把扣子全部解开了,接、接下来,呃、该怎么做呢?要掐你吗!」
「请别用掐人来掩饰自己的害羞。而且很可惜,接下来换我罗,新庄同学?」
心里才冒出问号,佐山的手已经搭上装甲服的胸部。
从固定器下拔除装甲下缘后,就能卸下包覆全身的软质护服。
「啊……」
佐山继续顺着下层薄衬衣的接缝,用指甲从颈根一路划到脐下。
胸部肌肤虽仍未见光,但汗湿的颈项到脐下一带已袒露大半。
房间昏暗,身上装备的阴影盖不住少女的身形。
新庄看着垂在胸肩的领带说:
「我不用解开领带吗……?」
「我希望你能保持你我第一次见面的样子。」
「穿、穿着衣服来……!」
话才说到一半,佐山的手忽然在新庄腰后一压,使她向后倒去——
「……啊。」
在被子上仰躺下来。
天花板和在黑暗中发光的小灯泡令少女十分不安,但佐山的脸立刻出现并贴了上来。
「…………」
两人相吻时,肩部装甲连同披挂一并被摘下,裙甲也遭褪去。
新庄明知反抗只是白费力气,却也不想只受佐山摆布,矛盾的情绪扭曲了她的躯体,延长佐山的作业程序。但新庄没就此闲着,也抱紧了他,用唇感受他的体温。
新庄感到佐山在她身上摸索的左手指剥除了衬衣,只留下外甲、腋下、腹侧和腰部配件,使她的身体一点一点地裸露。
佐山的手指钻入肌肤与衬衣之间不停动作,他略为冰冷的手掌搓揉似的按压着新庄的肉体,接着运指轻轻一捏。
……汗水……
从佐山指缝间挤出的肌肤感到水珠滑过,仿佛汗水被榨出体外一般。
受堵的唇使得被羞耻心催急的呼吸更加紊乱,热汗直流。
佐山的中指溜过新庄胸间,小心翼翼地顺着腹部中央的细沟移动,在肚脐按了一下又继续下探,然后返回。原以为缓急有序的节奏却又变得凌乱难测,使新庄感到自己的焦躁。
「不……」
她吸口气说:
「不要这样折磨人家嘛……」
「嗯,看来你对我有点误会呢,新庄同学——那我就再温柔一点吧。」
更细微的肤触,让新庄扭得更剧烈了。
汗湿的胸、随呼吸起伏的脐腹都暴露在空气之中后,他的手又继续探向下腹。
「…………」
新庄先是一愣,最后点了点头。
她没有闭眼,左手缠绕住佐山的颈子,右手捂着嘴静静地看。
看着逐渐赤裸的自己。
随着软质装甲的卸除、拨开,一阵寒意覆上臀腿之间。
「不……」
还没说完,唇的自由又被夺去,话语流回喉中。
新庄虽然觉得佐山狡猾,忐忑的心却也因此静下。少女对这样的自己感到无奈。
接着,佐山的手指钻进裤袜,从内侧撕开。
「啊,佐、佐山同学,你把那个撕破的话我……」
「放心吧,新庄同学。」
佐山从裤袋掏出的是——
「我带了替换的裤袜——那是什么眼神?对我的贴心准备有什么疑问吗?」
「我已经没力气说了……」
「其实你自己也多准备了一件吧?」
「不、不要问那种事啦!」
说完,新庄发觉了另一件事。
[插图]
现在的她,正面装甲服已被褪除,摊开——
「看得见吗……佐山同学?」
「可以。」佐山稍稍退身,点了点头。
「——的确是新庄同学呢。」
●
「嗯」地点头后,佐山的唇吻上了新庄的额,接着是眼睑、鼻尖、唇、喉、锁骨,少年舔舐、轻啄她的肌肤。
「和血的味道一样呢。」
「讨厌啦……」
佐山耳贴着新庄胸口聆听心跳,让她感到佐山脸颊的热度注入脐边,然后——
「啊,佐、佐山同学。呃,这个,再下去就是——」
「新庄同学,俗话说得好——排练要抱着演出的心情,演出要抱着排练的心情。」
佐山抬起了新庄的腿,依其所雷但更加细柔地将水气带往她的下腹——
「——」
新庄喉头一紧,全身猛然颤动,而佐山也感受到她的情绪,柔声说道:
「我会把切同学也放在心上,尽可能温柔地做的。」
「啊,可、可是……」
「人生在世,做什么都得讲求公平。」
在新庄抗议前,佐山已顺着自己的格言动作,仿佛在为她加温。
「……!啊、这……」
持续了几趟吸吐的搔痒和羞赧,使得新庄提膝挺腰,一不小心翻过了身,俯卧在佐山眼前。
「啊!」
她急得想起身转向佐山,但腰却使不上力,又瘫倒下来。
现在的她两膝撑开跪地,上身前仆,只有腰臀向佐山抬起。
「这、这个嘛,佐山同学,我现在的姿势,是、是那个,意外……」
「人在感到幸福的时刻,很容易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呢。」
「那是哪种幸福啊!」
新庄赶紧用腹侧那对向后直伸的手遮掩双腿之间。
然而,佐山却快了一步,先抓住了她的手。
现在新庄不仅呈趴跪姿、臀部翘高,手还被拉到两膝内侧。
她还来不及惊叹,上半身已被固定在地,因呼吸而鼓涨的腹部使得膝盖无法动弹,因此背脊顺着被向后拉扯的手仰起。
「不、不要啦,佐山同学,就算是屁屁精灵也不能……」
「喔喔,新庄同学,你终于认同我守护精灵屁屁亚斯三世的身分了吗……!」
「我是害羞才乱说的,不要认真回啦!」
精灵无视抗议,凑上唇来。
新庄「咿呀」尖叫,她虽想闪躲,但上身和膝部已受制,顶多扭腰挣扎。可是无论怎么扭,湿热的感受都能迅速追上。几次下来,她愈来愈不清楚自己是在逃还是在追。
无可奈何的她,只能不断深呼吸,摆动身体,同时—
……啊。
发现自己正趴在佐山的外套上。
于是她卸下了防备。湿黏的肌肤紧贴外套,新庄委身布与汗造成的摩擦力,将脸埋入其中。
「……!」
一段长时间的震颤后,新庄喘了几回,将激荡的自己任由佐山处置。
她已无心躲避,宛若顺从了自己的欲望。
不知过了多久,新庄终于注意到,自己的动作只剩肩膀起伏。
「啊……」
她挪动发软的身躯,以在不知不觉中获释的手抹去身上汗珠。
翻身一看,佐山就在眼前,直视着她。
被注视的感受使新庄又羞上心头,眼眶浸润,但佐山却微笑以对:
「你很美喔,新庄同学。」
「又、又在说那种话了——」
新庄再次拉起视线,见到赤裸上身的佐山,忽然明白——
「现在,已经不该再说些蠢话破坏气氛了吧?」
「这次我有耍蠢过吗,新庄同学?让我们认真地继续吧,认真地来。」
「我好像有种突然冷掉的感觉……」
「呵呵,言行不一的你实在是太美妙了,新庄同学——我也可以那样吗?」
「……你想变本加厉吗?」
说完,新庄放松了身体。
她「呼」地吐出口热气,将按在心口上的手拿开,在体侧向下摊直,看到佐山在她略弓的双腿间等着。
「已经……没什么好遮的了吧。」
「从很久以前就已经是如此啦,新庄同学。」
佐山微笑着说:
「我所见到的你一直都是这样的呢。」
「为什么我会觉得这句话背后非常不单纯啊……算了。」
新庄不禁苦笑,毕竟她无法否认此刻的体温、汗水和心情。
可是——
「佐山同学……你这个屁屁精灵,不打算先从屁股开始吗?」
「那样子就不能从正面抱住新庄同学了呢。」
新庄安心了点,但脸又旋即染红。
「那……等等那边也拜托你罗?我很喜欢被佐山同学夸奖呢。」
佐山一听,面露困惑。
他仿佛极为意外地问:
「为什么你……好像把我当成了一个下流胚子呢?」
「没有啊,别担心,我完全没那样想喔——因为那样根本不足以形容你!」
「好说好说。」佐山点点头,撩起新庄的浏海,摸摸她的头。
新庄眯起了眼,佐山的左手也搂上她的肩,压下身来。
感到立起的腿被慢慢推开后,新庄将腿举起,轻轻勾住了他。
「佐山同学……你愿意好好感受我,直到最后吗?」
佐山轻笑答道:
「那是不可能的。」
「……咦?」
「因为——」
佐山跟着回答新庄的疑问。
『我可没忘了切同学,而且我还想永远、永远感受下去。我不会让今天成为最后。」
所以——
「所以从今以后,我要无时无刻感受着你的一切。」
「那……」
新庄深吸口气,将涌上心头的话化为言语,伸手抱住佐山。
「我也一样……!」
同时,新庄也被佐山同意似的紧拥,并明白自己的愿望已一步步地实现。
第三十八章 『破坏之城』
大干一场吧
●
午时的暖阳高挂在冬季天空上。
水泥与钢铁构成的闸门边没有人影,只有纷飞的枯叶。
门是学校的正门,上头有面刻上「尊秋多学院」的钢板。
一辆机车停在门前。
驾驶不在那辆日本制的四〇〇cc机车上,而是在正门附近的布告栏前。
长长的布告栏上有张被红白人造花围绕的模造纸,旁边是一名少年和一群女仆装自动人偶。
站在自动人偶们最前方的红发自动人偶正在对少年说话。
「——您是最晚到的呢,飞场先生。」
「没有啦。那个,我只是没想到大家动作都这么快……」
「Tes。这的确和他人无关——您只是天生贪睡吧?」
「这、这个嘛……八号小姐,你在生气吗?」
「自动人偶并没有所谓『生气』的情绪,只是——」
经过短暂的思考——
「我只是不懂为何飞场先生会在如此紧要关头晚了一步。」
「对、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为何要道歉呢?我没有生气,要说几次您才会懂呢?」
「我看你根本气炸了吧!」
这时,八号身旁的自动人偶凑上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有道理……妄想成性的飞场先生,的确难以理解我们这些不带感情的自动人偶。好吧,就不谈这个了,请您尽快了结身为代表的义务,马上。」
「不好意思,你到底是要拜托我还是命令我啊?」
八号冰冷的眼神射了过来,飞场的目光立刻撇向一边。
接着他看见了布告栏边的小摊。摊子垂挂着「概念核武器」布条,自动人偶们微笑以待。
「您要抽签还是打靶?得到高分的话还会送上麦芽糖一支喔。」
「啊,那——我要玩野球拳!」
「……啊?」
「竟、竟然当真了!」
在他鬼扯时,一名黑发自动人偶从后方架上取来一个红色大包袱。
包袱被摆在眼前的柜台上,解开后取出的是——
「7th-G的……」
「Tes。」八号靠了过来,看着浮空的四颗光珠。
「这是最后的概念核,其他的都已被别人选走,带到各自的战场去了——相信昨天的答询,已经让飞场先生熟悉和他们相处的方式。」
「……他们是故意留下来等我的吗?」
「Tes.——老实说,那只是大家觉得不好用而挑剩的而已。」
「那就不能说『Tes.』了吧!后面的实话也很伤人耶!」
说着,飞场拿起袱巾捕捞浮空的四颗光珠,还挥空了几次才抓到四窜的白珠并扛上盾膀。
少年闭目调息。
张开眼时,表情已恢复严肃。
他向自动人偶们鞠躬道谢,接着说:
「我出发了。」
「您要上哪儿去?」
飞场想了想,看着机车说:
「坐电车可能比较安全吧……」
「我对您的机车和安全毫无兴趣,只要告诉我您的去向就够了。」
「……那就东方好了。」
「Tes.——我判断,您根本没有计划。」
「你、你只想回我这个而已吗!大城先生不在真的让你这么寂寞啊?」
八号眉头一皱,同时,一道白袍身影从近处树丛飞快地连续前滚翻而来,还边滚边说:
「八、八号啊!不在我身边真的让你很寂寞吗——!」
自动人偶们清洗麦芽糖制作器皿用的水渠忽然开了个人孔大小的洞,让大城不偏不倚一气呵成地栽了下去。
「啊、这是什么!我竟然像河水一样自然地——!」
自动人偶们将铁栏盖上,用铁丝绑紧后插入水管全力灌水。
八号观察水流状况约三秒后,转向飞场。
「飞场先生……您问候过美影小姐了吗?」
「嗯,昨晚就去过了……不过也只有到门口,没能见到她的人。」
「难道美影小姐还……」
飞场微笑着对没有把话说完的八号点点头:
「放心吧——只要有我在,她一定会醒过来的。」
「是吗。」
八号对飞场露出今天见面以来第一次的微笑,她并拢脚跟端正姿仪,弯腰鞠躬。
「那么最后的代表,请您慢走。我等——将在此静候世界的结论。」
●
中午过后,衣笠书库就成了旧书卖场。
尽管这里主要是做为准毕业生处理旧书之用,但除了课本之外,部分校园明星的书也会在此
喊价拍卖,某些社团更会藉机进行传承上课攻略手册或校内偷窥胜地集锦的仪式。
摊位设于阶梯状书库的下半部,上半部则是结帐区和休息区。
休息区靠结帐区的某个位子上,有个身穿制服的人影。此人不像其他人将休息区当作打发时间或闲聊的场所,而是做为笔电的工作区。
这人——新庄用缎带扎起长发,随轻快的节奏摇着身子敲击键盘。
打字速度极快,文字以口说也追不及的速度跃上画面。
打着打着,忽然间——
「嘿嘿……」
不经意的轻笑,害新庄打错了字,赶紧订正。
但平缓的微笑仍保持不变。
「像大树老师一样呢……」
虽觉得这样的形容有些危险,但手仍未停下。
新庄正在编写小说,一篇出于自身见闻的原创小说。
故事已定好结局,仍未明了之处也尽可能地设为不解之谜,让结局有个合理的轮廓。
为了一口气完成结局,新庄将今天订为最后一天,快马加鞭地写。
这一个半月来的最后冲刺,让他感到无比的幸福。
这是他第一篇完成品。既疼惜又享受的心情提升了他的步调,运指如飞。
快乐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即使因此感到矛盾,新庄却依然无意抗拒这样的速度。
听得见户外庆典的音乐。
听得见周围各年级学生的说话声和脚步声。
听得见自己心里的歌声。
新庄还知道,佐山现在人就在附近。
佐山将这所学校订为战场,将大操场设成概念空间,等待对手的到来。
虽不知对方会派谁赴约,不过——
……我就在这里等着吧。
新庄告诉自己,要在这里等待佐山归来。
他一定会来,从未例外。他一定会回到自己身边。
所以要相信他,好好等着。新庄将力劲送向脚底,稳住一分心似乎就会发抖的双脚。
现在,他踏实了脚板,深吸口气。
伸展躯体、聆听周遭声响之余,他在心中颂唱歌曲、编织字句。
轻弹按键刻划成电子讯号的故事,是否包含了自己心里的一切呢。
将语言化为歌曲、比喻化为想像、意旨化为心念后,究竟能让谁感受到呢?
如今,新庄正以轻松的心情弹唱自己的故事。
别担心。
即便分隔两地,心意也能相通。
●
横贯东京的JR中央线,在新宿站和众多铁路接轨。
整整环绕东京都心地带一周的JR山手线就是其一。
无论从新宿北上或南下,都会绕过东京、上野、原宿或池袋等站,然后回到新宿。
在这无限循环般的铁路上,车内乘客总是络绎不绝;一到傍晚时分,更是挤满了趁早返家的上班族或刚结束社团活动的学生。
不过,在这辆即将抵达新宿站的北回列车里,有个突兀的人物。
那是名高大的少年,还带着一块和自己身高相当的冲浪板袋。
他穿着褐色大衣,站在门边,肩靠着椅边立柱,冲浪板袋的尖端顶着车顶。
穿西装或学生制服的人都和他保持了点距离。
突然间,少年将头转向背上的冲浪板袋。
袋子侧边有块透明的塑胶皮,底下黑成一片,但能见到几个浮着绿光的字。
『好寂寞喔。』
「千里能在这儿就好罗。」
喃喃自语的出云望向窗外。新宿北侧空中有艘广告飞船,更高处还有几架飞机的剪影。
那些是UCAT的自勖人偶们为监看战情而驾驶的侦察机。
她们利用设置于机上的雷达来侦测概念变化及概念空间内的状况,并透过神田研究所、日本UCAT地下总部及横须贺美国UCAT的合作,即时向各界报告战况。
「在观众面前打一场赌上世界的架啊……」
『会比较兴奋吗?』
「说不定喔。」
出云苦笑着说出的话,又让旁人退了几步。
西装堆背后的一群女学生交头接耳起来。
「那个人从刚刚就在跟冲浪板说话,还一直偷笑耶……!」
「讨厌啦,好恶心喔——」
这是哪门子结论啊?出云虽这么想,但是一想到自己的搭档也时常莫名其妙地一拳轰来——
……女人有够难懂……
这时,后退的集团像是遭到推挤般,逐渐逼近。
「喂喂喂。」
出云皱起眉头,看着眼前的人林慢慢散开,显得有些杂乱。
杂乱的根源就在那群人的背后,车厢间的门前。
是个直立的人影。
一名面容纤细、皮肤净白、头发又黑又长的女性。
外观人模人样,但在出云眼里,那却是不折不扣的人偶。
她是一具Top-G制造的人偶,身穿整齐的黑色女仆装、头上还带着发饰,而且——
「会不会太高啦?」
女仆人偶的身高,就如抱胸的出云所言,与他十分接近。
身形高瘦端正,明显地比旁人高出至少一个头。
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装作不在意,事实上都侧眼窥视着她。
西装堆背后的那群女学生又窃窃私语起来。
「哇,超专业的角色扮演……!好高好帅喔——」
喂喂喂,这边也很高很帅啊。在出云为自己抱不平时,摇晃的车厢中出现某种声响。
是脚步声。
女仆人偶双足不疾不徐、踏出如秒针跳动般的细小声响走近出云。
她步伐直稳,跟不落地,只以脚尖挪身。
众人向两旁退开让出一条路,足音跟着来到出云眼前。
好大啊。出云看着对方脖子以下不禁心想。
……如果她的胸部是真货……
不对,以进化论的方式来说,她的胸部就是随身高等比例放大了吧,Top-G的造胸技术果然厉害。等等,腰身愈细,上头的表面附着物看起来就愈大,而且比起用「好大啊」来形容,「哇,好大啊!」听起来还比较——
「你在看哪里?」
「什么嘛,会说话啊?我在想很复杂的事,先别吵我。」
「喂喂喂,臭小子,你行不行啊?」
这口吻听得出云眉头一皱,问:
「……该不会是老主任遥控的吧?所以说候补就是你罗?真让人泄气。」
「别失望了,这可是Top-G半自动人偶的最新机型啊,不太需要花力气操控呢。」
「想不到Top-G喊着包容全G的口号,做的东西却这么重口味。」
「是啊,二战后的影响让我爱上了美式风格呢。」
「喂喂喂,老爷爷,不怕我向你老婆打小报告啊?」
出云和女仆人偶「哈哈哈」地拍起彼此肩膀。
但很快地,两人又板起脸来,抵额互瞪。
「找死啊,糟老头?什么叫美式风格?小心我把你剁碎喂乳牛!」
「小鬼少废话,小心等等哭着回家。不知道战后有多苦的人,没有资格批评富庶的美国!」
「啊?被千里驳倒又败得一场糊涂的人还说什么大话——这回居然弄一个假奶人偶出来,是想骗谁啊?」
「刚才不就完全钓到你了吗?」
说完,两人的额头压得更紧了。
「……这对话口味还真重。」
「嗯……是挺重的。」
两人再互瞪了一会儿,接着各点个头,同时退开。
「在闹区来个一场怎样?」
「来就来。」
下一刻,即将入站的电车开始减速。
车厢摇晃,人也摇晃。
车内每个人都「啊」地晃动,踏稳脚步。
但站在门边的那对人影,已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
●
日本UCAT神田研究所地下响递了自动人偶的报告声。
「——出云先生已和敌人接触!概念空间张设完毕——」
褐色短发的自动人偶大喊,映在天花板上的东京地图同时出现红点。
共有两处,标示了出云及另一人的存在。
众人各自面对迎战黑阳时所用的控制台,高速运转着共通记忆。同时,她们也接获报告,指出其中」架新宿上空的侦察搬巳进入概念空间。
声音里混着杂讯——
『这里是第一转播小组的二十一号,目前位于新宿上空——』
神田的地下空间似乎对这报告做出了反应,出现某种动静。
动静来自八号和大城,两人都坐在地下空间中央的大型控制台前。
八号轻咳一声后说道:
「各位好,Low-G与Top-G的概念核使用优先权决定战这一连五场战事,将由我,日本UCAT的自动人偶八号以及——」
八号瞄了身边的大城一眼。
「将由我八号负责解说。」
「八号!你、你很过分耶!你刚刚是不是把我含糊带过啦!」
八号无视大城,将麦克风拉回自己面前,接着——
「本节目是由『世界警察』美国UCAT以及『回收垃圾也不遗余力』的日本UCAT赞助播出。请问——」
八号深吸口气。
「……现场情况如何?」
●
战斗始于挥砍。
在乘客消失不见的车厢里,出云紧抓住背上冲浪板袋内的物体。
「喔喔……!」
他就这么将爱剑高举过头,奋力一挥。
剑刃划开冲浪板袋,将出云背后的长椅剖成两半。
破坏声接连不断。
满月形的圆弧运动切开车顶,车厢构造四散,指出攻击的去向。
直指敌人而去。
面对这正面直劈,女仆人偶从容地压低姿势,准备冲向挥舞V-Sw轰散冲浪板袋碎片的出云怀里。
车顶的巨大裂口露出一片橘黄色天空,冷风呼呼倾注。
女仆人偶从围裙摆中抽出刀身极厚的短刀,低身而行。
就在这时,出云朝女仆人偶的去向举起右脚——
「——!」
重重踏下。为延长挥砍范围的右踏步,直接踹向女仆人偶的脸。出云想藉此化解攻势将她踹开,趁隙挥剑劈去。
他往前一踹,但女仆人偶仍冲了过来,轻巧地跳上出云的脚尖。
「真的假的?」
女仆人偶沉着腰,一步又一步地登上出云的腿。
右曳着亮晃晃的短刀。
出云避无可避。若直接挥剑,反而会自己撞向刺来的短刀。
刀刃将至。
而出云也想到了应对方式。
他将后方的轴心脚向前猛拉,硬是让自己呈滑垒般的姿势瘫倒下来。
上身下坠,踏地的右脚仍屈膝直立,让踩在脚上的女仆人偶扑了个空。
相对的,出云保持仰躺姿,两手将V-Sw劈向膝部的女仆人偶。
刹那间,女仆人偶纵身一跃,跳上开了个大洞的车顶。
「想跑吗!」
呐喊的同时,电车没减速就穿过了下个车站,驶向新宿。
女仆人偶犹如破风而去般,就这么消失在车顶之后、暮空彼端。
「……可恶!」
出云利用挥剑的惯性拉起自己,然而——
「?」
他发现有些东西掉到了他的脚边。
伴着硬实声响滚过来的,是个前端火花四溅的红色筒状物。
「喂喂喂,这炸药也太漫画了吧?」
感想过后,爆炎吞噬了整截车厢。
●
女仆人偶站在夕阳下的列车顶,由前算来第三辆的前端。
后方车厢拖着滚滚黑烟,她却不屑一顾。
现在,电车就要驶入新宿站。
钻进屋顶架高的车站,驶向阴影。
在阴影中前进,经过原该停靠的月台,重回夕阳下,继续往池袋前进。
当列车于岔道切向右轨时,女仆人偶在列车侧边发现了某个影子。
影子窜上刚经过的月台,逐渐接近随列车快速移动的女仆人偶。
「小鬼,你还没死啊?」
是出云。
女仆人偶看了看围绕在出云身边的符,以及他手上的V-Sw。
接着看向背后爆炸的车厢,门边被挖出一个窟窿。
「……你是用那把大家伙,在爆炸前开洞跳走的吗?」
「是啊,就是那样。」
浑身黑渣的出云与列车并行,持续加速。
他双手紧握V-Sw说:
「喂,你也差不多该认真打了——有带概念核吧?」
「可别后悔啦。」
女仆人偶面无表情地将手探向背后。
她举手一抽,在夕阳下挥舞的是——
「格拉姆——上吧,让我看1st-G的文字之力有多大本事!」
女仆人偶左手拿着麦克笔,将右手的格拉姆朝天高举。
●
出云跳下月台,在列车边狂奔。
踏上高架铁路之余,他对敌我的武器特性做了番思考。
……对方的格拉姆能把文字实体化啊……
自己的V-Sw能将破坏过的物体再生、进化。
当前的概念空间设定,能将双方的能力都发挥到最大极限。出云能够有限地运用格拉姆的概念力,反之亦然。
现在,女仆人偶在列车上举着格拉姆,麦克笔在剑身上写的字是——
「『偶』……?那是要做什么啊?」
听见此间,狂风中的女仆人偶改变了表情。
面露微笑。
同时也改变了持剑的方式。
女仆人偶倒持格拉姆,有如切腹似的刺进身旁的西方空中。
「你知道新宿往池袋的西侧地区怎么称呼吗?」
出云想了想,蹙眉回答:
「百人町……」
「答对啦,小鬼……!」
女仆人偶将格拉姆刺入空中。
本该什么也刺不中的剑竟发出巨响,击穿了天际。
紧接着,百人町的天空布满了白色的龟裂。
●
在概念空间空中飞翔的侦察机察觉异变,立刻与现场拉开距离。
机内,负责采测地面情况的自动人偶突然大喊:
『——离太远会影响到侦测数据的精准度啊……!』
『请见谅。那可是背负世界命运的战斗,若不保持适当距离,我们这样的人偶极可能会在刹那间粉身碎骨。』
负责驾驶的自动人偶以言语下令操控,同时以共同记忆进行对话。
[插图]
她方才送出的意识,并没有接到采测员的答覆。
耳里只有沉默的杂讯声,让自动人偶驾驶疑惑地侧首问道:
『——怎么了吗?』
『啊、没什么,只是……仪器似乎故障了。从格拉姆刺进空中那一刻起,采测器的指针就突然冲到最底……不过,这实在——』
犹豫般的短暂时间过去了。
一段话紧跟在呼吸声后传来。监看采测器的自动人偶焦急地大喊:
『——来了!格拉姆的力量发动了!』
音调尖锐刺耳。
『世界发生异变!』
●
「起来吧,百人『偶』!」
女仆人偶宛如将格拉姆从空中抽出般奋力一扫。
同时,出云看到高架铁路底下的一整片建筑和道路都——
「——」
站了起来。
以名为城镇的人造物所构成的人偶将其身躯抽离地面,挺身站起。
带着浑身破碎声站起的人偶恰如字面所示,共有百具。
这群百人町人偶不具脸孔,手脚也支离破碎,每一具少说都有二十公尺高。
然而,女仆人偶对于接连立起的人偶看都不看一眼,她只是在格拉姆上写下了「新干线」,刺进列车。
「陪它们玩玩吧!」
同时,迸发爆炎的列车猛然一颤,大幅加速。
引擎咆哮、汽笛大作,新干线有如脱缰野马爆冲而去。
「可恶……!」
新干线的最后一节车厢脱离了出云的视野。
列车终于不见踪影,眼前只剩下——
「……!」
一百具巨大人偶纷纷拔下电线杆或广告看板砸来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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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仆人偶在加速中的列车上放低了姿势。
风压极强,一个没站稳就会被吹走。
「现在的新干线到底能飘多快呀?」
除了自己的低语声,女仆人偶还听见了其他声音。
化为百具人偶的城镇撞击高架铁路的声音。
电缆因而断裂,中止了加速,但速度已经梱高的列车,仍顺着笔直的铁路冲向池袋一带。
池袋。
女仆人偶望向池袋,望向致胜的关键素材。
接着,她转头检视背后状况。
那一百具人偶,是利用了V-Sw的破坏再生和格拉姆的文字概念造出的物量战兵器。
在她眼中,人偶们凶狠地破坏着高架铁路,不停奔走。
有几具直接冲撞高架铁路,坍成碎块,但剩下的仍有九十多具。
玻璃碎裂声、柏油崩散声、钢骨弯折声纠结成脚步声和阵阵逼来的地鸣,持续着浑沌与破坏的全力奔驰。
轰天巨响传来。
可是,女仆人偶眼中的百人偶迟迟没有停下动作。
……也就是说,那个小鬼还活着——
她动眼一搜,果真发现了敌踪。
而且出云的白色装甲服身影不在高架铁路上,而是在空中。
想必他一举放出了敷十张强化符,并藉此踏碎铁路、跃上高空。
那缭绕着音爆雾气的身影,就在铁路东侧的城镇上方。
光是从外观,就能看出过度加压的跳跃在他身上造成极大痛苦。
紧咬的牙根渗出血丝,手脚肌肉也因为过度膨胀而破裂,鲜血直流。
付出如此代价后,出云躲进了离地约一百公尺的空中。
然而,百人偶已高举着手,在破坏城镇和自身身躯同时冲向他的落点,准备要了他的命。
到此为止了。女仆人偶心想。
出云在落地时,必定需要时间调整姿势。无论他的肉体有多坚韧,在经过百公尺级的大跳跃后,筋骨必有损伤。
只要将他团团围住,来个数百吨的连续泰山压顶,一切就结束了。
在女仆人偶认为胜负已分之际,有道吼声从空中朝她喊来。
「——喂喂喂!我还没玩完呢!」
女仆抬头一看,见到出云的白色巨剑已完全展开。
……他想使出全力扳回一城吗?
可笑。女仆人偶心想,这里仍在破坏与再生的法则影响之下,即使人偶遭到掌管这股力量的V-Sw摧毁,也只会化为原来的城镇。况且,规模区区半径数百公尺的一击,是不可能一举歼灭近百具人偶的。
这时,几具人偶也察觉了出云的变化,反覆左右跳步虚晃起来。
不过——
「告诉你!你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出云劈下巨剑。
但百人偶不是他的目标。
而是城镇。
出云对眼下,池袋与新宿之间、高架铁路以东的土地接连出剑。
白光刻写下的文字是——
「你知道我这一区叫什么吗!」
出云刻下了最后一笔。
从空中贯透丛丛建筑挥毫而成的巨大字帖,只写了寥寥三字,那就是——
「大久保!」
下一刻,五百公尺见方的城镇站了起来,变成了大久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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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云在落下同时,看着生于大地的巨大手掌喊道:
「来吧,大久保……!」
包含一整个町,连早稻田大学理工学部都全盘卷起的大久保,用该校操场构成的巨大五指接住了出云。
足足有两百多公尺高的巨体耸然立起。
大久保掀起狂风迅速起身,甚至在全身各处引起音爆,见到这般景象,女仆人偶不禁大喊:
「谁是大久保啊!」
「天晓得——我还比较想在歌舞伎町玩这一招咧!」
紧接着,踏稳大地的大久保右手捧着出云,摆出了蓄力的架势,然后——
「——!」
高声咆哮。
百人偶旋即朝大久保的一双巨腿连番撞来,但出云不闪不躲,沉稳地发号施令。
他气喘吁吁地举起V-Sw喊道:
「大久保,挥拳!」
大久保随之屈身,朝脚边就是一拳。
左拳击溃土地,右拳轰散市街,百人偶也被如此的连续打击捣个粉碎。
压倒性的破坏力制造出震耳欲聋的巨响,百人偶逐一崩毁。
但百人偶仍旧毫不退缩地持续攻击。
它们无惧于大久保的巨拳,拿起电线杆朝大久保的小腿乱棒敲打。
「撑住啊,大久保!」
还用电线杆槌打大久保的小趾。
「我懂啦,大久保——踢呀,大久保!」
大久保长达百米的巨腿高速一扫,脚尖瞬时突破音障,踢散了歌舞伎町边界。
被冲击波轰飞的百人偶,纷纷撞毁高架铁路和新宿车站一带的大厦。由公寓构成的人偶侧身撞上东急大楼,瀑布般的碎玻璃直泄而下。另一具人偶一头栽进京王百货侧边,将高楼层的咖啡厅等店家整个挤出大楼,还从另一端滑了出来。
其他人偶也或翻或滚地蹂躏街道,将新宿边界辗成废墟。
在响遍八方的破坏声中,女仆人偶搭乘的列车进入了池袋地区。
而出云则是在大久保的手掌上调息,望向北方。
池袋。
出云望着那块大楼林立的土地,从怀里取出手机。
过了一会儿——
『是我。』
「喔,笨蛋啊——我想你应该比千里还要熟吧,池袋是个怎么样的地方?」
『是我的土地,我已经写上名字了——在我的地图簿里。』
「你的个性可以再扭曲一点。我现在是在新宿这边——」
呵这样啊,百人町和大久保町应该就在附近吧。百人町神社前的糯米丸子铺和大久保车站前的荞麦面店都很值得一尝呢。』
「两边都用过了啦。」
『还真是特别的形容呢。总之——』
佐山说:
『说到池袋就是那僩吧,就是东京引以为傲的阳光60大楼——那里原来是收容二战战犯的巢鸭监狱,后来才改建成那栋大楼的,我们的敌人或许会很感兴趣吧?』
「是啊。」出云点点头,接着说:「抱歉,突然有点事。」
他切断通话,望向前方。
结束通话的原因相当简单。
前方,池袋大楼丛林中最高的一栋及其周围的大楼基部,突然一起喷出了爆炸般的火团。
「喂喂喂,现在又是怎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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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仆人偶站在辉映夕阳的阳光60墙面上。
只有双脚和剃进阳光印的格拉姆支撑着她。
遭格拉姆刺穿的六十层高楼宽敞基部,不断冒出滚滚浓烟。
火箭升空时的白烟。
不仅是阳光印。
周围的办公大楼、饭店百货等数百栋建筑全都震碎了它们的基部,向大地喷出迅速弥漫的白烟,引起强烈对流及声响。
由钢筋水泥构成的建筑之所以会如此,原因就出在格拉姆上写的——
「去吧——超巨型洲际飞弹阵!」
阳光60在斜阳下震颤不已。
震动所造成的轰声远超越周围建筑,将基部的烟冲往大地。
四方公园霎时没入烟中,停在路边的车也遭暴风吹跑,撞上邻近的楼房。
这栋超高层建筑的玻璃因震动而碎裂,巨响的共鸣也粉碎了周围建筑的玻璃,便利商店等简易建筑轻易地崩落倒塌。
在这风起地鸣之中——
「……飞吧!」
女仆人偶大喝一声,在格拉姆上写下——
「毅力……!」
追记一完成,添上毅力的超巨型洲际飞弹就浮了起来。
逾两百公尺的六十层楼建筑在空中犹豫似的瞬时停顿,接着——
「——!」
池袋所有高层建筑都扯开了自己与大地的连结。
数百栋大小不一的高楼以破碎声代替喷射声,不约而同地奔向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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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田研究所地下,面对着控制仪器的自动人偶中,有几名失声大叫。
「——怎么可能!」
天花板显示的地图上,一口气出现了数十个标示巨型飞行物体的橘色光点。
那全都是由垂直上升中的大楼构成的巨型飞弹。
以水泥和玻璃为外壳,以店铺及商品为炸药的飞弹。
「城镇……飞起来了吗?」
八号对一名愕然呓语的自动人偶点点头。
「那原本就是能推动整个世界的力量,而且——」
她告诉大家:
「我们在概念战争中长年征讨的对手们,所拥有的就是那种力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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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楼们轰隆隆地向天加速,沿途洒落的玻璃碎片有如傍晚时分的细雨。
它们不但被音爆造成的雾气围绕,甚至还冲破了这堵屏障,飞升而去。
所谓的洲际飞弹,是一种会在超高空改变轨道,朝地面落下的飞弹。
阳光60在澄透的宽广暮空中垂直上升,女仆人偶也以格拉姆为支撑,立于其侧。在她眼中,随后而来的王子饭店和证券大楼,就像一艘艘在高空中航行的战舰。
「……从象征二战终结之处发射美苏冷战的代表性武器,也算是别有一番意境吧?」
同时,高度加速的大楼们冲破了云层。
深浅不一的灰白色庞然巨物,犹如大举跃出海面的鲸群般破云腾空。
接下来,大楼们又从容不迫地描绘出坠落的轨迹。
百公尺单位的高质量硬物嘎嘎作响,随抛物线转向地面。
垂直落下。
目标是新宿,出云的所在地。
为了使大楼依正确轨道突破云层,女仆人偶如调整操纵杆般扭转格拉姆。
脚下的巨大建筑也撩动疾风,随之翻动。
转向下方。
原与阳光60并列的王子饭店仿佛想先走一步似的开始坠落。
高层建筑们底部拖着橘光和热流冲向地表,其他建筑也尾随在后。
不断坠落。
构成一座城市的物体,就要往另一座城市坠下。
置身云中的感觉,就像闯入一团冰冷的雾中。
穿过这层云,便能见到以新宿为中心的东京。
最高的个体、以日为名的飞弹,在见到众楼起步后,也跟着响应。
巨大建筑加速了。
前端和各个棱角都拖出白色气带,超巨型飞弹向前推进。
有如挤开了先行的小型飞弹——不,是和它们打声招呼后,那象征昭和时代、集日本当代建筑技术于一身的飞弹直往东京而去。
追上前方的王子饭店后,女仆人偶毫不迟疑地——
「我先走啦。」
敬了个简略的礼,扬长而去。
此刻,这坠落的六十层巨大建筑整体名副其实地沐浴在阳光之中。
大地就在眼前。
当前位置高到能够远眺天皇宫殿。由于车辆不再行驶,自然气流逐渐洗净了受污染的空气,整个市容显得极为清新。
经过二战空袭及战后的高度成长期,战前的街景已不复见。
方才的战斗更使殃及之处一片狼籍。
不过就快结束了。女仆人偶站在开始加速坠落的大楼侧边如此心想。
总算能了却一桩心事。
前些阵子,老主任于军队出征时败给了风见。
为了赌一口气,老主任一直将当时风见所言视为黄毛丫头的狂语。他不时将那些话拿出来咀嚼,却始终不予认同。
但现在,老主任似乎改观了。他无奈地轻笑道:
「我就姑且相信你那些话吧——好歹那也是我做这些事的原因啊。」
坠落速度提升至下一阶段,女仆人偶承受着能轻易将她甩进高空的G力。
但她不为所动。
于池袋升空的超高层大楼喷洒着建材碎片、内容物和烟尘,仿佛找到了自己真正的归宿般,直直落向新宿街道。
加速是推动坠落的关键。
由下吹来的风光是削过楼体,就能激出震耳巨响。
已清晰可辨的新宿街道,被夕阳拉出的长长黑影掩盖着,不过被挖毁的地区却没有影子。
唯有在那些地区能见到的真正土地,让女仆人偶苦笑着说:
「现代还真是不错——把人类在大地上化的妆取了一个叫『城市』的名字呢。」
那是——
「没错,那就是我们塑造的东西……!」
直冲而去。
撞击的冲击波和这栋大楼的爆炸力,至少能将新宿夷为平地。
之后,这块地区只会剩下一片原始土地吧。
至于后路,只要趁爆炸瞬间将格拉姆的文字改为「防护罩」之颊的,便可全身而退。
距离地面已不是一公里。在这么加速下去,速度应该能在撞击那一刻达到顶点吧。
……结束吧。
就让我的战争……在此结束吧。
这时,女仆人偶的视觉元件在风的彼端捕捉到某个动作。
一道人影一面破坏着新宿,一面冲向大楼的落点。
大久保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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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云乘着大久保,赶到了某个地方.
那是来自池袋的洲际飞弹预定坠落处。
也是代表现代东京的重点指标。
东京都厅。
大久保随着出云的命令,在现代日本最顶尖的建筑前急停下来。
轰声大作。
双脚踏进地下街的大久保向前滑了一小段距离,并将载送出云的手伸向都厅。
出云沉腰站定抗拒惯性,双眼仍盯着敌人。
头上那巨大的黑影近在咫尺。
大气鸣动震落了都厅的玻璃,但出云不以为意。
他仰望上空,凝视着因过于巨大而难以感受其距离变化的坠落物。
「派头的确够豪华,可是……」
出云迅速架起了笔——V-Sw这把掌管破坏与再生进化的刀刃之笔。
「我这个比你现代多了!」
他大喊一声,连续挥毫。
巨剑劈碎都厅正面,在水泥与玻璃间刻下文字。
「是男人就给我吃上这一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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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田地下的探测器旁传出喊声。
「出云先生下笔了!写的是——」
一拍过后——
「——『光束炮』!」
●
紧接着,电流在都厅顶上的双塔间左右流窜。
蓝白色电流在晚霞辉映中凝聚,形成一颗巨大的球形电浆。
一晃眼,电光消失无踪,只留下电球。
「——!」
下个瞬间,都厅双塔轰然迸裂。
原因有二。
一是与从天而降的超重坠落物冲撞,二是电球周围的蓝白色光环窜向四方。
除此之外还传来某种声音,一种呼吸般的细小声音。
于此同时,浮在双塔中央的电球突然拉尖——
「……!」
从头到尾一举贯穿了阳光60。
阳光60也在此时撞上了都厅顶端——
「!」
产生巨大的压力。
那不是爆炸,而是大规模的急遽气压变化。
冲撞与洲际飞弹于空中爆炸所造成的闪光随之而生。
强光了吞噬一切。
在光芒之中,都厅被压向地面,如花朵绽开般四散,并在下个瞬间被冲击轰得片瓦不留。
阳光印所有窗口也在刹那间迸出蓝白光芒,有如受到重击般四散。
存于其内部的某种力量也跟着爆炸,加速了自身的崩溃,但威力已不如预期。
尽管如此,那仍是场大规模的破坏。
光团半径瞬间扩张至数公里,将其涵盖的所有物体向外铲开、摧毁。
随阳光60坠向光团的其余大楼纷纷遭到迎头痛击,当场爆散。
剧烈膨胀的光团威力远胜于空中的爆炸,将它们一口吞下。
超音速的冲击波进行着无声破坏。
冲击波急速扩散,在半球体的光团外侧推出了一层白雾。
下一刻,冲击波窜过了长于光团半径数倍远的距离。
新宿、池袋、涩谷等周边地区的所有建筑,全都在转眼之间接连倒塌,林木、车辆及电车也跟着灰飞烟灭。
云层呈放射状地退开,新宿一带上空出现极光般的波纹,在冲击波的摇撼中渐渐扩张。
之后,声音才姗姗来迟。
数十道低沉的巨响相互叠——
「————」
起爆点的光随之消散,大地跟着扑向天空。
撞击地面造成的反作用力排山倒海地打散万物。
这是破坏,一场让大地见底的破坏。
然而,瞬时冲上天际的喷烟及沙石当中,出现了某种飞行物体。
是两道光。
脱离了爆炸范围的侦察机,腾跃爆炸产生的高速气流之余,对飞离现场的光点进行确认。
光点画了个弧,拖着细长光带飞向夕阳沉没的西方。
两道光并驾齐驱,高速飞翔。
光点的真面目,是两把飞离起爆点的剑。
也就是同为概念核武器的格拉姆和V-Sw。
监看光点并列着飞远的侦察机,传出了自动人偶的声音。
『战斗结果是……』
她在充满杂音的通话中添上一声「唔」,接着说:
『平手……!』
第三十九章 『虚空的咆哮』
若需就此伤别离
纵然晴暮也霹雳
●
日没西山后,城镇开始发出光明。
时值年末,离圣诞节不到两天了。
街道不遗余力地喷洒光芒,仿佛想照亮染黑的紫红色天空。
光芒之下,身着厚衣的行人分别带着行李,车辆挤得道路水泄不通。
在不绝于耳的脚步声、引擎声、谈话声和喇叭声之中,一对男女漫步前行。
一个是穿着夹克的金发少女,另一个是穿着黑色大衣的褐肤少年。
少女走在少年跟前,一旦她的目光被糖炒栗子或是抽奖的摊贩吸走,就会被少年抓住后领拉回路上。
「希欧,走路不要一直东张西望,撞到人怎么办。」
「是、是原川大哥太不懂得享受年末气氛才对吧!」
「少废话。」原川吐着白烟,将希欧拉到身旁。
他看了看街景。宽敞的拱廊商场尽头,能见到车站前的转运站。
「……想不到你会跑来八王子消磨时间。如果是到原宿或涩谷之类的地方,在班上聊起来会比较有面子吧。」
「……现在大家都在准备考试喔?」
原川转过头,看见希欧的笑脸。
因此,原川静了一会儿,才吐出「抱歉」二字。
原川身边的笑容翘起了眉梢说:
「原川大哥不担心希欧的考试结果吗?」
「——不准来我们学校。」
「好过分……!直肠子也该有点分寸吧!」
「少罗唆。我最近在想,如果你跑来我们学校,病情一定会更严重。」
希欧两眉一揪,歪头问道:
「病、病是指什么病呢?」
「——世界中心病。」
「……这假话听起来还真像回事呢。」
「得病的人都会这么说。这个病的主要症状呢,就是言行在他人眼中难以理解、思考方向往往偏差得有一座都市那么远,还有会变得好色而看不清周围状况。」
原川的解说让希欧听得连连点头,轻笑一声。
「原川大哥又在胡说了……大家不是都那个样子吗?」
「也就是说每个人都中标了……恐怕是因为道德沦丧才感染的,你身上的初期症状已经相当明显了。」
「那、那为什么只有原川大哥没事呢!」
「多半是因为我有道德方面的抗体。大概是连科学家也没发现的新品种吧。」
「那、那这样的话——」希欧笑容满面地双手一拍,说道:「让原川大哥把自己的道德抗体注射到希欧身体里不就好了吗?」
这句话让周围行人全都停下脚步。
希欧也僵住不动,绷着笑脸说:
「……希欧又发病了吗?」
「别说了,快走。」原川赶紧拉着希欧来到车站前。
转运站规模在这几年来扩大了许多,地下也开辟了大型停车场。
这些建设虽可说是为了与邻近商圈竞争才沾上的光,但原川不妄加评论。这种事留给当地人去定夺就够了。
若自己是个缅怀过去的人,五十年后,自己也会怀念现在的景色吧。
「原川大哥。」
身旁的希欧突然轻唤了他一声。
转头一看,希欧正仰望着八王子车站大楼,及其周边的狭小天空,
空中有着侦察机的光,那个光点已尾随了他们好一阵子。
希欧望着闪烁红光的表情已和刚刚不同,显得相当平静。
「……这场战斗,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突然抬头对天空说这种话,实在不太好吧。」
「原、原川大哥怎么这么现实啊!」
原川也抬头望向希欧所看的位置。
「才没有。等到战斗结束后,我就会渐渐变得不再现实。以后那片天空就是属于你一个人的了,希欧。」
原川无视希欧的沉默,继续说下去。他松开手指,摸着母亲为他做的护身符说:
「我会自个儿回想着现实活下去的。」
「不、不可以!」
原川立刻转向吸引了周遭目光的喊声来向。
见到的是两眉倒竖的希欧。
「原川大哥也要跟我一起来才行喔?因为——希欧只想让原川大哥一个人上而已呢!」
周遭的人潮再次停下。
过了十秒后,众人才窃窃私语地走开。
希欧「唔」地失了声,原川便拍拍她的肩说:
「你就少说两句吧,乱说话很容易造成病情恶化。」
「那、那……」
希欧红着脸低下头去,指向附近的栗子摊。
「如果真的不能说话,那希欧……想要那个……」
「你是想要摊子还是后面的伯伯啊?」
「是他卖的东西啦!」
「肥死你。」
「信、信奉结果论的人会没办法享受途中的乐趣喔?」
「我还是第一次听人用理论为自己的贪吃辩解。」
说着,原川不耐烦地将手采入怀里,想拿出钱包,不过——
「…………」
眼前,不,他和希欧之间多了个红色的小纸袋,里头装满糖炒栗子。
原川对纸袋出现的时机没多想,只想着——
「长田……龙美。」
递出纸袋的人,就在他们身边。
穿着棕色大衣的她轻吐一口白气,笑着看看原川和希欧,开口说道:
「带回去吃吧——这是给输家的安慰奖。」
●
神田地下,天花板显示的东京地图里,出现了两个红点。
就在东京西侧的八王子一带。
『希欧小姐、原川先生和龙美小姐——已经开始战斗了。』
听见侦察机的回报,大城抱起胸说:
「这次决斗,基本上是随机遇敌吗?」
八号答道:
「Tes。您希望飞场先生对上龙美小姐吗?」
「也不是啦,那样残酷指数就太高了,也可能会变成私斗……如果是我对上她就好罗。」
「Tes.,看来您终于活得不耐烦了。恭喜您,那是非常明智的决定。」
「呜哇,怎么完全不帮我说话啊!」
大城搔搔头,叹着气说:
「其实,我手上有龙美还住在飞场家时的照片,应该可以拿那个跟她谈判吧。」
「也就是所谓的偷拍照吗?」
没等大城回答,八号已揪起他白袍领子大喊:
「——抓贼啊!请问有哪位乘客是警察吗!」
「给我等一下——!」大城左右摆手时,侦察机又发出回报。
对方以有气无力的声音说道——
『战斗——已经结束了。』
「……?」
操纵台前的自动人偶们,也对这突如其来的话有些反应。
她们疑惑地转动视线,发现东京地图上的红点少了一个。
再看看侦察机回传的战况资料,几个自动人偶皱起眉头。
她们眼里盯着的,是标示战斗过程的时间列,写的是——
「……看起来,这场战斗——」
一道声音在鸦雀无声的神田地下研究所响起。
「这场战斗,只花了十二秒〇四……就决定胜负了。」
●
所谓胜负,即是无数个瞬间层层堆积而成的事实。
希欧的喊声,成了整场战斗的第一动。
「山德斐洛……!」
巨大的机龙,在自动人偶张设概念空间的同时出现在希欧与原川背后。
由于是最初的出击状态,山德斐洛尚未和暮星炮合一。平时收容于概念空间中的暮星炮,虽能换装成山德斐洛的骨架,但合一的过程必须在一定高度的空中进行。
由于保持待机状态也会消耗能量,希欧没有事先召唤山德斐洛待命。一旦动力炉输出过低,山德斐洛就必须返回概念空间休息。
召唤的过程仅有一瞬,对战斗没有负面影响,而且经过充分休息,还能储备一定程度的备用能量,有利无弊。
现在,希欧是这么想的:
……我要赢。
像她这样能化为机龙的人物,当然对胜利有所渴望。她本身也有所自觉,认为自己在全龙交涉部队暨Low-G代表之中,无论在体型或破坏力方面,都是最强大的战力。
下个瞬间,山德斐洛和龙美都有所行动。
山德斐洛立刻将希欧和原川纳入驾驶舱,同时龙美也从背后抽出一把机壳化的武士刀。
●
原川随希欧乘上山德斐洛后,心里所想的是——
……堤丰在哪里?
这个空间受到5th-G及3rd-G概念影响,尽管堤丰这架武神本身不具意识,需由龙美遥控,但操纵起来一定比在普通Low-G概念空间中更为轻松。
只是,答案十分教人意外。
相对于持刀的右手,龙美左手中只握着玻璃瓶装清酒「爱哭鬼奇樱」。
堤丰目前并未受到龙美的操纵。
……到底藏在哪里?
于是原川请山德斐洛持续监视她的左手,一旦放开玻璃瓶就立刻回报。
接着,山德斐洛与希欧融合,在原川的操控下退开。
不过,后退的力量并非来自四肢。
「发射主炮!以反作用力后退拉开距离!」
主炮能源虽未过半,但对付一个人类已是绰绰有余。
指令完整执行。
下一刻,山德斐洛口吐光柱,他巨大的身躯随之而退。
「中啊!」
话语催生了愿望的实现。
直线喷发的光确实命中了立于转运站上的黑影。
然而,那并非龙美本人,而是她手中的机壳剑。
『原川大哥!在我们之前梦到的过去里,飞场大哥他爸爸用的就是那把剑呢……!』
希欧和原川在面对转运站的大楼前停下山德斐洛,检视当前情况。
龙美掌中刀划下的银弧残影,吞没了整条主炮光柱。
一切发生得如此突然。
无声无息,没有卷动气流,没有光,也没留下作用力,只剩下残留在视觉中的银光。
最后见到的,只有扫下右手长刀的龙美,还有她左手的玻璃瓶。
这个瞬间过后,希欧的声音突然细细的响起。
『原川大哥……我现在才想到,刚刚那包栗子——』
「我知道。」原川点点头,向身前看去。一只不记得曾收下的红色纸袋,正静静躺在驾驶座的主控面板上。
应该是龙美趁两人搭上山德斐洛时偷摆进来的吧。
紧接着,龙美挥动右手,扭腕举刀。
细长的机壳刀,顺着镰刀除草般的动作勾出弧线。
攻击在即。
原川和希欧都已经知道,飞场之父配刀其刃部所放出的能量,能轻易地劈开一栋大楼。
而他们现在明白了其作用的方式。
『那把刀能吸收它承受的力量,再释放出去……!』
原川没对希欧的话表示同意,直接做出判断。
升空。
使用增压器往左上空瞬时爬升,就能避开从龙美右下方扫来的剑压。
目前仍未见到堤丰的踪迹,龙美用来遥控的左手仍握着玻璃罐。
那就表示对方不具有飞行能力——
「山德斐洛!把暮星炮准备好!」
只要高高跃起,在腹侧腾出空间,便可装载那巨大的概念核炮。
此时,暮星炮正存放于收纳骨架零件的概念空间里。
只要在空中朝龙美炮击便可获胜。虽不知那把剑能对攻击力造成多大折扣,但广域射击在目标周围造成的冲击波和高热应能重创对手。
说时迟那时快,龙美的斩击已经杀到。
由山德斐洛主炮转化而来的一击。
「——!」
这是原川和希欧首度正面对抗自己击发的主炮。
但攻击轨道已在计算之中。
山德斐洛向左上跳跃,以避开逼来的斜砍。
然而在下个瞬间,跳离剑轨的山德斐洛却遭受了出乎意料的攻击。
攻击并非来自龙美的剑,而是另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
『原川大哥!正上方……!』
话一说完,攻击便冲撞了山德斐洛的顶侧。
沉重的钝击。由上方痛殴整架机龙般的冲击,使得原川在驾驶舱内剧烈摆荡。
他的胸口狠狠撞上操纵面板,几根肋骨喀喀作响。
「……!那是什么?怎么能突破山德斐洛的惯性防御直接撞上来?」
原川高声大喊,并检视面板上不停闪烁的损伤警示灯。
背部装甲和关节系统都遭到严重损伤,原因是——
「————」
原川抬头探视。
防风屏幕后方所能见的机龙背部上——
『原川大哥……!是堤丰!』
希欧口中的物体就在眼前。
堤丰将神碎雷用蓝色锁链缠于右臂之上,脚踩蓝色机龙,而且——
『堤丰没有受到操控!是直接掉下来的……从超高空掉下来的!龙美小姐只是预测到我们会往这里躲——完全没有特意操控!』
在瞠目结舌的原川眼前,堤丰缓缓地站起身来。
全身装甲因冲击而碎裂的白色巨人双目发光,踏龙而立。
同时,山德斐洛的声音在原川意识中响起:
『龙美喝完酒,把瓶子丢进垃圾桶了!』
「……有没有那么轻松啊!」
原川无名火起,硬是让山德斐洛向右甩身。
只为甩落堤丰。
但堤丰已展翼升空,飞向前方的转运站。
原川转回头来,看见了龙美。她高举空下的左手说:
「好啦,现在要来真的罗?」
在原川感知龙美的声音和笑容那一刻,山德斐洛召唤了自己的武装。
他打开机库化的概念空间,取出含有概念核的长炮。
●
希欧在短瞬之中清楚地看着。
看着自己的身体由腹部以下逐渐分解、卸除骨架。
同一时刻,堤丰在龙美背后落地。
即使龙美顺势跳上堤丰上前突袭,也无法阻止山德斐洛换装。
堤丰直击造成的损伤虽降低了山德斐洛的爆发力,但机龙依然能够迅速爬升,并在空中以次音速行动。
当龙美乘上堤丰掌心时,山德斐洛已将卸除的骨架纳入了概念空间里。
取而代之的,是长逾四十公尺的火炮。
以「一瞬」形容整段过程稍嫌浮夸,总共需要一次呼吸的时间。
不过道已十分足够。接合骨架、锁定接近的目标并开火,要不了多久。
然而,希欧在下一刻见到了意外的景象。
堤丰迅速高举了托着龙美的右手。
『……咦?』
希欧虽能清楚看见堤丰的动作,但她没能及时理解此举的企图。
堤丰欲将龙美全力掷向山德斐洛。
……这是……?
『希欧!』
山德斐洛的声音束紧了希欧的知觉。
她回过神来,看见堤丰以下勾姿势掷来的龙美在空中翻了个身,从容地挥刀。
龙美将自己化作带刀的炮弹,亲身袭来。
但这又是为了什么?
她手中的刀并未积蓄任何力量,连能否斩断山德斐洛的装甲都成问题。
不过希欧仍能见到龙美带着微笑,并听见原川——
「快把暮星炮收回去!」
『为、为什么?像那样的力量,龙美小姐的剑应该——』
「不对!」原川喊道。
「我们现在也在用某种破坏的力量!她就是想吸收那种力量!」
那就是——
「——打开概念空间的力量!切断空间的力量!」
●
紧接着,龙美旋身空翻挥刀。
下刀之处,即是紧邻山德斐洛右腋下的空域。
时机分秒不差,恰好在山德斐洛取出暮星炮,机库型概念空间即将关闭之际。
要开启概念空间,必将使用改变空间的力量。
那便是龙美的目标。
「!」
玻璃碎裂般的声响中,有着命中目标的感触。
刀刃发出微光,仿佛在说明自己取得了新的力量。
下个瞬间,龙美凌空扭身,将自己刚接下的力量——
「……!」
全力击向山德斐洛。
这横扫看似普通,但龙美人在空中,又处于堤丰全力投掷的速度下。纵然身手矫健如她,要稳住这一刀仍非易事,全身筋骨几乎都随之发出阵阵哀嚎。
只不过,龙美逼自己咬牙竖眉地挥出这一刀,自然有她的理由。
因为,卸下骨架的山德斐洛已为了保持距离而动身回避。
错失这次机会——
……就没有下次了!
这股心念推动了龙美的手,挥出这一击。
「喝呀……!」
如此奋力的嘶吼,就连命刻也未曾听过。在这场以承接对方力量为主的战斗中,她反过来主动解放力量,唤出了明确的答覆。
开启空间。
龙美的刀已将这样的力量占为已有——
「——」
并在敲击铜管乐器般的声响中,劈开一道通往异空间的裂口。
翻书般展现在裂口另一端的,是无垠的黑。
出于刀口下的空间之门拥有恰如其分的大小,张口吞噬在空中调整姿态、准备回避的机龙。
可是,卸下骨架而失去支点的机龙无法及时完成动作。
空洞将龙一口吞下。
整个过程甚至能以「索然无味」来形容,山德斐洛就这么在异空间里无助地消失。
只留下了一片空白,还有未遭吞噬、坠落地面的暮星炮。
这并不是全部。
龙美的眼,见到山德斐洛在消失前一刻朝她放出雷击。
拼命的一击。
即使注定因这一吞而落败也不愿放弃的反击,使龙美心头怱地震颤。
……这就对了。
不仅是攻击,山德斐洛还将他驾驶舱内的两人平安送回地面。
那一击应是他们其中之一,或是双方联手发出的吧。
……就算明知赢不了,也要图个同归于尽。
想到这里,龙美不禁设问。应与自己互为宿敌的少年,能否做到这种地步呢?
雷击在下一刻窜至眼前,但龙美什么也没做。
原因很简单。
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方向。随高速斩击惯性而旋转的身体,直接撞上了转运站前某栋大楼的玻璃窗。
虽想在接触瞬间以背部吸收冲击,不过玻璃在她动作到位前就已碎裂。
雷击打上大楼外壁,将龙美硬生生轰进大楼之内。
●
希歌在转运站边的地面落了地,除呼吸外没有任何动作。
「山德斐洛……」
她低声呼唤,但无人呼应。
恍怃地仰望天空的眼中,只有繁星点点的夜空。
她知道这是为什么。
龙美利用她取得的力量砍出空间裂口,吞噬了山德斐洛。
山德斐洛虽拥有自由收取储备零件的能力,但是要突破概念空间,必须先经过希欧的呼唤,而且只限于联结希欧与他的空间。
若那样的空间裂口经过龙美转移,脱离山德斐洛的控制并反过来吞噬了他——
「那不管希欧再怎么叫,他也出不来了……」
才一张口呢喃,视线就朦胧起来。
「输了……山德斐洛输了……!」
怎么会这样?大意、轻敌、失败等字眼一一浮上希欧心头,战败的感受愈来愈清晰。
泪水就是最佳的证明。
「不要……」
这是一场决定Low-G与Top-G胜败的对决。
希欧思考着一败的意义,并且——
……真的再也叫不出山德斐洛了吗……?
一路支持着自己的力量,竟因为自己的疏忽而消失、战败了。
双重恐惧在腹中聚成一团苦楚,震憾了她的背脊。
于是希欧站起身来,想压下这股颤意。
之后,她看见一个如墓碑般立于转运站中的物体。
那是被转运站造景灯照亮的——
「暮星炮……」
接着,她察觉自己正位于堤丰脚下,而且暮星炮后方建筑四楼窗边有个影子。
是龙美。她坐在毁坏脱落的窗框上,一道血痕自额上垂下,对希欧耸了耸肩。
她笑着呼出一口白气,将机壳剑担上肩说:
「真是可惜——你没办法把栗子带回去吃了。」
龙美的话激荡了希欧的心,因为她失落的是更为重要的东西。
一想到赢家无法体会输家的心情,光是呼吸就将泪水挤出眼眶,也挤出了对龙美的愤怒。
然而在抗议之前,少女眼前却忽然翻黑。
……啊。
她这才明白,心中那道缺口远比抗议的念头来得巨大。
一切的一切都坠入了空白,连意识也无法幸免。
希欧的意识产生抗拒,认为在这里昏过去只是对责任的逃避。
不过——
「希欧。」
希欧听儿背后有声音傅来。
「先歇一会儿吧,然后要相信——不会有问题的。」
这是她现在最想听,也是最难以相信的话。接下来,她有了某种感触,有股力量自背后将她抱在怀中。
说话声随之传来。
「责任有我陪你分担,所以——你就先好好休息吧。」
希欧不愿点头。尽管原川负责操纵和攻击,但促使山德斐洛执行指令的却是她自己,所以她不愿让原川背负自己大意轻忽的后果。可是,声音没有停下。
「听话——那是我自己要求的。」
一听,希欧终于失去了意识。
少女喃喃地说着「对不起」以及「真的很谢谢你」,便朝黑暗投身而去。同时她感到疑问。
现在,山德斐洛是不是也和自己的意识一样,往眼前的漆黑不断坠落呢?
第四十章 『相对的力量』
仰望天空时总会不禁叹息
为何明明得不到任何支持
那股力量仍要展翅飞翔?
●
夕暮的街道上空,浮着一个巨大的影子。
那白色长梭型的立体物,是一艘广告飞船。约五十公尺长的船身侧边贴着新上映电影「席维斯际大战四部曲·逆袭的友情」宣传海报,海报上绘有两名背着宇宙、丢下电磁剑挥拳互殴的肌肉男。
同时还播放着声音。
『什么!黑武士的拳力已经超越每平方公分一吨了吗!』
『原力!用你的原力啊,洛基!』
另外,飞船上还有个人影,站在从地面看不见的位置。
那是一名身穿白色装甲服的少女,她拥有一对光之翼。
装甲服的配章上刻有「风见」两字。
风见将白枪和长型大包包摆在身边,看着手机萤幕。
「觉打成平手,然后希欧输了……听说觉那边打到把整个新宿都给毁了,那他是怎么活下来的啊……」
风见叹了一声。
……平手跟一败吗?
「那我就非得拿下一胜不可了——他们那边说不定又有什么好点子了,问问看好了。」
低语过后,风见点了个头。
她选取电话簿中的号码,将手机凑到耳边,不久后——
『是我。』
「哎呀,笨蛋接电话了呢。」
『想不到你这女人眼光这么差,真教人失望。』
「你这是歧视女性吗?」
『那好吧。』佐山改了口:『想不到你这男人眼光这么差,真教人失望。』
「你把别人的话听到哪里去了啊!」
『你是女人也不好,当你是男人也不要……你是哪个奇幻世界的居民吗?』
「我是不想扯到这里来啦,不过和新庄拍拖的人有资格说那种话吗?」
『嗯,新庄同学真是犯罪级的可爱呢。』
这个人没救了。风见再叹了口气,接着——
……他们大概发生什么事了吧。
风见眼皮立刻垮了一半,点头接受事实。
「好吧,要相亲相爱喔——啊,记得不要玩到被警察抓走。」
『嗯,我知道。只要不被发现就行了吧?』
「——去死。」
切断通话后,风见才发现自己忘了什么。
这通电话原是为了替自己打气兼激励求胜心才拨的,刚刚却忘得一干二净。
……而且打都打了,应该顺便把下学期的学生会事务交代一下才对啊。
也许不该在这时候说这种话泄自己的气,不过现在要打的是一场生命没有保障的战斗。
若不论UCAT,能向佐山交代的话,就只剩日后学校方面的事了。
自己和这个学弟,在学校和UCAT以外没有任何交集。
普通学生在这方面会有哪里不同呢?想归想,但普通学生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自己和他们相比,虽然缺乏社团活动、放学后的嬉闹、返家后的玩乐,却拥有一个名为UCAT的秘密活动空间。
无论处于哪一边,都会向往自己缺少的部分吧。
其实学生会的工作还挺好玩的。
为社团和班级干部委员会编列预算时,也有到头来不得不靠拳头摆平的时候。
筹备学校节庆遇到各代表意见不合时,也有到头来不得不靠拳头摆平的时候。
长假中,社团、委员会在借用校地、教室上谈不拢时,同样有不得不靠拳头摆平的时候。
遇见那种情况,风见总是说:
「听好,我要开始揍人了!不过我不是看你们不爽才揍的——是因为想揍才揍的!」
这部分才是最重要的呢。风见自我肯定后,将手机收进腰包。
「啊……等对方打来实在好无聊喔。」
下一刻,飞船被红色光束轰成了碎片。
●
亚力士在腹部底盘加装了一个容器。
长三公尺,宽近一公尺,前尖后直的白色容器。
……这就是瓦姆纳比的搬运柜!
连接于其基部的种种缆线,是瓦姆纳比与外界联系的管道。
现在,所有缆线都接到了亚力士身上。
因此,他得到了凌驾于全G任何机械之上的运算力——
『还有最精密的学习力和预测力!换言之——吾辈能学得更多、预测得更准!』
亚力士飞翔在化为概念空间的新宿上空,朝四散的飞船烟尘全力加速。
他由下往上绕弧而行。其目的地的烟尘中——
『吾辈可以预测到,敌人还没死!』
紧接着,白烟在亚力士鼻尖刺入之前忽然散开。
烟尘受到出于其中的压力推挤,向八方爆散。
『果然没错……!』
一道光线在亚力士眼前升上高空。
白光。
是风见的光。她展开细长的双翼,握着展开机壳的G-Sp2飞升而去。
白光在朱红天空中强调着自身的存在。
同时,这也证明了她能剧烈加速,并拥有因而产生的优异飞行能力。
……我的加速追得上吗?
亚力士的装甲和武装让他拥有强大战力,相反地,庞大的体积和重量使得机动性落于人后。他是一架航空型机龙,极速优于任何现有武器,但要加速到那种程度,一定会比轻巧的风见来得耗时。
可是,瓦姆纳比给的却是正面的答覆。
『可以』、『OK』、『没问题』、『推进器』、『全开』、『Full』、『毅力』、『力气』、『气体——』
再听下去会让预测失准,于是亚力士刻意无视瓦姆纳比的有趣反应,启动了全身上下所有的推进器。
加压的感觉,和猛踩油门时的兴奋感相当接近。
刹那间,仿佛有种力量阻挡前行的身体。
这是因为加速力必须先抵消自己全身的重量。
当加速力超越体重的瞬间,其后堆积的速度才会转变为前进的力量。
他的身体开始缓缓向前,接着——
「喔……!」
爆冲而出,直往天际。
才以为听见了破风声,加速的眼中已是一片朱红。
天空如此浩瀚。
然而,加速的震动不断从鼻尖流向后背,就像在催促亚力士冲破这片天空。
风声消失了。
还有种失去重力束缚、失去支撑,坠入高空般的感受。
空中有着淡淡星光。
在耳里打转的,是源自震动的机械摩擦声。
眼中所见的,是不同于天空的颜色。
一道白光在慢慢染黑的朱红天空中笔直上升,亚力士看在眼里。
于是他发动攻击。
●
负责风见所在概念空间的侦察机回报声,在神田地下清楚响起。
『亚力士先生锁定了风见小姐!目前垂直上升中——将于二十七秒后追上!』
「喔?」啃着煎饼的大城出声道。
「真是不简单啊。」
他无视八号的冷眼说道:
「——这还是千里第一次遇到和她速度相当的对手吧?」
●
风见也发现对手全力冲来,并锁定了自己。
……瓦姆纳比?
考虑到对方的运算力,对风见而言这会是场十分棘手的战斗。
理科一直是风见的弱项,被那方面的能力连番攻击可不好受。
下一刻,炮火已经袭来。
在感到氛围有异、充满杀气之际,风见立刻全力转身——
「——!」
却又停下。
这样的反应,是出于对「运算力」一词的危机意识。
自己下意识的一贯动作,使她感到危险。
随后,来自下方的红色光柱窜过了自己原想前往的空间。
接着感到的是热、风、炮火的威力,以及行勖被准确预测的讶异。
「——很行嘛你!」
亚力士就在眼下。那红蓝白混杂的抢眼机龙喊道:
『怎么样!见识到吾辈的瓦姆纳比杀法了吧!吾辈的外借预测力所向无敌!』
风见想说话杠回去,可是——
『现在!根据吾辈的预测,你要说的是「吱——!可恼也,饶你不得!』
「谁会说那种话啊!」
『哈哈哈——恶徒被人说中就慌张起来了!』
「……你这个调调真的跟我某个学弟很像。」
『他也是正义使者吗?』
「才怪,他是同时歧视女性和男性的大魔王。」
『竟然不懂得女士优先吗!恶徒的品格都被他弄臭了!』
「恶徒还有品格可雷吗?」
风见一个旋身向水平方向滑开,并且加速。
『啊,站住!把吾辈的正义之言好好听完啊!』
还是别跟笨蛋废话太多的好,小心被传染。
瞬间拉开的距离让风见松了口气。
然而,被追上只是迟早的事。
……可恶。
风见默想起来。
对方加速靠的是机械,自己靠的则是概念核。
尽管体积小、不过推力和重量上应该都优于对方。但仍有一个关键因素使对方能够追上。
「再怎么说我都是肉做的嘛……」
只要是个肉身的人类,无论被施予何种防护,都有其极限存在。若是无节制地加速,身体将难以承受,一旦超过极限,被甩入天空也不奇怪。
对方的身躯由机械构成,没有这种顾虑。
自己的优势在于爆发力和灵巧度,而对方则在于极速。
……简直像是机车对上汽车呢。
风见由液晶萤幕边的后照镜检视背后状况,看到亚力士鼻尖对准了她直冲而来,不过——
「刚刚讲话的时候,他没有出手……」
这就表示,亚力士的行动准则并没有受到新增的预测和学习系统左右。
亚力士会视需要联系瓦姆纳比,运用他的力量。
……换言之对方没让概念核做主,只将其视为伙伴。
很好的判断,风见心想。她确认亚力士逐渐接近后说:
「虽然很难缠……不过我也不会拿他没辄吧!」
说着,风见拉下护目镜,扭紧加速器。
提升速度。
她穿过慢慢延展的冬云、夜色渐深的天空。
长枪手和机龙笔直地飞驰。
●
『风见小姐、亚力士先生——双方开始交战!目前正往西方移动!』
低空飞行的侦察机回报道。
上空云层逐渐增厚,侦察机不停侦测着云后的状况。
那是全然无法以视觉观测的高速战斗,就连侦察机本身也难以追上。
紧跟着战斗全力西行的侦察机里,产生了一声叹息。
叹息出于自动人偶之口。负责时时回报概念力输出变化状况的她叹道:
『……瓦姆纳比正高度使用他的运算力。另外,8th-G概念核的「热能为生命之源」概念,让各种攻击和爆炸都像蛇一样自动追踪着风见小姐。』
然而——
『为什么……风见小姐没有被击落呢?』
这掺有感叹的疑惑,对于生为机械的她而言来得十分自然。
亚力士利用超越自动人偶、可谓世界第一的运算力,和经由概念活化过的追踪攻击,打算击坠风见。
那一次又一次的攻击,应该都由瓦姆纳比的预测能力和学习能力进行过调整。
但风见依然平安无事,在追逐和轮番攻击中存活了下来。
任何一击,都能使装甲薄弱的她当场毙命,可是——
『为什么……』
『我判断,那是个谜。』
自动人偶驾驶答道。
『只能说——他们身上有种特殊的力量,而身为机械的我们配备不了。』
●
风见仍在奋战。
她遭受追踪、追击,被无数难缠招式逼迫,但毫不退却。
面对敌袭,她选择各种不同的方式闪避。不让自己的路线太过稳定,也不让对方看出她的行动模式,就算被猜中了也能修改。
现在,风见打开了背包,取出机枪。
G-Sp2是把长枪,无法向后攻击,于是风见从UCAT找来了这挺机枪以补不足。
在剧烈震动中洒出的子弹都经过概念强化了攻击力,可是——
「一黠用也没有?」
亚力士装甲上火花四溅,但他红红蓝蓝的装甲别说开洞了,连点凹陷也没有。
相应而来的,是亚力士击出的副炮。
霎时间,风见反射性地凌空一跃。
她右手抓紧握把,跳跃似的倾向前方。
「————」
路线忽然一乱,少女和G-Sp2都被弹往未知的方向。
紧接着,风见拉近G-Sp2,重施故技。
再次腾跃。
同时,追随而来的红光冲过她前一秒的位置。
……被猜中了……
瓦姆纳比记取了过去的经验,只闪躲一次已经行不通了。他统计了风见飞行的各种方式,再配合气流资料预测出连风见本身都没想过的回避轨道。
等到下一回,就连闪躲两次也不够了吧。风见虽然这么想,不过——
……没关系。
其实她还没有对策。但少女心里没有一丝退意。
毕竟,现在她所骑乘的G-Sp2,可是10th-G的概念核兵器。
昨晚,出云趁战前告诉了她G-Sp2的由来。
那是风见第一次听他说这段故事。
10th-G。
当时10th-G发生内乱,主神想抽出概念核作为自己的武器,以统治整个10th-G。
见证了6th-G毁灭的出云祖父,就在此时从Low-G抵达了那儿。
出云祖父手中的6th-G概念核,赋予了他和神交谈的资格。
当时有位服侍主神的女神负责接待出云祖父,并对主神有意统治10th-G感到悲哀。好巧不巧,聚合为雷神之槌的概念核,也在这当下被地下组织偷渡到了9th-G去。
之后,出云祖父和女神蒙受避责之嫌,出云祖父便前往9th-G夺回遭窃的雷神之槌。
然而,10th-G内乱仍未止息,甚至引起了新概念核兵器的争夺战。
10th-G地下组织计划让概念核失控,释放概念龙吞噬诸神的住所——世界树。
视续战为己任的诸神,将新造的概念核兵器交给出云祖父,并要与内战无关的他动手毁灭世界树。如此一来,这个世界就会遭到毁灭,家耻般的愚蠢战争也不会传出去遭他G笑话。
于是,诸神的世界就此灭绝,神枪也为出云祖父所有。
「…………」
风见不禁心想,为何诸神会如此痛恶耻辱,不惜选择自灭?
凡人或许体会不了神明的心思吧。那么,流有一半神血的他也是这样吗?
绝大部分未被封入神枪中的剩余10th-G概念核化为神劫龙,并在日后现于Low-G时遭到封印。
神枪就在那时被改造为G-Sp,再经过现代科技补强、改造为风见专属兵器后,成了现在的G-Sp2。
由此,能得出一项事实。
……世界被一再地传承,最后转到了我手上。
尽管有世界遭到毁灭,但若非如此,自己就不会与觉相遇,也没有现在的自己。
太好了。风见心想,这真是太好了。
世界被毁的幸存者们,也非得这么想不可。因为有他们的毁灭,才有自己这一群顶尖战力。所以,希望他们能挺起胸膛,不要视毁灭为耻。
风见想起了昨日的投票判决上,约尔丝所展现那股10th-G的自负。
当时看起来虽然可笑,但也多亏了她的自负,自己才能往这方面多加思考。
……还没毁灭的我们,未来一定会更加有趣呢。
阻止世界毁灭的力量,就在自己手上。
这是种曾多次被人拯救,也曾多次拯救他人的力量,因此——
……我不会输。
自己也占了不少优势,所以——
「我才不会输……!」
风见在喊声中采取行动。
亚力士的副炮再度吐出光束。
那么就回避。经过两次闪躲后,风见再追加一次,并于闪过飞来的红色光柱时——
「——!」
突然做出亚力士无法预期的举动。
风见完全张开了背上的双翼。
这剧增风阻、与气墙碰撞的行为,造成了两个结果。
第一,光之翼受炮火击穿,重新延展。
第二,大幅减速。
受这两个结果影响的风见,撞向由后追来的亚力士。
●
空中出现两种极端的动作。
首先,风见在撞击亚力士前一刻,抓紧G-Sp2的握把挺腰侧翻,飞向亚力士后方。
她要在侧翻中面向下方的瞬间,直接赏亚力士一炮。
但亚力士也不是省油的灯。
他向下蜷动机龙的钢铁身躯,硬是压低了高度,并且——
『惊愕连彗——亚力士特技Sp!』
亚力士掀开背部装甲,如墙弹幕一涌而出。
其中还带有亚力士的喊声:
『——吾辈不得不说,你还得多练几年!』
飞弹全都锁定了翻过上空的风见,逆风上窜。
万头钻动,成堆袭来。
见此,仍在侧翻中的风见喊道:
「G-Sp2!第二型态!」
转为炮击模式只需瞬刻延迟,但能量未经积蓄,只能收起后端喷射的光,向前击发。
如焊火般扩散的光芒,正适合一举消灭为数众多的飞弹。
然而力道不足,仍有数十发穿过爆炎不停窜来。
每一发都拥有击杀风见的威力,虽不该对人使用,但在这场战斗中,亚力士别无选择。
因此,风见也认同他所使用的力量。
她不慌不忙,悠哉地用一只手抽出背上的机枪。
右手扫动G-Sp2的光柱,左手将机枪夹在腋下——
「……!」
在侧翻远离弹幕和亚力士的同时开火射击。
风见鼓动仍有意识就能无限恢复的新生羽翼,转身迎击。
来自腋下的机枪震动,宛如激励心灵的音乐。
枪响高声鸣放,摇撼整个身躯。而且——
「枪弹至上的乐谱啊,继续演奏下去吧!」
爆炸的鼓声旋即接连响起,就像是给风见的答覆。
但是,爆炸产生的热在概念空间中被赋予了生命。
将在寒冷高空中瞬时消失的爆炎,化为成群红黑飞蝶,辽蔽大半天空。
风见结束了侧翻动作,面对在下一刻重新扑来的黑炎群——
「!」
她抛下机枪,将G-Sp2转为第三型态。
眼里看的已不再是飞快逼来的火团。
「你的屁股被我看光了!」
占据她视野的,是亚力士的增压器和机尾。
攻守立场就此调换。
风见无视穷追不舍的残余飞弹和爆炎,扭紧了加速器。
她以全身压制因猛然加速而扬起的枪尖,向前飞去。
收起双翼,直追机龙。
穿过绕弧冲来的爆炎,全力加速。
●
侦察机上的自动人偶,从散开的云缝中目击了两对羽翼。
风见曳着光带展翼而飞,追逐前方超高速行进的机龙之翼。
飞弹在空中爆散造成的火团也如生物般紧跟在后,要将她烧成灰烬。
但那对羽翼灵活地避开它们,持续前进。
接着,观察者看见了攻击。
空中。从夕暮转为夜晚的天空,已挂上一轮明月。
在寒光磷磷的月下,两对羽翼不停地交互攻击。
相对于风见的炮击与翻腾,亚力士也以副炮和飞弹还击。
光之翼极为灵活,先是以螺旋轨道飞窜,又突然以垂直轨道上升,追向机龙。
机龙时而翻身、减速,想夺回风见后方的位置,但风见也藉着自毁羽翼急停,死守优势。
化为生物的热能,在追逐风见的途中纷纷爆裂,迸出声响。
炮击声、破风声、爆炸声,以及光之翼的粉碎声。
这些都是——
『战斗意识所产生的声音……』
驾驶座上的自动人偶愕然低语。
『各位都看见了吗……』
她将头顶上发生的战斗画面,经过共通记忆传播给所有自动人偶。
将一步步把机龙拉进自己手里且不时发动攻击的光之翼,映于她们眼前。
尽管动作困难且惊险不断,但风见不曾放弃。
她不知数了几回。每多记一次风见遭逢的危机,她便焕然一新,舍弃过去的自己。
碎裂的羽翼,仿佛象征着自己的新生。
『各位看见了吗……期待的力量,超越了最精密的预测。』
在她眼中,那划破天空的炮火就是战意的表征。接着,她向所有自动人偶说:
『她还在奋战。无尽地自我期许的力量……还在和以热能和高速运算为武器的机龙奋战!』
●
不停预测之余,亚力士心想——
……吾辈不能输。
意念在心里打转。
……正义绝不能输!
正义,那是父母所授与的词语。
在Top-G时,双亲都在诺亚之中参与机龙的设计。
由于父母工作忙碌,亚力士总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居住区里。
记忆犹新。
长田·龙美的父母也都是机能设计者,两人常有机会见面、聊天。
当时,她是个健壮的女孩,却不懂得控制自己的力量。
她经常为了保护弟妹辈的人而打架,而在事情不可收拾前拉住她的,总是亚力士。
同样情景重演了无数次后,有次他没能阻止龙美,反而害自己受了伤。
那天,是他第一次见到龙美掉泪,少女还要他别再理自己。
但亚力士拒绝了。
……那不是英雄该有的行为。
亚力士年幼时,父母给了他许多记载正义使者活动过程的录影带和书籍。他因此发现许多人都为了世界和平而战,而且——
……守护着人们小小的幸福。
第一次见到龙美哭泣时,亚力士认为自己做了英雄不该做的事,也跟着哭了。两人一直哭、一直哭,连管理诺亚的自动人偶也前来关心。
从此之后,亚力士就决定要成为真正的正义使者,让所有人不再哭泣。
然而,世界毁灭了。
父母将诺亚中那具未完成机龙送入通往Low-G的联通门后,便力竭而死。
尽管有多人幸存,龙美也在UCAT保护下获救,但亚力士却受到负概念侵害,被赫吉救出时已命在旦夕。
幸亏有龙美的双亲,将亚力士和他父母制造的机龙台而为一。
当亚力士被问到愿不愿意成为机龙时,他毫不犹豫地回答了。
愿意。
他愿意成为正义的使者。
答案立刻化为行动。可是龙美的双亲也受到了负概念侵害,在结束合成手术的同时断了气。和龙美见面,已是好几天后的事了。
如今,亚力士感受着龙美的相伴,并享受着飞行。
自那天起,龙美就没掉过一滴泪。
两人重逢时,龙美给了对成为机龙不甚在乎的亚力士一个苦笑。
你变得比我更强了呢。她说。
……可是不对。
亚力士心想,那并不正确。
从父母给他的东西和亲身经历中,他了解到——所谓的正义使者,绝不会是个独行侠。
所谓的正义使者,就存在于守护着各种事物的他心中,以及观望着他的人们心中。
直到今天,他依然深信不疑。
亚力士时常自问,会不会有其他人比自己更值得接受延命手术。
龙美的父母,是否才是真正应该存活下来的人?
若真是这样,龙美是否曾因此在暗地里哭泣?
『可是——』
亚力士心想。
可是,心怀正义的唯有自己。
那就是自己与他人最大的不同,正义就是自己的价值所在。
已消逝的人也好、依然活着的人也罢。将他们放在心里的自己,有着不容质疑的正义。
若非如此,自己的心就会腐化。
总有一天,自己的身躯将毁灭。只是改变身体,并不能摆脱负概念的侵害,现在只是缓刑期间而已。
可是,破灭和腐化不可同一而论。正因为自己是仅有意识的机械之躯,亚力士才会这么想。形神俱灭也无妨,只要意志能从一而终,便已足够。
意识腐化者,还有什么正义能阻止他人哭泣呢?
『正是如此。』
吾辈绝不会输,亚力士心想。没错,那是因为——
『正义绝不会输……!』
呐喊同时,亚力士朝从后追来的风见发动攻击。
他将不败的志气纳入钢铁之心,展开射击。
●
亚力士清楚地看见,位在上方的风见尝试以侧翻回避他的右副炮。
左副炮紧接着击出的追踪炮火,也被风见右手单持G-Sp2急速俯冲而躲过。
勉强的轨道变换,造成了光之翼的破碎。
见状,亚力士立刻击发体侧飞弹。
但风见没有重展羽翼,反而扭紧了握在右手里的加速器。
根据气流资料和以往的经验,亚力士测出了风见的路线——去向为上,将由后方窜至上空。
因此亚力士紧跟着飞升而去。
背后传来风见的哽气声,但那也早在意料之中。
他将机尾向上一甩,由下扫击上升中的风见。
风见的G-Sp2握在右手,必将跃向右方。
因此,亚力士采取相应行动。
利用甩尾惯性向前旋身——
「!」
全长近四十公尺的机龙犹如在空中翻滚般蜷缩身躯,转向上方。
他仰天收颈,朝眼前的蓝天张开下颚——
『主炮准备完成!』
朝仍在上升的风见发射主炮。
剧音乍响,天空被笔直的红焰烧穿。
光柱在云层中轰出一道深谷,炙烧的大气电光闪闪——
『……!』
可是,亚力士看到了。
风见并不在主炮的轨道上。
『什……』
惊叹的瞬间,他找到了对手所在之处。
就在眼前。
失去羽翼的风见,做了一项抉择。
她根据自身的运动力和判断力,所下的最后一步是——
『……什么也不做吗!』
「答对了。从开打到现在,我一直都没放弃过闪躲吧,所以我猜想瓦姆纳比的学习力和预测力会往那方面加强,所以就故意什么都不做,看看能不能骗过你。然后——」
风见轻笑道:
「我还用10th-G的力量动了一点小手脚。」
亚力士的视觉元件确认到,风见背后空中的爆炎或光击并未遭高空冷风打散,而且——
「我用的是10th-G的治愈力——你就试试刚才自己放出的攻击吧。」
话一说完,风见就扭转了身子。那是为了闪躲受到治愈而再度袭来的飞弹和光击,也是为了挥舞恢复第一型态的G-Sp2。
G-Sp2瞬时切换至第三型态,化为亲身破敌的巨枪。
攻击已至。
弹阵击中亚力士的身躯,为G-Sp2的攻击奏起序曲。
『喔……!』
感受到爆压的刹那,亚力士作出判断——一个让自己绝对不输、绝不败阵的抉择。
●
风见的枪即将刺入亚力士咽喉。
她没打算要了对方的命。机龙原来就是一种坚韧的机械,只要躯干内的动力炉保持完好,几乎就可说没有死亡之虞。
不过,G-Sp2的加速穿刺应能击毁其骨架,使其无法再战。
于是风见挥枪突刺,刺向因爆炸冲击和浓烟而扭曲、仰望天空的亚力士喉部支架。
「G-Sp2!」
直刺而去。
就在此刻,风见发现有个东西从满覆爆炎的亚力士腹部迎面飞来。
……飞弹?恕同归于尽吗!
不对。
若是飞弹,风见不会躲不过。
当那意想不到的物体进入视线时,风见顿时失措。
那是接续于亚力士腹部的瓦姆纳比搬运柜。
「!」
概念核被夺即视同战败。
亚力士却主动将之抛出。
……什——
在「么」字浮出之前,搬运柜已撞上风见右盾。
比起被冲击和重量撞歪飞行轨道,错愕的一颤影响更钜——
「——」
让冲击传及就要投出手的G-Sp2。
但风见明白这是她最后的出手机会,卯足了劲全力一投。
「……拜托!」
可是下个瞬间,风见收受了亚力士的真意,那是——
『就算求我,我也不会输……!』
亚力士开放背部增压器,朝风见直扑而来。
无数飞弹打击着他的全身,装甲片片剥落,跟着要撞上的是——
……不会吧……!
金属声砰然响起,冲击声接连而至。
●
G-sp2与亚力士对撞,刺入了他的躯体。
但亚力士不曾犹豫,路线不偏不倚,直接冲向G-Sp2。
「找死吗!」
亚力士没有答覆风见的问题。
他以装甲厚重的右胸骨架承受了飞来的尖枪——
『喔喔……!』
遭G-Sp2贯透的洞口,在机龙的咆哮声中发生光爆。
炸散。
但亚力士咬牙硬撑、辗转身体,以全身骨架将G-Sp2层层缠绕。尽管枪尖刺出后背,尽管爆炸冲击从全身缝隙四散不止——
『……!』
铁碎钢曲,零件崩散、灼烧的声音,织成了剧烈的声响。
若以人类为喻,那好比是用自己的手将粉碎器抵在右胸,一路拉到腰间一般。
可是,亚力士撑住了。
然后停下。
声音、光线和冲击都伴着留在寒冷高空中的热气,静止下来。
产生了两个结果。
亚力士收起右前脚,将G-Sp2关在体内。
风见重展双翼,在空中接下了瓦姆纳比的搬运柜。
●
在侦察机内追踪战况的自动人偶们,察觉战场已经平息。
留在空中的,只剩下风见,以及全身嘎嘎作响,喷溅火花、光柱和黑烟的亚力士。
亚力士身负重创,只差没失去行动力。
剌击前的飞弹阵虽也造成不小伤害,但主要伤势仍是由右胸穿出后背的大洞,其冲击几乎将他全身装甲由内侧向外炸开。
未与本体直接相连的装备全都不翼而飞——
「……动作也很僵硬、扭曲……」
然而,胜败与容貌全然是两回事。
在机内所仰望的空中,亚力士磨出沉顿的金属声,挺起身体。
他在缓缓上升之余说道:
『——要是双方夺走了彼此的概念核,应该怎么算呢?』
「是的。」自动人偶答道:「战斗因而结束,根据规则——」
自动人偶选择了正确的说法。
「能够判断,双方同时获胜。」
『是吗。』空中传来亚力士的呢喃。
自动人偶们接着听见的,是风见的声音。
她缓缓鼓动双翼,放松全身似的说:
「真受不了……想不到正义的使者会无视别人的请求。」
『抱歉。』
「算了啦。」风见耸耸肩,附上苦笑。
「这时候坏人就要说——『别以为这样就赢了!』对吧?」
第四十一章 『心的称号』
无名悔意的去向
疯狂渴求之物
以及再次怀抱希望的心之徽章
●
下午六点的报时声,在宽广空间中乍然响起。
该处位于日本UCAT神田研究所地下,是见证两个世界对决之地。
听见报时声,众人都朝上一瞥。
天花板所显示的东京地图上,有个发光的红点。
「剩下的两场战斗是御雷与飞场,另一方则是赫吉与命刻啊。」
男子「嗯」地点头,拿起桌上的红茶啜饮,接着慢条斯理地问:
「好涩啊,这是哪里的茶?」
「Tes。那是专门为大城先生挑选的印度茶叶。而且是纯手工呢。」
「手工是指……」
「当地人民相当重视自己的心意,所以那些茶都被茶农们使劲握在手里,希望喝的人也能精神百倍——我等自动人偶私底下给它取了个名,叫『顽固老爹的铁拳茶』。」
大城立刻拔腿跑向房门,却被八号一把抓住后领。
「大城先生,您擅离岗位是想上哪儿去呢?」
「没、没什么啦!一夫不好意思说嘛!」
大城扭警扭着,忽然板起脸来,身体发软两膝跪地,
满脸是汁的他绷起脸低下头,对着地板说:
「八号……刚才动一动之后,那好像又往前跑了一点……」
「那是您的错觉,所谓『病由心生』……可惜那对我等而言是种难以理解的非现实理论。总而言之,大城先生,麻烦您分析目前的情势。」
「这个嘛,我、那个——」
大城钻进桌下,有如憋着什么似的左右扭身说道:
「Low-G现在是二平一负——要赢的话,接下来的两战非得都获胜不可。」
「Tes.,很高兴您能计算得如此正确。」
「……你平常到底是怎么看待我的啊?」
八号没有回答,只是向周围的自动人偶打招呼般摆了摆竖起的右掌,然后转向大城说:
「那种小事,应该没什么好在意的吧。」
「我、我现在可是处于非常值得在意的状况啊!是你完全不想在意我吧!」
「大城先生,请您冷静下来。说穿了就是——Low-G危险了,对吗?」
八号表情略微正色,表情变得有些严肃。
「……问题就在飞场先生上。」
「为什么呢?」
「Tes。因为飞场先生目前没有美影小姐陪伴,必须单独作战。而且飞场先生的胜率极为不稳,甚至能说战败率高。所以——」
八号接着说:
「——是不是让飞场先生对上命刻小姐比较好呢?」
「赫吉不好吗?他在出征时可是被人痛快地打败了呢。」
「赫吉先生在地面时曾一度击退阿夫拉姆先生,又打倒了鹿岛先生和中途的警备队,之后和阿夫拉姆先生再度对战后才对上佐山先生,其间还受到了阿娜慈夫人和新庄小姐的助力……反过来说,我们是用了那么多人力,才终于阻止他一个人。」
顿了一口气的时间后,八号又说:
「若就单人战斗力而论,Top-G方最强的恐怕就是赫吉先生了。」
●
一袭白衣在夜晚的城镇里飘动着。
这里是某栋高大建筑的出入口前,外观像个小广场,地上铺了磁砖。
白衣人坐在守卫着行道树的步道围栏上,眼里盯着建筑入口。
一支手机抵在他中东人种肤色的耳边。
年长的他直盯前方建筑。
「明治大学骏河台校区啊……」
若从东临秋叶原、位于神田骏河台的御茶水车站,往南朝皇居下坡直行,那么该校区就在右侧,也就是西边。
贴上黄绿色系磁砖的大厦型校舍,共有二十三楼高。
明治大学已是寒假期间。到了下午六点,出入校舍的人更是寥寥无几。
他对行人没有多加注意,直接朝拿在耳边的手机出声说话。
「阿夫拉姆……不对,萨尔巴,你听得见吗,嗯?」
语气自然的唤声,在片刻后得到了答覆。
『Tes.,我听见了——赫吉。』
赫吉点点头说道:
「啊,这样啊。那我还是叫你阿夫拉姆好了——这样的距离感让人比较放心。」
『你很闲?』
「忙也只有开打以后才忙,不是吗?」
赫吉看着身边的步道说:
「今天,我到皇居广场参观。仔细想想,这还是第一次呢——我不打算说人造感太重或警备看起来太过可笑什么的,因为我们将改变这个世界,创造一个不再需要警备的世界。嗯……」
赫吉轻踢步道上的柏油。
「你知道大概四十年前,这里铺的还是西式砖石步道吗?」
『知道——那时发生了规模数千人的长期学生暴动,因为铺石被砸碎当作武器,所以事后改铺柏油。』(注:指西元1968~1969年发生的东京大学事件)
「这封的是石块,还是历史?或者说……是意志?」
『我不是政治家,对那种事并不了解。可是赫吉——』
赫吉回答「什么事?」后,对方也跟着答覆:
『出征也好,昨天那场会也好……你可真爱扮黑脸。』
「你竟然也和命刻讲一样的话。不过那不是假扮,我是真心那么做的。」
『佐山在会后就说了——他要揽下所有责任,希望大家将他当成恶徒看紧,别让他自杀了。』
赫吉一听,全身顿时僵住不动。过了一会儿他才说:
「……烂好人可真的是到处都有呢。你们忘记我还是『军队』首领时,曾经对lst-G跟3rd-G做了什么事吗?」
『1st-G跟3rd-G不也都说了,要是没有你,他们的G早就灭亡了吗?』
「那是我和他们立了约——别再当我是什么好人,我只是个自以为了解Top-G却一无所知、被仇恨蒙蔽了双眼,还仗着Top-G威势和你们作对的坏人罢了。等到这场对决结束以后——我也该上火刑台了吧。」
『既然这样,我有个佐山留给我的问题,想对你问个清楚。』
突如其来的要求让赫吉一僵。之后他刻意大叹一口气说道:
「什么问题?」
『关于Top-G的真相、世界真正的起源……新庄·由起绪到底察觉到了没?』
「————」
赫吉沉默不语。
『如果是,那你的所作所为,就像是真心要贯彻恶行的恶徒了,佐山对此由衷地感到遗憾。他还说……你不回答也无所谓。』
「……为什么无所谓?」
阿夫拉姆答道:
『佐山……佐山·薰说过,人之所以决定成为恶徒,是因为心里有些只能让亲近者碰触的难处——可是,佐山·薰却失去了那样的人。』
赫吉点点头,闭上眼又吐了口气。
「这样啊……你实在太天真了,阿夫拉姆。」
『比起你还差得远呢,而且我对自己也没你那么严厉。』
「那是你个人的妄想——话说回来,你和你选择的妻子有孩子了吗?」
此问没得到回答,只得到另一种形式的答覆。
『——我的妻子,希望能盖学校。』
「学校……?」
『没错,她想在故乡那片充满沙的土地或其他地方盖学校,盖很多很多学校——她想提供一个地方以遮蔽炎日与教导求生手段,看情形也能教导人们改变、对抗自然的方法。』
赫吉低声回答:
「这样啊。如果那是你自己的愿望,我就能笑你伪善了呢,嗯。我问你——」
赫吉又踢踢步道柏油说:
「那片土地和我们的像不像?」
对方答道:
『像。和我听说的一模一样。极度缺水,昼夜温差大,影子很黑,到处都是沙,人只有被风沙摆布的份……可是——』
手机传来吸气声。
『曾经有一群人想改变那片土地、想阻止令他们悲叹的争斗、想和外界接触……也期盼外来的事物。所以——』
所以——
『他们渐渐忘了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因为他们想尽可能地拥有一切……』
「你很了解嘛。」
赫吉双脚踏上步道,对手机轻声说:
「我也很清楚。阿夫拉姆·梅萨姆,你是个英雄——这个世界选上的英雄,所以你就尽管往前走吧,而我——」
赫吉以苦笑打消了自己想说的话,取而代之的是——
「我来回答你刚才的问题吧。替我对新庄和佐山转告一声——新庄·由起绪是个绝不说谎的人,就这样。」
说完,赫吉就切断了通话。
他站上步道,向左伸手,拿起倚在围栏上的白色长布包并转向身后。
「——而我,还有过去的路要走。」
男子回过身,眼前二线道彼端的步道上,有个矮小的影子。
背着背包的飞场,正从秋叶原方向走来。
赫吉看着飞场,飞场也望向赫吉。
在四目相交、赫吉张口时,飞场抢先一步喊道:
「这、这个背包里完全没有让人害羞的东西喔!不要因为我从秋叶原过来,就、就以为会装满糟糕的DVD或游戏的喔!像我这样纯洁的少年——」
飞场歪着头,试探性地对赫吉说:
「……是、是不会买那些东西的喔?」
下一刻,赫吉右手中的棍状物已直捣而来。
●
神田上空的侦察机发出开战宣告。
『飞、飞场先生他——』
传遍了全世界。
『——一开打就出糗了!』
●
飞场在入夜的城镇中奔跑着。
他人在坡道上,往坡底全力疾奔。
之所以在二线道正中央奔跑,是由于周围车辆不停移动的缘故。
概念空间化使驾驶瞬时消失,车辆依惯性滑行、冲撞、互相磨蹭减缓速度。
在这不规则的变化中,飞场无视号志,于路灯和左右商家灯光照映下拔腿狂奔。
飞场所认识的神田御茶水,是个充满书籍和乐器的地方。
但他在心里告诉自己,从今以后要将这和乐的印象完全舍弃。
因为攻击紧追在后。
攻击,是藉火与暗挥洒的力量。
后方来袭的火柱,将所触一切毫不费力地烧成灰烬。
背后响起的黑暗之声,将所有物体静止、冻结,然后粉碎。
延烧声和碎裂声穷追不舍,还带着远比飞场全速冲刺的脚步声更为长远、从容的足音。
……这下麻烦了。
飞场开始思考。
「怎么不是美树姐啊?」
说着,飞场也自问起该怎么做。
对手不是美树,使他不知该遗憾还是开心。
同时,他为了减轻重量,将背包内容物一个个扔了出去。
……啊……我的DVD跟游戏,里面还有些特别难找的耶……
飞场噙着泪边跑边丢,这时背后传来——
「耍什么无聊把戏!」
火焰在空中接连飞窜,将飞场的宝贝化为夜空烟尘。
看着DVD在夜空中烧成随风消散的白烟,飞场不禁心想——
……色色的东西和这个概念空间融为一体了呢……
下一击直接射来,逼得飞场直接跳开。
姿势像只青蛙的他哇哇大叫,于踏上一旁车顶后再度跃起。
紧接着,扫过他脚下的火焰——
「!」
在刹那间消灭了却茶水的街道。
半径约三百公尺。在其横扫路线上的路树、建筑和空气,全都在转眼间烧成灰烬。
飘邈的白色碎屑,如纸片般四处飞散。
大量纸樱顿时在夜晚的街中盛开。
而飞场就在花荫下不断地跑。
……怎么办?
他在飞跃车顶时思考。
……我该怎么打?
接着动脑推演战斗的走向。
对手是赫吉,战斗经验远比自己丰富,身材高大,手上还有武器。
左右战局的要素,通常就是体格。
身高若差三十公分,臂长就必定短少一个拳头以上。
自己和赫吉差了将近四十公分,体重恐怕也有三十公斤以上的差距。
而且对方还持有武器。他所挥舞的长枪,就是对战黑阳时,阿夫拉姆用来抵挡美国UCAT机龙的B-Sp吧。
自己的经验、身材、武装皆不如敌人。
……怎么办!
这时,视野豁然开朗。
坡底那通往神保町的大型路口就在眼前。
正前方和左右的大楼并列如谷,在黑夜中散发沉光,仿佛要迎接飞场似的等候着。
「————」
车辆纷纷停在下方马路上,逐渐阻塞住通道。
一旦过了十字路口,便要冲进车阵之中。
少年面前有辆车正对着他,停在交通号志下方。
动身翻跃之际,飞场感到背后有些动静。
……来了?
在可谓杀气或预兆的感触刷过背脊那一刻,赫吉朝着跳向车子的飞场动手,射出了足以连人带车一并贯穿的火焰。
●
赫吉击穿了连人造光明也填不满的黑暗。
被火柱击中的坡底车辆瞬时剧烈燃烧起来,连车后的地面也免不了烧穿焚毁的命运。
十字路口中央的柏油成了燃料,迸出成灾的火焰。
火柱高耸,从而产生的气爆将车辆炸上五公尺高的空中。
金属车体也如柴火般烧成灰白,带着有如生命余烬的火焰照亮四方。
那是个遭到火焰炙烤的大型路口。
燃音。
热风。
焦压。
焰光。
每一样都是这么地令人怀念。
然而,赫吉发现还缺了一项。
那是他多年以前出手必得的感受,也就是——
「——应手感到哪里去了!」
大暍过后,赫吉察觉了另一件事。
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不对,不只是声音,周遭的……
景象、声音、气温等感触全都在不知不觉间消失无踪,只剩下脚底的压迫感。
7th-G概念核的力量之一发挥了作用。
●
飞场脚踢引擎盖,跃入赫吉上空。
他利用避震器的反弹加速跳跃,将自己送达离地十公尺的空中。
如此巨大的跳跃力,全拜由袋底取出的二顺红珠所赐。
同时取出的三明黑珠也封闭了对手的感官。
现在,在眼下十公尺处的赫吉已停止了动作。
踏车跃起之际,飞场刻意引导赫吉的攻击位置,让炎击遮蔽身影。当飞场开始坠落时,他判断赫吉应已失去了感官,递寻不着自己的踪影。
……那可是连风见学姐他们都难以招架的概念呢。
要对付一个身经百战的对手,最有效的武器——
……应该就是让他陷入从未体验的状况吧。
于是飞场刻意逃跑,让赫吉接连出手,并在最有利的一刻将他送入陷阱。
对方或许没有察觉自己身上带着7th-G概念核。
所以必须在这一击决定胜负,对方可不是会被同一招一再拐骗的角色。
飞场选择了直线动作,右膝朝下,直往赫吉攻去。
霎时间。
飞场听见了某种声音,一种打碎玻璃窗似的细小声音。
音量随固定节奏逐渐增大、膨胀。
「!」
破碎了。
空间——不,概念的力量忽然破碎了。
飞场定睛一看,眼下的赫吉翻开了左眼眼罩,将他身边的——
「把概念空间的一部分冻碎了吗!」
「想不到我办得到这种事吧?」
赫吉的声音转向空中。他扭动右手腕将B-Sp转了一圈,大喊——
「告诉我!你是不是英雄!」
火柱立地生成,朝赫吉正上方的飞场直扑而来。
「——!」
少年必须当机立断,在蓝红黑白中做出决定。
白色。
从背包取出的四吉白珠,瞬间替换了敌我立场。
飞场仰望在空中飞窜的火柱,赫吉就在火柱的行进路线上。
不偏不倚。赫吉将会被自己放出的火焰烧个精光。
但「然而」这个字眼,却在飞场眼前发生了。
能燃尽任何事物的B-Sp之火已静止不动。
又是赫吉的左眼。
火焰停在空中,像个发光的模型。
「——哼。」
赫吉悠然单脚,踢碎火柱。
[插图]
火柱带着玻璃碎裂般的声响,散成了碎片。
宛如无数橘黄落花。
在钤当般的音色中,飞场察觉赫吉的枪尖已直指过来,从天而降。
……太夸张了吧……
在一个半月前让全龙交涉部队吃尽苦头的7th-G概念核,居然只能暂缓敌人攻势。
对方甚至连自己的攻击都能自由地破坏、操控。
飞场跳向坡底路口,远离赫吉的落点。
可是,他却在满布死灰的路口上看见了意料之外的画面。
赫吉脚踏虚空,追了上来。
听见金属敲击似的声响,已是下一刻的事。
赫吉踩踏遭其左眼静止力固定的空气,再度袭来。
碎裂的不仅是空气,就连在这节骨眼张设的三明之力,也在他身旁一一粉碎。
无处可逃,赫吉有如步下台阶似的踏空而降——
……逼到眼前了……
白衣的高大身躯,在仰望坡道般急速后蹬的飞场眼前翮然落下。
赫吉宛如展翼的白鸟一般,扑往铺满白灰的大地,
「逃跑也不会胡乱背向敌人,看来你是个训练有素的战士。」
听完这句话,飞场才发现枪刃已向他劈来。
赫吉早已上提右臂,挥起不带火焰的B-Sp。
「……啊。」
接着飞场察觉的异状,是从自己右腹经过右胸到右锁骨一带所感受到的冰冷空气。
而且,右颊也同样地被冷空气刷过。
会感到冰冷,是因为那里曾有过更高的温度。
「糟了」的念头随后而至——
「!」
在迸响的心跳声中,包覆飞场右半身的上衣被裁成两截,溅出色彩。
喷溅只占据最初的刹那,但色彩并未在那之后停止流出。
仿佛被鲜血推开的飞场退了一步,同时赫吉说了声:
「躲得好。」
才没有呢。飞场心想,是你自己打偏了吧。
于是他吸了口气,抹去沾湿右颊的血,看着赫吉。
啊啊。飞场又想,自己实在远不及眼前这个人。
但他心里仍抱着「可是」。
……我绝不能死在这里。
「和美影姐卿卿我我的未来还在那儿等着呢……!」
「你把该说的跟该放在心里的弄反了吧?而且——」
赫吉说道:
「难道没对上龙美,你就拿不出真本事吗?」
忽然入耳的名字,使飞场吃了一惊。
他不经意地看看赫吉的脸,却不见以往的微笑,反而看见了一双沉静的眼睛。
「就算这一战改变了世界,你必然还是会和龙美打上一场……所以你至少要捱得过我的枪,否则就没机会和龙美较量罗?」
飞场一听,下意识地反问。
他没有懈防,只是皱起眉心,要问出赫吉话中之意。
「为什么……美树姐非得和我为敌不可呢?」
赫吉以「那是因为」为前置,回答飞场:
「龙美选上了你当她的对手。」
「那、那是她自作主张吧……!虽然美树姐本来就是一个很自作主张的人啦!」
「那么,不肯正面回应她的你也挺自作主张的嘛?不管你有多弱、有多想逃避,龙美依然选择你做她的对手……但你可曾回报过她的心意呢?」
赫吉这番话再度命中了停下动作的飞场。
「龙美想和你对战来解开自己的疑惑。所以她才会在和你交手前赢得每一场战斗,一直孤独地等待着——等待做好觉悟、全力以赴的你。」
「为什么她一定要……」
飞场将话尾咽了下去。
与此疑问相连的答案,只有龙美一个人知道。
……这该怎么办呢。
飞场心想,尽管听了那么多理由,自己还是不能接受,
不过,他似乎能感受到龙美正在等待些什么。因此——
「只要我不和美树姐打,那她——」
提出疑问。
「就会继续赢下去吗?」
对这样的疑问,赫吉给了他一个答案。
「你赢得了吗?」
带着问号的答案。对此,飞场有了另一个念头。
「……我躲也躲不过吗?」
「躲是躲得过。可是……就算那样,龙美也会继续等下去。」
直到——
「直到你觉醒的那一天,就和她当初一样。」
●
赫吉的话让飞场低下了头。
……这该怎么办呢。
美影的容貌忽然映入飞场眼前。
她在家里、巷子、UCAT的大厅等待自己的样子。
美影是个相当乐于等待的人,她自己也说过她喜欢等待的感觉。
不过,那必须以某个承诺为前提。
……就是我一定会到她身边去。
所以——
「……美树姐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飞场缓缓问道:
「她真的认为我一定会去找她吗?」
不必赫吉回答,飞场也心里有数。
……啊……
她还真是麻烦,飞塌心想,舱美果真是自己的反面。
……她就像是一个喜欢等待的我吗?
「——」
飞场叹了口气,为肺叶散热:心里所想的则是——
……我还是不懂。
他仍无法决定自己该应战还是另作打算,不过——
「就算我不懂,美树姐还是会等我,对吧?」
赫吉慢慢点头,稍微挺胸说:
「那么,你知道现在该怎么做了吗?」
「知道了。」飞场点点头。
接着,飞场感到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说的话相当狂妄。
可是若不那么做,龙美就会永远等下去——
「拜托你。」
飞场架起双拳,面对赫吉吸气收腹后下定决心。
他对在「战斗」这领域远远凌驾自己的对手说:
「请和我决斗,让我能够到美树姐那里去。」
「……你可能会败在这里喔?」
「就算输了,美树姐也会等着我。我还不知道要怎么应付美树姐……但我晓得,要是自己继续原地踏步,一定会再次输给她……」
「你想打赢我,让自己多少长进一点吗?」
飞场表示肯定,并觉得自己实在过分狂妄。
「对。美树姐全胜零败,而你则是一败,所以——至少要先打倒你,我才有资格站在美树姐面前!」
至此,飞场已不再犹豫。他沉身顿足,利用其反作用力——
「……!」
发动突袭。
这么一来,就能奔向等待自己的两人身边了吧。
●
所谓的连击,需以速度及耐力为前提,并通晓串联肢体动作的方式才可达成。
英文写作combination blow,顾名思义,连击首重攻击与攻击间的串联。
例如向前击出右拳时,会向前侧出右半身。
左半身将受到牵引,使得左拳难以向前施展。
然而,若在此时向内扭转踏出的右脚跟,会造成什么结果呢?
身体将往右侧偏,易于做顺时钟方向的转动。
只蔓在道一则向前踏出后侧的左脚,就能擎出由整个左半身推动的左拳。
不同于单纯使用手臂的乱拳,这一连串的动作是以确实打倒对手为目的,俗称「用上腰力」的连击要诀。
而飞场能够办到这点。
他拥有速度、肌耐力、熟练的动作,还有经验。
经验——
就飞场而言,那指的并非肉搏的经验。
对战3rd-G时用的多是武神,在道场和UCAT的训练中,也不曾有必须赌命的时候。
但飞场仍确实地拥有某种经验.
战败的经验。
……真是丢人。
飞场认为,自己的技艺再么样都无法高人一等。
不过,他并不觉得那是件坏事。
只要不甘于屈居人后便可。
……我要变强。
飞场连续出手。
赫吉频频接招。
但在飞场眼中,被挡下的只是拳头,而不是攻击。
拳头受阻的作用力,将使得下一击启动得更为容易。
飞场高速旋转般奋力出拳、膝顶、踢腿,而肘击更为适合这样的回旋攻势。
见状,赫吉拉开了距离。
他跳到车后,将车体连同停止概念砸了过来。
但飞场只是向坡道侧身一翻,躲过了这一击。
才一落地,飞场又跳向赫吉,反手就打。
B-Sp枪柄挡下这拳,激出脆响。
指地的枪尖顺势旋动,仿佛要将飞场整个人挑上空中般扫来。
飞场起脚踏上枪尖,向正上方高高一蹬。
同时,上窜的B-Sp枪尖击中了飞场背后的车。
可是——
「……!」
赫吉的枪毫无窒碍地划入空中。
他好似挥动高尔夫球杆般,将落下的红车击向跃起的飞场。
红球带着巨响直飞而来。
飞场瞬时踢向车侧,作势跳跃。
这时,车体忽然散成碎片。
赫吉所等待的就是这一刻。只要趁着飞场踢腿时击毁他用来立足的车,便能够阻止这一跳。就结果而言,这招确实打乱了飞场的动作,令他下坠——
「————」
但飞场并未因失衡而跌落在地。
他的双脚没有受到反射神经摆布。
飞场预测到赫吉有此一招,便带着一身冷汗和血水,做出着地动作,打算在落地之后冲进挑起B-Sp的赫吉怀里。
赫吉的视线应该随着那辆车而转向空中,下怀将有空门。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
飞场突然察觉,自己的落下有所停顿。
「咦……?」
仅有短短一瞬。其后,踏在空中的脚底传来玻璃碎裂般的声响。
……他先用冻结之力干涉了我的落地轨道?
那是预测到飞场下两步棋而先埋好的伏笔。
些微的停顿,已足以让赫吉冲向重新落下的飞场眼前。他回转B-Sp,枪尖向上斜扫——
「……!」
准确命中。
●
侦察机里的人偶们,听见了从神田一角迸响的打击声。
探测器发出一道电子声,接着——
「飞场先生——被击中了!」
这句话绷紧了机内的空气。
从开打以来,飞场一直都是全力应战。
若在这情况下仍无法给予对手打击,反而先捱了一记,将造成比创伤更危险的影响。
那便是精神力的松弛。
精神失去原有的集中度,会使他无法重现相同的高速动作。
而自动人偶的声音,也似乎证明了这点般小声响起。
「飞场先生……完全没有移动。虽然还活着,却动也不动……」
●
……这下惨了……
看得见天空,一片倾斜的天空。
飞场想着自己所在的位置——
……这是哪儿啊?应该是哪间大学的校舍吧……
飞塌仰躺在熄了灯的教室内,
此处高度大约是七楼左右,窗框、玻璃和碎墙,铺成了底下这张罩上月光的床。
少年满嘴血味。
巨大的冲击,让撞破玻璃的背仍断断续续地痉挛着。
他感到全身刺痛,气也吸不满半口。
一次失误,就招来了这种下场。
……惨了……
这时,月光突然断绝。
身穿白色长袍的赫吉逆着微光站在飞场眼前。他的双肩因呼吸而起伏,右手长枪斜指地面。
「……怎么啦,嗯?」
赫吉送出疑问:
「你不想成为英雄吗?」
听闻此问,飞场有种道歉的冲动。
因为让沙场老将见笑而道歉。
可是从肺中挤出的却是——
「你……」
他以粗哑、细颤的声音问道:
「都已经这么强了,却还是……当不成英雄……吗?」
问题产生了沉默。
经过几秒的喘息,赫吉才轻轻点头。
接着,他在白月的逆光中说:
「那不关你的事……再说,英雄也不是每个人都想当的。」
骗人的吧?飞场想这么说。他拥有如此强大的战力和领导能力,又为何要——
……为何要刻意让人敌视呢?
难以理解。
飞场只知道,赫吉这个对手在战斗中不曾使用任何卑鄙手段。尽管此人在「军队」出征时用过各种招式,但在这非胜不可的时候,却完全不那么做。
他要的不只是胜利。
「唔……」
飞场想拉起身体,身体却因为全面性的绞痛而紧绷。
身体要他别再动作。
赫吉也附和似的说:
「结束吧——在这里宣布我和Top-G的胜利吧。」
过了片刻,赫吉又淡淡地说:
「而你,就去追赶龙美吧,」
可恶,不能就这样结束。飞场心想。
……这个人——
这个人还没使出全力,还没拿出足以被称为英雄的身手。
英雄。飞场又想。
只要自己成了英雄,就能到美树身边去了吧。
眼前的对手就是捷径。现在,飞场希望自己能在这场战斗中,被赫吉视为英雄。
但身体却僵硬得不听使唤。
「——」
就在这时,某种声音冷不防地在飞场耳边响起,来自摔落地面的手机。
铃声响了两次就转为自动接听,然后是下一段声音。
那是一阵慌忙的脚步声,以及女性的说话声:
『我是日本UCAT开发部的月读娘娘喔——打扰你了吗?还是说时机正好?』
「有事吗……?」
躺在地上的手机,在缓缓吸气的飞场眼前再度出声:
『可以吗?我现在有个很重要的声音要让你听听。』
同一时刻,飞场听见了另一种声响。
一种沉重,有如包覆着某物的深邃声响。
其声短促,不久后再次响起。
……这是——
心跳声。
『已经恢复到这样了——我想她一定会醒过来,所以……所以你一定要回来。』
月读的话里掺着微笑,还带有摇椅的嘎吱声。
『你已经在死亡边缘了吧?可是啊,飞场少年,能从死地归来的人,在人间一定还有未了的心愿。要是你就这么死了……你要她用什么理由醒来呢?她就是——因为还有心愿未了,才想等你回来一起完成啊。』
所以——
『你就爬上黄泉口的比良坡吧,只要爬得回来,之后就是活路了。』
「————」
飞场深深吸气,同时月读切断了通话。
然而飞场不以为意,继续吸气。
为了使身体重新活动,无论有多困难也要吸下这口气——
「啊……!」
接着他驱动全身,仿佛因此撕裂手脚也在所不惜。
●
两道影子窜进了夜晚的街道。
凌空互击、拉开距离,在坡道上落地。
是赫吉与飞场。
赫吉在西,飞场在东。
相较于悠然而立的赫吉,飞场略弯着颤抖的身躯,血珠砸碎在地。
但少年的意志仍坚定不摇。
举步突袭。
他藉由短促的呼吸让全身柔而不弛,并将出血量压至极限,以拳应战。
赫吉则见招拆招,随即转守为攻。
飞场两脚纷踏,避开了挑起的枪刀。
接着运足跺步,回敬一记。
两人不断交互攻防回避,在坡上高速跃升。
坡顶就在眼前。已能见到御茶水车站前广场,以及一旁的渡桥。
两人在距其约百公尺处拉开距离。
飞场已恢复专注力,故放声一喊。
「为什么……!」
他对早已数不清自己经历了多少战役的男人问道:
「为什么你放弃当个英雄了呢!」
「因为我保护不了该保护的人!」
「我也一样啊!」
「别忘了还有人等待你活着回去啊——而且是两个。」
飞场染血的双眼,首度见到赫吉露出这样的笑容。
其实在会议时,赫吉曾多次咧嘴而笑。
但是像这样抿嘴眯眼的微笑,还是第一次见到。
「你这样……」
为使连击奏效,飞场高速地移动。
宛如想将自己的意念击入对方心里。
在激音连连的攻防连锁中、在身体因打击的反馊而震颤时——
「你这样说也太悲哀了吧……!」
「说得出口的情绪就不够真实啦,飞场。我这个人啊……已经没有值得保护的东西了。」
赫吉的话和笑容,触动了飞场的思绪。
……啊,这个人说不定就是另一种面貌的我。
自己是因为重视的人依然活着,才能拿出这样的力量。说不定,他就是因为值得保护的人已不在人世,才会迷失了自己的目标。
成为恶徒,是否就是他在如此绝境中做出的决定?
那么,被唤作龙美的义姐是否也是如此?
不久之前才因听见美影心跳而重振的自己,或许无法体会他们的感受。
……但是——
赫吉方才所言让飞场感到疑惑。
「既然……」
既然你那么说——
「那你又为什么要把你妹妹的力量当作自己的一部分呢!」
「————」
对,就是这样。
……没错。我懂。我想我懂。我和这个人在这方面一模一样。
「以前,在美影姐几乎没有意识的时候,我还是会用轮椅带着她出外散步——好让她看看这个世界。」
飞场不断出手。仿佛即使无法奏效,也要让每一次攻击响彻天际。
「你也让你的左眼看见这个世界了吧!而且,你一定还跟她约好了,绝对要让她看见全新的世界!到时候、到时候——」
飞场大喊:
「就算没有人知道,你也算得上一个英雄了,不是吗!」
打击声响起,却响在赫吉挡架的B-Sp上。
然而赫吉的动作,和过去的防御方式有点不同。
总是将防御转为攻击的他,将飞场推开了。
回过神来,脚已踏上坡顶。
两人吐着白烟,隔着十公尺的距离对峙。
在闪动的侦察机光点下,他们注视着彼此的脸孔。
飞场绷着一张脸,在颤抖之余猛力颔首。
「我一定要赢。这样我——才能到等待我的人身边去。」
因此——
「请你败给我吧——好让我能够面对一直等着我的人。」
而赫吉则是微微苦笑,开口说道:
「有两个人在等你啊——现在的年轻人还真是气派呢。」
苦笑忽而转为微笑。
下一刻,两人向前倾身,再次出击。
●
赫吉沉浸在战斗之中,
挡下对手的攻击,接着运力动身,不停摸索着胜利之门。
战斗的声响接连不断。那发人旧思的声响,也不断地沁入肉体和心里。
和阿夫拉姆对战后,才短短一个半月就能再次玩味如此声响,实属万幸。
自己拥有的武器,就是妹妹所寄宿的左眼、9th-G概念核,以及自己的身体。
对手和自己之间并无过节。
而对手却擅自将彼此的处境叠合比较,凭的还是单方面的想像。
那般想像,若以情绪而论有如感伤,若以颜色而论则是偏蓝,若以口舌尝之,则有待熟成。
可是,那却使赫吉想起了从前。
过去的自己和旧友们,也有过那样的时光吧。
在枪戟交鸣、跟随对手脚步之余,赫吉回忆起多年以前,自己在充斥着飞沙和烈阳的天空下如此战斗与训练的日子。
眼前的对手相当年少,是个儿孙辈的少年。
在战斗中,他紧追不舍,没被赫吉的速度甩开。力道虽弱,却能以连击弥补,不停尝试绕至背后攻击。
为使攻击奏效,假动作、佯攻、奇袭,无所不用其极。
但赫吉并不认为飞场狡猾,因为自己的战力压倒性地强大。
单击力劲、速度和直线动作皆优于对方。攻击范围、耐力、体格、经验,对方无一可及。
但对方仍抱着必死决心不断前来。
赫吉不断化解飞场的攻势,随时见缝插针,但几回下来,还是没要了飞场的命。
只造成了战斗声、动作和气息。
来吧。赫吉心想。
有什么招式尽管放马过来,且待我一一正面接下。
虽我已全力以赴,但你却是以命相搏,我绝不会玷一污你这份决心。
因为打倒搏命的对手,将使其感受到与死无异的痛苦。
这就好比是验收一把玻璃刀。
若从旁施力,玻璃刀便会轻易断折。不过,那也得刻意为之才会有此结果。
若是正面承受却依然破碎,则是因为刀本身过于脆弱所致。
前者将使人只记得刀碎的事实,在不知刀刃本身优劣的情况下放弃重铸的机会。
而后者,应能使人期望铸出更强韧的刀。
这个少年一定是属于后者。
自己就像在开导徒弟一样呢。想到这里,赫吉忆起了妹妹。
假如她还在世并成为英雄的妻子,他们的孩子早在自己教导下使得一手好剑了吧。
可惜这永远不会实现。
直到今天,赫吉都不曾教导过命刻和诗乃剑术。赫吉认为,若要在一个全新的世界生活,她们不该拥有高于自身期望的能力。
但是最近几年,命刻主动踏进了自己这块领域,并似乎在这方面获得了某种自信。
赫吉以「如果」为他的思绪起了头。
……如果,我从一开始就教命刻她们练剑,她们会不会变得跟这个少年一样呢?
飞场是个以全力补足所有短处,一心打倒目标的对手。
一个将求胜意念完全化为攻击的对手。
驱动他每一次攻击的并不是敌意。
纯粹是出于超越对手的渴望。
太好了。赫吉不禁赞叹。
真是个好对手。
这个少年心中有必须保护的事物,也有如同归宿的人守护着他、被他守护。
你已经是个英雄了。赫吉心想。
而且,还说了「请你败给我吧」这么一句大话。
……让你能够面对一直等着你的人,是吗?
你行的。赫吉心想,你已经是个英雄了。
……而我,早已成不了英雄了。
没错。赫吉在心中低语。我不是个英雄——
「……只是空有力量罢了。」
然而这战斗中的自呓——
「不对!」
引来一声从旁窜过的呐喊。
「那是不可能的!你想想看——」
赫吉将后蹬飞退的对手保持在视野之中。
为突袭腾出距离的对手两层歪斜、双目含泪地说:
「你为何非得只想着不能到别人身边去——却不把自己当作别人的归宿呢!」
距离再次拉开十公尺。少年摒气沉身,如弹簧般蹲踞。
「你失去的人,不是正陪你看着相同的世界吗!你失去的世界……不是把你送到你脚下的这个世界了吗!」
「你以为他们跟他们的世界,会喜欢这个被假象掩饰一切的世界吗?」
赫吉舞枪霍霍,严阵以待。
他感到决胜的一刻即将到来,并等着打败使出浑身解数的对手。
「这可是个充满谎言的世界啊!」
「出征的那天晚上,你不也戴着假面具歌颂那些人跟世界吗!」
聱音响起。
少年踏出突袭的第一步,动作缓慢地映在赫吉眼中。
「——难道那也是谎言吗!」
接着,速度在赫吉眼前爆发。
少年选择了疾奔。
他选择了只为追求胜利、只为超越对手的直线动作。或许,已不再有下一次机会。
少年的血溅入空中,身体超越了速度。
来了。
面对即将分晓的胜负,赫吉动身出击。
●
飞场心意坚决。
疾奔,同时运用力量。
首先用的是三明阻断理解的概念。
概念力伴着金属敲击声响遍四周,但旋即又被赫吉的停止力打碎。
飞场明白那起不了作用。
不过,尽管赫吉施放停止力只需一瞬,也是一次无谓的动作。
只要那样的一瞬可能将自己导向胜利,飞场就愿意放手一试。
他左右摆身,于足下凝聚推进力,踏着直到最后才肯将脚底抽离柏油的步伐奔向赫吉。
赫吉挥下了B-Sp。
还有段距离。赫吉应会在进入飞场攻击范围前刺出B-S p,击出火焰。
于是飞场启动了另一种能力,二顺禁止欺瞒的概念。
唯有真实,代表佯攻和牵制等动作都不受允许——
……也就能正确地引导自己的动作!
习以为常的佯攻等动作被视为赘余而遭到封阻,让飞场的肢体感到些许压迫。
然而,在他处受阻而另寻出路的力量,使脚步踏得更加坚实,再配合二顺的强化肉体能力,速度更是明显提升。
但赫吉仍快了一步。
距离七公尺,赫吉的双臂就要在前方定下。
高大剪影背着市街夜景和与路灯光线全力攻来。
真了不起,飞场心想。这个人要打倒对手时,总是如此地不遗余力。
除去战斗以外的所有念头,驱使最大极限的动作、力量和速度。
出征时,他就是这么打倒阿夫拉姆等人,一路攻进了最底层。
面对如此对手,飞场不禁自问——
……我也能像他一样吗?
能像他那么强吗?
赫吉没有出云那样的防护,也不像佐山那样能忍受痛苦。
可是,即便没有左眼的停止力,自己依然比不上他。虽然他有体格等先天优势,但无庸置疑地,他仍是个纯粹以自身肉体为主要武器的战士。
UCAT里,没有一个人能独力战胜他。
……所以——
希望这个人能永远将自己视为英雄。
希望他不要自认守护不了挚爱而假造自己,而是就算假造自身形象也要继续守护挚爱。
他在出征和会议时的言行,不就是因为这样吗?
那不就是——
……一个被称为恶徒的英雄吗?
赫吉和佐山交涉时,曾声称自己装置了炸弹。
他起初是真的想引爆吧,飞场猜想。
不过到最后,他还是没按下引爆按钮。
那是为什么?如果他想按,应早已按下,换言之——
……他改变心意了……
眼前的对手也怀有不愿按下的意念,并以威吓的言词包藏起来。
现在也是如此。无论己方用何种手段,他都愿意正面接下。
犹如在证明他拥有绝对的实力。
这时,赫吉加快了迎击的步调。再这么下去,将失去冲进他怀里的机会。
因此飞场有所行动。再次加速,在确认所需距离后,他施放了下一种力量。
那是——
「——四吉先生!」
●
飞场和赫吉的立场在下一刻调换了。
飞场在赫吉原来的位置站定迎敌,赫吉从飞场原来的位置奔向飞场。
此时的状况并不复杂。
简单来说,就是由赫吉在接近飞场的同时,刺出手中的武器。
飞场也立刻对现况做出反应,向前倾身——
「——!」
主动缩短距离。
顺着飞场速度疾奔的赫吉,和重拾自身速度的飞场,距离因相对速度瞬时拉近。
即使如此,赫吉依然胜过飞场一筹,以超越接近速度的动作——
「喔喔喔……!」
蓄力鼓胀右肩肌肉,完全地向前刺出他的枪。
「去吧——我祖国的光与合啊!」
于此同时,B-Sp放出的火焰和赫吉左眼放出的停止力袭向飞场。
飞场没有余力闪避。
势将命中。
●
赫吉确切地感到自己使出了全力。
正面应对一个好敌手使出的招式,并超越了对方众能力中最为优秀的速度。
……怎么样?
赫吉暗自问道。他紧盯着飞窜的火焰和扩张的停止力,也紧盯着其后的飞场。
……怎么样!
赫吉又问。在放出凌驾对手的无上一击同时——
「你能靠你的决心超越我的全力吗!」
下一刻,赫吉见到飞场使用了最后的力量。
来自他从背后抛出的蓝珠,能将攻击力最大化的概念。
但赫吉并不放在眼里。
现在,飞场手无寸铁。
若以双拳一拼,或许能抵销B-Sp和停止力,但他的手也会当场粉碎,胜负立判。
但下个瞬间,赫吉看到的却是飞场掷出了两样武器。
那是——
「……贤石?」
「没错。」飞场答道。
「就是美影姐进化贤石的碎片!」
成双的蓝色贤石碎片获得无限攻击力,宛如守护飞场般向前飞去,分别击中火焰和停止力。
接着破碎。
火焰和停止力也被守护飞场的进化之石击碎——
「——!」
转眼间,飞场已遁入赫吉胸前。
●
飞场双拳紧握,踏步向前。
美影的进化之力已不复返。
但她仍会苏醒。总有一天,她一定、绝对会睁开双眼。
等她醒来,两个人就要永远在一起,没有更改的余地。
如今,飞场感受到美影的守护。
尽管嚣那一掷有些自作主张,可是——
……如果不那么做,我就再也保护不了美影姐了……
同时,飞场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了迎面刺来的B-Sp。
头带两断,夜风扑上额面。
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很久以前,因无法保护美影而戴上的枷锁,似乎终于在此刻卸下。
醒脑冷风在飞场心中吹起一个念头。
重新来过吧。
以现在的自己、两人邂逅时的心情重新来过,即使美影无法继续进化也无妨。
然后——
……和美树姐正面对决……
不再逃避。即使有再多疑惑、踌躇,也不再逃避。
不再畏惧、不再避战,要侧耳倾听美树的心声。
所以为了实现这愿望——
「……!」
飞场站定脚步,将拳刺向眼前。
冲击瞬间,飞场见到了某个表情。
头上,俯视着他的赫吉脸上,有一抹看似无奈的微笑。
但飞场没有一丝犹豫。
他全心全意放出自己最漂亮的一击——
「——!」
高声咆哮。
纵使立于坡顶的只余自己一人,纵使身躯摇摇欲坠,飞场仍一声又一声地嘶吼。
第四十二章 『彼此的结论』
正因为彼此的相近
才明示彼此的不同
●
过了傍晚,衣笠书库内依旧人影纷立。
尊秋多学院住校生本就众多,又遇上已与考试和课堂绝缘的年终庆,即使到了深夜,摊贩和表演活动依然不少。宽敞的书库,也成了不耐冬寒的人们丛聚之处。
人群当中,新庄和一名访客对面而坐。
「辽子小姐……你怎么会来这里呢?」
在和服外罩上皮外套的辽子回答:
「嗯……我们田宫家每年都有在这里摆摊喔。而且是和这附近的商家一起摆的,至少能算是赞助商吧?今天孝司摆的好像是炒面摊,还说请来了发源国的人一定特别道地什么的。等等要不要和辽子姐姐一起去吃免费的啊?」
炒面的发源国到底是哪里啊?新庄想了想,决定当作没听到。
辽子看了看四周,微笑着说:
「其实啊,辽子姐姐还是第一次参加这间学校的活动呢。」
「这、这样啊?」
「因为辽子姐姐对这里有点阴影嘛。」
辽子笑着摇摇手,接着拄着脸又张望起来。
「……早知道就多来几次罗。」
现在,辽子所注视的书库底侧,有几个扮演全裸角色的举重社社员,和风纪委员展开了一场自己这副德行到底算不算角色扮演的哲学论战。
「你就是用肉眼来看才会觉得是全裸!你这污秽的东西——把心眼给我打开!」
「用心眼来看还是没穿啊——!」
风纪委员们手拿电击棒,和把举重杠片当成钹握在手中的全裸角色扮演肌肉男们对峙,引来大群学生议论纷纷地围观。新庄转回头看了看辽子,她的反应却是——
「用那些圆圆的东西把下面遮起来不就好了?对不对呀,小切?」
「这、这个嘛,我是要怎么回答啊——话说回来,那中间的杆子怎么办?」
辽子仰望天花板想了三秒,忽然一脸错愕。
「呜哇小切超色的——!」
「哪、哪里色了啊!我明明都很正经!」
但这答覆却让辽子招架不住似的向后一仰,接着——
「过——关——!」
她摊平掌心拍了拍新庄的肩。
……这人怎么这么像中年大叔啊……
辽子咯咯窃笑,坐直身子看着暗自感叹的新庄。
然后她霍然惊觉地看向桌子,而且是新庄的桌子。
她看的是摆在眼前的笔电,以及——
「那是什么啊,小切?就是那叠影印纸……」
「嗯?」新庄跟着看向那叠刚印好还热腾腾的纸。
纸叠高十公分以上,感觉像刚出炉的面包般蓬松柔软,左右两边皆印有二十行左右的文章。
是一篇小说。
而且是新庄亲手所写,才刚完工的小说。
辽子的察觉和成就感让新庄双颊不禁一松——
「嗯……生出来了。」
「……小孩子吗!」
「辽子小姐明明就很适合当这里的学生嘛!」
「哇~那辽子姐姐要赶快去填报名表了——!明年就是小切跟少主的学妹罗!」
两人的嬉闹声,让旁人和全裸角色扮演的肌肉男们全都把头转了过来。
全裸的三年级生将抓着杠片的手抵在腰间,微皱着眉对她们说:
「两位,在书库里请注意自己的音量。」
「全裸就……没关系吗?」
「安静跟全裸是两回事吧?」
「知道了……」新庄和辽子一起无力地低头道歉。
过了约莫七秒,辽子靠向新庄看着眼前的小说,轻声道:
「这是辽子姐姐第一次被全裸的人骂耶。聊点其他的转换心情吧……这是小说?」
「嗯。」
辽子表情骤变,两眼略睁,「哇」地坐正说:
「这么多都是你写的?」
「很、很多吗?我把想写的都咻咻咻地写了下来,结果就这样了……」
辽子点点头,「哇~」地赞叹道:
「原来小切想一泄为快的时候会多到咻咻咻地呀。」
「不、不要说那种容易让人误会的话啦,辽子小姐!」
即便如此,新庄还是从辽子话中感受到了她的情绪。
讶异,以及赞许。
当然,辽子还不知道小说的内容。
新庄自己也没有出版的意思,这纯粹是个人喜好。
不过,辽子仍对她完成小说一事,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对了。新庄心想。
……我因为自己的成就而被人称赞了呢。
新庄不懂那代表什么。但是,对此事的思考,让昨晚的回忆跟着闪过脑海。
自己为世界做了些什么。就是因为这样,才使得彼此之间紧紧相系。
方才让辽子有所感想也是——
「……也是因为这样吗?」
新庄点点头,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眼前辽子却一副感慨的样子叹着气,左顾右盼地问:
「……少主他还有事要忙吗?」
「嗯……今天有点事,不到三更半夜应该是不会回来吧。」
辽子回道:
「这样啊。那辽子姐姐去孝司那里拿些炒面过来吧?」
当新庄仍在思量该如何回答时,辽子又补上了一句:
「小诗也在摊子上帮忙,要不要叫她过来陪你呀?」
「——诗乃小姐也来了?」
诗乃人在校园中的事实,使新庄暗自一惊。
新庄很清楚佐山正在哪里——在这所学校之中的概念空间里。
他选择了自己的起点,作为对决的舞台。
虽不知对手会是何人,但一定和诗乃彼此熟识。
……要是被诗乃知道了,说不定会出事……
于是新庄对辽子摇摇手说:
「啊、谢谢啦,不用拿炒面来了……嗯,不用特地破费,没关系的。」
「是吗?」
拉高音调的语尾,是出于此话的质疑。
新庄因此有些心慌,站了起来。
「嗯,我先过去看看情况好了。还有那个,如果觉得炒面有必要的话,我是不介意啦。」
「那辽子姐姐要在这里看家罗?」
辽子耸耸肩,看着笔电和影印纸叠说:
「不可以偷看对不对?」
「嗯,因为我已经决定好要让谁先看了。」
「就是少主吧?」
新庄对这带着微笑的问题点点头,也回以相仿的微笑。
接着说声「掰啦」,快步走向书库出口。
心里牵挂的,是佐山等人的现况。
●
眼前是片亮暗分明的场所。
校园庆典的边际。
该处有着掌控欢愉的光明,以及支撑光明的黑暗,双方各据一地。
围绕着舞台的摊贩行列,构成了光与暗的境界线。
在大操场西南侧那群栉比鳞次的摊贩之中,有个大排长龙的炒面摊,招牌写着「摊贩刑警·YAKISOBAN」、「面衣渣电磁剑」等文样。
店员是由操着不明语言的东非人士、满身红黄灯泡的摊贩刑警演员、用日语和他们自然交谈的青年,以及坐在一旁椅子上将蔬菜切丁的少女所组成。
也许是服装过于闷热,刑警不时深蹲下来动也不动,幸亏对生意没有影响。
挂在屋檐下的旧式小收音机,报出此刻是下午六点半。
青年为客人找零后,转头看了看身边的少女,并从装零钱的篮子拿了几个硬币出来递给她。
少女回头看见硬币时显得有些讶异,或「啊」或「这」地不知该如何婉拒。这时,青年指了指自己、飞快搅拌炒面的外国人和直接把头插进水桶降温的刑警,再次递出硬币。
少女又犹豫了一会儿,最后接下硬币。
她珍重地紧握硬币,表情改为和缓的微笑,拿起靠在椅边的拐杖起身。
向摊里的人们一鞠躬后,少女披上置于旁边的外套,掀开摊侧布幔。
她拄着拐杖,仿佛要远离背后黑暗似的走进灯光、走进人群。
●
眼前是无人的学校。
灯光只剩下紧急照明和路灯,操场一片昏暗。
然而校舍前的田径场上,还有几个更深沉的影子。
一个是身穿西装的少年。
一个是身穿装甲服的少女。
其余的是——
「全部的概念核——都聚集到这里来了呢。」
少年话音的去向上,有着竖立于操场上的剑和搬运柜。
每一样都——
「都是来看我们决斗的吗?」
每个概念核都发出月光般的苍白微光,仿佛在附和少女所说的话。
少年接着开口:
「我这里有7th-G的四龙之玉、9th-G的B-Sp,而你带来的——」
他看着一高一矮,立如尖塔的影子说:
「是3rd-G的神碎雷和5th-G的暮星炮吗?」
「我们要比的可不是大小。而且,其他四个概念核都在我们中间……代表现在双方皆是两场平手、一胜一败。换言之世界依然保持着均衡。」
突然间,少年将一把刀竖于眼前地面。
那是一把木刀,而且未经削磨,就像是一根自然长成木刀形状的树枝。
「这是穆可奇亲自挑选并寄宿其中的木刀——以便和佐山同在。」
「那么——」少女也在眼前竖起长剑。
「这是2nd-G概念核十拳,现在能发挥我名字的力量……刻蚀生命。」
黑暗之中,少年对少女警示般的话做出回应。
「我懂了。」他低声说道,跟着疑惑地侧首。
「你的狗呢?」
「那不是我的狗,希望你不会以为我有援军帮忙。我已经要它在这个概念空间的界线之外等着了。」
「我们宿舍的闲人恐怕不会轻易放过它呢,他们对宠物都有莫名的饥渴。」
「他们会吃狗?」
「你知道你刚刚说的话很糟糕吗?」
「是吗?」
少女轻笑几声,似乎想起了外界的景色和庆典。
「话说回来,这里还真不错。」
「是啊。」少年回答。
之后,两人同时缓缓吸气,拿起各自的武器。
「我是Low-G代表,世界的统治者,佐山·御言。」
「我是Top-G代表,只想普普通通活下去的户田·命刻。」
说完,两人架起武器——
「……来吧!」
●
诗乃拄着杖,在庆典中一步步地走着。
她买了些东西,准备回到摊子上。
在和服外披着外套的她,左手抱着四罐饮料。
……虽然孝司先生要我买点东西给大家吃——
不过事实上,诗乃完全不知道该买些什么回去,一不留神,她已经在校园里逛了起来。
一大群人在宽广的操场中央围着营火舞动。自己的摊子是在西南边,若特地向东绕路,逆时针走到北侧校舍附近的自动贩卖机特区,大约要用上三十分钟。
买完饮料就不用顺着原路回来,直接往西绕回来比较快。
这趟路上,诗乃已大约看出店摊设置的规律。
炒面、章鱼烧、大阪烧、麦芽糖、巧克力香蕉、蜜糖苹果、打靶、人肉打靶、戳面模、立体戳面模、抽绳签、全裸绳签、求诗签、心惊肉跳求诗签等等。(注:戳面模为传统日本摊贩童玩,用针在面皮上挑去不要部分,刻出特定完整图案即可换取奖赏。)
去程上也有不少相同摊贩,但是对初次体验这类活动的诗乃而言,不管看几次都一样新鲜。
远处传来一阵模糊的舒爽哀嚎,接着是一连串的摇钟声——
『全裸绳签特奖得主终于出炉啦~!喔喔!晕倒了,他晕倒了!』
有人得到幸运女神的眷顾了呢。诗乃深深点头。
这时,她看到一座移到操场边、夹在店摊中间的足球门,一声「好大喔」不禁脱口而出。
「……为什么这里会有冲浪板啊?」
冲浪板前端插在操场上,大约有六十公分深,宛如某种标志。但除此之外,诗乃还发现了另一种颜色。
白色,动物的毛色。那头对眼前满地摊贩小吃看也不看,凝视着会场中央的动物是—
「……小白?」
大狗一听见有人唤它,立刻转过头去,一对黑眼珠和诗乃遥遥相望。
接着,双方各自有所反应。
小白浑身一震,急急忙忙地打直后腿,跑向诗乃。
而诗乃却是倒抽一口气,动也不动看着小白跑近。
「小白怎么会……」
时乃心里有数。
在出征那个夜里碰上山崩后,她就再也没见过小白。
当时还有谁在自己身边呢?
……不要……
诗乃想赶快忘了那个人,告诉自己不该接近小白,快想想别的事——
「————」
可是一回神,小白已绕到她左边。爱犬没看她一眼,不停用肩腰推挤着她,似乎想要她离开庆典中央,离开这里。
但此举却让诗乃理解到——
「那个人……也在庆典里面吗?」
小白没回答,只是一味地想让诗乃远离这场庆典。
诗乃望向舞会中心,忽然有个念头。
……不对,那个人不可能在那里面。
诗乃压在心底、仍不愿提起的那个人,做人还没有圆滑到能和现在的Low-G人共舞。
那个人在世界的对决论定之前,绝对无法坦然面对其他事物。
即使明知面对才能真正了结一切,那个人依然无法办到。
那个人虽有着强大的力量,却也因此不去坦然面对一切。
那个人总是想着,自己的存在绝对会伤害到身边重要的人、事、物。
倘若那个人肯面对诗乃,诗乃就不会在这里。
倘若诗乃想面对那个人,她也不会在这里。
那个人不愿面对这个世界,所以不会在那里跳舞。
那个人不肯敞开心胸,只想追求战斗。
那个人只知道要避免伤害自己所爱,战斗时却不将所爱放在眼中。
所以那个人会选择的战场,一定是个谁也看不见的地方。
……概念空间。
小白知道那个人在哪里,也知道那个人要做些什么。
……Low-G和Top-G的对决?
佐山和新庄说过,他们要对抗Top-G,探寻过去。
也就是,要彻底处理双方的恩怨。
……该不会——
诗乃得到一个结论——
「命刻姐姐正为了终焉而战吗……?」
从思虑回到现实后,诗乃才赫然发现左手抱着的饮料散落一地。
她的左手,已在不知不觉中紧握住垂挂在颈边的蓝色石坠。
龟裂的石坠已失去了原有功效,尽管如此——
……再一次就好,拜托让我进入概念空间……
诗乃挪动拐杖欲向前去,却被小白挡下。
白犬仿佛是要她别去、别打扰两个世界所期望的对决。
「小白!不要这样……」
诗乃不禁一喊,向前提膝、落足,并感到某物阻挡在那儿,将她推回。
下个瞬间,她丢下了拐杖。
诗乃使劲踏稳颤抖的左脚,拨开阻挡去路的爱犬向前行。
「小白……拜托你让开,命刻姐姐很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诗乃取下蓝色石坠,缠绕在左手指上。
接着她摊平左手,将石坠对准前方,有如要推开前方空气一般——
「让我进去!让我——」
并将原想深藏心底的愿望随当下心念放声喊出:
「让我阻止命刻姐姐选择的对决……!」
●
新庄目击了这一幕。
在店摊行列间带出一段空白的足球门边,有一名少女与和一头白犬。
命刻昨天带在身边的白犬——
「——!」
新庄下意识拔腿就跑:心里涌上一股无从证实的不祥预感。
距离大约十五公尺,凭自己的脚程只是转眼之间。
于是新庄奋力奔跑,要用最短的时间阻止少女。
但少女已先行一步。她在新庄眼前将左手探向庆典中心,面容悲怆坚决——
……还把拐杖丢了……
当少女踏出无力的一步,向庆典伸手时,新庄立刻大叫:
「停下来……!快帮我——拉住她!」
然而,没人听见这声呐喊。
巨响。
强光。
烟火迸出舞会中心的营火堆,直上云霄。
照亮寒冬夜空的破风声和爆炸,使舞会场地霎时一片通蓝——
「——」
少女也在蓝光中消失了。
留在原地的,只剩垂着尾巴不知如何自处的白犬。
新庄一时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倒抽一口气。
然后「啊」地仓促吐息,将手机掏出怀中。
新庄两层倒竖,牙根晈得喀喀响,想咬住激荡的情绪——
「——希比蕾小姐!快来帮忙!把大家都叫过来!」
『……怎、怎么了吗?该不会大城先生又……』
「如果是那样,说不定还简单得多……」
『所、所以是地球要爆炸了之类的问题吗……?』
「不是啦。」
新庄谨慎挑选用词,慢慢地说:
「佐山同学的决斗可能会被打扰……」
新庄思考着她刚见到的行为。
其实她也很想那么做,所以——
「……有人闯进概念空间里了。」
『——有人闯进去?』
新庄什么也没多说,点头答「嗯」后就结束通话,看向左手腕。
看着系在左腕上的黑色手表。
●
命刻在黑暗中飞驰。
战场便是整所校园。
尊秋多学院。
校内空无一人,时已入夜。
然而,只要双眼凝神,就能看见无数个薄薄的人影。
概念空间之外,有一场盛大的庆典。
「这里还有其他人」的事实,命刻并未忘记。
她在操场上穿梭、施放攻击,投出飞刀保持敌我间距,跃入校舍之中。
无论去到哪里,身边都是一片黑暗。
黑暗之中也有许多人影,动作各自不同。
要从影子的动作想像声音,不需要花费多少心思。
站在自己所在这条走廊上的两道薄影,正聊些什么呢?
……他们是在偷看前面那间教室吧。
刚刚在楼梯边倚着墙的人影,大概是在等某个人过来吧。
有道人影仿佛呼应奔上阶梯的自己般直奔而下,这人似乎在校舍内骑脚踏车呢。
许多人避开了脚踏车,还有几个人挥起手来,应该是在抗议吧。
命刻面露苦笑,宛如自己也是他们的一分子。
藉由想像力的发挥,她让自己也参与了这场盛会。
自己正和互相追逐的对手兵刃交锋,使击剑声响遍全身每个角落:但即使如此,命刻仍在想像的庆典里悠游。
谁也不会侧目留意。
谁也不会转头注视。
谁也不会出声搭讪。
……不过我比较喜欢这样。毕竟,这样就不会伤到任何人了。
为了躲避对手追击,命刻一个假动作跳进教室。
接着回身攻向追来的对手。
她凭着自身技术、判断和体力,压低身形抽剑一砍,劈开了天花板和墙面,却依然无法命中对手。
「————」
命刻挥剑退后,一面窗进入视野左侧。
教室的窗。
在不便战斗的狭窄教室中,那是唯一能窥见外界的开口。
即使被厚厚的玻璃隔开,还被非得奉陪到底的战斗缠身——
……窗外的样子依然是那么地愉快啊!
当然,她只见到夜间的学校。满地都是对面校舍的黑影,蓝黑色的夜空里有着白色的月。
不过命刻的想像力,仍让她享受着那股气氛。
击剑声中,命刻看着教室内,忽地想像——
……窗边最后排的位置。
在那里拄着脸了望窗外,应该是件心旷神怡的事吧。
命刻又想,若自己也能上学,或许会沉默寡言,不和同学交谈,老望向窗外发呆,想着——
……自己能做些什么,或是自己孤不孤单之类的。
无缘上学的自己尽管自由,却从不知自己该往哪儿走,一旦来到这么一个充满指标的地方,恐怕会更加旁徨无助。
……可是——
自己失去了原有的世界,自然会期望战斗、会感到疑惑。现在虽能像这样放手一战——
……如果我能上学,一定会在那附近的座位上看着窗外吧。
无论面临什么,都不会改变那样的景象吧。
然后,想必谁也不愿和自己来往,而自己也有自知之明,会一个人在庆典里四处闲逛。
即便独自一人,只要能在庆典里走动,就能确实感到自己也是其中一分子。
单单那么做,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感觉,就会如痛觉般清晰。
若有向摊贩买了些什么,那便是自己存在的证明。
证明自己成了这庆典的要素之一。
……我真容易满足。
太平凡了。
不,或许这奢侈得超乎想像。命刻在此刻这么想着,在想像的世界之外挥剑迎击。
这时,一道不凝神就看不见的浅薄黑影闪过命刻眼前。
那一定是这间教室的女服务生,手上的影子应该是托盘吧。
命刻避开女服务生,送出攻击。
对手接招后立刻回击,而其刀轨——
「…………」
命刻察觉到,自己的对手一路战至现在,也从没忘了避开眼前的黑影。
……你也在享受这个庆典吗?
要将看得见、看不见的事物全部一概而论,就某方面而言,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现在自己和对手,都舍弃了概念空间无人打扰的优点,进行着限制重重的战斗。
这样也不错。命刻怀着这样的感想,从教室跳进走廊。
从门后突袭追来的对手。
「喀」地一声脆响,对手将木刀在头上一架,挡下这一击。
命刻快步后退,往走廊底端的逃生梯迅速退去。
同时,她掷出藏于装甲服背后的小刀,牵制敌人。
为了不再继续打扰薄影,命刻将手伸向背后。
伸向走廊的底端。
紧急逃生门。
她抓紧门把,在对手接近前扭转,仰背顶开厚重的门扉。
「————」
来到室外、踏上水泥铺成的紧急逃生梯后,少女忽然有所感触。
不是夜晚、不是月光,也不是风或黑暗。
是来自比教室窗口更宽阔的视野、更高的位置。
……啊。
位居二楼的命刻感受到了——能在此尽收眼底的操场上和邻栋校舍里的人群、已然过去的晨昏光景,以及现下的庆典。
在她的想像中,一切都是那么地鲜明。
接着感受到的,是这个地方——
……好像不太一样。
这开放的空间和教室不同,拥有良好的视野。
没错,高处不只是这里,能吹风的角落也不只是这里。
但是离教室仅有短短几步的,只有这里。
想必这里常有人聚集。
有些人对见惯的校内空间略感不满,他们在发现这么一块地方后,便有如履行特权般不时前来,和在地面行走或穿过逃生门的人们交谈。
这时,命刻发现沾染操场沙尘的墙上,似乎有些文字。
……这是……?
当命刻想看清那写了十数行的纵书文字时,眼前的门却赫然敞开。
对手来了。
「——不解风情的家伙!」
命刻一个咋舌出剑迎击,旋即跳出楼梯问,同时回心细想。
无论这庆典带来多少欢乐,总有结束的一刻。
……要结束这场庆典——
对这庆典应有的结局,命刻已有确切的想法。
一名少女的身影,也在这时闪过命刻心底。
以后,她应该能过着和Top-G与Low-G都无关的幸福日子吧。
为了成就这个愿景,命刻将结局深深刻进了自己心里。
藉由自己的力量。
从感受到父母一直与自己同在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有此决定。
要导演一出唯有自己能实现的结局。
●
佐山紧跟在命刻身旁,追进了操场。
他穿过绕圈舞动的影群,转个身又往命刻追去,接着互换立场。
……真是个特别的对手。
看来对方剑术应在自己之上。大致而言,就是自己以格斗技巧见长,对方则将时间投注在剑术上,约略是这样的差距。
比起常见的挡架反击,命刻大多先是闪避,然后突袭或拉开距离。
就像是以闪避为前提的肉搏战用剑术。
……是因为有肉体再生的概念吗?
即使避无可避,她也不会受到致命伤。
和普通人完全不同。
若闪避不及,在手腕上留下一公分深的伤口,便再也握不了剑。
而她丝毫没那样的顾虑,不过——
……竟然感觉不到半点轻怱。
据盖吉司所言,命刻的再生速度极为异常。即使她拥有机械驱动的顶尖速度,恐怕也无法完全毁灭命刻。
对命刻本人而言,死亡已变得遥不可及。
自然会有所大意。
可是,命刻却将心思放在避开周围人影上头,从容地跃动;仿佛是在刻意配合佐山的动作。
……是因为她不仅没有大意,甚至感到游刃有余吗?
知道自己受不死之力所护的安全感,拓宽了她的视野吗?
这下麻烦了,佐山心想。
身处死地的人面临死亡时,泰半会就此放弃、接受命运。因为人在自知无路可退而死亡又逼至眼前时,便容易放弃挣扎。
然而,踏出死地的入非常危险。他们会对眼前的死亡视而不见,甚至毫不恐惧地大方穿越。
命刻正逐渐步入这样的领域。
……真是棘手。
不过仍有几种方法,能击败再生能力优异的对手。
所谓的再生,也只是不会死亡罢了。
仍会倒下、战败。
例如压制关节让对手无法动弹,即可获胜。
勒紧颈部血管,让对手因脑缺氧昏厥,也是一种取胜手法。
这两种都是格斗术的延伸,也是佐山擅长的项目。
因此佐山不断试图拉近彼此距离,但命刻一感到距离过近,就会迅速退开。
现在,佐山再度尝试进攻。
距离虽会被命刻不时掷出的飞刀拉开,但之后又能逐步接近。
两人就在如此一来一往之中,来到了操场中央。
命刻在南,佐山在北。
两人都回到了起点附近,只是口吐白雾、汗流浃背。
「需要喘口气吗?」
「都不需要吧。」
双方皆无视喘息和汗水,在低语后同时向前倾身——
「……!」
举步疾奔。
为自己与对手、为双方背负的世界做个了断。
●
「——这剑声真是悦耳。」
话音自木刀与铁剑的互击声和回避动作中传来。
「的确。」
黑暗中的其中一道影子说:
「老实说——我俩无冤无仇。」
另一方接下这话,随之应道:
「我们的确很像。尽管互为表里——但彼此之间的关系也仅止于此。」
剑击声。
「那么,我们为何要战斗呢?」
跺步声。
「因为我们都扛下了各自立场所赋予的使命。」
保持间距的脚步踏沙而定。
「也就是说……我们都喜欢自找麻烦呢。」
铁片之剑击出铁鸣。
「——我们,真的很像吗?」
另一方也踏定步伐。
「如果极为相像,是否应该让另一人消失呢?」
向前跃进。
「如果想完全取代我,那就是应该的吧。」
木刀击中铁剑。
「真可惜。」
铁剑击中木刀。
「看来是谈不拢了。」
铁剑被木刀挡下、弹回。
「我有只有我能享受的乐趣——你有吗?」
木刀也被铁剑挡下、弹回。
「有。我也有只有我才能做到的事。」
对方回身连击。
「可以让给我吗?」
接着是踏着回避之风的足音。
「不可以。」
以及紧跟而上的刺击声。
「我也不想让。」
刺击再响。
「既然我们互不相让——那争的又是什么呢?」
对方立地侧翻,振声闪躲。
「那还用说吗?」
站定,再次动身。
「当然是为了——令我们互不相让的事物成为现实。」
追上对手。
「是吗。」
再追。
「很高兴能和你打这一场。」
奔跑。
「要毁灭对方不肯退让的事物,即使伟大如我也一样会感到痛心,不过——」
对方也随之驱足。
「如果对方是另一个我,也许就无所谓了。」
上前猛攻。
「是啊,深表同意。」
交互猛攻。
「我问你……你这个世界的父母亲,是怎么样的人?」
同时回避。
「那你的呢?」
同时攻击。
「看来跟我的一样呢。」
同时撞击护手。
「是啊,想必——都一样。」
两刃相互推挤,尖声磨合。
「我问你,你会不会觉得……这场战斗也许只是白费力气。」
经过片刻沉默。
「真巧,我也有这种感觉。不过我想你也会这么想吧——这场战斗不会毫无意义。」
吸气。
「既然如此——」
双方敲响武器推开彼此,拉开距离。
「对,你不会不懂的。这场决斗,非得由我们这两个对世界伤害最少的人来总结不可。」
着地后旋即踏响沙石,冲向彼此。
「我说啊,佐山·御言。」
疾奔的足音逐渐接近。
「怎么样,户田·命刻?」
越逼越近。
「我们真的一样吗?」
如影随形。
「这——」
甚至近到无法计测距离。
「回答我。」
各自举起武器。
「我们——」
木刀收至左腰,呈拔刀架势。
「是一样的。」
铁片之剑被双手高举于后——
「都是人类。」
直劈而下。
「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是——」
●
命刻手中的剑越过头顶,向前朝佐山笔直劈下。
刻蚀生命之剑。
见状,佐山没有半点迟疑。
踏步沉腰,挥出木刀。
在移动中挥刀,距离不易拿捏。
但佐山仍悠然动身。
踏入那月弧般劈下的宽大剑光正下方。
佐山慢了。
命刻顿时眯起双眼。
而手中的剑仍未停下。
之后,她听见了某种声响。
沉钝的声响,某物刺进地面的闷响。
接着,命刻看见低姿势的佐山冲了过来,以及——
「十拳……!」
十拳竟停在离地约一公尺处,没能完全劈下。
理由就在眼前。
穆可奇寄宿的木刀。
佐山抽出的木刀如桩柱般钉入了地面。
他使用拔刀术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打击命刻。
而是为了在十拳最接近的一刻,用立于地面的穆可奇刀柄顶住。
嵌入十拳的木刀即将受到生命的刻蚀,然而——
「——!」
一阵风忽地刮起,抵抗了这个效果。概念核的力量相互撞击、颤动、嘶吼——
「!」
命刻下意识地抓紧十拳向后退去。
刹那间,从十拳下方扑来的佐山站了起来。
他左肩顶起十拳,无视裂开的外套,冲向命刻。
在移动削穿层层衣物、肩部溅出血沫的同时——
「我以御言之名向2nd-G概念下令。」
从下方敲击十拳剑刃。
「——飞!」
命刻察觉自己的武器从手中向上飞去。
握着剑柄的手也随之拉高,空门大开。
佐山趁机长驱直入。
下一刻,命刻发现了一件事。
自己所期望的决斗,到这一刻才正要开始。
●
佐山没有浪费任何一瞬。
他将右勾拳捣入命刻腹侧。
「……!」
更在命刻向前屈身的同时握紧左拳——
「——」
挥向坠下的颚尖。
击中。
命刻的头不支晃动,身体也因第一击向后飞去。
当颚尖受到水平攻击时,头部便会以颈椎为支点晃动。
若速度够快,大脑也会在头盖骨中摇晃,让多种身体机能失控。
这就是脑震荡。
命刻身上应也发生了这种征状。
虽不知她是否仍能移动四肢,但脑一旦受到冲击,脚是绝对站不稳的。
不过,要赢得这场胜利,还需要将她勒昏或其他追击。
要让因无限再生而不死的另一个自己无法反抗而落败,这就是最好的方法。
几乎在这个同时,佐山听见了某种声响。
木材碎裂声,穆可奇木刀破裂的声音。
左手前方的破裂木刀流出一道烟雾,如蛇般提起了头——
「!」
飞向两人右侧的概念核群,穆可奇专用的小型搬送器里。
根据规则,一旦失去概念核就等同战败。
而命刻的十拳已飞入空中,也无法战斗,只要在这时压制她——
……就是平手了。
这均衡两字——
「就是我期望的结果……!」
佐山心意已决,无论如何都不愿分出胜负。
他只求让双方无论在何种状况下,都能保持对等。
尽管Low-G和Top-G都怀抱着各自的问题和正义,但是——
……只要能面对彼此,认同双方互为对等……
佐山心想,都已经有过了审判和战斗,双方的纠葛不该再继续下去,而且——
「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佐山向两膝跪地、眼看就要不支瘫倒的命刻大喊,跑向前去。
然而——
「——!」
佐山却在途中看见了敌意。
来自刃器的尖端。
飞刀。
暗藏在命刻装甲服后背的小刀。
见小刀飞来,佐山反射性地后跃退身——
「!」
凌空接下飞刀。
双眼焦点从飞刀回到命刻身上,需要短暂的时间。
在这模糊的瞬时之间,佐山感到一个疑问。
……为什么?
疑问的源头,就是他抓下的飞刀。
这飞刀应是命刻在放开十拳后才掷出的。
想必是在双手高举使空门尽现而遭受攻击的同时,就掷出了它。
但佐山认为,那绝不是能在当下即时反应的行为。
至少得在受到引起脑震荡的二连击前就已想定。
对佐山而言,这代表一项事实。
……她早就看穿我的企图了?
但这个疑问却带出了另两个疑问。
第一,既然她看穿了,又为何要刻意吃下这记攻击?
第二,就算能够看穿,吃下这麻痹行动力的攻击又有何用?
这时,视线已在前方对焦。
佐山看见,被打退至七公尺外的命刻无力地仰倒。
不仅如此。
直至此时,佐山才明白命刻的企图。
命刻的右手也握着飞刀。
瘫倒的她,使尽最后所有力气拉动右臂。
紧接着,佐山见到另一个自己在正前方挥动了刀刃。
事有变化的预感使佐山大喊:
「慢着……!」
而命刻已经出手——刺向自己的后颈。
沉声一响。
她反手持刀,将整个刀身刺进右后颈,接着——
「!」
使劲拉扯。
向前,拉向佐山。
她利用这一割,重置因脑震荡而混乱的延髓与脑。
「————」
成功了。
●
命刻感到意识豁然开朗。
因此,她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
脸上带着笑,额上沾着汗,双眼直视前方。
十拳在头顶上旋转着坠落,失去穆可奇的木刀碎片散于眼前。
只要自己依然生存且行动无碍,结果便是——
「一旦我接住十拳,就算是我赢了吧……」
佐山一听摇摇头,保持警戒地说:
「等等。」
「办不到。只要接住他,我就赢了呢。」
说着,命刻朝自上空坠下的十拳伸出右手。
并缓缓仰起上身。
「佐山·御言,你……想让我失去战斗力,让这场决斗以平手结束吧?的确,你只能用那种方式打倒现在的我——基本上是这样没错。」
「……等等。」
佐山前踏半步。
只见命刻摇了摇头,准备以右手接下在正上方旋转着坠落的十拳。
这时佐山突然大喊:
「等等,户田·命刻……!」
「办不到。我已经决定了——我的目的和你一样,只是方法不同。」
那便是命刻为均衡世界所决定的方式。
「我知道,我除了打斗以外一无是处,还有,大家都把我视为Top-G最后的领导者。」
所以——
「抱歉,我要一个人扛下所有责任——既然平手了,希望你能谅解其他人的难处。你应该早就看出来了吧?就连赫吉义父也是受害者。」
「等等!」
佐山又喊。
「——死是最糟的选择啊!户田·命刻!」
当佐山再靠近一步时,命刻以左手掷出飞刀牵制。
左手因而与右手同高的她跟着横展双臂、后仰上身,让胸口不设防地面向天空,面向这决斗的裁夺者——十拳。
在这概念空间之中,呼应持有者之名而能刻蚀生命的剑。
铁刃不停落下,即将贯穿命刻的胸口。
贯穿她的贤石。
击毁等同她生命根源的再生之力。
若刻蚀生命的十拳之刃粉碎了贤石又刺穿她的胸膛,她将就此死去。
这就是命刻所期望的结局。
只要自己不在,Top-G便失去了领袖。诗乃应能自力为往后人生谋得幸福,龙美也是。至于亚力士,也需要一个平静的余生。
只要自己扛下所有责任,就不会连累赫吉和其他同伴了。
Low-G也将放低姿态,不会要Top-G继续让步吧。
负概念的发展令人担忧,但倘若诺亚仍有一点意识,想必「她」会尽可能帮大家度过难关。
……没事的。
命刻心想,即使诗乃不在身边,父母亲的力量仍无时无刻在胸中相伴,自己并不孤独。
只要明白这点就够了
即使要放弃生命,也不会感到寂寞。
自己的战斗就要在这里落幕了。
于是命刻向天望去。
看着将剌穿自己的剑终于来到胸前。
●
在一切的前一刻,那名少女闯进了战场。
她越过一段短暂的距离,从全神贯注的决斗者视线外奔来——
「不要……!」
抱住欲以自尽了结一切的命刻。
紧拥、推挤。下个瞬间,坠落的铁片之剑刺入前屈的少女背部,破出胸膛。
少女的身躯在沉钝声响中猛然下沉,静止不动。
接着,她前伸的双臂紧紧抓住命刻。
抓得衣物沙沙作响。
刺在背上的剑,也在这时因自身重量倾倒。
倒向少女的腰。
同时,少女也藉此挪移了身体。
她搂住命刻,贴近对方。
湿黏的声音顺着动作而生,宽阔的刃头没入少女腹中,穿过她的背。
铁剑落在沙地上的声音,又重又沉。
其中还带有一声气息。
少女泄气的吐息。
●
命刻心中一片迷茫。
眼前发生了什么事?
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诗乃为何在此?
诗乃为何阻止自己?
在这片迷茫中,她只明白一件事。
就是诗乃接下来的命运。
诗乃倚靠愕然呆立的命刻,弯曲的双手抓着她的装甲服,挺着颤个不停的两膝,好不容易才站定了脚。
但是,命刻依然不知所措,只能——
「啊……」
让紧缩、不成呼吸的气息「咿」地溜过咽喉的开口。
她还能感到诗乃紧抓着自己颤抖,体温渐渐传来。
体温在自己的腹部漫开,流向下腹和双脚,向下滴落。
什么、为何、为什么,命刻毫无头绪。无法当场发狂、无法逃开,一口气吸不下、吐不出,所以什么也说不出口,只能恍惚听着诗乃气若游丝地说:
「命刻姐姐……」
啊。
「太好了……」
什么好?不,这一点也——
「我就知道姐姐会这么做,因为姐姐很胆小,而且——」
等等。等等、等一下,求求你,什么、什么都别说了。
再说下去、再说下去、再这样下去,把话都说出来,不就像是临别的——
「很温柔。」
接着听见的是「对不起」。
命刻想说话制止诗乃,却没能说出口、不忍说出口,只能沉默以对。而诗乃的声音仿佛是对这沉默的责罚一般,带着淡淡的喜悦说下去:
「我很久以前就发现了,只是以为理所当然,结果就忘了。」
诗乃举起低垂的头。
别看我,别再看了。我现在的表情不知道有多难看。
但诗乃仍凝视着命刻,挤出令人不忍的微笑。
「我知道,其实你比谁都还温柔,对不对?所以你比谁都要胆小,怕自己会伤到任何人……命刻姐姐就是这样对不对?」
命刻想要道歉,但动的只有唇形。
见此,诗乃眯眼微笑。
她的笑容,令命刻五官扭曲,松口——
「——诗乃!」
挤出声音,颤抖的声音。
一听,诗乃双眼微微圆睁。
并且笑着缓缓点头,垂着脸说:
「以后你就不用再害怕了,只需要和善地活下去喔。因为、因为我没有概念也能好好生活,身边都是好人——」
诗乃的身躯一点一点地沉人命刻胸口。瘫软无力,像个余温的集合体。
「所以我再也不会给命刻姐姐添麻烦了……」
这句话说完,能从诗乃身上感到的所有力量也跟着消失不见。
于是命刻抱紧了诗乃。
接着命刻发现,诗乃佩带的蓝色坠饰旁,还有个红色的景泰蓝项链。
诗乃自始至终,一直随身戴着它。
●
佐山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倒在地上。
他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
只记得自己想上前阻止命刻,而命刻掷出了飞刀。
当自己要挡开飞刀时,一名少女冲到命刻面前。
是诗乃没错。
她是用了某种不稳定的装置进入概念空间的吧,空间随着她的出现突然扭曲。
这一个闪神,让飞刀逼至眼前。
「然后……」
佐山低头看看自己倒下的身体。
却看见了一张脸。
长长的头发上系着蝴蝶结,身穿制服——
「新庄同学……?」
「……嗯。」
新庄抓着佐山的胸口苦笑。
「抱歉,打扰你决斗了。」
这句话让佐山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新庄的确干扰了这场决斗,介入了Low-G与Top-G双方代表进行的对决。
佐山虽因惊见诗乃而跟丢了Top-G代表掷出的飞刀,但那仍是他的责任,不能因为不具Low-G代表身分的人士之介入而推卸。
可是——
……我因此得救也是事实。
当佐山仍不知该如何启齿时,忽然有种怪异的感觉。
他提起抱着新庄背部的左手一看——
「血……」
掌上沾满了浓厚欲滴的暗红色,那是——
「新庄同学!」
佐山猛然起身。
他发觉新庄沉重地压在自己身上,软弱无力。
「……新庄同学!」
她苦笑的脸,有如入梦之际般柔和。
「——新庄同学!」
往那张笑容后看去,命刻的飞刀就插在新庄背上。
位在左背。赤红的一污迹顺着与心跳相同的节奏逐渐扩散。
「————」
别怕、冷静。佐山不断如此告诉自己——
……这个状况……
但他却不禁想起母亲。
紧抱、保护了自己的母亲,之后面临了怎样的命运呢?
「……!」
此刻,心痛与现实相互结合。
与父母无关,胸中的痛楚和心中的新庄霎时紧密纠结——
「……!」
佐山紧抱新庄,失声咆哮。
●
成双的呐喊在黑暗的空间内声声回荡。
接着,有些物体答覆了这声呐喊。
少女的嘶吼,唤来了几个自黑暗空间降落的影子。
破碎不堪的机龙,以及同样残破的白色巨人。
一名女子站在几近垂直降落的白色巨人肩上,看向眼下。
「命刻……」
命刻还抱着另一名满身赤红的少女。
而且袒露着胸口。
她用飞刀不停抠挖嵌在颈根的贤石,想让给倒在她胳膊中的少女。
但挖开的伤口瞬间便愈合,无法如愿的命刻只能绝望地张着嘴不停吼叫。
有时似「咿」,有时似「啊」。
听见那既悲伤又苦闷的哭号,与白色巨人一同降落的女子闭上了眼。
她眉间紧蹙,将唾液咽下紧缩的喉咙。
「原谅我,亚力士。」
『龙美,你不必道歉。吾辈就是为了让你不再道歉而存在的。』
「这样啊。」
龙美点点头,垂下眉梢说:
「无论如何,我都会站在命刻这一边。」
因为——
「我的感情绝对不会比那孩子更为强烈。」
『吾辈也是。如果这场争斗源于理性和感情之争……吾辈会比较偏好后者,龙美。』
「这样啊。」龙美点点头。
然后她张开眼睛,看向下方,对着坐在缓缓逼近的大地上啼哭的少女伸手竖眉——
「……命刻!」
仿佛要压下那来自地底的吼声般大喊:
「说出你的愿望吧!这里是让我们了结一切的地方——既然你是Top-G代表,无论有任何要求,我们都在所不辞!」
一听,命刻抬起头来。
见到她一头乱发、泪眼飘摇的样子,龙美不禁又闭上眼。
但下个瞬间,龙美恢复原有的表情,吸口气鼓足力劲喊道:
「说吧——说出你的愿望!」
同时,亚力士和白色武神冲开气流,准备着陆。
在涡卷而升的狂风中,两人听见了命刻的声音。
细小,但一点也不含糊的声音。那是——
「还给我……」
命刻将出于感情、因不可能而人人皆曾期望的话语喊出了口。
她向龙美伸出染满鲜血的右手,尽全力张开五指大喊:
「还给我……!」
龙美霎时低垂双眼,接受听见的一切,点个头开始行动。
为了使她自愿跟从的领导者如愿以偿。
一阵疾风吹过大地,扶摇直上。
终章 『心痛的最尖端』
声已不再成曲
●
UCAT的援手,慢了几分才赶到操场内的概念空间。
正门前的概念空间虽离现场最近,但两者之间仍有些距离,自动人偶无法赶去。
因此最先赶来佐山身边的,反倒是刚搭直升机返校的风见和飞场。
现在,学校各处应该都张设了小型概念空间,人员正跳下直升机。
风见和飞场率先冲进概念空间——
「————」
两人看到了景象,也听见了声音。
首先迎接他们的,是巨物飞行时产生的气旋。
风见将手挡在眼前,在势如狂风的巨大气压后看到——
「概念核……!」
但她所说的物体并不在她眼前。
格拉姆、十拳、神碎雷、穆可奇、暮星炮、V-Sw、四颗龙珠、瓦姆纳比、B-Sp、乃至于G-Sp2,一个不留。只剩下——
「这声音是……」
如飞场呢喃般的话语所言,黑暗中的确有个声音。
吼叫声。
向月吼出的萧萧长啸。
哀凄得令人心寒。
接着,两人在操场中央处发现了吼声的来源。
是佐山。
他瘫坐在地,顾不得一身脏污,紧拥着气息微弱的新庄。
佐山手按着新庄的背,似乎希望血能就此止住。
双手沾满珍爱之人的鲜血,极力仰望夜空,张着嘴——
「——」
泪水纵横、披头散发地哭喊。
他一个字也没说,像个婴孩、像个啸月的野兽。
仿佛心中慌成一团,不知如何是好。
「——」
一声接着一声。
在空寂的夜幕中随风而逝。
有如在倾吐心中的怨恨。
「——我一直都很珍惜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