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006 残月之龙

  沿河而建的都市巴伦西亚由于靠近首都科努的缘故,人口众多,道路狭窄,高楼林立。为了在城墙当中受限制的空间之内容纳尽可能多的人,除了向上延伸增加建筑物的楼层之外没有别的办法。而建筑物的大部分都是非常容易解体和改造的木质结构。

  受此影响,即便是在白天的时侯,建筑物之间的小巷上也几乎看不到阳光,一片阴暗。而大道上面则拥挤着来来往往的人潮和装载着从港口上面卸下准备往周边小城市的各种货物的马车。

  通过城门进入城内之后,在人群之中没有人特别在意西奥博尔德。把左手隐藏在外套的下面不让别人看到龙鳞,用头巾披在头上,一直低着头前进,就没什么问题了。

  时不时从深深地覆盖着面部的头巾下面,向外眺望人流。

  根据昨天晚上,在黎明之前和自己碰头的吉雷萨的说法,在这座城市当中发现了康蒂的气息。

  康蒂如果藏身在黑暗之中,那么银龙就无法发现她的气息。她自己也知道这一点。然而,在这样的前提之下依然显身,有很大的可能性是为了向和她同行的格丽泽尔达下达某种指示。

  可是,在如此密集的人流之中,寻找格丽泽尔达一个人无异于是大海捞针。更不用说自己只见过她一面。而且还是在昏暗的月光底下,都不怎么记得清她的外貌了。

  要说有什么非常清晰的记忆的话,就是她和现在的西奥博尔德一样,都用厚实宽大的外套隐藏着身子,然后就是龟壳一般带着点黄色的暗茶色头发。至于容貌上的细节,实在是不怎么记得清了。

  茶色头发的女人到处都有。而进行长途旅行的商人们为了挡风遮雨也几乎全都穿着宽大的外套。混在这样的人群之中,就算擦身而过,也很可能发现不了。

  失去了银龙之力的西奥博尔德没办法依靠康蒂的气息来追踪。对于独自一人什么都做不了的自己感到懊恼,愤怒和焦躁的情绪油然而生。

  龙鳞的痛疼如同波涛般一阵阵袭来。西奥博尔德只能咬牙忍受。偶尔泄露出去的呻吟声被路过的行人听到了之后,不要紧吗?出现了这样的关怀。可是,不能被对方看到自己脸上的龙鳞,只能在点了点头之后就快步离开。这样的情形已经发生了许多次。

  由于披着头巾低着头的缘故,视线非常狭窄。尽管如此还是尽可能的凝神寻找格丽泽尔达的踪影。为了夺回银龙的力量,也为了打败康蒂。更是为了活着回到艾玛波拉和艾伦的身边。

  布满了从码头上卸下来的各种货物和马车的大路两侧,几乎全都是把沿街的底楼改造成店铺的商店。从商店里面传出来的店主吆喝声,顾客讨价还价的声音,还有车轮和马蹄铁在石制地面上压过发出声音混杂在一起,非常吵闹。

  不过自己本来就不是依靠声音来寻找目标,所以也不是特别在意。可是,有一股非常清新的声音飘到了自己的耳朵里。

  在充斥着杂音的环境当中,一股清澈的旋律从远方传来。西奥博尔德的心灵被年轻女性唱出的音乐震撼,他情不自禁的转过头去。

  在人群之中,西奥博尔德寻找着金发姑娘的身影。她和自己离别的地点,就在这里和王都的连线上某座城市的附近。难道说,不禁产生了这样的期待。可虽然同样是经过了磨练的歌声,但仔细一听还是有着明显的不同,很快便发现那不是她。

  哪里都遍寻不到金发女孩的身影。冷静下来思考之后,才发现这根本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于是小声的叹了一口气。

  可是,还是看到了正在歌唱的女孩的身影。背朝着自己,一边在大路上摇摇晃晃的走着,一边歌唱。简直就好像喝醉了一样。和女孩擦身而过的人们都因为这动人的歌声停下脚步,回过头远远的注视着她。

  女孩穿着羽织的外套,头上什么也没戴。如同波浪一般弯曲起伏的暗茶色头发垂在背部。

  仿佛踏着云彩一般不稳健的步伐,结果没能避开正面走过来的老人,撞上了他的肩膀。女孩子转了个身,她茶褐色的眼睛和西奥博尔德四目相对。

  年纪大概在十八九岁。比起少女更像是成人,是个很苗条,相貌清秀的女孩。

  从这边来看,她的脸上就没带着任何感情的痕迹。实在很难让人联想到刚才她还唱着如此动听的歌声。

  浑身上下散发着异样空气的女孩。西奥博尔德挖掘着模糊的记忆,和面对着自己的女孩对照了起来——女孩,笑了。

  嘴角愉快的翘了起来,微微露出了牙齿。

  留下这挑战性的笑容之后,女孩掉头重新前进。刚才那摇摇晃晃的脚步简直就像是骗人的一样,一下子就溜进了店铺和店铺之间那狭窄的小道当中,只留下外套飘舞的幻影。

  西奥博尔德急忙追赶上去。绝对没错。那就是格丽泽尔达。

  来到她消失的那条小巷路口。这是充满了高大木制建筑物压迫感的小巷。其中还有好几根倾斜着的,支撑着邻近建筑物的柱子。

  头顶上是被切割成细条的天空。从那里传来了些许微弱的光线,可是就连这一份微弱的光线,都被挂在窗户和窗户之间的绳子上的衣服还有布料遮挡住了。

  岔路有好几条。在分歧点上,竖立着刻有不同路名的标识。这些标识大概就是住在这里的人们的生活依靠,可是对于此刻的西奥博尔德来说,没有任何的意义。

  格丽泽尔达沿着哪条路走了。站在道路的岔口,四处张望。

  从右手的这条岔路那里传来了脚步声。转过身去一看,如同龟甲一般的头发消失在转角处。

  西奥博尔德追在她的身后。可是,总是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没有办法靠近。觉得她在左边那个转角的时侯,脚步声从背后传来。追赶着脚步声在小巷中奔跑,却又发现前面是一条死路。对方似乎是在戏耍自己,西奥博尔德不禁咋舌。就在他打算放弃的时候,听见了歌声。

  数着星星睡觉吧

  第一颗星星带来美梦第二颗星星带来温柔

  第三颗星星带来爱情第四颗星星带来知性

  撒落在你的身上——

  这是摇篮曲吗。这优美温柔的歌声让人完全没法和同恶魔联手想要实现目的的女人联系在一起。自己之所以会在一开始将她误以为是艾玛波拉,也都是由于这歌声的缘故。

  追寻着声音走过转角。她就在前方。

  那是被木制的墙壁堵死了的死胡同。唯独这个地方空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东西遮挡着天空,分外明亮。在柔和的光线照耀之下,暗茶色头发的女人背对着自己站立着。

  「《残月之龙》——不对,是格丽泽尔达吧?」

  为了获得更好的视野脱下头巾,拔剑出鞘,西奥博尔德问道。左手上还长着常常的爪子没法随心所欲的使用,只能用右手单手持剑。

  女人慢慢的转过身,微笑着。虽然没有任何的回答,但是默认了西奥博尔德疑问。

  「你到底是为了什么目的从我这里夺走了力量?」

  一股强烈的疼痛感从发热的龙鳞处传来。内心涌上一股现在立刻就斩杀了她的冲动,西奥博尔德拼命的将这样一股冲动压抑住。如果说格丽泽尔达的目的是守护某个人的话,希望至少能够替她完成这一个愿望。

  格丽泽尔达依旧微笑着,用吹过草原的风一般动听的声音回答道。

  「我是《歌姬》。」

  不明所以的回答。可是,格丽泽尔达毫不在意地继续道。

  「能够将祈祷传递给神的《歌姬》。我被选上的时侯是十六岁那一年哦。虽然国王身边一共有十二名《歌姬》随时听从召唤,不过在那十二人之中我被人称为最高的存在,最受重用。无论是怎样的仪式或者祭典,都是由我一个人独唱。一开始,我感到非常高兴。毕竟这是无上的荣誉啊。」

  非常怀念的闭上眼睛,格丽泽尔达自言自语,不知道从什么时侯开始,嘴角的笑容消失了。

  「国王有很多的孩子和孙子。不过,王太子的长子——也就是国王的第一个孙子患病了。那是一个只有八岁,还很小的男孩子。我接受了国王的命令,在那个孩子的身边不停的歌唱。然后,那孩子的状况就开始渐渐好转起来……不知道是不是我的祈祷传达到了神那里呢。虽然是个坏心眼的神,但是那个时候她听见了我的愿望。那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孩子,能够帮助他让我非常高兴。所以我很感激神。」

  那是格丽泽尔达还有着祈祷之心的时侯。西奥博尔德觉得,那时候的她比起自己与银龙更相称。可是,她没能通过审判。被神自己都无法净化的,融化在月之圣水中的诅咒附身了。在以祈祷为职业的她的心灵上,究竟有着怎样的裂痕呢。

  「国王非常的高兴,夸奖了我。一旦发生了什么事情立刻就会让我去歌唱。可是,在那之后,没过多久,拉托雷亚就开始不断地遭遇天灾。因为地震矿山发生了崩塌,许多的矿工被活埋。从巴伦西亚旁流过的河流泛滥,冲毁了房屋。国王当然让我去歌唱。可是,情况一点都没有好转。无论怎样祈祷,怎样歌唱,神还是没有伸出援手。」

  祈祷只有在能够获得神之祝福的情况下才有效果。但是,单凭格丽泽尔达的祈祷没办法拯救那么多人的性命。如果需要救助的人自身不祈祷,那么祈祷和祝福之间的循环就会被破坏。这和吉雷萨告诉自己的情况一模一样。神并不是什么都没做,而是做不到。

  「国王责备了我。说是我的祈祷不够,然后下令不允许我踏出城门一步,必须不停的歌唱。于是我就从早到晚的歌唱。《歌姬》明明就不止我一个人,却只让我……」

  说到一半,格丽泽尔达的嘴唇颤抖了几下。似乎每一个文字的发音,都伴随着痛苦。

  「王太子大人和其他的王族都向国王谏言说只让我一个人歌唱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可是国王听不进去。为了王太子大人的长男,每天晚上都要在孩子的身边唱摇篮曲,不能和其他的任何人见面……我有一个未婚夫。在国王变得疯狂之前,随时都能够见面。是一个无论我是否继续《歌姬》的工作,都愿意娶我的温柔的人……于是我就决定,辞去《歌姬》的工作回到那个人的身边。虽然王太子大人的长男会变得寂寞这点让我有些于心不忍,但是已经没有办法忍受了。可是——就在我表达自己的辞意之前,国王带着那个人来到了我的面前……然后一剑杀死了他。说是这样就能消除我的邪念了。」

  从紧紧闭着的眼角,留下了一滴泪水。

  西奥博尔德只能用剑尖指着她,静静地听着她的故事。

  「我,哭了。哭得喉咙都快裂开了。结果声音变得嘶哑,没有办法再继续歌唱了。你知道国王是怎么处置那样的我的吗?不需要这种声音如此难听的《歌姬》,找一个人来替代她,接着就把我流放到只有岩石和沙子的荒野去了。离故乡非常遥远,就连回家的路都找不到。」

  听到这里,西奥博尔德明白了。她追求力量的理由。没能通过神之审判的原因。

  「……向国王复仇吗。」

  用平静的声音问道,格丽泽尔达慢慢的睁开眼睑,用依然湿润的茶褐色眼睛直视着西奥博尔德。

  「如果是你,会原谅他吗?」

  被反问了之后,西奥博尔德再一次闭上了嘴巴。因为浮现在胸中的答案,没办法否定她。

  「流落到贫穷的村庄,靠乞讨为生——可是,他们也因为连续不断的天灾而遭受了损害。就是在那里,听说了有个地方能够听见神的声音。所有人,都等待着救赎。拼命的活在当下,相信着一定有人去做,没人愿意自己跑去神的身边。可是,对我来说,那是最后的依靠了。」

  救世主、引发奇迹的银龙——又或者是天使。所有人都期待着那样的东西出现,可是轮到需要自己行动的时侯,所有人又都退缩了。只想着在别处的某人创造了奇迹之后,自己去沾点光就行了。不希望自己站到和自己关系亲密的人的对立面去。

  就算真的有采取了行动的人,在过去的两千年当中,成功获得了神之力量的人也只有三个。勇于尝试的人或许是有不少,但是几乎全都是像格丽泽尔达一样成为了《残月之龙》,承受着永无止境的痛苦,希望从银龙那里得到救赎的人。

  「据说能够听得见神的声音的地方是一个光线照射不到的溶洞。在一片漆黑的环境当中,匍匐前进,尖锐的岩石在身上刻满了伤痕。可就算是这样,我还是到达了。在高高的天花板上面有一个小小的空洞,唯一的一束亮光从那里照射进来。在空洞的正下方,有一条似乎直通地底的深暗裂痕……虽然在那里没能听见神的声音,可已经流了许多血的我已经筋疲力尽了,就那样掉了下去。在那之后——你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吧?在不断下落的过程当中,过来吧,听到了这样的呼唤之后转过头去,就看到了那个女人。」

  追求力量的人都能够获得机会。就好像面对祈祷必须要给予祝福一样,那位神没办法赶走付出了代价的人们。

  格丽泽尔达到达的地点,是过去神了康蒂凿穿的通道之一。在遥远的过去,人们应该的确可以通过那里听到神的声音吧。

  「直到这里,你和我还是一样的吧?可是,接下来就不同了哦。喝下神递给我的水之后,脸和手脚上就开始浮现出鳞片,牙齿也变长了……注意到这些的时侯,已经回到落下之前的那个地方了。想着再重新尝试一次,可是再也跳不进那道缝隙里面了。被弹开了呢。虽然身上的伤痕和嘶哑的声音都都恢复了原状,可龙鳞又热又痛……但是,就算想死也死不了。在普通人身上致命的伤痕,到了我身上很快就会痊愈了。」

  格丽泽尔达曾经承受的那一份痛苦,现在的西奥博尔德非常清楚。那是因为康蒂的暴走而感到过分悲伤的神,对于追求了过分力量的人定下的诅咒。是现在月神芙丝自己都觉得懊悔的痛苦诅咒。

  「因为是不死之身,所以还以为这是神给予的力量。可是,不一样啊。那个时侯神明明说了会赐予我银之翼,但实际上我没有啊。鳞片也好,利牙也好,除了带来痛苦之外没有任何的帮助。靠近有人的地方之后,被人们称作是怪物,大家都害怕我……一旦出现了流行的疫病,马上就把这责任算到我的头上,把我赶走。不,已经被杀死掩埋过许多次了。可是,每次都会重生。就算被切碎,被烧焦,都会重生。要是能够化成灰就好了。」

  说着,她自嘲般的笑了。

  随着灾害的不断延续,人手不足没办法处理善后的尸体想必有许多。聚集在这些尸体身上的虫子便会将疾病传播开来。可是,对于不懂得这些知识的人们而言,疾病是从未知的地方袭来的恐惧。如果此时出现了身上长着钢铁一般鳞片的异形者,会以为这就是带来疾病的怪物也没有什么不可思议的。就算没有任何的根据,只要将恐惧的根源具象化然后消灭掉,那么就能够获得短暂的安心。

  看到了西奥博尔德身上的龙鳞之后,感到恐惧想要抓住他的那些人,都是因为《残月之龙》——异形者会带来疾病的错误认识已经根深蒂固的缘故吧。

  无论被杀死多少次,被掩埋了多少次,她都从地底下爬了出来,逃到别的地方去,然后再一次遇到了相同的遭遇。这虽然是让人于心不忍的惨痛经历,但是对于无知的人们来说,格丽泽尔达就是一个恐怖的存在。

  回忆起刚才在大道上用摇摇晃晃的脚步歌唱着的她的身影。这或许是她用来表达能够在人群之中不受排挤的行走的愉快的方式吧。

  「只有不死之身,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力量,单靠这样是没办法向国王复仇的。可是,我不想放弃。总有一天要那个人偿还血债……坚信着机会总有一天能够来临,忍耐着鳞片的疼痛,一直承受着那样的痛苦……就在这个时候,康蒂出现了。」

  「她是恶魔,别再和她扯上关系了。」

  听见了西奥博尔德的忠告之后,格丽泽尔达用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他。似乎完全没有料到西奥博尔德会这么说。

  「是恶魔又怎样?她对我很亲切哦。比起那个神要亲切得多了。龙——在拉托雷亚被称为天使,告诉我或许能够从他们那里夺走力量的人就是她。虽然我也是第一次尝试,所以未必能够进行的很顺利,要不要试试看?提出了这样的建议。我可是好好的做出了选择的。而且,只要能够复仇成功,之后随便怎样都没关系了。反正用普通的办法是死不掉的。被你杀了也没什么不好。力量也会还给你。不过,再等一会儿。等到我实现自己的目的。」

  说到这里,格丽泽尔达似乎想到什么好点子,开心的笑了。

  「干脆,你也来帮我的忙怎么样?帮我一起来复仇不好吗?那样的话,你也能够尽早的拿回力量了。」

  不自觉的。

  内心产生了一丝动摇。觉得她的提案即合理又有说服力。她的境遇太过凄惨也是理由之一。

  可是,做不到。无论害死了格丽泽尔达的国王犯下了多大的罪恶,银龙都至少要给予犯下了罪恶的人一次机会。如果那样还是不思悔改,最终被恶魔夺走了影子堕入黑暗之中,到那时就冷眼旁观看着他自生自灭。狩猎伪装成那个人类的恶魔,才是银龙本来的目的。如果用力量做了这以外的事情,那么就会成为神所畏惧的『沉溺在力量中的人』。这样就没法恢复到人类的样子了。

  「……我不能这样做。」

  将好不容易得到的结论,一点一点地从喉咙当中挤了出来。

  现在知道了格丽泽尔达的目的。她并不是想要守护某个人。既然如此,在事情还没有变得太迟之前,现在就杀了她,取回力量。

  西奥博尔德拒绝了之后,格丽泽尔达非常遗憾似的笑了。

  「是吗。没办法呢。那么,我也该走了。很久不曾像这样子跟人谈话了,真的是很愉快。谢谢你——就算这么说,似乎你也听不进去呢。」

  四周都被高墙围住的死胡同。唯一的出口被西奥博尔德堵住了。

  右手单手持剑,横放在胸前。如果她逃跑的话,无论是从自己的左侧还是右侧经过,都能够迅速的出剑斩杀。

  格丽泽尔达曲下身子,西奥博尔德加重了右手上的力道——可是。

  就在下一个瞬间,格丽泽尔达消失了。不,不对,是高高的跃起。

  人类不可能实现的跳跃。是强行的在人类的身体里灌入了银龙的力量得到了这样的能力吗。暗茶色的头发在空中优雅的舒展着,格丽泽尔达越过了西奥博尔德的头顶,在他的身后落地。

  下意识的咋舌,西奥博尔德转过身子。看到了在狭窄的小路当中急速奔跑的背影,于是连忙追了上去。剑会成为在这种狭窄的空间当中奔跑的障碍,于是先收剑回鞘。

  虽然对方是个女子,但是不论跑了多久都看不出疲劳的样子。一想到这也是从自己身上夺走的力量,便感到更加焦急。

  可是,多亏了还有几条必须要侧着身子才能够通过的狭窄道路,她的速度也不是很快。有时候还会在岔路口非常迷茫的停下。是打算转到大路上去用人群来做掩护吗。

  在昏暗的小巷当中,两人你逃我赶,然后格丽泽尔达在相对较宽能够被阳光照射到的十字路口又一次停了下来。左右张望,似乎在犹豫到底该向哪一边去。

  西奥博尔德飞扑过去,伸出手触摸到她的后背。抓住她的羽织外套,将外套拉下。

  在寻找着道路没有注意到西奥博尔德的格丽泽尔达虽然扭着身子想要甩开束缚,但还是失去了平衡仰天摔倒。

  将格丽泽尔达那铺在了布满尘土的地面上的外套踩在脚下,防止她逃跑,然后西奥博尔德拔出剑。用银龙的爪子制成的剑身在昏暗的环境当中依然散发着银色的磷光。将这样一柄剑高高的举过头顶——

  「喂,你!在那里干什么!」

  突然从背后传来了男人的声音,西奥博尔德情不自禁的转过头去,结果和男人吃惊的目光对上了。

  是巴伦西亚的居民。青年的眼睛在西奥博尔德和格丽泽尔达身上来回扫视,然后用憎恶的眼神注视着西奥博尔德,几乎要将他贯穿。

  这是当然的。在他的眼中看来西奥博尔德就是一个想要斩杀年轻姑娘的暴徒。

  西奥博尔德因为动摇而分散了注意力,格丽泽尔达当然不会放过这样一个机会。仰卧在地面上,她伸手抓住了踩在自己外套上的西奥博尔德的双脚。然后,像推圆木一样用单手猛地将西奥博尔德的脚甩了出去。西奥博尔德的身体漂浮了起来,下一个瞬间,视线剧烈的翻转,后背敲在了地面上。肩膀和手臂上的龙鳞因为冲击发出了声响,痛得连惨叫都喊不出来。

  可是,根本没有时间让自己趴在地上感受痛苦。格丽泽尔达晃晃悠悠的爬起身来之后,打算逃跑。

  拼命的咬牙忍住疼痛感,西奥博尔德也站了起来。幸好,剑没有脱离自己的右手。

  现在,就算被人看到也没关系了。只要能够夺回力量的话就能恢复成银龙的样子。只要在事态进一步扩展之前飞走就行了。

  重新举剑,朝着格丽泽尔达刺去。可是,就在剑尖即将刺穿她的时侯,背后有什么东西扯住了自己。那是刚才的青年从背后倒剪双臂,封锁了自己的动作。

  「快逃!」

  青年朝着格丽泽尔达大声喊道。在这股声音的催促之下,她一个翻身,消失在阴暗小巷的尽头。

  要赶快追上去。可是,甩不开身后青年的束缚。被格丽泽尔达夺走了力量的西奥博尔德,没办法发挥像她那样的怪力。

  手上握着的剑进入了自己的视线。但不能这么做。对方是不了解情况的一般市民。不能这样杀了他。

  「放开我,那个女人是……!」

  开口想要解释,可话说了一半就停住了。《残月之龙》,就算这样说了,对方也不可能明白,然而又想不到什么其他可用的借口。

  如果青年大声喊叫,吸引了人群,那么龙鳞就会被发现了。《残月之龙》对他们来说是会带来疾病的怪物。应该会像对付格丽泽尔达一样,因为恐惧而杀了西奥博尔德吧。现在的自己或许也算是《残月之龙》,死是死不了。但是,不可能老老实实的接受私刑,自己没有那样的空闲。

  倒剪着双臂挤压这西奥博尔德的身体。受到压迫的龙鳞就好像刀割一样痛苦。额头上渗出了冷汗,呲牙咧嘴的嘴角漏出了呻吟声。

  与此同时,突然在耳边听到了某种奇怪的声响——那是冷笑声。

  「没有砍下去,作为罪孽深重之人还真是温柔呢。还是说,在神的影响之下胆怯了吗。」

  冷淡的声音让西奥博尔德浑身战栗。手不受控制的自己行动起来,反手朝着青年的大腿上面刺去。可是,随着自己的身体恢复了自由,刺空的感觉也传了回来。

  踉跄着身子转过头去,青年就站在距离自己一步之遥的地方。嘴边还挂着冷酷的笑容。在他的脚下,没有影子。

  虽然这里是光线很难照射到的小巷,但在西奥博尔德的脚下还是有着模糊不清的影子。

  无影之人,再加上这种语气。这个年轻人是——

  「康蒂。」

  西奥博尔德说出这个名字之后,青年的身形就好像雾气一样失去了轮廓。不过这只是短短的一瞬间,很快又重新恢复了清晰的轮廓。黑发垂在华丽的黑衣之上,金色的眼睛熠熠生辉,一个少女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你这么有活力真是太好了。看样子我能够再享受一会儿呢。」

  声音也变回了少女特有的高音。

  刚才的那个青年,应该是被康蒂夺走了影子的人类吧。本人的肉体和灵魂成了由她生出的恶魔的饲料。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他的存在了。

  西奥博尔德重新把剑握回正手,和康蒂对峙着。虽说只要杀死了这个恶魔就能够恢复自由之身,可是首先还是要追回格丽泽尔达。如果说没能夺回格丽泽尔达身上的银龙之力,等到吉雷萨施加在自己身上的祝福失去效力之后,西奥博尔德就会消失,再也不能回到艾玛波拉和艾伦的身边。

  对峙着,一点点的拉开距离。康蒂完全没有做出任何动作的意思,只有如同成熟的石榴一般的唇间挂着笑容。似乎是在享受着西奥博尔德因为龙鳞感到痛苦,同时又因为不知道何时祝福的效力就会消失而感到焦躁的心情。

  随便怎样嘲笑都没关系。就算难堪的在地上爬行,依然还活着。为了守护重要的人,矜持这种东西根本就无所谓。

  稍微了退开了一点距离之后,西奥博尔德背过身去开始奔跑。在格丽泽尔达他逃跑的哪个方向上,已经看不到她的身影了。尽管如此,她应该还没有跑远——可是。

  「希帕缇卡·布莱茨·普伦塔尼尔。」

  从背后传来的声音,让西奥博尔德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

  那是艾玛波拉还作为公主的时侯拥有的名字。康蒂一字一字的将这个名字念了出来。

  在西奥博尔德的身后,恶魔的少女正嫣然的笑着。

  「紫丁香之瞳的雪割草。光是念出来就让人觉得不快的名字呢。这个女人的罪恶,我也很清楚哦。跟你玩过了之后,接下来就轮到这个女人了。」

  听到康蒂的宣言之后,西奥博尔德失去了自我。一口气跃过刚才拉开的距离,扑入黑色的恶魔怀中。可是,康蒂如同玩耍的猫一样,灵巧的转过身,躲过了西奥博尔德的攻击。然后消失在和格丽泽尔达相反方向的小巷当中。留下少女开朗的笑声在空气中回荡。

  西奥博尔德毫不犹豫追赶在康蒂的身后。那个恶魔,想要摘下在野外快乐的绽放的花色花朵。决不能让她逃跑。决不能让她得逞。决不能让她,去到那个人的身边。

  康蒂时不时的转过身来,挑衅似的笑着。转过转角的时侯,也可憎的招了招手。

  她转入的是木制建筑物的倾斜支柱几乎完全靠著相邻另一栋建筑的狭窄小巷,根本就是猫或者老鼠才能钻进去的地方。小巷的宽度甚至不及西奥博尔德的双肩,只能勉强的容下一个头,光线完全照不到这样一条狭窄的小路,被浓密的黑暗笼罩着。

  在黑暗之中,康蒂的双眼,散发着金色的光芒看着自己,然后,那双眼睛慢慢的合上了。

  强行将身体伸入狭窄的空间当中,西奥博尔德朝着眼前黑暗中的双目——双目的眉间刺出长剑。可是,剑尖传回来的是刺到了地面的那种硬质空虚感。

  深深地刺入地面的银龙之爪。西奥博尔德呆呆的望着前方——用被龙鳞覆盖着的左手狠狠的砸向小巷的墙壁。从指尖传来了皮肤开裂的疼痛感,不过这对于现在的自己来说正好。为了压抑支配着内心的感情,这样一份疼痛是必要的。

  那是名为恐惧的感情。

  康蒂知道了艾玛波拉的存在。因为和西奥博尔德——银龙有着密切的联系所以才成为了目标吗。

  因为自己的错误让她暴露在危险之中。一想到这里,就发狂似的憎恨自己。一想到离开的康蒂此刻很有可能正朝着艾玛波拉前进,就喘不上气来。

  右手离开了插在地面上的剑柄,原地蹲下。下意识的用右手的指尖触摸左臂的袖子上一道缝过的痕迹。

  闭上眼睛,她的样子浮现在脑海当中。如同反射着朝阳的湖面一般,带有微白光芒的金色头发在罂粟花海当中散落了一地。如同紫丁香一样明亮的紫色眼瞳附上了一层阴影,柳眉奇怪的歪向一边。包裹着她的鲜艳红色花朵,仿佛溶化了一般。那并不是花,而是血液的红色。

  明明不愿意想象,却还是浮现出了这样的场景。就连记忆深处的歌声也听不到。海涛一般的耳鸣声盖过了一切。

  记忆中那动听的歌声,此刻显得异常遥远。

  「艾玛波拉……」

  想要听到你的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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