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呐,波拉。那个是什么?」
「……不知道。」
「那么,那个呢?那只鸟儿叫什么?」
「……对不起。我不知道。」
西奥博尔德的身后,进行着这样的对话。
艾伦似乎非常的喜欢希帕缇卡,一路上不停地向希帕缇卡提问。看到花草或者鸟兽之后,这个是什么,那个是什么?不断提出问题。与之相对,希帕缇卡的回答千篇一律,不知道。
明明只能获得一种答案,艾伦还是不知疲倦的问道。
「啊。快看快看。那朵花好漂亮,那是什么?」
「……」
反正回答肯定是不知道,西奥博尔德这么想着,但是这次的反应有些不同,握在手里的锁链突然绷紧。希帕缇卡停下了脚步。
在被人和马的脚步踩踏出来的林间小道之旁,一条小溪静静流淌,小溪的流速很慢。在溪边一块小小的湿地上,一簇淡紫色的花朵绽放着。
那是雪割草。春天早已经过去,夏天即将来临,不过由于这里处于一座高山的山腰上,到了晚上还是非常寒冷,或许是因为这个缘故,花儿也搞错了季节。
鲜艳的叶子和八瓣的花朵。花朵的颜色和希帕缇卡的眼睛非常相似。
希帕缇卡名字的寓意原本就是这种花,但是由于诗人用「紫丁香之瞳」来赞美她,结果反而是那一边更加有名。虽然紫丁香和雪割草都是明亮的紫色,但是雪割草还稍稍带着一点浓郁的红色,而她的眼睛和紫丁香的花色更接近。所以虽然诗人完全是为了向奥库托斯王家献媚才写下那首诗歌,但他的表现是准确的。
在错误的季节里绽放,看着这样一簇糊涂的雪割草,希帕缇卡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用力的转过头去。
「不知道。」
已经不会有人用包含着爱情的感觉呼唤那个名字了。不,就算是在过去,也很难说有没有这样的人存在。她自己也能够明白这一点。
如果是在恰当的季节绽放,应该会有许多同伴陪伴着它,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独立枝头了。紫色的花朵在风中微微摇曳,触景生情,在希帕缇卡的眼中,那看上去就好像是自己内心害怕、颤抖着的样子。
西奥博尔德轻轻的拉了一下锁链,催促着二人,于是希帕缇卡老老实实的拉着艾伦的手走了起来。
尽管得不到问题的答案,艾伦也没有责怪希帕缇卡的意思。毫无疑义的接受了「不知道」这样的回答。然后又提出另一个问题。
买下艾伦是个正确的选择。虽然也有人因为希帕缇卡是年轻女子这点而投来了怀疑的目光,但是一看到在她的身旁还有一个艾伦,就立刻失去了兴趣迅速离开。作为伪装而言非常成功。
在卡罗尔金发并不是非常少见的发色,所以不可能就因为金发这一点就疑神疑鬼的。虽然也有染发这么一招,但是高级的染料非常难以入手,用便宜货染出来的头发看上去反而会显得非常不自然。再说,藏木于林,「随处可见的金发女孩」这样一种属性才更适合于伪装。
既然流传开来的情报就只有公主和另外一个男人待在一起这么一点,只要伪装成不符合这个条件的情况,就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了。除此之外,只要小心不让人看到她紫色的眼睛就好。
现在的希帕缇卡身上满是泥土,头上还带着头巾。头发乱蓬蓬的一团,和艾伦之间眼睛以及头发的颜色浓淡给人一种姐妹或者年轻母亲带着孩子的感觉。不过,这仅限于外表上。
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对付艾伦。无论艾伦提出怎样的问题,都只能作出非常简单的回答。艾伦一不小心被石头绊倒的时侯只是在一旁茫然失措,从来没想到要伸手帮助她。不过就算膝盖被石头擦伤,艾伦也从来没有哭泣过,而是依靠自己的力量爬了起来,所以西奥博尔德也不干预。只是,突然发现了买下艾伦所带来的弊端。
简而言之,前进的速度变慢了。本来希帕缇卡的速度就跟乌龟差不多,现在还要加上一个艾伦,情况就更糟糕了。可是,如果硬是让她们以西奥博尔德的速度前进的话,只怕用不了半天她们两个的脚就会不堪重负然后倒下了。那样只会浪费更多的时间。
虽然是为了伪装,但这问题很是麻烦。就算配合了她们二人的行走速度,不停的走上一整天还是不行,不得不时不时的停下来休息。真是麻烦。
现在,西奥博尔德正寻找着能让她们休息一下的场所。林道旁的小溪流速很缓,看上去似乎没什么危险。溪边有一处被溪水浸湿的地方,但只要避开了那里,到处都有可以坐下休息的地方。大致环顾了一下之后,发现了一块干燥的岩地,于是离开了林道走到那边。
或许是发现了西奥博尔德准备休息一下的意图,艾伦松开了希帕缇卡的手跑到了小溪边。用小手鞠起水,送往嘴边。
西奥博尔德也用同样的动作喝水。虽然这样一来就不得不松开手中的锁链,但希帕缇卡已经没有了逃跑的气力,也学着艾伦和西奥博尔德的样子喝起水来。之后就坐在一旁的岩石上让早已疲惫不堪的双脚获得休息。
喉咙被润湿之后,艾伦把光着的脚丫子浸在了水里,踢着水玩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在河底石头的缝隙之间看到了虫子,一次又一次的重复着抓起石头然后放下的动作。希帕缇卡从艾伦的提问攻势当中解放出来,整个人放松的眺望着溪水的流动。
视线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上,西奥博尔德也弯腰坐下开始休息。她应该已经失去了趁着自己麻痹大意的时侯逃跑的勇气,而且就算真的跑掉了,拖着长长的锁链速度也快不起来。很容易就能抓住。
一股溪边独有的,裹着流水香味的清风拂过。西奥博尔德和希帕缇卡两人都沉默不语,耳边只有艾伦的踢水声回响。
然后艾伦离开了小溪,双手似乎正握着什么东西。衣服的下摆和袖子都被溪水沾湿,滴下的水珠在地上留下了一串痕迹。艾伦跑到靠得很近的西奥博尔德身边,双手像含苞待放的花蕾一般慢慢打开。
手里面藏着的是小虾。稍微带着点灰色的身体几乎是透明的,长长的钳子和触须不停摆动着。
「抓到的。」
抬头挺胸的说着这种一看就明白了的事情。
「这个,能吃吗?」
原来是为了找吃的才抓上来的。不过,这些虾实在是太小了。当然不是不能下肚,只不过就算吃了也填不饱肚子。
「不能。太小了。」
瞥了一眼之后,西奥博尔德如是道。艾伦非常干脆的放弃了,跑回了小溪边。将碗型的双手浸在水里,放生小虾。然后,再一次来到西奥博尔德的身边。
用圆圆的榛色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西奥博尔德。
「西奥不和波拉说话吗?」
又提出了个麻烦的问题。大概在艾伦的眼中,西奥博尔德和希帕缇卡之间没有什么像样的对话这点显得非常不可思议。可是西奥博尔德实在是没有在非必要的情况下和她对话的心情,再说,如果要说,该说些什么好。
「不说话。没必要。」
「为什么?」
就算非常冷淡的回答了,艾伦还是纠缠不清。明明刚才一下子就放弃了小虾。
非常郁闷的啧了一下舌,西奥博尔德站起身来,抓住艾伦衣服的后领。然后把她拖到了希帕缇卡的身边。
正呆呆的眺望着溪水的希帕缇卡,因为西奥博尔德的突然出现差点吃惊的翻白眼晕了过去。西奥博尔德把像小猫一样被提着的艾伦摆到了她的面前。
「我不是让你看着她的吗。别让她晃到我那里去。」
毫不掩饰自己烦躁的心情,西奥博尔德把艾伦留在了那里。看着艾伦,希帕缇卡害怕得连连点头。确认到这点之后,西奥博尔德回到之前的位置,坐了下来。
看着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会西奥博尔德会发火的艾伦,希帕缇卡犹豫了一会儿之后,慢慢地说道。
「呐,听话……不要靠近那个人比较好。」
「为什么?」
「为什么……总而言之,不要离开我的身边。」
如果不这么做的话,我也会被连累的。希帕缇卡在心中默默的说道。
让一个小孩子闭上嘴这种事情都办不到,真是没用。
艾伦也是,早知道会这样就买个不说话的小鬼了。一开始的时侯是那么老实,没想到熟悉起来之后完全变了一个人。
郁闷的叹了一口气,然后,突然感到有股视线正注视着自己。
希帕缇卡用欲言又止的表情看着自己。但是,和西奥博尔德的视线相交之后,立刻慌张的转过头去。
虽然有点惊讶,但西奥博尔德对于她在想些什么完全没有兴趣。反正,肯定是对让她一个人独自照顾艾伦这点感到不满之类的吧。
就算心中有这样的不满,和她们两个在一起的西奥博尔德好歹是奴隶商的身份。悉心照料作为商品的奴隶小女孩,哪里会有这样的奴隶商。而且,如果希帕缇卡没有引起那种骚动的话,也就根本用不着带上艾伦同行了。这是自作自受。
又叹了一次气之后,一股强风从背后吹了过来。溪面泛起粼粼的波纹,随风摇摆的树梢上几片树叶飘落下来。仿佛被风驱赶着,西奥博尔德站了起来。抬头仰望着天空。
依然高高挂着的太阳藏在云层的后面,缓缓爬过天空的云层非常的厚实。照这个样子来看,今晚——不,到了下午就很有可能下雨了。不快点找到能够晚上过夜的地方就糟糕了。
「走了。」
简短的命令之后,西奥博尔德把希帕缇卡的锁链拿在了手中。
从落日时分就开始下起的雨直到半夜也没停止,雨滴不停地拍打着简陋的稻草葺的屋顶。
在小溪的上流附近,有一个通过开垦林地形成的村庄,不过这个村庄实在是太小了,连旅店都没有。就连礼拜堂或者修道院这样的建筑都不存在,只有一个小小的祭坛。
当然,就算有,奴隶商和奴隶也是不可能被礼拜堂或者修道院收留过夜的。虽然基本上已经成为了默认的事实,在法律上,奴隶的交易还是不被承认的。再说神明也绝对不会原谅用金钱来买卖人类这样一种行为,肯定会吃闭门羹。
不过,民家就不一样了。就算有信仰心,只要给钱,提供一个过夜的场所和饭食还是没什么问题的。旅人的夜宿能够成为一笔小小的临时收入。
话虽如此,和家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情况还是很少见。毕竟谁也不能肯定客人是不是会趁主人睡着的时侯卷走家里的财产跑路。所以,提供给客人的房间必然是主屋之外的储藏室或者家畜小屋。
现在,西奥博尔德三人就呆在这样一间家畜小屋里面。茶色的牛有四头,白色的山羊有两头,全都被分隔开,关在各自的小房间里面。西奥博尔德三人呆在空着的房间里,铺上稻草,就算是床了。
虽然稻草还算干净,牛羊也关在各自的房间里面,但是整个小屋里面还是充斥着家畜的臭味。花费了不少时间才让鼻子适应起来。
尽管如此,小屋里面却没有多少虫子。这多亏了从房顶上吊下的芸香的枝条。芸香有非常强的驱虫效果,把晒干了的叶子磨碎洒在田地里面的话能够保护作物免收害虫的侵袭。
除了臭气和家畜是不是发出的鸣叫声之外,条件还算是可以。不过,感受到一股视线的西奥博尔德一直都没能入眠。
睁开闭上的眼睛,在黑暗当中依然非常显眼的金发出现在视线中。
「有事吗。」
似乎是以为西奥博尔德已经睡着了,希帕缇卡慌慌张张的转开视线。
老实说西奥博尔德根本不想和她说话,但是什么都不说,被人一直这样注视着的感觉也有够糟糕。原本是打算一直无视下去,终究还是放弃了。
「有话要说就赶快说。」
希帕缇卡似乎下定了决心,小心的观察着西奥博尔德的脸色,小声的说道。
「要带着那个孩子到什么时侯?」
那个孩子,说着这几个字的时侯,她把视线投向了艾伦。艾伦就躺在希帕缇卡的身边的稻草堆上,静静的睡着了。
「等到我的任务结束。」
西奥博尔德的任务。也就是把希帕缇卡扔进谷底这么一件事情。她应该也很清楚。可是,希帕缇卡微微地下了头,绕开了这件事情,说道。
「之后呢?」
「把她放到孤儿院去就行了。」
修道院会设立一些保护孤儿,穷人还有病人们的设施。这其中之一就是孤儿院。可是,在这些孤儿院当中,也有毫不在乎月神可能降下的神罚,为了一己私欲贩卖孤儿的修道士存在。另外,就算是坚守着正确信仰的修道院,受到保护的孩子们接受的教育不是让他们成为下一代的修道士就是让她们下一代的修女。等待着他们的是戒律严明的禁欲生活。
巴伦塔尼尔是从事神职的家族。希帕缇卡也很清楚修道院是个怎样的地方吧。她沉默着,注视着睡着了的艾伦。
「你又何必为了这个孩子的事情操心。被纠缠住的话不是会很麻烦么。」
「……也是。我是没可能照顾这个孩子的。所以,如果能把她送回到母亲那里去就好了。虽然这个孩子什么都没说过,但一定是非常希望得到母亲的疼爱的。」
「你打算把她还到为了三天的面包就能把自己的女孩卖掉的母亲那里去吗?」
「……你说什么!?」
西奥博尔德平静的语气让希帕缇卡惊呆了。
西奥博尔德回忆起买下艾伦的时侯发生的事情。
在之前那个小镇上完成错过的兑换工作的时侯,付了兑换商一点小费获取了奴隶市场的情报。
对面的那间店表面上看上去是卖面粉的,但是在地下,有个挖出来的房间,在那里进行奴隶的交易。可是,在那里出售的孩子都是黑发或者茶发的,唯一同希帕缇卡类似的金发还是一个年纪已经不小,具有反抗危险的少年,作为伪装来说,实在是很不合适。
正当西奥博尔德走投无路,准备随便挑一个虽然不像但是肯老实听话的孩子作为目标的时侯。一个母亲带着自己的孩子来到了店里,而那个孩子就是艾伦。
奴隶商上下打量了艾伦一番,提出因为这个孩子太过瘦弱,只能值一块面包。母亲对于这个价格感到很不满意,只要能够喂饱她的话一定能成长为一个漂亮的姑娘,到那时候就能值大价钱了,孜孜不倦的进行着讨价还价,最后不耐烦的奴隶商被说服了,交给了母亲三块面包。然后母亲在离开的时侯,甚至都没有回头望一眼艾伦,只是自言自语的说道。这么一来剩下的孩子们就能有三天的饭吃了。
简而言之,艾伦被抛弃了。而且,是为了换取食物。为了让孩子们不挨饿,那位母亲没有选择把他们送到孤儿院去,而是可耻的选择了把孩子卖掉。等到那些面包被吃完,肯定会在剩下的孩子当中,再选择一个卖掉的吧。最后,自己也选择相同的道路。
符合要求的金发女孩。西奥博尔德毫不犹豫的当场买下了艾伦。价格几乎是母亲所获得面包的十倍。果然是个赚钱的买卖。
「仅仅是三天份的食物,就这样……」
看着进入了梦乡的艾伦,希帕缇卡无力的呢喃道。
「那么,这个孩子之所以不逃跑而跟着我们,是因为你会给她食物的缘故吗?是因为她知道只要跟着你就不会饿肚子吗……所以你才能够如此确信她不会逃跑而不上锁呢。」
「也有这个原因。」
「也有,那还有什么?」
希帕缇卡诧异的看着西奥博尔德。确认了一下艾伦已经睡熟了之后,西奥博尔德回答道。
「艾伦只是为了隐瞒你奥库托斯公主的身份而带在身边的。如果说你的真实身份暴露,不得不逃跑的时侯,就会抛弃她。可如果上了锁,说不定到时候就会缠在一起。那样岂不是很容易被追兵追上。」
「怎么能这样……」
这一次希帕缇卡真的无话可说了。虽然眼神中充满了责难的意味,但是没有开口的勇气,最终背过脸去陷入了完全的沉默当中。
屋外狂风大作,啪嗒啪嗒的雨滴不停敲打着小屋的墙壁。不知是不是被这样的声响吵醒,隔壁的牛呣呣的低鸣着。
「睡觉吧。等雨停了,明天早上一早就出发。」
说完,西奥博尔德闭上了眼睛。
如果希帕缇卡有什么动作,锁链立刻就会发出声音。只要不是睡得很死,她就不可能在自己睡着的期间逃跑。
西奥博尔德的睡眠,终究还是很浅。
希帕缇卡注视着蜷着身子躺在稻草堆上的艾伦。
她那非常有规律的呼吸声,让人完全没有办法把眼前的这个孩子和刚才西奥博尔德所说的那种境遇联系在一起。
你也被自己的妈妈抛弃了吗。
在心中默念着,苦涩的感觉在身体中蔓延。
只为了三天的食物就被卖掉。艾伦的母亲真的能够若无其事的吃下用自己的女儿换来的面包吗。
这么想着,咕噜噜,腹部传来了不合时宜的声响。
提供了这座家畜小屋的农民夫妇提供的晚餐只有牛奶煮蚕豆。吃剩的东西,真是不好意思,他们是这么说的。
但就算只是如此简陋的食物,也有吃不起的人。而这些人会把自己的孩子甚至是自己卖掉。
饥饿感很痛苦。就好像在腹中有一个饥饿的恶魔居住着一样。恶魔不停地念着咕噜咕噜的咒语要求着食物。在这难以抗拒的命令之下,无论如何都会想办法把食物塞进胃里。
以前从来不知道饿着肚子是如此痛苦的事情。从来没想到过仅仅是一杯煮豆子就能够让人如此憧憬。
如果生活在这样的日子当中,就算败给了肚子里面的恶魔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恶魔是暗黑世界的居民,恶魔们从人们制造出来的阴影当中窥视着这个世界的样子。恶魔们会在阴影的那一头轻声低语教唆人类,一旦发现了没能抵抗这种教唆犯下了罪恶的人类,就会从阴影当中伸出手来,猛地把他拉入黑暗的深渊。然后夺走那个的人影子,伪装成那个人的样子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所以,被恶魔附身了的人类就算行走在太阳之下也看不到影子。
洁白的人类会受到看不见的月之磷光的守护,恶魔伤害不了这些人。可是磷光会因为一个人犯下的罪恶不断变弱,最终失去月神的守护。特别是在夜里,除了影子之外,身边的一切都处在黑暗之中,恶魔就藏身在这些随处不在的黑暗之中注视着人类。所以人类会向月神献上祈祷,发誓保持自己的纯洁,请求月神给予自己更强的磷光以防御恶魔。
艾伦的母亲,就算会失去月亮的守护还是选择了用孩子交换食物。
而如果这样一种贫穷是因为奥库托斯的国王太过严厉的缘故,那么希帕缇卡就没有责备艾伦母亲的资格。洒满了香草的浴汤,只要喜欢,无论替衣服重新染多少次颜色都没有问题。这就是每天都享受着这种理所当然的待遇背后的代价。
如果说这种行为是罪恶的话,现在的自己应该已经失去了月之磷光的守护。
一想到这一点,身边的黑暗突然让她觉得恐怖起来。仿佛到处都有恶魔狰狞的笑着朝自己招手。
因为恐惧而颤抖着的时候,身边突然传来稻草被挤压的声音,希帕缇卡的心脏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不过,她很快就发现那是因为身边的艾伦在睡梦中翻了一个身,于是安心的轻抚自己的胸口。
在黑暗之中,艾伦的头发陷入了稻草堆之中。让人分不清究竟哪些是艾伦的头发,哪些是稻草。
想到这里,希帕缇卡的手自然而然的伸向了艾伦的头。用手指轻轻穿过贴在脸上的发丝,替她梳好。齐肩的短发很快就离开了指尖。
一旦发生了什么,就要抛弃这个孩子,如果一路平安,最后就把她送到孤儿院去,西奥博尔德是这么说的。
太冷酷了。
真正让希帕缇卡说不出话的理由是,这个孩子是为了自己才买下来,然后同样会为了自己而被抛弃。
可就算不是这样,艾伦还是被自己的母亲抛弃了。母亲为了自己的生存,抛弃了艾伦。
很相似,希帕缇卡情不自禁的这么想到。自己的遭遇和艾伦非常相似。
希帕缇卡的母亲为了自己能够回到故乡的愿望把整个奥库托斯出卖给了艾赛维纳。而奥库托斯的国王,也是为了能够把希帕缇卡卖到大陆去才培养了她。
四处收集能够让头发和肌肤变得更漂亮的香草也好,为了磨练歌喉而从大陆请来教师也好,这一切都不是为了希帕缇卡。仅仅是为了制作出高价的美丽艺术品而进行的投资罢了。
希帕缇卡一直都坚信着父亲送给自己的毒药是为了守护自己的名誉和贞操。不能给巴伦塔尼尔家族摸黑,家族的名誉不能够断送在希帕缇卡的手里,父亲是这么说的。
可是,其实是很害怕的。然后为了从这种恐惧的心情当中逃脱,才一直坚信着这是父亲爱着自己的证据。甚至为了自己得到的是在守护名誉自杀的时侯痛苦最小的道具这点而感激。
失去了毒药的现在,已经没有必要继续这种自欺欺人的想法,也没有必要从恐惧的心情中逃脱,于是很轻松的察觉到了父亲的本意。
毒药,是为了确保死亡的工具。就算用小刀刺伤自己,就算投河自尽,如果敌人那边有优秀的医生,那么还是可能抱住性命。那么一来希帕缇卡就会成为人质,成为妨碍奥库托斯的存在。唯一不会失败的方法,就是服毒。
为了奥库托斯把女儿培养成美丽的艺术品,但是一旦成为妨碍就立刻用毒杀之。父亲的这种行为,和西奥博尔德对待艾伦的方式没有任何的不同。
被母亲抛弃,被父亲当作物品对待,就连弟弟都不喜欢自己。贴身侍女伊尔萨,希帕缇卡原本把她当作挚友来看待,可最后还是背叛了自己。
现在,在这个世界上,到底哪里还有把希帕缇卡当作『人类』来看待的人呢。希帕缇卡不知道。
不自觉的回忆起艾伦开朗的笑脸。这难道不是被母亲卖掉了的小孩,为了能够得到爱护而拼命作出的笑脸吗。难道不是因为,就算不是自己真正的母亲,依然期待着希帕缇卡的母性,能够亲切的对待自己吗。
就算食物很少也没有怨言,就算跌倒擦破了膝盖也不哭泣,这一切都是为了不让希帕缇卡讨厌自己。
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能为这个孩子做些什么呢。
无论怎样思索,也想不到头绪。等到了萨伯利马莱之后,希帕缇卡就会死了。就算不是这样,从来没有和小孩子接触过的希帕缇卡也没法成为母亲的替代。就算会被严格的规则束缚,在孤儿院的生活依然是她唯一的生存之道,希帕缇卡不得不接受这一点。
对不起,我什么都做不到。
在胸中默默的说着,希帕缇卡轻轻的把自己肩头羽织的头巾披在了艾伦的身上。
从几天之前就开始感觉到情况有些改变。
自从和西奥博尔德进行关于艾伦的谈话那天起,希帕缇卡对待艾伦的态度就发生了改变。当艾伦提出问题的时侯,努力的尝试着去回答这个问题。不仅如此,在睡觉之前还会把头巾当作毛毯的替代品披在她的身上。
在那之后,已经途经了好几个村庄和城镇,没有一个人向希帕缇卡投来了怀疑的目光。艾伦紧紧贴着希帕缇卡不松手,而希帕缇卡也不拒绝这一点。脸上沾着泥土很难判断年龄,在别人的眼中,恐怕这两人看上去更像是一对年轻的母子。奥库托斯的公主年方二八还没有结婚这点在国内应该是众所周知的,寻找着公主的人们对于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当然不会有什么兴趣了。
现在三人正走在山道上,希帕缇卡牵着艾伦的小手,时不时的提醒她某处的树根露出了地表要小心。
了解到艾伦的身世之后,就开始同情起她了吗。
同情只不过是镀金的情感而已。当可怜的人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侯会心生怜悯,但是等到离开之后立刻就脱下了虚伪的面具。早上,去探望病人说着各种关心话语的那张嘴,到了晚上就一边喝着酒一边大笑。人类就是这样的生物。
虽然希帕缇卡现在看上去一幅关心艾伦的样子,但是如果说,从草丛里面,突然跳出来一头野猪的话,肯定立刻就扔下艾伦自己一个人逃跑了。毕竟是个亲兄弟死在自己的面前却还只顾着大叫不是自己的错的女人。
按照今天早上出发前在村庄里询问的结果来看,从这里往东,今天之内能够赶到的路程之内只有一个有人的村庄。虽然大概只要到了午后就能走到那个村庄,但如果不做停留继续前进,晚上就要露宿在野外了。因此,反正也不需要特别赶时间,今天就在那个村庄稍作停留,等到明天天明再继续前进就好了。
之所以晚上要在村庄当中过夜,除了需要屋子来抵御雨露的侵袭之外,主要是为了避免受到野兽的攻击。不仅仅是食肉动物,如果说被野猪的獠牙或者麋鹿的犄角顶到,人类也一样会死。所以在野兽活动频繁的夜间,要尽可能的避免外出活动。待在房子里才能保证安全,就算要野营,也是有马车更好。
两旁密布着高大树木的山道持续往上,直通山顶。越过了山顶之后,一片绿油油的农田出现在眼前,民家错落在山谷之间。
这里是个连防卫用的栅栏都没有的集落。不过周围环绕着的群山在某种意义上也代替了栅栏防卫的作用。在广阔的田地里面,农夫们正弯着腰拔除地里的杂草。房子似乎都是用四周森林里面生长的树木建成的,屋顶也大多使用的木材而非稻草。
往下的坡道并不是很长,看到坡下民宅影子的艾伦想要兴奋的一路跑下,不过希帕缇卡拉着她的手阻止了她。
沿着坡道往下走了一段之后,农夫们都抬起头来好奇的看着这三人。与其说他们是在怀疑希帕缇卡的身份,倒不如说是在警戒着外来人的样子。对于很少有外来人造访的偏僻山村而言,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如果因为害怕这种视线而表现的战战兢兢,只会让对方觉得更加可疑。
来到村中的某块田地边,西奥博尔德朝着农夫们出生问道。
「我们是朝着东方前进的旅人。听说前方人烟稀少,如果继续前进很可能要在野外过夜。能否借给我们一块地方让我们过上一夜呢。」
伪装成旅行者的样子,堂堂正正的请求留宿。说完,正在除草的农夫们面面相觑,用视线相互交流着该怎么办。过了一会儿,距离西奥博尔德最近的一个壮年男性警惕的开口说道。
「……小哥,是人贩子呢。」
奴隶商的别称。「奴隶商」是明知这样做违法但是依然承认了这种交易行为的人们使用的称呼。与之相对,「人贩子」则是不认同这种交易行为的人们经常使用的称呼。看样子,这个村庄对于奴隶商的印象可不怎么好。
「不用担心,我们啊,觉得就算存不下钱但只要能够给口饱饭吃的话就算无偿劳动也是生存的方法之一啦,所以没有对于小哥的买卖说三道四的打算。再说那两个小姑娘也是出于某种理由才会失去了自由的吧。只是,之前有过一个奴隶贩子的团体在我们这儿留宿,结果饭钱房钱都没有留下就偷偷溜走了。你还是到别处去吧。」
也就是说,因为曾经有过被吃霸王餐的经历所以对于外来的人——特别是奴隶商抱有很高的警惕心。
「钱不是问题。如果我先把住宿和饭钱付清的话能不能让我们住一晚呢?而且,我们明天早上很早就要出发,与其等到各位都醒过来才付钱,倒不如现在就付清对我们来说比较方便。」
说完,西奥博尔德拿出了好几枚奥库托斯的通用货币——印有恩斯特国王肖像的铜币。和至今为止的住宿费大致相同的价格。
可是,农夫们又进行了一次交流,之后,咧着嘴笑了。
「不好意思,去年的收成不好。存下来的口粮只能说是勉强让村子里面的人吃饱而已。现在又正处于撒种的时侯,收成会怎样还不知道,这么点钱可不够呢。」
听到这番话,西奥博尔德不禁暗暗叫苦。
如果不能在这座村庄借宿,就免不了要在野外过夜。他们正是知道了这点才敢漫天要价。
「……我明白了。那么,这样如何。」
把铜币放入腰袋之中,然后取出一枚银币。可是看到这枚银币之后农夫们似乎还不满意。仿佛是在试探自己一样,故作为难的耸了耸肩。
——贪婪成性的农奴。
硬是把涌上心头的粗口压了下去,可是表情还是发生了扭曲。
以前就被人说成是不讨人喜欢的墨绿色眼瞳,如果用这双眼睛注视着别人会给人一种非常鲜明的带刺的感觉。特别是在心中产生了强烈的对于他人的厌恶感的时侯。
「怎么,年轻人不高兴了?如果你不满意的话我们也不会强留你在这里过夜啊。不过呢,听说最近在附近有个头很大的野猪触摸。已经有三个猎人一去不返了。」
不知道他说的这番话里面有多少是真实的。大概是觉得自己年纪很轻,所以看不起自己,以为威胁一下就能够让自己屈服了吧。
「呐,那边……」
从身后,传来了不安的声音。是希帕缇卡。
听到这声音之后,转过身去望向背后,原本都待在家里的老人和女人已经跑了出来把西奥博尔德三人围在了当中。这里面还有些把铁锹和镰刀之类的农具拿在手里的家伙。
趁火打劫的村庄。至今以来一直都是靠威胁旅人夺取金钱生存的吧。
如果只有西奥博尔德一个人的话野宿也没有关系。可是,现在还带着希帕缇卡和艾伦。艾伦先不说,希帕缇卡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在中途死掉的。
如果说拉德已经派士兵在萨伯利马莱峰上面等着自己,而自己却没有能够带着希帕缇卡到达那里,就会被人发现自己没能完成被下达的命令了。到了那个时候,就救不了洛莎丽了。
虽说向这些抓人弱点乘机抢夺金钱的卑鄙家伙屈服并非西奥博尔德的本意,但反正手里钱还有的是。腰袋里面也还有没有被兑换掉的金砂,只要对方不把自己身上的金钱全都夺走,就没问题。
你们开个价吧。正当西奥博尔德打算这么说的时侯。从环绕着村庄的树林当中,传来了某种气息。
难道,真的是野猪?
西奥博尔德把手伸进了外套里面,握住了剑柄。虽然野猪看上去腿短体肥,但是它的奔跑速度远在人类之上,非常擅长转向,格外敏捷。另外,扁平的鼻子也非常有力,足以击溃敌人。而雄性的獠牙一生都会不断地成长,所以它们还有磨牙的习惯。不仅如此,野猪还非常的神经质,稍微有一点点的刺激就会发怒狂奔起来。猎人或者猎犬被獠牙刺中然后反杀的例子的确并不少见,是和食肉的野兽一样危险的动物。
隐隐还有一股压抑着的杀气。村人们似乎也注意到了这种异变。
「什么?那是什么,从森林那边出现的闪光……」
农夫中的一人,眺望着村外的群山,话只说了一半。踏着晚春的新绿,三骑的骑兵正朝着村庄冲过来。打头阵的骑手手提着明晃晃的马刀,刀身反射着阳光显得非常耀眼。
伴随着暴风雨般的惨叫,村人们丢下农具开始四散奔逃。
面对着这突然的变故,西奥博尔德也感到了一丝胆怯,对应慢了一步。同样惊呆了的希帕缇卡被逃窜的农夫撞到,夸张的摔了一跤。
希帕缇卡被人撞到了腰部,痛苦的表情浮现在她白皙的脸上。可是,再不逃就来不及了。回复了意识的西奥博尔德,一把抓住她的双手拉了起来。然后正当他打算抱着希帕缇卡逃跑的时侯,希帕缇卡却抗拒着躲开了身子。看到这种反应,西奥博尔德非常少见的大声怒斥道。
「现在都什么时侯了!要是讨厌被我抱就自己跑起来!」
「不是的!不是因为这个!那个孩子……艾伦不见了啊!」
这么一说,西奥博尔德才第一次注意到艾伦已经消失了。
是因为刚才的骚动受到惊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吗。由于四散奔逃的人群,想要找到一个小孩子的身影是非常困难的。
骑兵们挥舞着武器追赶在人们的身后,用马蹄践踏着田地。把捣乱的人赶走了之后就开始了掠夺行为。虽然只有三骑,骑在马上还挥舞着武器的对手依然非常可怕。就算手持镰刀或者铁锹迎击,被马踹上一脚就玩蛋了。最重要的是,对手骑在马背上,从上方投来鄙夷的视线这样一种威压感能够从根本上夺走不习惯战斗的人们对抗的勇气。逃到某个安全的地方藏身才是最好的选择。
不过,虽然骑着马,但是既没有盔甲也没有头盔,马的身上也只保留着最低限度的马具。难道说是受雇于附近领主的私人部队因为这次奥库托斯的变动失去了工作,成为马贼了吗——不对。
虽然不认识马鞍上人的脸庞,但还是有些东西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是马。和人类一样,每一匹马的脸也都是不尽相同的。能够通过毛色还有斑点来辨别,就算类似,也不可能会有两匹一模一样的马。而西奥博尔德能够非常确定自己曾经看见过这几匹马。
至于是在什么地方看到过,那自然是在艾赛维纳王城的马厩里面。
虽然马具上没有艾赛维纳的——雅格兰家族的纹章。但他们肯定是艾赛维纳的士兵们无疑。
西奥博尔德没有参加过战争。自然不认识骑兵们的脸庞。反过来,在战场上马儿们虽然会穿戴战斗用的头盔,在城内的马厩里面的时侯是不会戴上那种东西的。所以看到马的脸就立刻认了出来。
为什么会是艾赛维纳的士兵,这个问题太蠢了。能够从王城的马厩当中自由调遣马匹的只有王族的人。他们的指挥官是拉德。目标自然是西奥博尔德。
果然,在远离本国的地方进行暗杀才是他的目的。还特地假装成马贼的样子,搭上一个村庄,让人以为西奥博尔德是在任务的途中因为意外而死去的。
明白了这一点,不赶快逃跑可不行。
再次试图把脚程很慢的希帕缇卡抱起来,可是她又一次拒绝了。
「等等!先找到那个孩子!」
都到了这种关头还要说这种话吗。士兵们已经开始防火烧房子了。
「我不是说过一旦发生什么状况就会抛弃那个孩子的吗。现在根本没有去找她的空闲。难道说你又搞不明白自己现在正处于怎样的一种状况之中了吗。别再浪费时间了!」
如果她还跟自己闹别扭,就给她肚子来上一拳让她闭嘴。这么想着,伸手去抓希帕缇卡肩膀的时侯,手背突然感到一阵刺痛。
一闪而过的是希帕缇卡的指甲。从紫丁香之瞳的目光深处,一股轻蔑的怒火正在燃烧。看惯了提心吊胆言听计从的希帕缇卡,面对着她眼中的紫色火焰,西奥博尔德不禁的后退了一步。
「那个孩子也是人啊……不是猫狗……!」
希帕缇卡从喉咙里挤出了声音。
「想要骂我是个不知羞耻的笨蛋的话,随便怎么骂都可以。可是,如果我是个不知羞耻的笨蛋,那你根本就连人都算不上!」
扔下这句话,希帕缇卡转过身。翻转起来的金发好像起飞时的白鸽一样展开成了扇形。到了这时,西奥博尔德终于意识到自己手里并没有握着锁链的事实。在准备抱起她的时侯,松了手。
「等……!」
伸出手想要抓住她,可是却被逃跑的人流隔开了。和一个逃跑的农夫迎面相撞,西奥博尔德摔倒在地。
农夫一点没有道歉的意思,立刻就爬起身来继续逃跑。不过西奥博尔德现在根本顾不上这些,同样立刻站了起来,环顾四周。
从被火箭射中燃烧起来的民家中抱着贵重物品逃出来的女性。还有想要带着家畜一起逃跑的农夫。眼中尽是这样的光景。那一头熟悉的金发却怎么都找不到。
一边痛骂着自己的疏忽,西奥博尔德奔跑着开始寻找希帕缇卡的身影。
拖在地面上的锁链非常恼人,希帕缇卡把锁链绕在了手臂上。
一边跑着,一边不停的四处张望。因为不规则的跑动时不时就会和周围逃跑的人群撞上,被人怒骂,「别挡路!」。
不过,这种骂声入不了自己的耳朵,此刻她想听到的,只有那孩子的声音。
进入了住宅区之后,希帕缇卡不住的后悔。
在人群刚开始四散奔逃的时侯,因为太过吃惊而放松了手上的力量。就是因为这个缘故艾伦才会被人流带走。
一定要尽快找到。
正当希帕缇卡焦急万分的时侯,一个小小的影子出现了她的视线当中。
仿佛麦穗一样的金发。一个少女蹲在水井边,不住的颤抖着。
希帕缇卡急忙跑到少女的身边。伸出被锁链束缚着的双手,呼唤着她的名字。
「艾伦!」
听到这句话之后,艾伦猛地抬起了头。虽然颤抖着,却并没有在哭泣,反而有种看到希帕缇卡的脸而感到惊讶的感觉。不过希帕缇卡没时间去在意这些,一把搂住了艾伦。
「你没事,太好了……」
希帕缇卡松了一口气,可艾伦却不同。在希帕缇卡的怀抱之中,艾伦困惑的、怯生生的,低声问道。
「波拉……艾伦,不会麻烦吗?」
希帕缇卡仿佛被雷劈了一样,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艾伦是明白的。自己被西奥博尔德买下的事情。一旦发生了什么状况就会被抛弃的事情。西奥博尔德在诉说着这些的时侯,其实艾伦根本就没有睡着。
艾伦并不是因为发生了骚乱感到害怕而逃跑的。是为了不成为西奥博尔德和希帕缇卡的累赘,自己藏起来的。是因为害怕苦苦哀求到头来还是被一脚踹开的结果出现吧。
她是个聪明的孩子。她知道发生的一切。
希帕缇卡更加用力的抱着艾伦。
「怎么可能会是麻烦!求求你了,不要再自己跑掉了……」
这并不是因为被西奥博尔德命令才会照顾她。希帕缇卡出于自身的意志,想要守护这个孩子。
忽然,艾伦的身体剧烈的震动起来。不,不对。她是在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可是,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发出了呜咽声。
「……唔……唔哇啊啊啊!波拉啊啊!」
艾伦用自己的小手用力的握住希帕缇卡的手,哭泣着。
即使被母亲卖掉,即使摔跤,为了不被讨厌,依然拼命的笑着。
在被别人所需要,被别人期望能够留在身边之后获得的这样一种安全感,终于让她哭了出来。
第一次见面的时侯,希帕缇卡觉得艾伦的那一双小手非常的肮脏。
希帕缇卡痛恨着当时的自己。现在,握在自己手中的这一双小手,和自己的手又有什么区别。不都沾满了泥土和污渍吗。
不禁回忆起第一次接触时从艾伦手心传来的温度。艾伦把自己的热量分给了因为悲伤而变的冰凉的希帕缇卡的手掌。
自那之后,每一次牵手的时侯,艾伦会给希帕缇卡以温暖。一开始,希帕缇卡对此感到麻烦不已,但慢慢地,她开始发现这种温暖是那么的舒适。
希帕缇卡轻轻拍了拍呜咽着的艾伦的背部。泪水已经止住了,可喉咙里面抽泣的声音还是控制不住。
「不要害怕。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为了让艾伦放下心来,希帕缇卡冲她笑了笑。于是,艾伦也回以微笑。这不是之前那种讨好似的微笑,而真正符合儿童性格的甜美微笑。
可是,眼下所处的地方并不是什么久留之地。这附近民宅里面的居民几乎全都已经跑掉了,但是射过来的火箭点燃了好几栋屋子,一阵阵浓烟随风飘散。人的惨叫声也不绝于耳。
逃到哪儿去呢。就在希帕缇卡四处张望寻找逃跑方向的时侯,一个巨大的影子扑了过来。
那是跨坐在马背上的陌生男性。仿佛岩石雕刻成的石像一样,高大的男性。手里正握着一柄巨剑。
一看到希帕缇卡的脸庞,男人的脸上就浮现出了笑容。沉重的身体轻轻一跃,就从马背上跳了下来。男人把明晃晃的剑身拖在地上,朝希帕缇卡靠近。
一股恶寒传遍了希帕缇卡的全身。她克制住因恐惧而产生的硬直,抱起艾伦不断的往后退去。紧张得左右瞄了两眼,可是该往那里逃跑呢。
突然,背部接触到了某样东西。急忙转身去看,原来是一栋民宅的大门。因为太过慌乱,完全没注意到背后的情况。
已经没有退路了。绝望的重新把视线转回到前方,男人已经把手中的大剑高举过了头顶。
剑刃挥舞下来的瞬间,希帕缇卡为了保护艾伦抱着她转过身去,靠在了门扉上——结果一阵浮空感突然来袭。伴随着喀嚓喀嚓木片破裂的声音,希帕缇卡的身体摔在了破败不堪的地板上。
木质大门由于支撑不住希帕缇卡的体重而倒塌。受到冲击的肩部和腰部感到一阵阵的刺痛,额头似乎也受了伤,一股鲜血自脸颊流下。
「波拉!」
因为倒下而甩出去的艾伦大叫道。拜这股声音所赐,伤痛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希帕缇卡迅速的爬起来,把艾伦挡在身后。
阻挡在民宅门口的男子再次举起了大剑。
「虽说是偶然,能够躲开刚才那一击,你还真是够幸运的呢。可是这种幸运没有第二次了哦——奥库托斯的雪割草。」
听到这个名字,希帕缇卡屏住了呼吸。
西奥博尔德曾经说过憎恨着巴伦塔尼尔家族的人们以自己作为目标。那么,这个男人也憎恨着王家吗。
不过,有什么地方不对。在这个男人的身上感觉不到自己报上性命的时侯那个村庄里面的人们所表现出来的怨恨。
疑惑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而已。剑刃即将滑过自己的脖子,脑袋会被砍下——就在希帕缇卡闭上眼睛的时侯,突然听到了一声闷响。可是,不觉得疼痛。战战兢兢的睁开眼睛之后,发现眼前的男人正瞠目结舌的站立着。一把剑穿过了他的胸口,血液随着剑刃不住向外流淌。
露出来剑刃渐渐被抽回。突然,从男人的口中吐出了一大口鲜血,然后他就翻着白眼倒了下去。因为是向着自己这边扑倒,希帕缇卡抱着艾伦闪到了一边,然后,再一次看着门口。
站在那里的是手提着被鲜血染红的长剑的西奥博尔德。脸和衣服上也布满了鲜血,不知是不是因为来回奔跑寻找的缘故,双肩剧烈的起伏着。让人联想到茂密森林的墨绿色眼睛捕捉到希帕缇卡的身影之后,仿佛有那么一瞬间,松了口气似的柔和下来。
「没事吧。」
一如往常,缺乏感情的声音。沾满鲜血的身形就好像从恶梦当中走出来的亡灵一样。然而,却不觉得害怕。
被他救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身体失去了所有力气,意识也飘到了远方。
不过,从头上传来的一阵异样声响把飘向远方的意识又拉了回来。不寒而栗的预感让希帕缇卡抬头仰望——结果她看到了坍塌的屋顶。
支撑着屋顶的横梁落了下来,艾伦正站在横梁的下方。
希帕缇卡不假思索的把艾伦推开。在她的头顶上,原本覆盖在屋顶上的木板和尘埃接连落下。
「艾玛波拉!」
西奥博尔德发出了叫喊。可是,飞扬的尘土让希帕缇卡没法开口回应。而且,身子也动不了。等到尘埃落定,她才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落下的横梁,刺穿了破败不堪的地板插进了泥土里,同时,也在希帕缇卡的双手之中。
伸手把艾伦推开的时侯,横梁正好落在束缚着双腕的锁链和双手形成的怀抱之中。试着扯了扯锁链,除了发出清脆的声响之外,锁链和横梁都一动不动。
为什么屋顶会崩塌呢,这么想着,希帕缇卡再一次抬起了头,这次出现在她视线里的,是摇晃着的火焰。
看样子,不断蔓延的火势已经波及到了这边。
希帕缇卡焦急的用力拉扯着锁链,可是,无论如何尝试,除了增加手腕上的伤痕之外,一无所获。
「波拉,波拉!」
艾伦哭泣着抱住了希帕缇卡的身子。虽然刚才非常用力的把她推开,不过看起来并无大碍。确认到艾伦没有受伤之后,希帕缇卡忘记了自己的处境,松了一口气。
西奥博尔德跨过地面上的瓦砾和倒下的男人尸体走了过来。支撑起希帕提卡的身体让她站了起来,然后拉了拉地上的锁链。
看样子如果能把锁链绕过折断的横梁顶端,就能把希帕缇卡救出来,不过长度不够,挂不上去。西奥博尔德看透了这一点,于是改而尝试把横梁从地里面拔出来。可惜,就算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横梁也还是纹丝不动。
「没办法了,用钥匙……」
这么说着,西奥博尔德把手伸向腰间——脸刷的变绿了。脱下外套,翻出口袋,原本应该在哪里的荷包不见了。
就算是希帕缇卡,看到他的表情也能大致猜测到发生了什么事情。手铐的钥匙放在了荷包里面。然后,现在,这个荷包不见了……
双手环抱着直立的横梁,希帕缇卡看着西奥博尔德。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西奥博尔德如此惊慌失措的表情。从始至终,他的脸上一直都挂着轻蔑的神情,如此罕见的表情让希帕缇卡产生了一种非常不真实的想法。
「钥匙,不见了呢……」
希帕缇卡的话语并不是为了责备他,而是为了确认眼前的事实。如果不能够离开这里,也就意味着等会儿会被烧死。西奥博尔德非常不甘心似的咬了咬嘴唇——然后迅速穿上外套跑出了房子。
被抛弃了呢,希帕缇卡绝望的叹了一口气。
虽然说是使命,但是对他而言没有什么东西比自己的生命更宝贵吧。就算会违背王兄的命令,但只要还活着就总能想到办法。他不可能选择在这里和希帕缇卡一起被烧死的道路。就好像当初抛弃艾伦一样,此刻他又将希帕缇卡抛弃了。
「艾伦……」
希帕缇卡呼喊着抱着自己腰部的孩子。艾伦没有任何回应,仿佛她已经知道希帕缇卡接下来会说些什么了。尽管如此,希帕缇卡还是开口说道。
「艾伦,快出去。这里很危险的……」
「不要!」
艾伦紧紧地抓着希帕缇卡的衣服,不停的摇着头。相比因为第一次的任性而感到的喜悦,该怎么说才能让她听话更让希帕缇卡烦恼。
「听话,艾伦是个乖孩子,到外面……」
尽量不表现出焦急的情绪,温柔的劝说艾伦的时侯,屋顶上的木板再一次噼噼啪啪的掉了下来,扬起了一片尘埃。不只如此,火焰的碎屑也掉了下来。吸入了漂浮着的烟尘之后,喉咙火辣辣的刺痛。眼睛被烟熏出了眼泪。不住的咳嗽,就连声音也快要发布出来。尽管如此,希帕缇卡还是挤出了声音。
「艾伦……快逃……」
然后,她的意识就落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跑到外面来的西奥博尔德收剑回鞘,跳上了在水井旁等待着主人归来的马儿背上。
这是刚才杀死的男人的坐骑。果然,是王家的马。西奥博尔德记得这经历过锻炼的身体和明亮有光泽的毛发。
在马奔跑着的时侯,拼命搜索着记忆。
希帕缇卡离开自己之后,曾经撞到过一个农夫,两人一起摔倒了。那个人的脸长什么样来着?
那个农夫并不是因为匆忙逃窜才撞倒了自己。他早就瞄准自己怀里的钱包了。然后在撞上自己的时侯用小刀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切断了系着荷包的绳子。
这是个抢劫旅人的村庄。在骚乱之中乘乱下手对他们来说是很平常的事情。被人完全摆了一道的后悔和耻辱感让他紧紧咬着嘴唇。
村人们正朝着在村庄中央最高大的建筑物跑去。屋顶上有一枚刻着抱着月亮的龙的纹章。那里是礼拜堂。
在绝大多数的村庄当中,礼拜堂都是唯一的石造建筑,那里既是祈祷的场所同时也是避难的场所。那么,小偷或许也在那里。就算不记得他的脸长什么样子,只要抓住村子里的女人或者小孩威胁一下就好了。像这样的小村庄虽然对于外来者非常的排斥,但村里人都是自己人。应该不会见死不救。
驱赶着马儿靠近礼拜堂。听到马蹄声的村民们急忙关上了礼拜堂的大门。没能逃进去的人们则转换了方向,开始朝着森林或者别的什么地方的避难处跑去。
为了和小偷进行交换,必须要抓住村民。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能够打开紧闭着的礼拜堂大门。
西奥博尔德把注意力集中到一位正打算带着家养的山羊往山上逃去的老婆婆身上。上了年纪的人就算抵抗也能很容易的将其制服。
掉转马头,追赶老婆婆。可是,从礼拜堂的后面出现的骑兵阻挡了前进的道路。
那是袭击村庄的三名骑兵中,剩下的两个。一个人的肩膀上扛着弓箭,另一个人单手拿着战斧。
「给我让开。你们是听从谁的命令袭击这个村庄的。以月神的名义起誓,说出事实的真相。」
拔出剑,西奥博尔德高声说道。突然,假扮成侵略者的骑兵们非常愉快的相视而笑,然后手握战斧的骑兵说道。
「我们是奉一位你非常熟悉的大人的命令来的。」
果然,是拉德。
用几乎嚼碎的力量闭合着臼齿。可是只派了三名骑兵就想要了自己的性命,还真是被小看了。
虽然西奥博尔德从来没有上战场的经历,但是他每天的生活同战斗无异,不知道什么时侯就会有人想要致自己于死地,所以他早就做好了准备。剑术和马术都有认真的学习,如果是在马背上进行比试,就算一次面对十个对手,西奥博尔德也有不会输掉的自信。
可是,比试中取得这种成绩,在拉德眼里那只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的程度吧。而且,现在在西奥博尔德的身边还有个拖后腿的希帕缇卡在,这点拉德也是很清楚地。他可不是那种为了一个西奥博尔德就会派出大军,结果让刚刚平定下来的奥库托斯领主们产生不必要的不安的男人。
骑在马上手握着剑,寻找着对手的空隙。忽然,弓骑兵似乎是想要扰乱西奥博尔德内心,用讽刺的口吻说道。
「你刚才问了我们为什么要袭击这个村庄呢。可是,你不也是一样吗,你刚才追在一个虚弱的老婆婆身后的样子我们可是看的一清二楚的呢。」
「这个村子里面的某个人偷了我的东西。所以我正在寻找那个人,然后给予他处罚。村庄里面出现罪犯那就是整个村庄的罪恶,所有人都有责任。」
说话间,老婆婆早已经跟着没能来得及躲进礼拜堂的村人们逃进了山中,周围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
现在已经没有时间来回答这种问题了。是分秒必争的事态。如果不立刻找回钥匙,希帕缇卡就会被烧死了。
不知道是不是这种焦虑出现在了脸上的缘故,弓骑兵非常利落的把搭在弓弦上的弓箭射了出来。西奥博尔德在心中暗骂着,调转马头想要离开这块地方。同时把从身后射来的弓箭一支一支的击落,最后逃进了在礼拜堂后面民宅非常密集的区域。
不依靠民宅的遮蔽隐藏起来的话,弓箭会显得非常的麻烦——
就在他思考着应该如何应对的时侯,马儿正好绕过了两栋房屋之间非常狭窄的拐角。然而,下一个瞬间,脑袋中描绘出来的策略就被击得粉碎。
在他眼前的,是一栋家畜小屋的死胡同。
「喂,看看那个。」
用战斧指示着前方,赫克托对在自己后身的鲁兹说道。鲁兹放下手中拉开的弓弦,看着他指示的方向。
在民宅的阴影处,有一束好似毛发的东西。那是马的尾巴。覆盖在马屁股上的灰色布料,是原本骑在马身上的年轻人穿着的羽织外套。用眼睛确认之后,鲁兹开心的笑了。
「你这是想要躲起来吗,西奥博尔德殿下。」
说到底只不过是个没上过战场的年轻王子。虽说为了躲开弓箭逃进建筑物很密集的居民区去是不错,可这种藏身办法实在是太蠢了。
「那匹马,是伊万的马。杀了他之后夺走的吗。」
王子骑着的是另一个同伴的马。在鼻子上有着细长白斑的褐鬃马。马具也跟之前一样,应该是不会有错了。而且,在王子的衣服上面还有着伊万的血迹。
赫克托覆盖在胡须下面的嘴角开心的翘了起来。
不仅仅在马上比试中取得了优秀的成绩,使剑的手法也不赖啊。有意思。
可是,比试说到底只不过是庆典中的余兴而已。伊万也是,肯定是因为对手的年轻而大意轻敌,结果被人钻了空子。
就让我来告诉你只玩过战争游戏的小孩子和在战场上存活下来的战士之间的差距吧。
「我先去。」
赫克托这么说道,鲁兹便点了点头,把马稍微往后拉了几步,重新张弓搭箭。如果王子从隐藏处逃了出来,那么就瞄准他射箭。
和鲁兹交换了一下视线之后,赫克托用力的踢了一下马肚子。马朝着民宅之间的狭缝冲了过去,就在转过拐角的同时,赫克托嚎叫着举起战斧劈下。
灰色的外套变成了碎片,切过肉体时特有的感触通过斧柄传递到手上,赫克托狞笑起来。
可是,他立刻就发现了问题。从隐藏着的马背上滑落的身体显得过分的白了。
掉在地面上的是山羊的尸体。除了被战斧撕裂的伤口之外,在喉咙上还有一道非常夸张的口子,那才是致命伤。
王子把自己的外套套在了山羊的尸体之上。再仔细一看,眼前是一个死胡同。左右都是民宅的墙壁,正前方是一座家畜小屋,大门正敞开着。
把家畜小屋里面的山羊杀死之后拉了出来,放在了马背上,作为自己的替身。
那么王子在哪里呢?
难道说!正当他这么想着的时侯,传来了鲁兹的惨叫声。
赫克托急忙调转马头,重新回到外面,只看到鲁兹的马儿嘶叫着跑向了远方。
「怎么回事!?」
出现在赫克托眼中的是倒在了血泊之中的鲁兹的身影。王子从他的身体里面拔出了长剑,站在了鲁兹的尸体旁。
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出来的,居然被他抢占了先机?赫克托吃惊的瞪大了眼睛,突然,在视线的一隅,几丝尘埃从屋顶落下。
看样子,王子在设置好山羊的诱饵之后,就爬上了屋顶观察着情况。然后等到赫克托进入了死胡同,离开了鲁兹之后,就首先解决了棘手的弓箭手。
可是,真正让人惊讶的是那道伤口。从鲁兹的肩膀斜着延伸到腰部的巨大伤口。着地之后还想要砍出这种伤痕是不可能的。大概,是从屋顶跳下来的时侯直接劈斩的吧。然后因为从上方受到了攻击,马匹也受惊逃跑了。
伊万那家伙大意了。明知这一点的自己也同样大意了,赫克托终于发现到自己也因为这个王子的年轻而藐视了他。
就算鲁兹喷出的鲜血染红了全身,他依然是面不改色的平静模样。黑发随风摇摆,深邃的墨绿色双眸中散发出冷酷的光芒。
毫无疑问,这是身处战场的战士才会有的眼神。
现在,只剩下一个人了。
手持战斧的骑兵用看到了恶魔一般的眼神俯视着西奥博尔德。
其实,这并不是因为西奥博尔德使用了什么异术或者他其实有着怪物一般的强大实力。纯粹是因为对方小看了自己。然后才让西奥博尔德找到了机会,仅此而已。
手持战斧的骑兵似乎已经领悟到了这一点。表情变得非常严峻,紧紧地握住了战斧。
骑兵挥舞着战斧,驱赶着马儿,朝西奥博尔德冲过来。西奥博尔德作势迎击。
骑兵从西奥博尔德身侧掠过,闪开了近在咫尺的战斧攻击之后,西奥博尔德猫着腰向前跃出,在地面上滚了一圈,然后重新站了起来。
双方都没有受伤,不过,手感告诉自己,确实击中了对方。
第一击没有命中目标,正在查看着第二击打在了什么位置的骑兵脸色突然发生了改变。他发现了问题。
不过,已经来不及了。马儿发出了痛苦的嘶叫,躺倒在地。从马鞍上被甩下的男人一个受身,很快站了起来。
倒下的马儿急促的呼吸着,扬起了一片尘土。被西奥博尔德的长剑划破的右腿正泊泊的向外冒着鲜血。纂了纂手里的战斧,男人在心中狠狠的骂道。
这样一来双方的状况就相同了。各自握着手里的武器,凝视对方。
首先行动起来的是手持战斧的男人。瞄准了西奥博尔德天灵盖,以开山之势挥下了斧子。西奥博尔德侧着身子向前跃出,躲开了这一击,来到了男人的背后。然后,朝着大露空门的男人背部刺出长剑。
可是,男人迅速的转过身来用战斧挡下了这一击,更以力量把长剑压向西奥博尔德的身体。承受不住的西奥博尔德急忙后退。
速度上不分伯仲。臂力上则是完全的劣势。不过,肯定会有机会。像这种面对简单的陷阱依然会上钩的对手就更不用说了。
不要着急,西奥博尔德在心中默默对自己念道。一旦着急,只会让对方发现自己的缝隙。
凝神注视着对方的视线,寻找着对方下一步动作的蛛丝马迹——就在这时,左手受到了严重的冲击。
反射性的望向自己的手臂。一根细细的木棍刺穿了自己的上臂。
是弓箭。与此同时,迅速的向背后望去。刚才从屋顶上跳下斩杀的骑兵,正趴在地上拉着弓弦。满是鲜血的脸庞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和西奥博尔德四目相对之后,头颅又一次埋到了泥土之中——之后便不省人事了。
被摆了一道,意识到这一点的时侯,剧烈的疼痛感传遍全身。不过,现在根本没有呻吟的空闲。瞄准了自己背过身去查看状况这个空隙的男人已经挥起了斧子攻了过来。
强忍着疼痛,左脚向前跨出一步,用剑柄接下了这一击。握着宝石的鹰爪发出了刺耳的悲鸣。
并不用力阻挡战斧的冲势,反而利用其惯性,让自己侧向弹出。然后以右脚为轴转体一周半——以对手的臂力加上离心力的作用,把长剑刺入对方背后的侧腹处。
伤口深达脊椎,西奥博尔德缓缓抽出长剑。用伏到在地的男人的衣服擦拭掉剑身上的血迹,收剑回鞘。
然后把死者身上衣服的袖子撕了下来——紧紧扎住伤口上方的手臂,进行紧急的止血处理。之后把手伸向了弓箭,无视了撕心裂肺的痛苦,伴随着一声惨叫,一口气从肌肉当中抽出了弓箭。
必须快点找回钥匙。
可是,就算是想要抓住人质进行交换。村民们也几乎已经全都逃走了。也没时间等待待在礼拜堂里面的人们走出来。而且,这只手臂只会让自己赔了夫人又折兵。不管怎么说都不可能以全村人作为对手。
进入焦急万分的西奥博尔德视线当中的,是落在死者手边的战斧。
没有时间再犹豫了。西奥博尔德拿起战斧,走向死胡同。
马还在那里。沾满了山羊血的马鞍非常湿滑,不过此刻不是关注这种问题的时侯。强忍着疼痛,操纵着缰绳沿原路返回。
在无人的村庄当中急速狂奔,再快一些,再快一些,配合着心中的呐喊,不断加重鞭策的力量。
目的地的上空飘荡着一股浓烟。民宅的构造基本相同,正当西奥博尔德因为可能搞错路而焦急万分的时侯,突然发现了记忆中的水井。
火焰,已经吞噬了整个屋顶。来迟了,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
不,还没有。还没有彻底烧毁。
西奥博尔德翻身下马。然后跑到水井边,打上一桶水,从头顶浇下。
用浸湿了的袖口捂着嘴巴,冲入了不断向外喷着火舌的房门。
在火焰和烟雾之中,希帕缇卡依然怀抱着横梁瘫软在地上。艾伦也同样抱着希帕缇卡,一动不动。贯穿了地板深陷进泥土的横梁上半部分已经开始燃烧了。
灼人的热浪瞬间就把衣服和头发上的水气蒸发干净。吸进烟尘的话转眼之间就会窒息。
西奥博尔德屏住了呼吸举起战斧。然后,精准的瞄准一点将战斧从头顶挥下。
铿的一声,金属碎裂了。束缚着希帕缇卡双手的锁链,丁字形的中点被破坏了。
失去了支撑的希帕缇卡向一侧倒去,西奥博尔德放下手中的战斧,把她支撑起来。
可是,正当他准备帮希帕缇卡站起来的时侯,她却突然失去了平衡又倒了下去。西奥博尔德探头查看情况,发现希帕缇卡正软软的握着倒在地上的艾伦的手。
「回来……别走……」
希帕缇卡的嘴唇贴在自己的耳边,说着迷糊不清的梦话。
西奥博尔德用力拍了拍希帕缇卡的手臂,让她松开了艾伦的手。然后担起希帕缇卡——用另一只手把艾伦夹在腋下,跑出了房子。
木头嘎吱嘎吱的作响。伴随着这股声音逃出房间的瞬间,支撑着土墙的柱子开始倾斜,然后火焰的碎屑扬至空中,民宅彻底的倒塌了。一股炙热的冲击波从身后传来,西奥博尔德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被甩出去的希帕缇卡因为这样一股冲击睁开了眼睛。痛苦的咳嗽着,她迷茫的环视着四周。
「……你、救了我……?」
看着已经彻底成为一片燃烧着的废墟的民宅,希帕缇卡惊呆了。然后慌张的抱住艾伦——发觉束缚着自己双手的锁链已经断开了之后,她愈发的吃惊了。
「为什么……」
她提心吊胆的抬头观察西奥博尔德表情。不过,现在可没有进行状况解说的空闲。如果躲藏在礼拜堂中的村民们跑了出来,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对他们来说外人全都是敌人。完全有可能把西奥博尔德看成是那些骑兵的同伙,进行报复。
看了看周围的情况,马已经不见了。似乎是因为民宅倒塌产生的巨大声响和扬起的火焰灰烬而受惊逃跑了。虽说也有忘记把马拴上的后悔,但眼下每分每秒都很宝贵,没有可以浪费在这种情感上的时间。
「走了,这里很危险。」
说着,西奥博尔德催促着希帕缇卡和艾伦出发。虽然脚步依然摇摇晃晃,但她们还是依靠自己的双脚站了起来。
以飞舞的火花为背景,三人朝着远处的青山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