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一卷全

  第一章返回迷宫

  1

  好久没有跟大家一起到涩谷来了。我们被挤在人群里,只能跟着人潮走。

  「往这边、往这边。」

  朝比奈叫住正往商店街走去的阿守和我。

  「如果是要去生活工艺馆,走这边有什么不好。」

  「今天不是也要去109百货吗?」

  朝比奈敲敲阿守的头。

  「啊,没错,没错。走吧,绫人。」

  总之就是要陪朝比奈买东西。但奇怪的是,为什么连我也得奉陪?我对流行又没什么兴趣,身上穿的衣服都是妈妈买的。

  在109百货里,我们一样挤在人群中逛了一间又一间的店。朝比奈边喊着「不是这个,不是那个啦」,边到处找东西。

  「喔,这件不错嘛!」

  阿守找到一件大胆的泳装,发出怪叫。

  「就买这件吧!」

  「我又不是来买泳装的。」

  「有什么不好,现在是夏天,就买件泳装……绫人,你也想看看,要是浩子买了新泳装,大家就一起到丰岛园游泳池玩。」

  别把我扯进去啊!

  「你看,你让绫人厌到困扰,而且……」

  朝比奈压低声音对阿守呢喃着什么。虽然听不见她的声音,但从她压着腹部的动作看得出来,她是在说我的胎记。算了。当我转开视线时,一个星形图案跃入眼中。

  那是件正中央有着大胆黄色星形的泳装。黄色的星星……我好像在哪里看过。是在衣服上吗?又是谁的衣服?

  「喂,神名。」

  阿守把手放在我的肩上。

  「活像要把泳装看出洞来似地,你可真大胆。」

  「不、不是啦!」

  我慌忙摇头。我不是在看泳装。不过,阿守看了那件星形泳装几眼,便皱起眉头。

  「我不打算左右你的喜好。不过,真不知道你是有品味还是没品味。衣服上画这么大颗星星是怎么样……对了,那个,叫什么的……」

  阿守好像想起什么。他也看过这个图案吗?

  「谁的衣服上也有这个图案吗?」

  「对啊!你也知道吧!对了,就是那个。那个啦!怪物Q太郎(注:藤子F不二雄的漫画作品之一,星仔是其中的配角。)。在星仔肚子上有黄色的星星。」

  「怪物Q太郎是爸爸那一代的漫画,你为什么会知道?」

  「因为我老爸把怪物Q太郎的漫画当作宝啊!」

  他们像在嬉戏般争论着无聊的话题,在两人身旁的

  我轻轻叹了口气。根本就跟漫画无关。虽然不是很有把握,不过我确实看过那个图案。当我拼命要回想起来时,感觉似乎抓住了什么。好像有海潮的气息。是在海边看到的吗?又是哪里的海呢?

  当我回想到这里时,阿守突然拍拍我的背。

  「好了,去吃个冰然后回去啦!」

  用指尖抓住的回忆,就像微小气泡一样散开消失,再也不存在于任何地方。那是什么?最近几年我都没去过海边,为什么会有海潮的气息?

  后来我们在商店街买棒冰,就在路旁吃了起来。

  「天气还真热啊!」

  「没办法,现在是八月。昨天你也是这么说。」

  「因为真的很热。」

  「你一靠近我,热气就传过来了。嘘嘘,到那边去。」

  「你可以不必那么冷淡吧!」

  阿守开玩笑地发出妩媚的声音朝我依偎过来。

  「够了。汗味很臭耶!别抱我啦!」

  「哎呀,我也喜欢这种会一直说不要不要的类型。」

  「都是男的,你们在做什么啊!好恶心。」

  「吃醋吗?妳在吃醋吗?浩子。」

  「谁在吃醋啊!」

  朝比奈像在看笨蛋似地瞥了阿守一眼,站起身来。

  「要回去了喔!」

  阿守不满地仰望她。

  「喂,要不要去探望久远?」

  朝比奈忽然脱口而出。

  久远是谁?

  久远?久远……久远……啊,对了。她因为车祸受了重伤昏迷不醒。真可怜,那么可爱的女孩子。听到她发生车祸时,大家都说不出话来。在那之后引发了很大的骚动……为什么我没有马上想起来?

  「算了。」

  虽然我也跟着站起身,但阿守还是坐着。

  「怎么了?」

  「好像没有心情。就算忽然想要去探望她,又能怎么样?」

  「有什么关系,久远一定也会很高兴的。」

  「她需要保持绝对安静啊!」

  「只是去探望,应该没关系吧!」

  「我讨厌医院的味道。」

  「是吗?那我和神名一起去。」

  朝比奈说着,便挽住我的手臂。等、等一下。

  「你就像生了根一样,一直呆坐在那里好啦?」

  「好啦!我去。去就行了吧。」

  阿守带着一脸觉得麻烦的表情站起身。

  久远住院的医院,在从涩谷搭一趟公交车就能抵达的世田谷公园旁。

  我和阿守一样,也讨厌医院的味道。混杂着消毒剂与药水的气味,还有种别的气息。要说是死亡的气味、疾病的气味也行,反正就是那种感觉的东西。而久远的病房里,还有种更加不同的气息。

  「什么味道啊?」

  阿守吸吸鼻子。

  「是不是探病时送的水果烂掉了?」

  对了。那是像成熟水果一样浓郁的气味。

  「久远,妳还好吗?」

  朝比奈温柔地对她说。那是维持生命的装置吗?单独放在房内的病床边,摆着各式各样的机械,从机械延伸出的管线连结到久远身上。

  如月久远。她曾在什么时候,在屋顶上弹奏小提琴呢?曲子是《鞑靼人之舞》吧,她的口头禅是「啦啦?」是个纯真却迟钝的人。现在她却躺在病床上,真是让人难以相信。不久前还笑得很有精神,现在却像这样面无表情,连活着还是死了都搞不清楚地躺在那里。即使亲眼看见,还是一点真实感也没有。

  「看,这是妳喜欢的百合花。」

  朝比奈说着,把花束拿给她看。

  插图009

  「没用啦!」

  阿守粗鲁地说。

  「既然昏迷不醒,她怎么可能会知道。」

  「真是的,阿守,你为什么要这样?」

  朝比奈生气地回头。

  「周刊的报导不是写过吗?重伤昏迷的患者,灵魂会在一旁徘徊,对周遭发生的事都很清楚。」

  「喔,是这样吗?喂!久远。」

  阿守朝天花板喊道。

  「妳没参加期末考,已经确定留级啦!」

  「笨蛋。」

  朝比奈敲了阿守的头。

  「很痛欸!」

  「你们都别这样。」

  我无可奈何地说。

  「我们不是来开玩笑的,我们是来探望久远的不是吗?」

  他们用一脸「看,惹他生气了」的表情对望着。

  「我去装水,朝比奈把花束的包装解开吧!」

  我这么说着,拿起放在床边的花瓶来到走廊上。洗手间在哪里?我试着环顾四周,却没有看到类似的标示。很想找个人问,却连个人影也没有。算了,总会在这层楼的某个地方吧,我抱着花瓶迈开步伐。

  边往前走,我无意间看向花瓶。瓶底是干的,甚至还有灰尘,看来已经很久没有用过了。

  都没有人来探望她吗?久远在班上很受欢迎,怎么会这样……对了,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住院的?

  我吃了一惊,停下脚步。

  我不知道。我完全想不起来,久远是在什么时候住院的。会有这种事吗?我还记得听到她发生意外时,同学们都骚动不已,却完全想不起来她是什么时候发生意外,什么时候住院的。是昨天吗?还是已经过了一个月以上?

  就在这时,一抹黄色自呆立的我视线一角飘过。

  我拾起头,身穿黄衣的少女消失在走廊转角。是那个女孩。我曾在哪里见过她。

  「喂,等等!」

  我飞奔而出。绕过走廊转角时,却已经看不到她的身影了。是我看错了吗?我环顾四周,她就站在我刚刚绕过来的转角处。

  「喂,就是妳!」

  虽然我大喊出声,但她好像没听到,又绕过转角。我慌忙追上去。绕过转角时,我差点与朝比奈正面撞上。

  「哇,吓我一跳。」

  「刚才有没有一个身穿黄衣的女孩子往这边过来?」

  「咦?」

  朝比奈转向她刚刚走来的方向,我们一起看去,却没有类似的人影。

  「是在作梦吗……」

  「还好吧?你好像很累。」

  「嗯,我不要紧。」

  我回答时猛地感到十分疲惫。想不起来的事情,穿着黄衣的少女。这些事在我的脑中盘旋着。

  「坐一会儿吧!」

  我听她的话,在附近的长椅上坐下。

  「怎么了?刚说要去装水却迟迟没有回来,我很担心就出来找你,没想到你却脸色大变地从走廊上飞奔过来。」

  我轻轻摇头。

  「我不要紧。」

  「是吗?」

  朝比奈似乎有些落寞地动动眉梢。

  「对了。」

  「怎么了?」

  「久远是什么时候住院的?」

  「你忘了吗?不就是上上个星期五吗?」

  她一说,我的记忆就像拼上最后一块拼图般复苏了。没错。第一堂英文课的老师一直没来,大家正在吵闹时,导师忽然冲进教室,说如月久远同学发生意外了,因而引起大骚动。就是这样。为什么我会忘掉这种事……不过,如果她是上上星期五住院的,那我手上这个空花瓶又是怎么回事?难道都没有人来探望她吗?

  「那个,神名……」

  朝比奈很担心地看着我。

  「朝比奈……今天我总觉得怪怪的。连久远何时住院都想不起来……直到妳说出来,我真的忘了。」

  朝比奈用手掩住口,张大眼睛。

  「别露出那种表情啦!」

  我只能无力地笑笑。

  「我又不是脑袋不正常。大概不是……」

  「不是的。」

  她慌忙摇摇头。

  「因为我也有类似的经验。」

  「咦?」

  「最近我很想问神名,你还记得国中的事吗?」

  「我记得啊!当然记得。」

  「是吗……可是国中时的事,我只有片断的回忆。像是冬天早晨刚到学校时,暖气设备的蒸汽会发出沙沙声响。还有教数学的前田老师,总是很在意他稀疏的头发。可是,一旦认真回想,感觉就会从指尖溜走了……就算神名和我在国中时代交往过,或许我也会忘掉吧!」

  她这么说着,看着我露出微笑。虽然像在恶作剧,但她的表情有一半是认真的。

  「你们在做什么?」

  大喊声令我回头,生气的阿守站在走廊另一端。他就这样大跨步走了过来。

  「真是的,绫人出去就没回来,连浩子也不回来了,我还以为去救援的人都遇难啦,没想到你们却背着我在调情。」

  「不是的。」

  「怎么不是?」

  「抱歉,是我不太舒服。」

  我想站起身,但一个不稳,又颓然坐倒回长椅上。

  「喂,你不要紧吧?」

  就连阿守也担心地说。我不是在演戏。事实上,当我想站起来的时候,我在窗户的另一头看到她。从窗户的另一头可以看见医院另一栋大楼,那个女孩就在二楼走廊上。身穿黄衣的少女,仰望着这里露出微笑。看见她时,我的身体忽然失去力气。

  她很清楚。清楚这怪异的事代表什么样的意义。

  断章l八云总一

  尽管早已预料到,但翼神世音甩开了所有追击,突入东京木星。所以,我们才不得不像这样慌张地协商善后对策。

  「B13指南是由TERRA作战司令部制作的,你们理解这一点吗?」

  点燃导火线的是一色监察官大人。真不愧是监察官,打算追究枝微末节的责任问题吗?

  「因为这份指南有缺失,才会造成像这次的情况,不是吗?」

  「这代表翼神世音的性能超出我们制作指南时的推测。况且,我得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奉还给您,B13指南已经获得了联合国统辖部的正式认可。」

  现在不是拿这些枝节问题说三道四的时候。不,他不可能连这种事都不明白,还打算继续说下去。他一定是有什么目的。

  「倒不如说问题出在让紧急迎击的瓦密里翁无法起飞的财团上吧!」

  「不是的。」

  海莲娜小姐以冰冷的目光回望过来。

  「当时瓦密里翁正针对昨天的测试飞行训练所发现的故障进行维修,我只是建议暂缓起飞。」

  建议?既然妳都说无法保证飞行员的生命安全,那不就只能放弃了?

  「何况瓦密里翁搭载的TDD组件尚未完成最终调整。现在还没有预定要进行突破绝对障壁的实验。」

  TDD组件是在大君主作战里就实际验证过的系统。然而,他们有什么理由不让瓦密里翁去追击?功刀司令朝停顿了一会进行思考的我投来责备的视线后,缓缓开口。

  「但是,突破实验迟早都得进行。为什么不能现在进行?」

  功刀司令的话令海莲娜小姐冰冷的表情产生动摇。

  「视修理完成的时间而定,我们会立即进行突破实验。这样可以吗?」

  「我明白了。」

  她也只能如此回答。司令点点头后,将目光转到遥小姐身上。她茫然地坐在椅子上,给人一种不可靠的感觉。

  「情报部方面也没料到这次的事件吧。」

  遥小姐似乎没把司令的话听进去。不妙。这样一来,就不能期待她会在监察官说出什么话时帮腔了。

  「紫东上尉,你们没有预料到这次的事件吧!」

  遭司令催促,遥小姐慌张地环顾四周。她好像总算想起自己身在何处。

  「啊?啊,不,由我们这边的情报得知,神名绫人会夺取姆民族制品等级5A逃脱一事,是在预料之外。」

  「预料之外,副司令也用过这句台词。」

  一色监察官讽刺地喃喃说道:

  「那么,情报部有什么建议?」

  「我们也建议立即让瓦密里翁投入作战。因为得到翼神世音,不,是姆民族制品等级5A,以及其操纵者神名绫人,是我们最重要的课题之一。」

  当然,遥小姐所说的「我们」,包括了TERRA与财团两方。这一点似乎也确实地传达给海莲娜小姐了。

  「财团方面,」她特地停顿了一下,这么说道:「当然会对夺回姆民族制品等级5A一事进行全面性协助。」

  她没有提到绫人,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是财团对他没兴趣?不,不可能。因为大君主作战的主要目的,就是要得到他。那么,为什么?从那次作战直到今天,有什么事使财团改变方针吗?

  「维修大概需要多久时间?」

  「大约十天。」

  「真久。」

  司令以看透她企图般的眼神看着海莲娜小姐。

  「因为需要进行全盘维修。」

  「就系统来说,这兵器还真是不稳定。」

  「一再要求配备的不就是你们吗?」

  海莲娜小姐的眼睛闪过恶作剧的光芒。亘理长官的确曾直接向巴贝姆爵士要过那个装备。

  「我明白了。总一,夺还作战就定于十天后进行。明白了吗?」

  「了解。」

  虽然是司令的命令,不过那么短的时间要怎么策划?这样一来,联合国军与自卫队部不会协助我们。况且能派上用场的只有瓦密里翁,却得获得与大君主作战时相同的成果。作战内容似乎只需要一行就能写完。「侵入东京木星之后,捕捉目标,将其夺回。以上。」这根本称不上是作战。不过,也只能放手去做了。

  「好了,今后的方针算是确定了.那么,要由谁来负起这次的责任?」

  一色监察官以冷笑的目光环顾全员。

  「对我来说也很遗憾,但这件事我一定得向联合国监察局报告。神名绫人盗取了联合国的最高机密,逃进东京木星。唉,神名绫人触犯第一级反叛罪,凡是饶恕他罪行的人,都得接受处分。」

  监察官以别有深意的视线看向司令官。原来刚刚对B13指南缺失的指责是这个话题的前奏。他终于发挥本领啦!但司令完全不理会他。

  「那就向监察局报告吧!不论是什么处分,我都接受。」

  「喔,看来你已经做好心理准备。」

  「但是,必须在这次作战结束后。我认为继续执行职务是此刻最适当的判断。」

  「好吧!不过,请别忘了,你的头颅不过是靠一层皮黏在脖子上。得视这次作战的成败与否,来决定它会不会落地。」

  虽然监察官冷笑着,但事情麻烦了。就算是为了司令,也得让这次的作战成功。

  断章2紫东遥

  精疲力尽地回到家时,天色已将破晓。整合情报部的意见后,结果这超过一星期的时间,都得留宿在司令中心。不过也可以说,因为忙碌的关系,我得以不必面对他已不在的事实。

  进入主屋的玄关时,我不禁看向楼梯,彷佛他现在还会边说着「妳回来啦」,边从楼梯上走下来。这只不过是幻想。我虽然很清楚,却像追逐幻想一样登上楼梯。接着,我站在他的房门前。

  一拉开拉门,立刻传来他的气息。闻到那股气息时,我像当场崩溃似地蹲下身去。他的气息。主人已经不在了,只有气息还像他在的时候一样飘散着,包围着我。

  「啊……」

  我发出近似叹息的呜咽声。我到底得失去他多少次?到底得看着他从我指尖滑落多少次?但是,这次不一样。这次是我让他离开的。不哭着缠他,不恳求他留下,我让他离开了。虽然清楚后悔也无法改变什么,但后悔就像针一样扎入我的胸口。

  明明知道情况会变成这样,为什么我还答应他这么做?

  因为我明白他有多坚定。这么说只不过是借口罢了。就算明白,但身为TERRA的情报上尉,我绝不能让他离去。而身为紫东遥,我也应该留住他。要是当时我不让他离开,他会用拒绝的目光看着我吧!即使如此,我也该阻止他……

  不对,那对他而言是必要的。他必须前往东京,亲眼看到东京的真实,并实际体验东京与外界有什么不同。不管这么做会有什么结果,都该交给他来选择。

  我之所以让他离去,就是因为有这样的想法。

  但是……脑袋虽然明白,我却止不住濡湿面颊的泪水。

  在他浓厚得彷佛能用指尖抓住的气息中,我抱住自己不停哭泣着。

  我似乎听见了轻笑声。抬头一看,画架上有幅尚未完成的图画。是图中还没画好的少女在笑吗?怎么会?在凝视着画的我与图画之间,只有寂静流动着。自悬崖上看向海边的黄衣少女图。

  他没有完成这幅画就离开了。这里也有一个像我一样被抛弃了的女人吗?不知怎地,这个譬喻让我发笑,但笑不出来的嘴角却只能颤抖着。

  我无意间一望,发现桌上放着他的手机与手表。那是过去曾属于我的TERRA手表。被主人留下的手表,依旧残酷地刻划着这里与东京、我与他之间的时间。这里的时间每刻下六秒,那边就会前进一秒。我们正一刻一刻分离远去的时间。

  「绫人……」

  我反射性地握紧手表。手表上已经没有他的体温,只有冰冷的金属触感。那块金属逐渐变烫,因为我的眼泪落在上头,正止不住地濡湿表身。我紧握手表,只是不停哭泣着。

  当我忽然回过神时,伯父已站在身后。

  「伯父……」

  我慌忙擦去泪水想站起来,但伯父摇摇头,阻止了我。

  「真的想哭就别擦泪了。」

  这句话让我的眼眶再度涌出热意。

  「人是不可能不哭泣的。想哭的时候就哭吧,尽情地哭。」

  「伯父……」

  我不禁靠在伯父胸前放声大哭,竭力把胸中的痛苦哭出来。

  伯父温柔地拍抚我的背,接着说道:

  「辉夜姬回到月亮上以后,如果是那个伐竹老翁,他会怎么做?如果能到月亮上,他就会去吧!不是要把她带回来,而是想去看看辉夜姬在月亮上是不是很幸福。」

  自从伯父让麻弥离开以后,已经度过了比养育她时更漫长的岁月。在这段期间,伯父一直盼望她能幸福。就像伐竹老翁不能到月亮上一样,伯父也无法到东京去。但是,我……

  「伯父……我还有该做的事情。」

  「是吗?能做的话就去做吧!真的想哭,等到事情都做完再哭也不迟。」

  「嗯……如果我又想哭,可以在伯父面前尽情地哭吗?」

  「当然可以。就哭到流不出眼泪为止吧!」

  「谢谢您。」

  这一次,我擦干了眼泪站起身来。

  断章3艾尔菲-哈迪亚特

  当我为了搭乘瓦密里翁走在通道上时,紫东就站在停机坪前。

  「妳要去把他带回来吗?」

  「不,我收到的命令只有夺回翼神世音与久远。」

  「那他呢?」

  「不必理会驾驶的死活。要是抵抗,也允许射杀。」

  就连我都没想到会下达这种命令,紫东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是谁……功刀司令下了这种命令?」

  「是名叫一色的监察官。似乎是紧急情况时的监察官特权。」

  「的确很像那个人会做的事……」

  「命令就是命令,我无法实现妳的期望。」

  「我什么都没说啊!」

  「妳带着御寒大衣,露出下定决心的眼神站在那里,任谁都看得出来。」

  「是吗……不过,带我去吧!」

  「瓦密里翁只有单人座。」

  「构造上的空隙要多少有多少,所以我才会带着御寒大衣过来。」

  「妳知道这么做会有什么结果吧!我会被降职,妳也得关禁闭。」

  「我知道。」

  她的回答只有这样。如果是平常的她,应该会用「妳喝醉的时候,都是谁照顾妳的?」这样轻松的口吻回答。此刻没有这样的回答,就能看出她下了多大的决心。

  「妳要去把神名带回来吗?」

  「不,我只是要去看看他在东京过得幸不幸福。」

  「这样好吗?」

  「这样就好。」

  「要是我在执行命令时神名抵抗了,妳打算怎么做?」

  「要是神名是幸福的,我会毫不犹豫地朝妳开枪。」

  毫不犹豫地朝妳开枪?既然她已经这么说了,我也只能带她去了。

  断章4如月久远

  茫然的意识。无法实现的思念。沙沙沙,沙沙沙。梦的时间。现实的时间。这里是哪里?注视着我的眼睛。那令人怀念的色泽与深邃。

  「妳醒了吗?姊姊。」

  叫我姊姊,妳是谁?在这世上只有一个人会称呼我为姊姊。那就是神名麻弥。只有。只有有有有有。又出问题了?触突的连结并不顺畅。

  「好久不见。」

  没错。我和妳有几十年不见了。在我沉睡的时候,妳长大了,再也不能成为奏者。

  「是啊!我们出现在那里是错误的。」

  错误。错。误。失误。不论重叠多少言语,已发生的事早已无法复原。

  「妳还记得姆的世界吗?」

  片断的记忆。音,歌,世界,密室般的宇宙观,人还身为人时的记忆,一个已消灭的可能性。

  「我还记得,记得很清楚。也许是那份记忆将我们分割开来,并把我们抛进错误的时间中。」

  或许是吧,或许如此。吾之魂乃由那卡尔的兄弟们唤醒,汝之魂亦为那卡尔的兄弟们所唤醒。虽然是出自一体的两人却无法合而为一。错了。错了。

  「睡吧!当妳醒来的时候,妳一定也能明白我所作的一切。我已经想起世界是为了什么而创造的。」

  或许如此。沉沉入睡的人所作的梦,连结上清澈、清澈之色,或许会唤醒封在我灵魂中那奥津城的记忆。或许会发出血色的,憎恨的吶喊。或许如此。麻弥的指尖碰触我的嘴唇。冰冷的指尖抚摸过我的咽喉、我的胸口,接着是我的「刻印」。

  麻弥、麻弥,妳应该也拥有的。妳的腹部也有一样的印记。为什么?因为妳也是奏者。即使妳再也不是欧灵了。

  2

  第二天放学后,我到社团教室去露个脸。那里还是一样飘着咖啡香。

  「喔,神名。今天是哥伦比亚啊!」

  小熊很开心地告诉我咖啡豆的种类。我试着喝了一口,感觉却不像平常那么好喝。既不香也不浓郁,这样的咖啡不过是苦水罢了。但是,为什么我会这么想?昨天我还觉得这咖啡非常香醇。

  「嗯,老师。把吉力马札罗咖啡豆烘焙到失去酸味的程度再喝会很美味。老师知道吗?」

  「不,我不知道。你是在哪里学来的?」

  是在哪里呢?

  「读美术大学的事,你有试着跟妈妈商量过吗?」

  「我家的妈妈,感觉上不是个能轻松谈这种事的人。」

  「是吗?她希望你读什么?医学系吗?」

  「感觉上是要我往数理系方向?」

  「……感觉。老师我不太喜欢这样的说话方式。」

  小熊如此说道,还一边搔着头。咦?好奇怪。我总觉得好像曾在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对话。

  「我们之前没谈过这些吗?迷惘的话就画图吧!画是诚实的,老师你这么说过对吗?」

  「是这样吗?真糟糕,我变得健忘了。年纪大啦!」

  小熊笑着摸摸已经很稀疏的头。

  「总之,未来是要由你自己来决定。」

  由自己来决定……未来真是这样吗?为什么我会漠然地这样想,我也不太明白。

  在那之后我和小熊闲聊了一会无聊的话题,稍微画点草图后便离开教室。走在走廊上时,我经过了音乐教室门口。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只要经过这里,我就会朝教室里头偷看。音乐教室里一个人也没有。

  自窗户吹来的风,令红黑双色的遮光窗帘沉重地摇晃着。自窗户射入的夕阳,在漆黑的钢琴上映出赤红之色。看到这个景象,让我似乎就要想起什么。到底曾发生过什么事?

  不论曾发生过什么事,现在想不起来也无可奈何。我抛开想不起来的记忆,踏上回家的归途。

  回到家,我在房里消磨了一会后,玄关的门钤响起。这是妈妈按门钤的方式。我解开门链,果然是妈妈。

  「我回来了。」

  她似乎已在超市买过东西,手里提着看来很沉重的购物袋。

  「吃过晚饭了吗?」

  「还没有。不过,我已经吃了一个面包。」

  「对不起,我现在就来做饭。」

  妈妈这么说着,在外出服上套上围裙走进厨房。香喷喷的味道立刻从厨房里飘出。

  「今天吃什么?」

  「是绫人喜欢的中式炸鸡和炒鱼松拌豆腐。」

  最近妈妈常常煮我喜欢吃的菜,总觉得她突然变得对我很好。

  「最近几天妈都很认真做饭耶!」

  「你是在讽刺我?」

  「不是,只是觉得很稀奇。」

  「会很稀奇吗?或许是吧,虽然不是有什么特别的事。」

  「没关系。因为妈妈作的菜都很好吃。」

  「称赞我也不会有什么好处喔!」

  妈妈的心情看来很好。电话在这时响起。

  「我来接。」

  是朝比奈打来的。

  「干嘛啦!」

  「你在生什么气?」

  虽然我不打算生气,不过因为是在我难得和妈妈打开话匣子时打来,或许我的声音有点尖锐。

  「没什么……有什么事吗?」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虽然也可以在学校里说,不过总是没有机会……昨天我们不是去探望久远吗?当时有说到我回想不起过去的事对吧?」

  的确有这一回事。那时因为阿守过来了,我就没有深究下去。

  「在国中的时候,有没有在音乐教室里发生过什么事?」

  那句话唤醒在我耳中深处沙沙作响的感触。音乐教室……映照着夕阳的钢琴。遮光窗帘的黑,被夕阳映照得有点偏褐。没有照到阳光的窗帘内侧,鲜艳得通红。当时有谁在弹奏某首乐曲。曲名与旋律我都想不起来,却还残留着些微的印象。还有,坐在钢琴前的人影。那是谁?

  那是……

  断章5紫东遥

  好冷。已经把御寒大衣的前襟扣上了,却还是相当寒冷。因为有我的搭乘,艾尔菲不会进行太勉强的飞行。不过我钻入检查用舱口,这里当然不会备有冷暖气设备。外面的寒气直接灌了进来。

  「妳还活着吗?」

  我带进来的无线电传来艾尔菲的声音。

  「还活着啊!不过这台新车搭起来还真不舒服。」

  「明明是搭霸王车,还这么多抱怨。」

  不只如此,要是被发现有驾驶员以外的人搭上瓦密里翁,她会因为违反命令、违反规定与其它问题被关禁闭,甚至降职。即使如此,艾尔菲还是让我上了瓦密里翁。我得感谢她。

  「喂。」

  「什么事?」

  「妳真的觉得这样好吗?不把神名带回来。」

  够了,别说出动摇我决心的话。

  「这样就好。要是神名在东京过得很幸福,这样就好了。」

  「但是,实行大君主作战就是为了把他从东京带出来吧?」

  「没错……妳知道联合国幕后除了TERRA,还有巴贝姆财团的势力吧.那个作战也是在财团的授意下层开的。」

  「是吗……财团把那家伙从东京带走,有什么企图?」

  「这我就不知道了。」

  我只能如此回答。没有人知道,财团的……巴贝姆爵士有什么想法。

  「直到现在,他们只命令我夺回翼神世音。这命令与财团有关吗?」

  「多半有,命令是一色监察官下达的吧?他是财团的人。」

  「是吗?」

  感到吃惊的同时,艾尔菲的声音也像在说这样一切都说得通了。

  「如果是这样,就别再让他受到大人们的想法摆布。他该走自己的路。」

  「这是妳的真心话?」

  她的说话方式还是单刀直入。我直正的心意到底是什么,就连我自己都搞不懂。只要他幸福就好,还是无论如何都要把他从东京带回来?

  「没错……」

  我喃喃自语地说。

  「如果真要说,我想再见他一次,想再看到他的笑容……」

  无线电好一会儿没有回答。过了许久,我总算听见艾尔菲的声音。

  「听了那么多话,这大概是最接近妳真正心意的话。」

  大概就像她说的。如果绫人要永远离开我的身边,那么至少让我再看一次他的笑容。

  「艾尔菲。」

  「怎么啦?」

  「谢谢妳。」

  无线电深处,忽然传来像是笑声的吐息声。

  「好了,该启动TDD组件了,会很难受。」

  「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

  我尽可能把身体缩成一团,摆出对应冲击的姿势。

  钻锥程序启动了。虽然从这里看不到,但附加在瓦密里翁腰侧,两片如羽翼般的TDD组件应该展开了。我能听见那独特的声响。既像高速回转的金属音,又像女人的悲鸣声。

  钝重的冲击掠过,声响有了一点变化。大概是钻锥程序的第二阶段启动了。

  机率共鸣力场逐渐展开。

  接着是冲击感。

  瓦密里翁正在突入东京,以机率共鸣力场与构成东京木星的费曼图相磨合后,渐渐入侵。之前四方田曾说过,这就像为了潜入女生宿舍而打扮成女装。

  不过……这……

  尽管早已有所准备,但没穿安全装备就突入东京木星仍是相当难受。不,或许是太鲁莽了。我的意识逐渐远去……

  插图037

  回过神时,无线电响起艾尔菲的声音。

  「紫东!紫东!」

  「……我不要紧。」

  头还很痛。我以为自己已经清醒,甩甩头,却是更加晕眩。

  「太好了。我还以为妳死了。」

  艾尔菲安心地吐出一口气。

  「对不起,害妳担心了。」

  「没什么。瓦密里翁已经着地,可以到外界去了。」

  着地……瓦密里翁抵达东京了。抵达我成长的城市,那时间停止的城市。

  解开门锁掀开舱门时,热气一涌而上。外面已是入夜,天气却黏腻燠热。根来神至已经进入五月,但东京还停留在去年的八月,距离之前入侵时只过了一个月。我把舱门掀得更开,立刻传来浓郁的植物气息。

  这是哪里?我爬下机体环顾四周。从树木缝隙间能看到的风景来看,应该是在多摩丘陵一带吧!瓦密里翁正躺在树木之间。虽然机体施加了环境迷彩,也就是俗称的变色龙迷彩,但这样就算隐藏起来了?

  「放在这里可以吗?」

  我对着从驾驶舱降下的艾尔菲说。

  「这样多少算是作了掩蔽,就祈祷别被发现吧!」

  没错,现在我们最需要的就是运气。艾尔菲确认过手枪的弹匣后,塞进腋下的枪套里,缓缓地环顾四周。

  「总之得先走下这座山丘。」

  「是啊!」

  我们走下树林中的山道。在树木之间可以看到民家的灯火,毫不出奇的平凡民家。

  那里有人们抱怨着微小的幸福,日复一日地度过平静生活的模样。

  在这里也有这里的幸福……

  「妳在做什么?」

  艾尔菲以怀疑的声音对着停下脚步的我问道。

  「没什么……」

  「妳知道该去哪里吗?」

  「我知道。」

  绫人会去的地方,也只有他的家。

  「可以带路吗?」

  「这里可是我的城市……」

  这里是我的城市。我那一直沉睡在虚伪和平中的城市。如果那沉眠是幸福的,我们有权利去破坏它吗?

  3

  晚餐一如往常地开始了,我却全然食不知味。我在脑海中拼命回想国中时代的事情。能回想起来的,只有和朝比奈所说的一样片断的回忆。调皮地用屁股压住蒸气口,朋友们的笑声,粉笔在黑板上书写的声音,自然教室的橱柜上积了灰尘的动物标本,校舍在雨天的气味,还有晴天时从教室望向校庭中卷起的尘土……都是像这样的小事。

  「嗯……」

  我停下筷子,尽可能自然地问妈妈。

  「国中时代的我是什么样子?」

  「国中时代?」

  妈妈的眉头忽然皱起。

  「就是从妈妈的眼中看起来。」

  「是个普通的孩子啊!」

  「普通?」

  「很普通。」

  这时,一个印象忽然复苏。我拼命地伸长心中的指尖,想抓住那个印象,它却溜走了。只有心中的指尖,微微沾上一点回忆。

  「对了,我有没有带班上的女孩子回来过?」

  妈妈的眼睛倏地瞇细,变冷了,冷得几乎令我肌肤生寒。

  「酱料用完了。」

  像是要打断我的话,妈妈拿起空的盛酱小碟子走进厨房。但是,我看到了妈妈像露出利爪般紧抓住盛酱小碟子的动作。

  在不融洽的气氛下吃完饭,我逃跑似地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我仰望着天花板。妈妈为什么会露出那么冰冷的眼神?缠绕在我指尖的记忆碎片,是一个不清楚是谁的女孩子坐在我家客厅的影像。为什么她会在那里,是高兴呢?还是紧张?我完全不知道。只是依稀有个印象,记得她是坐在沙发上。

  那个人是谁?

  妈妈为什么会为这件事生气?

  对这个没有答案的疑问,我反复地在床铺上滚来滚去,看到放在房间一角的草图。

  咦?

  是那样的画吗?虽然女孩子站在悬崖上背向画面的构图没变,但我应该画得更多?而且画里不是像这种不安的天空,应该是清澈的蓝天。还是说,只是我的梦中是蓝天,就以为现实中也应该是那样?

  算了,无所谓。

  我将目光自画上移开,再度陷入沉思。妈妈会露出如此冰冷的目光,代表她知道这个家曾经发生过什么事。虽然我不记得,但妈妈记得。

  「妈妈……请告诉我真相。」

  并不是真的要对任何人发出疑问,却有一个声音回答了。

  「要我告诉你吗?」

  咦?我抬起头,美嶋正站在床边。

  「美嶋……」

  「你想知道吗?你想知道吧!」

  美嶋露出残酷的微笑,指向窗户的方向。

  不能看。要是看了,就再也不能把目光从真实移开了。我明知道,却还是缓缓地将头转向窗户……然后,看着。

  在窗户的另一头,映着奇怪的房间。感觉像是军队的司令室,但设计很怪异。房间扭曲了。那是无法让人类静下心来的设计。有两个人影背对着我,一个是男性,另一个是女性。男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将头转向一旁。九鬼正义,这个名字如闪光般闪过。为什么我会知道那家伙的名字?女人也将头转向旁边,她是三轮忍。这些名字都在我心中极为自然地浮现。为什么?

  接着,我追逐他们的目光,看到视线前方所在的东西,然后发出呻吟。

  「妈妈……」

  妈妈就站在那里。虽然她穿着奇怪的民族服装,但那确实是妈妈。

  「怎么了?」

  那是我在家里从不曾听过的冷酷声音。

  「同行的如月久远状况不是很好,因为长时间没有穿着维生模块……」

  九鬼的话被妈妈冷冷地打断了。

  「我早就知道原因了,只要报告对策与结果就好。」

  「但是……」

  「但是?」

  妈妈目光冰冷地回问。

  「九鬼,你也变得很了不起嘛.竟敢违抗身为东京总督府代表的我。」

  「我怎么敢违抗您呢!我只是遵照麻弥大人的意思去办。」

  九鬼突然低下头,躬身致歉。妈妈坦然地接受他称呼自己为麻弥大人。虽然不曾听过,但总觉得有些怀念的声音在耳朵深处微微复苏。

  「背叛世界的家伙们,现在还在东京。他们应该正在东京总督府里洋洋自得吧!」

  背叛了世界……

  东京总督府……

  遥小姐……

  地板就像要猛然升起一样摇晃起来。

  不对。

  那是如浊流般的记忆苏醒过来的冲击感。我回想起从去年生日开始的所有事情。逃出东京、根来神至、TERRA、名叫东京木星的证言,与人们相遇,小惠、八云先生、功刀司令、久远、树先生,还有遥小姐。一切都清晰地回忆起来了。还有,我回到东京的原因。

  我是为了找到真相而回来东京的。

  真相就在我的眼前。妈妈身为东京总督府的代表,身为姆民族的代表,正以异样的语言献上祈祷。

  「这就是真相吗?」

  这真实令我想发笑。妈妈是制造出东京木星的元凶,我是她的儿子……还有,我在东京的生活是建立在伪造的记忆上……全都是谎言。我以为属于我的记忆,即使所有的一切都被夺走了,也以为只有它不会被剥夺的记忆,全都是伪造的。

  「真是这样吗?」

  我使劲把椅子扔向窗户,玻璃伴随着巨响碎裂,我看见夜空,看见了虚伪的天空。接着,我也看到不曾看到的东西。就像颜料扩散在水面上,空中能看到好几具茫然如人偶般的多雷姆。那种东西就飘浮在天空上。这才是东京真正的天空。

  断章6艾尔菲-哈迪亚特

  夜空中飘浮着几具形似人偶的奇妙多雷姆。街上的灯光由下往上映照着,多雷姆看来格外地令人毛骨悚然。然而,不论是搭乘电车的人们,或是在月台上的人们,都没有人注意到它们。

  「这些人为什么都不在意那些多雷姆?」

  「之前天空上没有那种东西。」

  紫东以凝重的表情凝视着电车上沉迷于快乐之中,互相依偎的情侣。

  「精神支配变得更强了。」

  为什么?有必要强化精神支配吗?

  载着抱持疑问的我们,电车在夜晚的黑暗中奔驰着。紫东的侧脸映在车窗玻璃上。她的侧脸看起来既严厉又寂寞。

  「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为什么妳会对神名这么执着?」

  为什么?

  这样的自问自答在紫东的眼中浮现又消失。

  「因为他是我生命中一个很重要的人……」

  说完后,她再度将视线投向城市。因为是重要的人?这或许是我至今听到她所说的话里,最为强烈的告白吧。

  4

  浴室的镜子映出我的脸孔。我以为是属于我的脸孔。不过,实际上也许并非如此。要怎么证明镜子会映出真实的事物?这真是我的脸吗?虚伪的脸孔,错误的脸孔。要是大家都知道这件事,却对我说谎呢?虽然应该不可能有这种事,但在东京就有可能。

  因为这里是虚假的城市。

  在离开东京以前,我都是由虚假的记忆构成的。

  既然这样,我又是谁?是谁啊!既然自己的记忆不属于自己,我又是谁?我真正的模样是什么?是人类?是姆人?什么是真实的?什么是真相?由谎言构成的世界会有那种东西吗?就连真实和虚假都分辨不出来了。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唯一的真实存在,那就只有我的身体。这个身躯不会说谎。如果像这样咬住嘴唇,痛楚就会掠过。只有这份疼痛是真实的。

  从前我曾在杂志上读过关于一名割腕少女的报导。

  那个少女不是为了自杀而割腕。她说她这么做是为了得到活着的真实感。阅读报导的时候,我完全不能理解。我心想不必割腕,也会有活着的真实感吧!但是,现在我能了解。只有这份痛楚,能给予我存活的实感。只有这痛楚……

  因为咬得很用力,血的铁锈味在口中扩散开来。

  我用手指碰触嘴唇,指尖沾上淡淡的血红。红色。红色。但,实际上这或许不是红色,而是蓝色的。要怎么证明我的血不是蓝色的?我已经看见这一切,却都不敢相信。

  无意间我抬起头,镜中映出妈妈的脸。

  不,是我称为母亲的女性。

  妳是谁?是我的母亲?真的吗?

  也许是听见了我的心声,她微笑着像我一样咬破嘴唇,用指尖沾起渗出的鲜血给我看。她从背后将手指伸到我的面前。

  蓝色。她的指尖染着淡蓝色的液体。

  是蓝色的。妳的血是……

  我的血是红色的。

  那么,妳是谁?

  她没有回答,以指尖温柔地碰触我的嘴唇。我映在镜中的嘴唇,滴下了蓝色的血。还有妈妈从我背后静静凝视着镜子,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孔。她如同冰冷陶器的美丽脸孔映在镜中。妈妈的嘴角静静地微笑了。

  那笑容比冰冷的表情更恐怖。

  微笑的妈妈好恐怖。

  我发出惨叫声,离开她的身边。双脚一打结,我倒坐在地板上。我哪里也逃不了,就被逼向墙角。妈妈以冰冷的目光俯望这样的我,以冰冷至极的目光俯望着我。

  我自喉头声嘶力竭地吶喊出声。

  叫声在虚假的家中回响着。

  第二章蓝血的羁绊

  断章1紫东遥

  夜里空无一人的国中校舍,理所当然般寂静。白天被歌颂青春的少年少女们喧闹声所包围的校园,现在也沉入夜色中,被冰冷的日光灯照耀出阴森的风貌。

  我毫不犹豫地穿越低矮的校门。

  「喂,妳要做什么?」

  说归说,艾尔菲还是跟了过来。

  「要是被人发现妳要怎么办?」

  「这个时间,警卫钤本先生都在打瞌睡啦!」

  「妳怎么会知道?」

  「以前我曾和班上同学一起潜入晚上的校园。那时,我们发现警卫钤本先生都会打瞌睡啊!」

  在那之后,我的人生已度过将近一半的时间。然而,在这里却只经过了不到两年的时间。这段时间很难政变警卫的习惯。

  「这里就是我以前就读的国中。」

  第一次套上制服的衣袖时,那种既开心又难为情的感觉又回来了。小学是穿着短裤上学,所以不习惯穿裙子。那种由尴尬变得没有防备的不安感,以及稍微长大点的骄傲混杂在一起的感情,已经不再是记忆,而是回忆了。

  「在这里有好多回忆。大家一起上学,一起读书……」

  「原来是这么回事。」

  即使不说,艾尔菲似乎也明白和我一起做那些事的人是谁。

  「往这边。」

  我带艾尔菲潜入校园。面向校舍背面的窗户有一扇很难关紧,我们总是嫌麻烦没有关上。这一点也和我从潜入校园的坏小孩那里听来的一样。从窗户降下没有任何人在的走廊,艾尔菲轻笑出声。

  「我想起从前的事了。小时候,在夜晚潜入校园是我的梦想。日本人也是这样吗?」

  「是啊,夜晚的校园,既恐怖又充满魅力。」

  我们通过静静沉睡的教室门前,爬上楼梯来到二楼。二楼的教室也是空无人烟地沉眠着。

  「这是我的教室,二年D班。隔壁是绫人的三年A班。三年级因为学生数量比较多,只有一个班级和二年级排在同一层楼……」

  从难为情的感觉中,我明白自己变得异常多话。所以我将话声一落,自嘲地喃喃说道:「以前我对神名很憧憬。」

  这句话打开了回忆之门。对成人来说没有多大差别,但对国中生而言,一年的差异是很大的。所以,比我高一年级的神名看来十分成熟。到现在我还忘不了,当我们第一次在走廊上擦身而过时,我刚开始发育的胸膛心跳不已,令我感到害羞。知道他参加美术社,我也开始练习画图。好友聪美鼓励我加入美术社,但我不想把拙劣的画技拿去献丑,特别是在他的面前。所以,我一个人在家里试着练习,却只明白了我没有绘画的才能。

  尽管如此,能够和他读同一所国中、呼吸相同的空气,就让我每天都感到很充实了。

  上课时,我曾无意中望向校园,看见上体育课的他奔跑着。下课后来到走廊上时,他和朋友们正开着玩笑。光是听见他的笑声,就让我的脸颊发烫。

  「嗯,妳是佐佐木老师那班的二年级生吧?」

  「是、是啊。」

  「这是前田老师要交给佐佐木老师的。」

  「好。」

  我们最初的对话很冷淡吧?但是,那一整天我都既害羞又喜不自胜。在这里曾有过一段只是小事也能让我感觉幸福的时光。不,纵使到了现在,那段时光依旧留在这里。在走廊的亚麻油地毯一角,在教室门板的伤痕上,我的回忆一个接一个被打开了。

  还有朝比奈的事。

  「遥,大事不妙了。」

  有一天,聪美气喘吁吁地飞奔向我的座位。

  「我姊他们班上啊,有个叫朝比奈的人。」

  「是个很漂亮的女生,我知道她。」

  「那个人从小学就盯上了神名学长。」

  盯上他。那带有攻击性的言语让我心痛。那一整天,我的胸口都绞痛不已。我想那是一定的,像他那么出色的人,没有女生喜欢他反而奇怪。虽然我讨厌自己憧憬的对象在同性眼中看来毫无魅力,但有情敌却也很困扰。而且对手还跟那个人同年级,从小学就和他关系很亲近。我是处于劣势的一方。我也想过,要就此静静埋葬这份感情。但是,就像被放在阴影处的花朵拼命朝阳光生长芽苗一样,越是压抑,我的思念越发朝那个人而去。

  「该走了,不能一直沉浸在回忆里。」

  艾尔菲正要转过身去,我慌忙阻止她。

  「再一下子就好。拜托妳。」

  「喂。」

  不理会她的阻止,我快步朝三楼走去。音乐教室就在三楼。我毫不犹豫地打开日光灯的开关,十六年前的时光就在那里。

  「要是被发现了,要怎么办啊?」

  艾尔菲虽然吃惊,却没有责备我。

  音乐教室真的和那个时候一模一样。

  遮光窗帘黑色的那一面被太阳晒得发褐,照不到阳光的红色里层却格外鲜艳。用窗帘包住身躯时会有种灰尘的臭味,但总让人感到安心。多孔隔音墙那廉价的色泽活像纸箱,还有据说在夜里眼珠会转动的莫扎特与贝多芬肖像画,以及罩着黑布的钢琴,真的都一模一样。

  眼泪落了下来。已经过了十六年,但是看到这片景象,就令我起鸡皮疙瘩,胸口不禁抽紧了。

  「妳还好吧?」

  要不是艾尔菲很担心地问我,我也许会当场哭倒吧!因为有她在,我好不容易才能保持站得住的状态。

  「不要紧……就是这里。」

  「什么?」

  「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决定了那之后十六年的事,就是在这里发生的。」

  语尾在满溢的泪水中消失了。艾尔菲轻轻抱住我的肩膀。

  「如果难受,就什么也别说。」

  就在此刻,我第一次明白,温柔有时也会令人感到胸口难受。虽然我很高兴艾尔菲什么都不问就能了解,但是一度解开了封印的回忆,已经开始在我体内狂乱地寻找出口。

  「没关系。妳愿意听我说吗?」

  断章2音乐教室

  那一天,我在放学后来到这里。钢琴就像现在一样,孤伶伶地摆在空无一人的房里。夕阳下,钢琴似乎很寂寞,看起来就像想被人弹奏。虽然上了国中之后就没学了,但从幼儿园到小学我一直都有练钢琴。我喜欢弹琴,技巧也还不错。喜欢到父母告诉我上了国中以后要考试,别再学琴的时候,还因此和他们大吵了一架。虽然在父母硬是阻止的情况下,结果放弃了。我到现在还记得,Do是红色、Re是黄色、Mi是绿色、Fa是橘色,读幼儿园的时候,老师让我用手指碰触各式各样的模型时,总觉得好高兴。而且钢琴老师也好温柔……

  啊,抱歉。不是要说这个吧,是要说那一天的事。

  好久没坐在钢琴前面了。妳知道钢琴具有独特的气味吗?我想大概是涂料或什么的气味,但感觉并不尖锐,是非常温柔的气味。我把那气息深深地吸满胸中,让手指在琴键上舞动。

  我弹奏了当时流行的曲子《卡吞的命运》。那是首不怎么特别的情歌。不论经过多少时间,我们的爱是永远的,歌词就像这样。我弹奏了那首曲子。接着,他就站在门口。是绫人喔!不,当时他还是我憧憬的神名学长。他很自然地问我:「这是什么曲子?」我吓了一跳,不禁瞪大眼睛盯着他瞧。我虽然非常高兴,但也非常害怕,因为我的心情就像被他看透了。

  「这是《卡吞的命运》。」

  我好不容易才答出这句话。然后他走进音乐教室,来到我的身旁。那距离近得让我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气息。我已经没办法压抑胸中的激动,没办法阻止脸颊发红。

  「真是首好曲子。因为不知道曲名,也没办法到店里找。」

  「我有专辑,借给你好了?」

  接下来就展开对话了。喜欢的艺术家,连续剧啦,我们一直谈下去。我也对自己能够这样平顺地说话感到很不可思议。在喜欢的人面前,不是会害羞,然后什么话都想不出来吗?但是,当时我却是真的能极为自然地和他说话,谈得非常开心。直到那个人出现。

  朝比奈学姊来了。

  在夕阳照入染红的音乐教室里,我们有如冻结般动弹不得。并不是说有谁在和他交往,虽然还小,但我们三个人都了解那个情况代表什么意义。我想朝比奈学姊看着似乎很亲密的我们,是感觉到了我们之间有些什么吧!她张大的眼睛眨也不眨,霎时盈满泪水。接着,她掩口飞奔而去。

  「朝比奈!」

  当神名学长想追向她时,我反射性地抓住他的手。接着,我吐出一直都想说,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均话来。

  「我喜欢你。一直一直都好喜欢你。」

  一瞬间,我们相握的手就像有电流窜过般,掠过了某种束西。接着,他的手猛然发热发汗起来。他很难为情地红了脸,这么回答:「我也是……」

  插图057

  直到现在,我还是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勇气说出口,为什么会在那个时间点告白。这只能说是神赐予的机会。

  从那一天起,我感到自己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幸福。就连无聊的上学路上的树木看来也变得绿意盎然,不论何时,只要想到他,我的嘴角就会浮现笑容。那感觉就像一直觉得没有意义的世界突然变得美好。就像是天动说变成地动说,不,是相反吧!世界开始以我们为中心转动了。啊,抱歉。就算听我说这种恋爱情话也没什么用。

  那样的幸福并不长久。放寒假时,我因为爸爸工作的关系必须搬家。我难过得每天哭泣。但是,那不是小孩的眼泪所能左右的。我们被拆散了。当然,我们还有用电子邮件与电话联系。可是,能说的只有对父母的抱怨,还有对这样的命运——现在想想也没什么大不了,不过对园中生来税,似乎也只能说是命运。能说的只有感叹。

  「对不起,不能把圣诞礼物交耠你了。过新年的时候,我会再回东京一次,那时再见面吧!」

  「我知道了。就这样约定啰!」

  那是我们最后的对话。

  因为在新年到来之前,东京变成了那个模样。于是见面的时刻没有到来。直到大君主作战展开为为止……

  断章3艾尔菲-哈迪亚特

  紫东终于把漫长的往事说完了。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妳现在还是喜欢他吗?」

  「怎么会。」

  她自嘲地笑着,苦涩地低下目光。

  「憧憬的学长现在变成小我十一岁的少年。从他的角度来看,我不过是个阿姨……」

  接着,她掀开钢琴的琴盖,手指如轻弹般敲打着琴键。安静的音符如同要渗入音乐教室一般扩散开来。

  「没错。Do的音还是有点偏了,就跟从前一样。」

  她看来很落寞地环顾室内。

  「可是,我的年纪已经超越憧憬的学长,变得比他还大了……」

  没将话说完的苦涩,也渗入了我的胸中。我似乎对她有所误解。

  「妳真坚强。」

  「我才不坚强。」

  「不,很坚强。」

  如果是距离遥远的恋人,也许总有一天能够见面。但是被时间分隔的这两人,就连对方的身影也见不到。如果不够坚强,是无法像这样一直思念着一个男人的。被相隔在东京与外界的情侣并不是只有她。虽然并非到处都是,但也不少。他们几乎都当作是命运放弃了,没有人像她一样投身TERRA,想回到过去恋人的身旁。

  这样一来,我就越发不能相信她所说的只要神名幸福就好的话。如果看到神名幸福的模样,她大概就会退出吧!因为持续思念他十年以上,因为连他的身影都见不到,她一定会这么做。这么做或许很漂亮,我却无法相信。

  我怎么能容许看他们再度分开。

  「真的很坚强。要不然,哪有办法持续十年以上的思念?」

  「我刚刚不是说过了。从他眼中看来,我已经是个阿姨了,根本不是谈恋爱的对象。」

  「妳撒谎。这么说,就好像格林童话里的狐狸。」

  「那是什么?」

  「摘不到的葡萄一定是酸的。狐狸就是这么想着放弃。妳就是像这样欺骗自己。妳到现在还是喜欢神名吧?」

  一口气说了出来,被我说中的紫东好像被我的气势压倒似地垂下目光,接着无力地摇摇头。

  「别说傻话了……」

  虽然她想反驳,语尾却无力地溶化在寂静中。这时,我察觉到附近有脚步声。我反射性地拔出枪,关掉电灯。在黑暗中,只能依着由窗帘缝隙射入的路灯灯光,我将身体靠在墙边,再抓住紫东的手,把她拉近钢琴的阴影中。

  屏住呼吸后,脚步声越来越接近了。接着音乐教室的门开启,手电筒的灯光虚应故事似地照过室内。我偷瞥了一眼,是个带着想睡的眼神,看来很软弱的中年警卫。警卫没有发现我们,摇摇头后便走掉了。确认他的脚步声完全离去之后,我们就像潜入时一样溜出学校。

  离开学校好一段距离后,也不知是谁先开始的,我们都笑了出来.

  「真的好像国中的时候,感觉就像避开老师恶作剧的小孩。」

  「我也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笑了一阵子之后,紫东以认真的表情看着我。

  「谢谢妳,艾尔菲。」

  别人这么认真地道谢,我可是会难为情的。我转身背对她。

  「来,走吧!」

  至于要去哪里,我们都很清楚。两人的脚步声在夜晚的街道上回响着。

  「——艾尔菲。」

  「怎么啦?」

  「刚刚的狐狸故事,不是出自格林童话,是伊索寓言。」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讨厌情报部的家伙。

  断章4朝比奈浩子

  妈妈也许是外星人。

  准备晚饭的时候,我心不在焉地回想着国中时代的事。虽然和绫人用电话谈过了,却没办法回想起来,尽管我确定在音乐教室里发生过什么事。边想着这些边帮忙做饭时,妈妈突然发出小声的惨叫。是菜刀切到了手指,血由妈妈的指尖冒了出来。但是,血是蓝色的。就像夏天的天空,是鲜蓝色的。

  「OK绷、OK绷。」

  这么说着,妈妈窸窸窣窣地翻出了急救箱。

  「妈妈!」

  「怎么了,浩子?突然叫那么大声,吓我一跳。」

  「那个血……」

  「不要紧,只是稍微割到一点。」

  「不是啦,是血的颜色。」

  「有什么好奇怪的?」

  妈妈这么一说,我才发现她的血已经变成寻常的红色。

  吃完晚饭,我关在房里抱着玩偶,压抑不安的心情。当时的血确实是蓝色的。再看一眼,血就变成了红色。那不是眼睛的错觉,一定是我的精神遭到控制了。我想起不知何时在深夜看到的B级电影。电影里上演着外星人不知何时取代了地球人,就连家人也没注意到。饰演主角的少年在某个时刻目击父亲受到重伤,但第二天伤势却复原了,主角也不会感到不可思议。因为他受到了强力的精神控制。后来主角借着一个老人——唯一不受精神控制,被周遭人们说成疯子的老人的力量,解开精神控制,展开人类的反击。就是像这样无聊的剧情。但现在在这个家里发生的事,正是如此。

  不应该会有蓝色的血液。

  而且,我回想不起过去的事。神名也想不起来。虽然阿守都扯开话题,但好像也想不起来。没有人对这一点感到奇怪。

  「我好怕,绫人……」

  我紧紧抱住玩偶,但不安的心情一点也没有变得轻松。

  这个城市到医是怎么了……

  1

  发出类似惨叫的吶喊声,我在家中奔逃。接着,我终于被逼进浴室,倒了下来。是因为撞到水龙头吧,莲蓬头的水淋在我的身上。我思绪混乱地陷入震惊状态,呼吸急促。太过急促了,就连心脏都像要爆炸。热水正淋在我的身上,但我却连站都站不起来,身体缩成一团泡在热水里,我看到那个人来了。

  是妈妈。

  沉默的妈妈,静静地俯视我。

  妈妈的脸上浮现有如慈爱圣母般的微笑,想抱起我的身躯。如果想反抗她,我也是个高中男生,有自信力气不会输给女人。但是,由于处于震惊状态中,我根本无力反抗,只能任由妈妈摆布。

  「你不必担心。」

  妈妈这么说着,抱紧了我。冰冷的痛楚在脖子上掠过,她替我注射了什么。打完针后,我感到舒服,瘫着身躯。

  「你是个好孩子,从以前就一直是个好孩子。这一点我最清楚。因为,你是我亲手抚养长大的。」

  好孩子……

  我是好孩子……

  沉重的感觉随着那些话,渗透我脑中各处。

  与其说是冷静下来,不如说是全身直到指尖都变得茫然了。身体就像是别人的,变得十分遥远。

  不知何时,莲蓬头的水停了。妈妈是什么时候关掉的。妈妈正在和谁说话。

  「是脑中一时的电波异常。去阻止世音的自律活动。」

  她在和谁说话?那是……是九鬼吗?那个映在贰神先生给我看的照片中的自卫队男子。世音?是翼神世音吗?那么,翼神世音在哪里?又回到那座神殿里了吗?

  妈妈回到茫然思考着这些事的我眼前。

  「我是谁?」

  就连好不容易挤出来的声音,我也不确定那是由我发出来的。

  「你是绫人。」

  妈妈的声音也是,明明就在眼前,感觉却像从遥远的某处传来。

  「是神名绫人……真的吗?」

  「就是你现在所认为的绫人,不是其它的什么人。」

  「即使我的记忆都是伪造的?」

  「如果记忆全部消失了,你就不再是你吗?就算记忆是伪造的,你也还是绫人,我可爱的儿子。」

  「这是现实……」

  就现实来说,却没有什么现实感。

  「这是我的世界……」

  「这世界是为你而存在的,绫人。是为你一个人而存在的。」

  「为了我?」

  「但是,你为了成为真正的奏者,前往外界。」

  「不对。我……」

  真可怜,这孩子什么也不明白。妈妈脸上浮现这样的笑容,接着摇摇头。

  「就算你以为是靠自己的意志离开的,但事实并非如此。是我认为,为了让你成为真正的奏者有必要外出,才让你出去的。」

  是妈妈……是吗……

  「所以这个世界改变了,因为再也没有必要配合你。你可以了解吧?」

  是吗……我看向掌心,那里微微渗出血来。是红色的血。被淋浴的水冲淡的红色正在渗出。

  「真可怜。因为你逃跑了,所以撞到破皮了吧!」

  妈妈抓住我的手,轻轻用嘴唇贴上伤口。掌心遥远的感觉,混入了妈妈的温暖与温柔。小时候,当我跌倒受伤时,妈妈好像也这么做过……但是,那或许也是伪造的记忆。

  「现在还是红色的血,不过马上就会变蓝了,变成和我们相同的颜色。那是成为真正奏者的证明。」

  奏者……这个字眼我好像在哪里听过,但那或许也是伪造的记忆。

  「我到底……是什么?」

  「你是欧灵。」

  令人怀念的声音响起。我抬起头,浴室的镜子中映出身穿黄衣的少女。

  美嶋玲香……

  不,这或许也是伪造的记忆……

  「美嶋……」

  镜中的美嶋直直地凝视我,缓缓地微笑了。

  「你是欧灵。」

  「伊修特利……」

  这么说着,妈妈以冰冷的目光看向镜中的美嶋。妈妈看得到她,看得到应该不存在于这里的美嶋。是吗……这不是梦啊!

  我的意识再度远去。

  断章5如月久远

  身穿黄衣的少女俯望着我的脸说:「醒来吧,久远。」我已经醒来了呀!子宫附近好疼。战战兢兢地疼着。顺着那波动,一颗漆黑的卵正望着蓝天。那是我的卵。是呼唤我的东西。只属于我的东西。我得呼唤它。呼唤它到这里来。非得把它唤来这时间流速不同的异世界。因为,它就像找不到父母的婴儿。就像思慕着母亲、寻求着吸吮母乳的婴儿。寻求着我,寻求着我的怀抱,梦到自己被拥抱着。我歌唱了。歌唱着《鞑靼人之舞》。顺着子宫的波动,歌声会令费曼图变质,让思念飞向这个球体之外。距离失去意义,时间不再存在,思念将直达卵中。接着,漆黑的卵会引发量子崩坏,迅速赶来母亲的身边。看到那个景象,那卡尔的兄弟们就会知道我已经觉醒了。但是,这还不是真正的觉醒。完全觉醒的一天即将到来。然而,我的指尖却还抓不住梦的音色。抓不住世界梦到的音色。所以歌唱吧!为了呼唤卵前来,聆听世界之旨。

  断章6紫东遥

  我们藏身在能够俯望绫人家的公寓楼梯转角,状况比在大君主作战潜入时更加紧迫了。过去隐藏起来的警察就像要包围神名家一般部署着,甚至还有防卫军的车辆。看来东京方面也很怕绫人被夺回外界。

  「看来这里不像会有妳所说幸福的绫人。」

  「这是监禁状态啊,」

  这状况实在很难称得上幸福。

  「妳打算怎么突击?」

  「如果要突击,这战力还真充足。」

  我们带着讽刺地互望一眼。

  「再观察一下吧!」

  「说得也是。」

  我们再度窥视路上的情况。就在这时,一个走在路上的少女映入眼帘。十几年前的记忆一口气苏醒了,过去曾是学姊的少女依旧不变的身影就在那里。是朝比奈学姊。

  断章7朝比奈浩子

  「妳要去哪里?都那么晚了。」

  「我到便利商店去一下,麦可笔没水了。」

  妈妈没有特别在意就让我出门了,就和平常一样。但是,妈妈的血是蓝色的。

  我不安地在晚上的城镇中,漫无目的地行走。一如往常的街道,一如往常的夜晚。可是,今天看起来却不一样。不管是走在一旁喝醉的大叔,在夜里牵著名贵狗儿散步的阿姨,或是亲密交谈的情侣,或许他们的血都是蓝色的。看得见派出所的灯光了,警官坐在办公桌前,正写着什么文件。如果是警官的话,可以相信吗?不,不行。要是他的血是蓝色的怎么办?我快步通过派出所前。家也不行,派出所也不行。那么,我该去哪里?谁才能帮助我?

  不知何时,我朝绫人的家走去。爬上长缓的斜坡后,防卫军的装甲车出现在我面前。

  「咦?」

  当我喊出声时,几个士兵把枪口对着我。

  「妳是谁?」

  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喝问我?为什么这里会有士兵?

  「那个……我……」

  这时,传来熟悉的声音。

  「那女孩没关系。」

  在士兵们回望的方向有个人影。当在逆光下化为翦影的那个人挤开士兵,来到路灯下时,我叫出声来。

  是阿守。

  「嗨!妳想在深夜背着男朋友到绫人家来吗?」

  「为什么?阿守才是,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为什么呢?」

  阿守咧嘴笑了出来。

  「是为了好朋友绫人吧?」

  「别装傻。这些军人是怎么回事?」

  「妳觉得呢?」

  他的口吻虽然和平常一样带着恶作剧的味道,目光却冰冷到残酷的地步。他是谁?他不是我所知道的阿守!

  「她是谁?」

  一个身穿防卫军制服,戴着眼镜的大叔从阿守背后走出来。感觉上他和阿守很熟。

  「与她无关。」

  阿守以瞧不起人的说话方式回答。那位戴眼镜的大叔似乎也察觉到了。

  「但是……」

  他还想进一步争论,但在阿守的一瞥之下闭嘴了。这不是我知道的阿守。这不是寻常高中生做得到的。就在这时,一个女人从玄关走了出来。好漂亮。她是绫人的妈妈。

  「九鬼。」

  绫人的妈妈朝戴眼镜的大叔喊道。

  「伊修特利出现了,没有时间了。出动阿蕾奎特(allegretto)和法瑟托(falsetto),压制住世音。」

  「是!」

  戴眼镜的大叔朝绫人的妈妈深深低下头。阿守也好,绫人的妈妈也好,到底都怎么了?

  「还有,也派一些人到医院去。久远在唱歌。」

  「可是,现在还没有觉醒的报告……」

  「我自己清楚。」

  绫人的妈妈断然说道。

  「还是说,你在怀疑我?」

  「不、不,怎么会呢?」

  戴眼镜的大叔慌忙摇头。接着,绫人的妈妈似乎注意到我,看向我的方向。她的眼神就像在看着人偶或是小虫子。

  「这女孩是?」

  「是可疑人物。要不要进行调查?」

  戴眼镜的大叔虽然这么说,但绫人的妈妈似乎没有在听。她立刻将视线投向阿守。

  「就交给你了。随你处置吧!」

  「是的。」阿守有礼地回答。

  「接下来就交给你们,我还有事要做。」

  说完之后,绫人的妈妈迅速回到家中。被留下的戴眼镜大叔,以一脸想叹气的表情转向阿守。

  「真希望麻弥大人对绫人大人的照顾能适可而止。」

  绫人大人?为什么他要称呼绫人为「大人」?

  「那么,要拿这女孩怎么办?」

  「你也闭上那张傲慢的嘴吧!要不然,我就去向你的麻弥大人报告。」

  戴眼镜的大叔露出非常不快的表情。阿守的表情写着,谁会理你这种小角色。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你会认识绫人的妈妈?为什么摆出很了不起的模样?告诉我啊!

  「阿守。你到底是谁?」

  「嗯,会是谁呢?」

  这么说了,他恶作剧地笑着,目光是我不曾看过的冰冷。

  2

  我就像被扔在沙发上的衣服堆,无力地坐在客厅。眼前的电视播放着巨人队的比赛实况。兴奋的播报员正说着什么,但我没把内容听进耳中,只当成是噪声。在电视一旁,能望见庭院的大片玻璃窗上,映出两个打扮怪异的女人。能清楚看出,她们并不在庭院里。她们没有实体,只是映在那里。我曾在哪里见过这样的人。她们看来和过去我被多雷姆吸收,看见东京的幻象时,映在玻璃上的女人很像。她们都戴着相同的面具。幻想中的那家伙是赤裸的,眼前的两人则穿着衣服。

  我只是茫然地看着她们,完全没有觉得不可思议或奇怪的想法。感觉就像心变成了一块平板。这时,妈妈回来了。那两个人是在妈妈出门后映在玻璃上的吧!

  实况转播的影像突然扭曲,映出翼神世音。它像具被吊起的人偶,飘浮在东京的街道上空,脸孔被羽翼遮蔽着,无法看出它的表情。这时,D1咏叹调响起。我曾看过的,状似蕈类的多雷姆正歌唱着。而另外一具形似展开的蓝色倒三角形翅膀的多雷姆,浮现在翼神世音背后。就像要双方夹击般,它们开始歌唱。

  如雾气般的光粒自两具多雷姆口中射向翼神世音。翼神世音因受苦而扭曲,发出痛苦的吶喊声。光粒的波涛就像要压溃翼神世音,就在我几乎能听见它的躯体发出被压扁的声响时,光芒的波涛忽然消失。翼神世音就像断了线的人偶坠落下去。一边坠落,翼神世音一边自双手发射无数的光弹。我心中只有好漂亮这样的感想。光的散弹如扇形般在空中扩散开来。呈蓝色三角形的多雷姆迅速闪避,不过类似蕈类的多雷姆则慢了一拍。它的正面吃了好几发光弹,就像有好几个蓝色袋子在空中膨起,多雷姆消失在夜空中。

  这时,其中一名映在玻璃上的怪异女子开始痛苦地扭曲身体。妈妈只是凝视着那光景。我觉得那个女人在痛苦中朝妈妈伸出求救的手,但她却像胀破似地消失了。之后什么也没有。而另一个女人,则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地继续歌唱。

  插图079

  接着,电视变成一片漆黑,就连棒球赛的实况转播也没了。

  巨人队赢了吗……

  「再见了,法瑟托。」

  妈妈静静看着女人消失的方向,毫无感慨地喃喃说道。接着,她把视线转向我。

  「冷静一点了吗?」

  「那是……谁?」

  我看向留下来的女人。

  「是姆民族。他们几乎都无法到达这里,只有很少数的人被拯救出来。现在仍是不与多雷姆或人类同调,就无法存在的蓝血人。没错,姆民族也是人。不是怪物。」

  是吗?好久以前想把我带走的那些男人也和姆民族同调了,所以才会流出蓝色的血。多雷姆也是这样。

  「我也是姆民族吗?」

  「是啊!」

  「在我小时候去世的爸爸也是吗?」

  妈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静静地改变话题。

  「我爱你,绫人。」

  「那,是真的吗?」

  「什么事?」

  「妈妈背叛了世界,是导致二十亿人口死亡的元凶。」

  所有的表情都自妈妈的脸上消失了,只有如地底湖的湖水般冰冷清澈的眼瞳看着我。

  断章8朝比奈浩子

  阿守送我回到公寓前。虽然说是送,其实却是搭防卫军的装甲车。阿守像是要催促我似地,用手指向公寓入口。

  「睡一觉,把今天的事情忘掉。」

  他轻松地说着,彷佛只是发生了点小意外。我停下脚步,回头看向阿守。

  「你是谁?」

  「我就是我,鸟饲守啊!」

  「我所知道的鸟饲守,只是个笨高中生,不会拿防卫军的车当出租车来用。」

  阿守的脸好像很难受地扭曲了。

  「我就是……我啊!」

  「你一直瞒着我吗?」

  「没有。」

  「是有吧!你一直都在欺骗我对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一开始?是这样对吗?从一开始就打算欺骗我,对我……」

  「住口!」

  他粗鲁地抓住我的肩膀,我不禁闭口不语。阿守不曾有过的认真脸庞就出现在我眼前。

  「浩子,我……我……」

  无法说出自己是什么的痛苦,令他的脸孔开始扭曲。

  不该是这样的,你居然有无法对我说出口的事。我是如此深信着你。

  胸中深处突然涌出一股厌恶感。

  「你不是一直在欺骗我吗?」

  我想拨掉他的手,但阿守加重了力道,不让我这么做。

  「放开我。放开我!」

  争执中,我的手肘打中了阿守的脸。伴随着钝重的声响,鼻血滴落在阿守的脚边。是蓝色的血。

  和妈妈一样的蓝色血液。

  不属于人类的血。

  一瞬间,我们沉默地凝视着血滴。

  下一个瞬间,我背向阿守飞奔而出。我全身都拒绝着他。阿守一片茫然,就连追上我也做不到。

  我拼命地奔跑。

  细微的声音响起,就像被火钳压上一样的疼痛掠过我的手臂。回头一看,防卫军的士兵们正举着枪口。阿守站在他们身后。是阿守开的枪吗?

  「住手!」

  虽然听到了吶喊,但我不敢确定那是不是阿守的声音。我没有勇气去确认。我所拥有的,只有想逃离那个地方的恐惧感。我拼命地飞奔过夜晚的街道。

  3

  妈妈背对着我。她的背影在拒绝我。妈妈映在玻璃上的身影,与原本就映在玻璃上,没有实体的姆民族重叠了。看起来也像是妈妈穿上了姆民族的服装。我觉得那样的装扮对妈妈来说比较自然。

  「妈妈……妳真的是我的母亲吗?」

  妈妈映在玻璃上的眼睛瞥了我一眼,接着往下垂去。

  「如果可以,我也想生下你……」

  妈妈……直到今天的各种回忆浮现又消失。一起玩益智玩具的时候,抢走朋友的玩具,遭到妈妈斥责的时候,妈妈的发香。她既没有来学校参观上课,运动会时也从不曾替我加油。上小学的时候,小健还说过:「你们家的妈妈太奇怪了。」害我为此和他打架。即使我哭着回家,妈妈却什么也没说,我也什么都没有讲。那时的伤痕还隐约留在膝盖上。即使如此,妈妈还是妈妈。我以为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不是这样吗……

  雨声响起。不,那只是开着的电视,发出深夜没有节目时的沙沙声。画面映出某个宽广的公园。这时,细微的黑色曲线在公园上空浮现,那曲线被闪闪发光的光带包围着。随着那道光带下降,黑色的曲线延伸,开始塑出一个形状。是卵。卵出现在夜晚的公园上空。

  我好像曾在哪里见过那颗卵。啊,对了。那是从前久远出现在翼神世音驾驶舱中时,从天顶能看见的卵。现在,那颗卵正以东京的明亮夜空为背景,鲜明漆黑地浮现出来。

  妈妈也以严厉的表情注视着卵。接着,她转向映在玻璃上的姆民族开始说着什么。那不是人类的语言,是某种类似不同语言的东西。在那里就连刚刚和我谈话的人类气息都没有了。那里是背叛世界,带来二十亿人口死亡的姆民族。妈妈……妈妈甚至不是人类。

  要说回到东京之后的生活不愉快那是骗人的。在这里既不必战斗,也没有让人想逃避的事实。虽然记忆被改过了,但只要没有察觉,就能幸福地过生活。出生成长的家在这里,还有我喜欢的东西环绕着的房间也在这里。但是,这些全都是妈妈准备好的。不,是自称是我母亲的姆人准备好的。

  「妈妈……」

  我低语般喊了她最后一声。但是,那个人不知道是没把我的声音听进耳中,或是根本没时间听,她还不停地与映在玻璃上的姆民族交谈着。

  我再也待不下去了。

  我是因为无法再留在根来神至才回到东京的,如今却无法再待在这里。我看到了该看的事实。现在,那个人在我眼前的身影就是一切。

  我再也无法在这里待下去。

  我缓缓站起身。妈妈似乎连儿子即将出门都没有注意到。

  断章9紫东遥

  和盖大楼用的起重机一样的隆隆声响接近了。我正想着是怎么回事时,一个巨大的身影浮现在建筑群另一侧。是翼神世音。上空有好几架直升机正在飞行,以采照灯照向翼神世音,令它异样的身影自黑暗的夜空浮现。

  「是翼神世音。」

  「为什么它在移动?翼神世音如果没有神名的操纵不是无法行动吗?」

  「我不知道。不过,它朝这里过来了。」

  「是神名在呼唤它吗?」

  绫人在呼唤。为什么?

  「我要起动瓦密里翁。」

  「为什么?」

  「夺回翼神世音也算是我们的目的。」

  艾尔菲开始在装在手腕上的遥控系统上输入坐标。

  「需要多少时间?」

  「起动之后还得检查系统,我想需要二十分钟。」

  艾尔菲边读取系统的数值,边心不在焉地回答。不能悠闲地等待二十分钟。翼神世音会朝这边移动,就代表那个家里发生了某些事。艾尔菲正全神贯注在瓦密里翁的起动上,这样一来,就算只有我一个人也得冲入他家。解开手枪的安全装置,我独自离开了我们潜伏的公寓楼梯转角。

  绫人家附近有慌乱的迹象,大概是要对付接近中的翼神世音吧,军队的装甲车发动离开了。好机会。我冲进警备变少的小巷里,那里有两个穿着便服的男人。当他们注意到脚步声而转向我这边时,我已用手刀决定一切。将另一个想反击的男人踹昏后,我跑过小巷,藏身在建筑物的阴影中。从这里可以看见绫人家的后门。

  我回溯十几年前的记忆,试着回想他家的结构。我计算着一口气冲进去,直到抵达绫人的房间需要花多少时间。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从后门冲了出来。

  「绫人!」

  断章10神名麻弥

  绫人不知何时不见人影。翼神世音正在接近。到了这地步,也不必顾虑形式了。虽然不想这么做,但非得把他直接「奉献」出去不可。我听到了后门的开门声,绫人到外面去了吗?当我急着要到外面看看时,却听见了叫声。

  「绫人!」

  接着,我看到一个女人慌张地奔跑过来。她注意到我,停下脚步。她的眼睛因为吃惊而张大。虽然她好像知道我是谁,手中却还紧握着手枪。

  「伯母。」

  居然叫我「伯母」,妳是谁?

  「我是六道翔吾的侄女!」

  六道的侄女?啊,是吗?是这样啊!我总算回想起来,嘴角不由得为了命运的讽刺浮现笑容。

  「是吗……所以,妳……」

  当我想靠近她时,双手紧握着枪的女人吶喊着。

  「再动我就开枪了!」

  真是勇敢。当年在家里的沙发上紧张得全身僵硬的少女,现在正拿枪对着我。女人举着枪一点一点地移动身躯,接着飞奔而去。为了追上绫人。

  她的确是遥。是遥啊!

  三年前,还是个国中生的绫人,曾带着叫做女朋友的人回到家来。虽然觉得不快,但我还是见了她。那是个留着长发,脸上还残留稚气的少女。因为要见男友的母亲而紧张得发抖的她,我本该觉得无关紧要的,但不知为什么,在我心底却有奇妙的芥蒂。明明是个非常平凡的女孩子,我却不喜欢她的一举一动。

  之后,我要九鬼去调查她,才知道她是六道的侄女。虽然我知道有亲戚就在东京,却没料到会在这么近的地方。如果是现在,应该不会造成那种情况。但是在当时,我还没有掌握权力,也会有像那样的小失误。我像个普通的母亲,对绫人说了些你还是考生之类的话,但绫人不肯放弃。他大声地反抗我。绫人对我向来很顺从,很少做出那种事来。所以,我让财团对她父亲的公司动了些手脚。随着父亲的贬职,她应该是搬到关西一带。之后我就不知道了。

  但是,我没料到她会加入TERRA,追着绫人追到这里来。亘理所做的事我打算不管,但这件事得调查一下。

  不,此刻最重要的是快点抓到绫人。

  4

  我奔跑着。最近似乎总是在跑步。而且,还是为了自某种东西身旁逃开而跑。这里是哪里?是石神井公园附近吗?我试着回头,身后的城镇一片寂静。当明白没有任何人追上来时,我开始感到痛苦,自然地停下脚步。还好吧!又回头好几次后,我缓缓沿着石神井公园漫长的墙边行走。

  走到转角时,我吃惊地停下脚步。有个漆黑的影子站在墙角。那个人影脚步蹒跚地朝我伸出手,看起来像在求救。害怕的我想逃走,但仔细一看,那个人是朝比奈。

  「绫人。」

  朝比奈突然无力地双膝落地,我慌忙跑了过去。

  「朝比奈,你怎么了?」

  她仰望着我的眼睛没有焦黠。

  「你看……」

  她用手抚摸手臂上的蓝色痕迹,把手掌摊耠我看。她的掌心沾满了血。是蓝色的血。怎么会……连朝比奈的血都变成蓝色了!

  朝比奈仰望着我,轻轻笑了。

  「我的血……是红色的对吧?是红色的吧?」

  看着她乞求般的眼神,我无法告诉她真相。

  「嗯……是红色的。」

  「太好了。」

  似乎是安心了,朝比奈突然无力地垂下头。

  「太好了……」

  我听得出她的语尾带着哭音。她为了我的谎言哭泣着,知道我在说谎,依然哭泣着。就连我都悲伤起来,感觉胸膛仿佛抽紧了。

  背后似乎传来什么东西的声响。虽然回头看时并没有发现有任何人在那里,但我也不能悠闲地待在这里。翼神世音的脚步声逐渐接近。我得快点才行。

  「朝比奈,我不能再待在这里了。我不能再待在这里。」

  听到这些话,她猛然抬起头。

  「我也是!」

  「对不起……」

  我不能带妳走。我要离开东京到外界去。不,是要回到外界。妳待在这里比较好。因为妳的血是蓝色的。

  「妈妈的血变成蓝色了。」

  朝比奈飞扑似地紧抱住我。

  「大家都变得好奇怪。阿守不再是我知道的阿守,我也想不起从前的事。」

  「朝比奈……」

  「带我走!」

  我怎么能带妳走。妳以为在外界妳会遭到什么样的对待?大家都认为姆民族是人类的仇敌。我勉强想站起来,但朝比奈缠着我,指甲陷入我的肩膀。

  「带我走!带我走!求求你。绫人!」

  不只站不起来,我还被她搂住脖子。朝比奈充满恐惧的呼吸就吹在我的耳际。她紧抓住我的手,就像溺水的人紧抓住游泳圈一样用力。

  「带我走……带我到你要去的地方。」

  我要去的地方……是哪里呢?因为不能待在根来神至而回到东京,如今却也不能待在这里了。那么,我该去哪里?试着想想,朝比奈和我一样,哪里也去不了。既不能待在这里,也没有地方可去。

  既然如此,我们这两个无家可归的同伴,就一起悄悄躲在某个地方吧!

  如今只能这样了……

  「走吧!」

  我站起身。

  「要去哪里?」

  「到某个不是这里的地方。」

  接着,我迈步走去。走向夜晚的黑暗。

  断章11如月久远

  缓缓地、缓缓地,我独自站在有如浑圆鸡蛋般的漆黑地面上。漆黑的卵飘浮在起风的夜空。以保护之名被拘禁的我,待在名叫病房的拘禁室里,没有穿着名叫维生模块的拘束衣,躺在床上呼唤着我那名叫黑翼世音的卵。普夫-鲁-莫诺特斯-拉-基蓝德斯-雷梅-克-艾谢-奇拉鲁葛伊-拉乌。这不是对它的呼唤,这是出现在我脑中,没有意义的连续音。连续。我被卵缓缓地、悠悠地呼唤着,不知何时已从病房来到这里。站在这里。拥有螺旋桨的机械放射出的光芒,将我们自黑暗中切割而出。被切割而出的痛苦,令我静静地流下泪。这时,拥有螺旋桨的机械分别朝左右飞走了。走了,走了,观世音菩萨。喔喔,金刚菩萨啊,用祢的金刚锤打碎这一切罪恶苦痛吧!意识又开始微微流走。我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那发出骚动声的蓝色邪恶之物接近了,它的波动会污秽、侵犯、玩弄我的意识,不是这卵中胎儿的错。那是邪恶之物。会带来与漆黑的污秽之镜相同的波动。不行。不行。不可以过来。不可以破坏我。不可以破坏卵。仿佛无视于我的吶喊,貌似长了翅膀的女人的蓝色泥偶逼近,藉由它头上的光环发出杀戮的叫喊。毁灭之音被卵的力场挡住,扭曲扩散开来。天空绽放出大朵的死亡之花,无数扩散开的光芒,破坏着脚下的公园。假山、火车头、喷泉、永远的和平火炬。直到刚刚都还在那里,在下一瞬间,看啊,消失了。这也是诸行无常。比喻有形之物总有一天会消失转变。啊,妹妹,有什么道理责备我呢?卵的出现是引导,也是命运。神明的咒文灵验了,即使没有经过七个月的劳烦,九个月的受苦,那十个月的承担(注:本段引用日本民间传说人物小栗判官的出生典故,他是无后的高官向神明求子后诞生的独子。),这颗金雕玉琢般的卵,依然是属于我的对吧?才不是属于妳的。阿蕾奎特似乎在怒吼。不可原谅。就像在呼应怒火,卵裂开了一部分,漆黑的巨大手臂跃出,伴随着漆黑的光线放射,刚刚还在那里的阿蕾奎特遭到时空逆转,飞向空虚的世界。接着,手臂缩回卵中,曾裂开的壳也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再度恢复成带着光泽的浑圆。我的指尖感受着与阿蕾奎特同调,与我同世界的人意识逐渐消失。我不会遗忘那份悲伤与痛苦。回去吧,有声音呼唤着我。「不行……我还有事情得和她说。」

  「别怕。」

  回头一看,是那个少女。身穿黄衣的少女就站在那里。她虽然微笑地站在那,但就算被再度折回的直升机用探照灯照射着,她也没有留下影子。因为她没有实体。

  「这是妳的东西。妳会在那边与另一个我相遇。」

  那边,轻飘飘地,下雪了。寒冷的夜晚,独自躺在雪原上,逐渐被月光溶化。不行,意识又要流走了。得努力保住自我才行。在想到这点之前,少女温暖而残酷的指尖碰触了我的灵魂,令我无法保有构成躯体的印象。被吸入卵中,在那满溢着羊水的球形宇宙里,依靠卵带支撑的我摇荡着。摇荡的梦是连接着世界呢?或是崩溃呢?这种舒服的感觉。这种快乐。意识溶入羊水中,我就连卵正在发生量子崩坏都没注意到。量子不可思议地变化着,在一瞬间,就把我送到那座岛上。送到那卡尔兄弟的岛上。

  5

  好重。我不知道即将失去意识的人会有那么沉重。虽然常在电视剧或电影里,看到有人让受伤同伴搭着肩膀轻松走动的画面,但实际上却不像连续剧里看来那么轻松。虽然想过用背的也许会好些,不过一旦放下她,我们似乎都会因此累得站不起来。我边激励着朝比奈和自己,边一步一步地前进。

  直升机的螺旋桨声好接近。翼神世音无言地伫立在直升机投射的光芒中。只差一点了。

  「嗯……音乐教室里发生了什么事……?」

  「别说话。」

  「发生了什么事……我想不起来。」

  「别说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先爬上楼梯。把脚步抬起来,拾起来啊,」

  我斥责已经没有力气的朝比奈,爬上阶梯。翼神世音正在市立运动场的正中央等待我们。

  翼神世音……

  它是一切的开端。如果没有它,我就会在东京木星里一无所知地度过平凡的高中生活。在无聊的课堂上打哈欠,与朋友们聊些蠢话,和小熊一起静静地构图。这家伙破坏了一切。不过,因为有翼神世音的破坏,我才明白那些都是假的。高中生活,还有我本身都是假的。只是妈妈作出来的,类似幻想的东西。也许不知道那些是幻想会比较好,不过既然知道了,就无法回头。我不能在东京木星里生活。可是,外面呢……外面都是些把我当姆人看待,想把我送进收容所里的人。尽管如此也要到外面去吗?就算是假的,待在温和的现实里不是比较好?不必到一切都既严酷又冰冷的世界去吧!

  我的决心开始动摇。

  我再次仰望翼神世音。翼神世音什么也不说,只是合起羽翼,沉默地站在那里。它应该是没有意志的,但看起来就像在问我:「你要怎么做?」各种思绪一涌而上。

  接着,我吶喊出声。

  翼神世音响应我的呼唤,将羽翼左右张开。它沉静的眼瞳看着我,问我这样好吗?很好,我在心中回答它。翼神世音缓缓地单膝跪下,用手载起我们。朝比奈完全失去意识,就像装满水的塑料袋一样沉重。将她留在翼神世音掌中,我被光所包围,与翼神世音同化了。

  我坐在充满沉静水气的空间中。也许是呼应我的意识,在翼神世音的上空能看到光圈开始浮现。为了让翼神世音通过,光圈缓缓地扩展开来。

  我再度环顾城市,环顾着这个有妈妈的「温柔」城市。城市中有好几盏灯光,在每一盏灯光下,都有小小的幸福。也许是一家人正看着电视,开怀地笑着。也许是情侣在度过独处的幸福时光。也许有谁正独自怀抱着明天的希望。可是,那全都是虚假的幸福。我将目光自那些幸福的身影转开,仰望光圈。

  接着,翼神世音缓缓地上升了。

  断章12紫东遥

  不行!

  翼神世音正在上升。绫人正从我的指尖溜走。为什么?为什么?每当我觉得自己已经牢牢抓住他,他就会从我的指尖溜走。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总要抛下我?

  「不行!绫人!」

  我吶喊着奔上通往运动场的阶梯,翼神世音已经被头上的光圈吸入直到脚部。有如要阻止我前往那里,运动场高高的铁丝网耸立在我面前。

  喀锵……

  我抓住铁丝网。

  「不行!你不能走!绫人!回来!回到我身边来!」

  即使我声嘶力竭,那声音却没有传达给他,翼神世音的身影消失在光圈的彼端。接着,光圈缓缓缩小,终于只剩下好像什么也不曾有过的夜空。

  我一个人呆立在铁丝网前。

  他走了……我的胸中又涌上没能抱紧他的痛苦。到底得重复多少次……多少次像这样的事?放弃吧!与其如此痛苦,不如放弃追寻他。

  然而我自己很清楚,我做不到。抓着铁丝网,我当场双膝落地,放声大哭。

  不知到底哭了多久,艾尔菲的声音伴随着重重的脚步声落在我的背上。

  「紫东!不能再待在这里了,快点,」

  所以呢?绫人走掉了啊……

  「紫东!」

  艾尔菲以令人生疼的力道抬起我的头,接着甩了我一巴掌。

  「振作点!紫东遥!」她粗鲁地摇晃我的肩膀好几次。「妳得振作一点!」

  我猛然回过神。没错。不管是在根来神至或东京,绫人都待不下去了。他只能孤伶伶一个人,带着心中淌血的伤口逃到某处。我不能让他孤单一人,也不能让他的伤口一直淌着血。我得救他。

  伴随着低音,瓦密里翁总算抵达现场。

  「快!去追绫人吧!」

  「当然!」

  我们搭上瓦密里翁,挥别了东哀。

  断章13三轮忍

  在我管理下的久远大人失踪了。当我为了报告这件事而赶往麻弥大人家时,那边也正因绫人大人的失踪乱成一团。

  「是吗?」

  听完我的报告,麻弥大人静静地说。

  「我知道了。我会再做指示。」

  那缺乏抑扬顿挫的口吻反而令人心生恐惧。这是麻弥大人生气的表现。然而,完全不晓得这种事的九鬼司令却不懂分寸地插话:「麻弥大人,请对TERRA的机动兵器下达攻击命令。」

  麻弥大人连看都没看,便静静地陷入沉思。但司令把她的举动想成是单纯的无视,明明住嘴就行了,他却催促似地说道:「麻弥大人。」

  「现在别跟我说话。」

  「但是……」

  「九鬼。」

  麻弥大人总算看向九鬼司令,嫣然微笑。

  「我会杀了你喔!」

  与微笑相反的话语,令九鬼司令全身僵硬。在一旁的我也屏住呼吸。那不是谎言也不是玩笑,因为麻弥大人的确会这么做。

  不过,为什么?为什么要让世音逃走,还让TERRA的机动兵器也逃脱?还有久远大人也是。为什么?即使失去了阿蕾奎特和法瑟托,能够使用的多雷姆也还有好几具。要是立刻召唤姆人大人,像TERRA的机动兵器,应该能够顺利捕获。

  不,不对。只要看着麻弥大人下定冰冷决心的脸庞,就能明白她还有什么深意。像我这种人毕竟无法理解,但麻弥大人一定会有所计划。一定是这样的。

  6

  是外界。

  我们来到东京木星外面,再也无法回头,我舍弃了虚伪的幸福。

  回头一望,以夜空为背景的东京木星正刺眼地闪烁着。能看到东京木星的全景,表示翼神世音已来到相当远的地方。这里是哪里?是哪里都好。只要不是东京木星或根来神至就好。

  我看向右手,蜂巢状的屏幕扩展到手上,我看见翼神世音手部的影像重叠在自己的右手上。朝比奈正飘浮般躺在翼神世音的掌中。无处可去的朝比奈,还有无处可去的我。今后我们到底该往哪里去才好?

  ……我不知道。

  第三章蓝色的朋友

  断章1紫东惠

  TERRA本部的雷达捕捉到东京木星表面的量子波。快一个星期不见的瓦密里翁出来了。虽然因为量子力场的影响有杂音,但可以通信。

  「这里是阿尔法Vl。已成功脱离东京木星,TDD组件无异常状态,现在将返回基地。」

  「这里是TERRA控制台。了解。」

  正当我要说明翼神世音的事时,耳机深处传来令我难以置信的声音。

  「翼神世音呢?他应该比我们早离开才对。」

  是姊姊。

  她果然搭乘了瓦密里翁。

  虽然她在艾尔菲小姐出发同时失去踪影,我也在想会不会是这样,但我告诉自己,姊姊是因为情报部的工作才下见人彭。

  太狡猾了。

  自己跑到东京去。

  我一直在忍耐。尽管想去东京,尽管想到绫人身边去,可是我忍下来了。但是……

  太狡猾了!

  代替沉默的我,金回答:「十五分钟前已确认翼神世音脱离东京木星。但是,翼神世音没有回答我方的呼唤而北上,之后因东京木星的磁力异常失去踪影。目前空中自卫队的早期警戒机正在搜索。到底是怎么回事,请报告目前状况。翼神世音与神名绫人怎么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忍不住吶喊出声。

  「为什么没有带绫人回来?为什么绫人不回到我们这里来?」

  但是姊姊什么也没说。我只从耳机听见了像是忍住泪水的呻吟声。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司令,该如何处置?」

  金回望向司令请求指令。

  但是,回答的却是白蛇监察官。

  「总之先对阿尔法V1下达返回命令吧!」

  「了解。」

  「看来将会很有趣。」

  白蛇依然站着,以轻视的眼神看向司令,嘴角冷冷地弯起。

  「让只有配属一机的瓦密里翁在没有支持下突入东京木星,结果连夺回翼神世音的任务也失败了。这作战指挥可真精采,功刀司令官大人。」

  功刀司令连眉头也没动一下。

  要是我的话,现在大概已经一拳揍向那家伙的脸了。

  「紫东上尉也真让人困扰。连命令权限都没有,就躲入身为我方机密的瓦密里翁中,而且还潜入东京。虽然在听到她的报告前还不清楚事情原委,不过依她的作为,会在旷职问题上遭到质疑也是理所当然的。应该要提交到军事法庭上吧!」

  司令抬头瞥了白蛇一眼。

  「喔,看来你很不满。很遗憾,你的人事权已经遭到剥夺。而且……」

  白蛇特别用戏剧化的动作从口袋拿出一张纸。

  「这是联合统辖部今天早上送达的命令书。功刀仁上校,你的职务从今天起解除,并命你关禁闭直到有后续的指示为止。可以吧?」

  他故意看向司令的脸。好讨厌的家伙。

  「此外,要是对处分有所不满,你有权在三天内申诉。你要行使这个权利吗?」

  「不。」

  功刀司令静静地回答,白蛇满足地点点头。

  「那就好。说过不论什么处分都接受的人是你,就别做垂死挣扎了。」

  接着,他折起命令书,塞进司令胸前的口袋里,再瞧不起人似地从上方轻拍口袋。他的所作所为真是惹人厌。

  白蛇已无视于司令,以讨人厌的视线环顾我们。

  「这有,藉由监察官的权责,今后TERRA将由我一色真负责指挥。」

  啧,我们得在那种人底下工作吗?

  朝比奈浩子的日记五月二十四日

  外界。

  安全障壁……啊,这是绝对障壁吧!我不敢相信,自己已经来到它的外面。而且外面还像这样充满绿意,简直不像是真的。因为学校的老师都告诉我们,绝对障壁外只有无边无际的无人荒野。就连呼吸也没什么问题。刚刚出来时,我不禁捂住嘴巴,被神名笑了。我很明白他为什么想笑。那是我们一直以来相信的事物。说什么时间速度不同,要怎么去相信才好?还说今年是2028年,总觉得像个玩笑。大战不是在两年前,而是在十六年前就结束了。十六年就是我至今的人生。这些事就算要我马上相信,也是无可奈何。我一点真实感也没有。就好像有人告诉我,地动说其实是天动说。让我好想开口回答:「是吗?是这样子啊!」

  在感受到寒意时,我心想这些事或许是真的。尽管身处山里,我也不信八月的盛夏会如此寒冷。说不定绫人所说的都是真的,当时我这么想着。

  回头一看,夜空中只看得清棱线的群山后方,可以看到——障壁反射了大城市的灯火,看起来就像在发光——朦胧的东京木星。我忽然很感激现在是夜晚。如果是白天,我的距离感似乎会出问题。远方的山明明变小了,在山的另一头却有比山影还大的物体。我是从那里出来的。脑袋虽然明白,我心中却涌不起感慨。

  我们站在水库的堤防上。巨大的机械人——虽然神名说不是,不过怎么看都是机械人——正在蓄满水的水库湖中逐渐下沉。就算神名说我们是搭乘它越过安全……不,绝对障壁,可是为什么神名拥有操纵机械人的力量?即使问他,神名也不肯好好回答,只说:「我可以操纵它。」

  在东京时,我以为神名是唯一没变的,但也许他才是变得最多的人吧!

  还在东京的时候,他应该还是个普通的高中生。才不一会儿——如同神名所说,当东京的时间经过一个月,这里的时间大约已过了半年。但在我的记忆里,他从来没缺席过——他就变成这样了。

  但是,我现在也只能跟随他。我能依靠的只有神名。

  我跟在他身后走下山路。通往水库的单向道上连一辆车也没有,当然会让人感到不安。这里只有令人害怕的虫鸣声,不时能听见类似口哨的鸟鸣,加上我们的脚步声。

  「这是哪里?」

  尽管我问了,神名却无法明确地回答我。看来他也不太清楚。

  「总之先走到城镇,总会有办法的。」

  他只是这么回答我。不过,我想光是能说出这种话,就代表他很坚强。我是怎么也没办法说出那种话来,只会感到害怕。

  当夜色缓缓转亮,我们总算找到公车站牌。可是一看时间表,字段上几乎都是空白,只有上午和下午各两班车。这在东京是令人难以置信的。

  我问他现在的时间,但神名摇摇头。

  「我要进入东京时,留下了自己的手表。这只表是妈妈在东京买给我的,和妳的一样,显示的不是正确时间。」

  虽然在这里并不正确,那却是只属于我们两人的时间。

  走了很长一段距离,脚酸的我在公车站的长椅上坐下。幸亏他正在附近类似展望台的地方,让我能稍微把鞋子脱掉一下。这双鞋的跟有点高,害我脚上长满水泡。不过,我不会抱怨。不论要到哪里,我都得跟上绫人。

  这时,我听见他的呼唤。我吓了一跳,慌忙穿上鞋子。绫人应该没看到我这不象样的模样吧!幸好他正在展望台上眺望着风景,没有看向我。

  我走向展望台,在那里能将周遭景物尽收眼底。在朝霞密布的群山之间,是个还残留着夜色的盆地。就像宝石箱翻倒了,盆地上闪烁着灯火,闪烁着人们的生活。

  绫人以清爽的表情看着风景,但我却很害怕?

  怕那应该是很温暖的街灯……

  我们两个都已精疲力竭,坐在长椅上肩靠肩地睡着了。当我们被公交车的喇叭声吵醒时,太阳已上升到很高的位置。在公交车上摇晃着,我们抵达了从展望台能看见的城镇——京多市。

  虽比不上东京,但这里也算是个多人的城镇。到处都是陌生人,因为太不安,我紧紧抓住神名的衣袖。

  「不要紧。要藏起一片叶子,就要藏在树林里。人要躲起来,就要躲在人群中。俗话是这么说的对吧?待在人多的城市会比较安全。」

  也许是这样没错。不过,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是一定要逃亡的,但是神名呢?他不是曾被这里接纳过吗?他是在逃避某个人吧?神名不肯告诉我。不过,一定与翼神世音有关。因为,如果不是从军队或哪里偷出来,一个高中生是不会拥有那种东西的。我想他一定是从军队逃出来的。

  「手表可以借给我吗?」

  神名突然说。我问他要做什么时,他回答我要拿去当铺典当。当时我们只穿着身上衣服就飞出东京,也没有钱——带出来的一点零钱,刚刚拿去搭公交车了——高中生的身上,也不会有其它看来值钱的东西。所以,我脱下手表交给他。

  把我们的时间托付给他了。

  妳在这里等一下。说完后,神名把我留在当铺外。路上的行人们边走动着,边不时瞥向我。感觉就像被视线刺中一样,我心想会不会我是东京人的事被发觉了,因此心跳加快起来。事实上是因为我穿着夏装,大家觉得奇怪,才会看过来。可是神名不在的时候,我就非常不安。好几次都想冲进当铺里,却还是没这么做。是他要我在这里等的,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得等下去。

  大概经过不到二十分钟,感觉上却像经过了两个小时左右,神名总算从当铺回来。结果如何?我问道。

  「收购的价格意外地高。朝比奈的表是本来应该在姆大战隔年发行的款式,市面上几乎没有流通。是很稀有的表款喔!」

  神名说道。我想那是谎话吧!从他的表情看不出有高价卖出的感觉,况且那手表虽说是爸妈庆祝我升上高中的礼物,却是便宜货。不可能卖到高价。不过,我尽全力露出微笑,感谢他的辛劳。

  1

  老实说,我被当铺宰了一顿。老板彻底地检查手表,边说那是在2022年发表过的生产用样品,却没有出现在市面上的稀有表,却不肯出高价。只要向他抱怨,那个老爹就沉默地指向广告牌。广告牌上大大写着「十八岁以下的未成年人,需附有监护者同意书」。可恶。他看透了我的弱点。不过,不管怎样我都得弄到钱。无可奈何之下,我只能忍受那个价格,要他换成预付卡给我。

  走出当铺,朝比奈就坐在公路护栏上.她不安的模样,就连看着她的我胸口都要跟着抽紧了。看到我时,她的脸庞几乎令人悲伤地明显放出光彩。我……一定得保护她。

  「结果如何?」

  「收购的价格意外地高。朝比奈的表是本来应该在姆大战隔年发行的款式,市面上几乎没有流通。是很稀有的表款喔.」

  「是吗?太好了。」

  朝比奈笑着说完后,立刻大大打了个喷嚏。

  「首先,我们得去买衣服。」

  「说得也是。」

  她难为情地红了脸,点点头。不管怎样,先用到手的钱去买衣服。服饰店里正好在举行季末特卖会,我们买到了很便宜的衣服。朝比奈是毛绒绒的连帽风衣,我则是运动外套配鸭舌帽与眼镜。眼镜是没有度数的玩具眼镜。我看着自己映在街上橱窗中的倒影,虽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变装,猛一看倒也还能蒙混过去。

  是不是把帽子压低一点比较好,当我看着橱窗调整帽子时,朝比奈注视着橱窗中的我。

  「谢谢你送我。」

  那是什么意思?是指我出钱买衣服,还是指我送她到东京外面来?

  我看向她,但朝比奈背对着我,看不到她脸上是什么表情。

  「礼-物-呀!」

  她一字一字地说着,还配合心情蹦蹦跳跳起来。是吗?收到别人买的礼物,会这么开心啊!

  「钱有一半是妳的,等于是妳自己买的吧!」

  这没什么大不了,我想说的是这个意思,但朝比奈却忽然停下脚步。

  「不一样,是神名送我的。」

  这种说法加上她的背影,她应该是在后悔来到东京外面吧!

  「朝比奈,这样真的好吗?」

  「没关系。没关系的,这样就……」

  她马上回答,那回答却背叛了她的心。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样是不是比较好。而我也说不出「没那回事,绝对是这边比较好」这种话来。就连我也不知道。

  「先去吃点东西吧!」

  「嗯,就这么办。」

  我们交换了虚假的笑容,互相点点头。

  「不好意思,我想买长程车票,可以用预付卡吗?」

  我在京多站的绿色窗口前问道。大都市似乎比较喜欢乘客使用信用卡付钱,而不是预付卡,但这里并不会如此。

  「您要到哪里?」

  「到鹿儿岛一张。」

  没戴帽子也没戴眼镜,我故意用从东京出来时一样的打扮去买车票。这是有目的的。朝比奈立刻拿着那张车票到票券商店(注:廉价贩卖车票、机票、回数票等票券的商店。)去,换成别张预付卡,买了前往青森的深夜长途巴士车票。接着,我戴上帽子与眼镜变装,故意和朝比奈在不同时间上车,装作我们并不认识。

  虽然很麻烦,但这样就能稍微躲开追兵了。这不是我自创的方法,是从前在廉价侦探小说里读到的。不是我自夸,我可想不出这种手法来。

  在深夜巴士的车窗彼端可以看见黑夜。京多市真是个小城镇,巴士才开了十分钟便离开市区,不一会儿窗外便都是田野。仅仅偶尔有路灯掠过的单调风景无边无际地延续着。车窗玻璃映出朝比奈的脸庞,她隔着走道坐在对侧座位上。她的侧脸看来好不安。

  我到东京外面来的时候,表情也是这么不安吗?遥小姐当时是以什么样的心情看着我呢?那时候,我得知曾经相信的世界都是虚假的,且被丢进了无依无靠的世界里。遥小姐温柔地鼓励我。我明明是个姆人,在根来神至,她却像对待家人一样地对待我。是因为我能操纵翼神世音,她才会如此温柔地对我吗?至少,我觉得遥小姐并非如此。

  根来神至上的人现在怎么了?他们一定很生气吧.我随便带走翼神世音,进入东京后又飞出来,当他们以为我要回去的时候,我却像这样到处逃亡。如果我是八云先生他们,是绝对不会原谅我的。尽管如此,我却非得到处逃亡不可.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朝比奈能依靠的只有我。

  我仔细凝视朝比奈映在车窗玻璃上的脸孔。

  朝比奈浩子的日记五月二十四日后续

  我仔细凝视神名映在车窗玻璃上的脸孔。因为,没有其它东西可以盯着看了。

  我们用非常麻烦的方法搭上深夜巴士。神名说这么一来可以稍微甩开追兵,但是……他是在逃避某个人吧?不过,那是因为有人需要他。在这个世界上,有人需要他。

  在窗户的另一头只能看见黑夜。我感到非常不安。

  不是前往终点站青森,我们在途中一个叫大竹的城镇下车。离开温暖的巴士时,夜里冰冷的空气令我不禁打颤。我们已来到相当偏北的地方。后来有辆长途卡车让我们搭了便车。「私奔吗?」卡车司机虽然这样取笑我们,但他是个好人,一路上告诉我们许多有趣的经历。接着,我们在名叫测穴的城市附近下了卡车。测穴市是个侧身于海边的城镇。海埔新生地上就像东京湾岸,排满了崭新奇特的建筑物,不过每一栋都不高,只有一栋像尖塔一样的高楼大厦。测穴就是这样的城市。

  「接下来要怎么办?」

  我一问,神名回答要暂时藏身在这里。因为深夜才抵达,不论哪间旅馆都休息了——尽管装潢夸张的旅馆还有空房,但那实在有点……没办法,我们进入二十四小时营业的电影院。这是我第一次到二十四小时营业的电影院。进去的同时,立刻传来一股奇怪的臭味。被洒了果汁还是什么东西的地板黏答答的,座椅也陈旧不好坐。不过,不能太要求。屏幕上播放的尽是些充满血腥的B级恐怖片。虽然不喜欢,反正英文可以当做没听到,闭上眼睛倒也没什么。

  到了明天,得找个旅馆藏身起来。暂时得躲在这个城市里。暂时是多久?说要藏身,会变成两人独处吧!尽管充满不安,我却有点开心。我讨厌这样。自己好像变成了肮脏的女人。昨天之前,我还有鸟饲守这个男朋友,现在却想象着和神名一起生活,还觉得有点开心……

  想着这些事,我睡着了。

  然后,我发出接近惨叫的吶喊声惊跳起来。我作了恶梦。好可怕……

  但是,我想不起来那是怎样的梦。那就像手上沾满了黏稠蓝血的恶梦。当我喘着气抬起头时,「政府宣传」的字样出现在屏幕上,接着播放起连小孩子也画得出来的简单卡通,还配上旁白。

  「威胁我们的生活,人类的敌人姆民族!姆民族流着蓝色的血液。看到有人的血是蓝色的,请立刻向附近警察局通报。打倒姆民族!姆民族是地球的敌人。是恐怖的侵略者。」

  好残酷的旁白。神名告诉我的时候,我还摸不着头绪,但在这里,东京的人们全都是杀害了二十亿人类的姆民族的同伙。

  全身起了鸡皮疙瘩。我回想起在东京的事。妈妈的血、阿守的血,还有我的血。不,我的血是红色的。因为那时候我流的血是红色的。看起来会像蓝色,是因为看见妈妈与阿守的血受到惊吓的关系。伤口上有神名替我绑上的手帕。手帕会是蓝色的,是因为上面有蓝色的图案。

  而且他告诉我了。他说血是红色的。我相信他。

  我看向邻座,神名正睡得香甜。小心地不吵醒他,我悄悄握住他的手。只有这双手的温暖,是我现在所能相信的一切。剩下的这个世界都对我抱有敌意。我该怎么办才好?

  断章2贰神让二

  持续坐在柜台三十年,相继看逼了人生一切悲喜。这个当铺的老爹就有这种味道。他脸上的表情像是在说:「你知道保密这个名词吗?」什么保密,对我来说连个屁也不是。

  「我知道你用那个东西检查过ID了。」

  我指向桌上的旧式ID检验机。

  「给我看他典当的东西。」

  老爹一瞬间迟疑了。正当我想以联合国的权限亮枪时,老爹放弃似地叹口气,缓缓拿出两只手表。典当品是手表?把时间都卖掉了,看来他真的很缺钱。不过啊,目标等级一,你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因为我正在追踪你。

  「这是证物。别想它们会回到你手里。」

  当我小心地不让指纹被擦去而用手帕包起手表时,老爹出声抗议。明明是狠狠杀价,便宜买下稀有货,就别装出一付了不起的模样。我缓缓地用手指敲向老爹面前的注意广告牌告诉他。这不是特地写得很大吗?

  「十八岁以下的未成年人,需附有监护者同意书」。

  「像你这样的善良市民,应该不会从事违法行为吧!」

  讽刺他之后,老爹轻轻叹口气,摇摇头。没错没错。别和强者作对,这才聪明。

  外头正下着倾盆大雨。照我过世的老爸喜欢的说法,就是「雨大得像车轴翻过来似地」。为了搭上草薙的车,雨大到我才一收伞,肩膀就湿透了。

  「开车。」

  「要到哪里去?」

  「总之先出发,走了再说。」

  我臭骂草薙,要他开动车子。

  「应该就在这附近。5A大概在山里吧!喂,给我地图。」

  「对不起,车上只有导航系统。」

  草萝很愧疚地说。

  「混帐。开车是需要导航系统,不过地图可是搜查的必备用品啊!真是的。」

  边碎碎念,我边操作着导航系统。山里、山里……喔,冈崎水库。大概就是这里了。

  「喂,去这里的水库管理处确认,昨天或前天的水位有没有变化。」

  「光是一具翼神世音,应该不会让水库的水位上升……」

  「你为什么老是说些多余的话。有那么大的东西沉下去,当然会掀起巨浪。闭上嘴继续开车吧!」

  「所以说,我们要去哪里?」

  真是的,这家伙真不机灵。

  「到车站去。」

  JR京多站就在附近,但进入车站时我又淋湿了。算了,如果有逮到猎物的话,这次就连干洗费都能申请到。我让购票口的站员看了照片,他证明目标的确来买过车票。

  「发型就是这种感觉。他穿着短袖,让人想问他不会冷吗?」

  还穿着短袖?有问题。

  「有戴眼镜或是变装吗?」

  「不,和这张照片一模一样。」

  「他买了到哪里的车票?」

  「他买了往鹿儿岛的车票。很少见啊,从这里过去的话,搭飞机会更快。」

  没错……我还以为他是个聪明的猎物。短袖,鹿儿岛,短袖,鹿儿岛。这两个字眼异常地牵动着我。向站员道谢后,我再次淋了一身湿冲进车内。

  「找到了吗?」

  「……这城里有票券商店吗?特别是不太在乎身分证明的那种。」

  草薙说了句包在我身上,只见他敲打着键盘,一瞬间列出几家店的清单。在第三间店就宾果了。的确有人在那里卖掉前往鹿儿岛的车票。不过,卖方是个少女。她自称是大薮芳子,但那八成是假名。真不愧是会卖票券给未成年人的商店,老板只记得少女穿着连帽风衣与留着一头短发。我们也前往剩下的店家,确认他们有没有收购前往鹿儿岛的车票,不过除了第三间就没有了。

  他好像聪明了点,不过还有同伴啊,有携伴的话,在逃亡上会比较困难,对我方来说是个方便。我回到车上,立刻用手机向人联络。

  「神名买了前往鹿儿岛的车票,大概就潜伏在附近吧!不会、不会……那么就先这样。」

  啧。他还是一样,是个很讨人厌的家伙。

  「你打给谁?」

  「一色那家伙。」

  「啊,那条白蛇啊!」

  就连草薙都称呼他为白蛇,这让我不禁想同情一色。

  「发出暗号联络联合统辖部……说目标假装前往鹿儿岛,正往其它方向逃亡中。正持续调查。以上。」

  「是……思,TERRA那边怎么办?」

  「别管那边。」

  放着不管也没关系。

  会要我进行对观察目标,现在变成追踪对象等级一的搜索,代表统辖部打算不透过TERRA直接运用5A。哎呀,这不是下面的人可以判断的。要是轻举妄动被卷入政治中,那我可受不了。

  「好了,该去磨磨鞋底了。」

  「贰神先生看来很高兴呢!」

  草薙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说。

  「狐狸越聪明,猎犬就会越有干劲啊!」

  好了,狐狸殿下。你能让我享受到什么程度?

  朝比奈浩子的日记五月二十五日

  走出电影院时,天色已经全亮。虽然两人都睡在狭窄的座位上因而腰部酸痛不已,但清晨的空气让人感觉非常舒服。我们在城里的观光导览处问到几间廉价旅馆。因为没有多少钱,只能一间间走过去问。这城市虽小,走起来却很大。第一间旅馆回绝了我们,第二间旅馆只剩下昂贵的房间。在寻找旅馆的过程中,天色渐渐转向黄昏,脚步也变得疲惫。不过,总算找到愿意让我们住宿的廉价商务旅馆。

  我们在柜台的住宿名册上写下名字。神名毫不犹豫地写下「三岛守」,看到「守」这个字,令我的胸口有点发疼。我则在神名的名字下面写了「三岛绫」。

  面向海面的房间感觉很舒服,但房里只有一张大床。没办法,两张单人床和双人床的价钱是不一样的。没关系,因为我们是兄妹——在住宿名册上是。

  「很累吧?」

  进入房间后,神名温柔地问我。

  「不会。」

  「骗人。」

  其实我的脚已软弱无力了。

  「妳先去冲澡吧?」

  他这么一说,不禁让我心跳加速。看到我有点吃惊的表情,神名楞了一会,但似乎马上就察觉原因。

  「啊,我不是那个意思。」

  神名满脸通红地慌忙否认。他像这样脱线的地方,我很喜欢。

  我照他所说的先去洗澡。不过,洗澡前得先刷牙。好久没刷牙了,感觉很不舒服。我拿出旅馆准备的牙刷来刷牙。旅馆的牙刷很硬,我不小心刮伤了口腔。当我想要漱口而取出牙刷时……

  牙刷的前端染着蓝色。

  简直像沾到颜料……我立刻扔掉牙刷。

  骗人。神名明明说过我的血是红色的。这条手帕也是蓝色的图案。我战战兢兢地解开手帕,底下有一道小伤口。

  伤处口染成一片蓝色,背叛了我的期盼。

  「威胁我们的生活,人类的敌人姆民族!姆民族流着蓝色的血液。」

  昨天看过的政府宣传短片在我脑海中复苏。

  「看到有人的血是蓝色的,请立刻向附近警察局通报。」

  我得打电话给警察才行,因为我看到蓝血的人类。那个人就是我……要是我这么说的话会如何?警察会冲入这里射杀我吗?还是说,大家会拿着石头与木棒追打我?

  「打倒姆民族,姆民族是地球的敌人。是恐怖的侵略者。」

  神名正在说些什么。但是,我无法回答,只能摇摇晃晃地离开洗手台,靠在浴室门上。

  「朝比奈!回答我!妳不舒服吗?」

  我慌忙抓住门把。要是神名现在进来,我是姆民族的事就会被拆穿了。虽然想着得回答,声音却卡在喉咙里。

  「没什么。」

  我总算发出声来。

  「没什么,我只是有点头昏。一定是肚子饿了……」

  我说了谎。因为不想遭到这个世界的人们攻击,我说了谎。因为不想被神名抛弃,我说了谎。不,这也是谎话。事实上,我是不想看到神名知道我是姆民族时眼中浮现的厌恶之色,才会说谎。

  「真是的。那我们到哪里吃点东西吧!」

  神名开朗的声音刺入我的背脊,令我痛得溢出泪来。

  2

  带着喊肚子饿的朝比奈,我们来到夜晚的街道上。

  「要吃什么?啊,不知道附近有什么店,走一走总会有什么能吃的。」

  「就交给神名决定啦!」

  朝比奈看来很没精神。唉,到处走来走去已经累了,又饿到头晕的程度,这也是无可奈何。

  「猪排饭怎么样?」

  「我现在不想吃肉。」

  「那就吃点清爽的东西吧!乌龙面和荞麦面哪个好?」

  回头一看,朝比奈正伫立在路上。

  「妳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摇着头的朝比奈脸色看来不太好,是因为被行人号志的蓝光照到吗?

  「神名,那个……我……」

  她看来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口。

  「我有事情想告诉你。」

  「怎么了?那么郑重。」

  「那个……」

  号志变成红色。朝比奈虽然对我说了些什么,声音却一下就消失在经过的大卡车声中。

  「什么事啊?」

  我催促她,她的脸上浮现不成形的笑容。

  「吃蛤蜊意大利面好了……」

  「是吗?」

  我们彼此交换了刻意的笑容,点点头。

  「喂。」

  「嗯?」

  朝比奈自蛤蜊意大利面的餐盘抬起头。我们正在好不容易找到的意大利面店里吃迟来的晚餐。

  「阿守怎么样了?」

  能够清楚地看出,她的脸像冻结般僵住了。

  「那副眼镜满适合你的……可以借我一下吗?」

  她避而不答。她不想谈关于阿守的事。离开东京之前,朝比奈曾说过:「阿守不是我所认识的阿守。」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看,适合我吗?」

  她在眼镜深处的眼神带着无法隐藏的不安。

  刚刚也是这样。在行人号志那边时,我能想象得出她想说什么。她在想着自己是姆民族。要回答她「妳是姆民族」是件简单的事。但是,万一她像我一样并不知情,万一她紧抓着「自己是普通人」这个谎言的话……我不想和八云先生站上一样的立场。

  我得尽可能避开姆民族和阿守的话题。现在的她,就像细薄的玻璃风铃一样脆弱。要是再受到伤害,也许就会坏掉了。

  「你要不要吃一点蛤蜊意大利面?」

  「嗯,当然要啰!」

  她灵巧地用叉子替我卷成一口份量的意大利面,吃起来咸咸的。那是朝比奈泪水的味道。

  断章3贰神让二

  雨持续下着。真讨人厌,就算是女人的眼泪,也未免哭得太久了。

  我在长途巴士的车站打听。为了等待询问长途巴士的司机,时间不停逝去。对方开车来回一趟就得花上一天,视情况而定,也有人会在目的地住一晚才回来。坐在候车室带着湿气的廉价座椅上,我不停抽着烟。草薙他们负责从市内的出租车公司开始清查。唉,我不觉得没钱的人会奢侈地去搭出租车,如果他把5A沉入冈崎水库,会不想离得太远是人之常情。当然,想要尽可能离得越远越好也是人之常情。正因为人之常情是种莫名其妙的东西,我现在才会坐在这里仰望着雨……不过,这椅子坐起来真是让屁股发疼啊!

  当我打算踹飞这张可恶的椅子时,前往青森的司机总算回来了。刚才用网络联络过,他说的确载到一个少年,是有力的候选人之一。当司机打算下车,一脚还踩在踏阶上时,我逮住司机,让他看了目标等级一的照片。

  「啊!」

  他的表情是有这么回事。

  「虽然有戴眼镜,不过我想应该就是这孩子。」

  宾果。总算找到你啦,狐狸殿下。

  「他有同伴吗?」

  「我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同伴,不过有个相同年纪的女孩和他一起下车。」

  「他在哪里下车?」

  「在大竹。」

  「大竹?」

  「就在青森前面。」

  司机说着,用手比向挂在车站墙上的陈旧运行地图。由站牌来看,是在青森的前两站。

  「多谢啦!」

  话尾还飘荡在两人之间,我已经飞奔而出。找到痕迹的猎犬可是很迅速的。我边跑边联络草薙,要他开车过来。我鞭策草薙,用无视于时速限制的高速在路上奔驰。都开了这种休旅车,谁会搞什么安全驾驶啊!我年轻的时候,还是汽油车全盛时期,只要一加速,引擎的低音就会愉快地在腹部回响。不过,我对电动汽车实在很不满。不论加速到多快,都会响起汽球漏气似的咻咻声。

  车子总算抵达大竹。这是个依附在JR车站旁的小镇,一个什么也没有的地方。

  「真幸运。如果他们是待在这里,应该马上就能找到了。要是逃进山里,那就有点麻烦。」

  草薙说出不得了的蠢话。目标等级一可不是受过求生训练潜入外界的姆民族。他不过是个小鬼,哪会逃进峰顶还积着雪的山里啊!

  「混帐。要是两个男孩女孩逃到这种地方,那才像是科特迪瓦的日本人一样显眼。他们是从这里开始搭便车旅行吧!」

  「他们会去哪里?」

  草薙打开地图。

  「从国道北上的话,会经过神乐而抵达青森。南下则是宫前、测穴、三之下……」

  是南下还是北上?这种时候脑袋就派不上用场,而是脚该出场的时候了。

  「好,先打听看看。」

  朝比奈浩子的日记五月二十六日

  今天早上醒来,神名已经穿上衣服准备出门。他说要去打工,似乎是做领日薪的工作。

  「可以吗?」

  我问他。虽然神名若无其事地回答,但昨天他把床铺让给我,自己睡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应该没睡多久。

  「不要勉强自己。我也可以工作。看,是女生赚得多对吧?」

  就算我说出「赚得多」,神名似乎还是不明白我指的是什么。无可奈何之下,我只得说出「就是晚上的工作……」。他的表情变得非常可怕。我以为他会打我,但神名只是拉起我的手,温柔地拍了拍。

  「别说这种话。要是妳赚得比较多,我会很沮丧的。」

  虽然他是笑着这么说,眼神却非常悲伤。对不起,神名。我再也不会说那种话了。对不起。不过,我是认真的。为了你,要我变得多肮脏也无所谓。

  「别勉强自己喔!」

  「我知道。我走了……」

  话说完他便出门了。我从旅馆窗户一直目送着神名的背影。

  没有神名的房间变得非常宽敞,总觉得有点寒冷。我被孤伶伶地抛在这里。打开房里附设的电视,大战前经常在连续剧里看到的少年演员变成大叔出现在电视上,让我吓了一跳。之后开始进广告,又播出了那个政府宣传短片。

  「威胁我们的生活,人类的敌人姆民族,姆民族流着蓝色的血液。」

  我慌忙关掉电视。电视一沉默下来,寂静就从窗户溜进来。就像要被寂静给压溃了,我想着要是又播那段短片再关掉就好,于是再度打开电视。电视上正播放着早上的综艺节目,但陌生的主持人一直在说八卦,一点都不有趣。每次进广告,我就为了这次不知会不会播出那个政府宣传短片而心跳加速,无法忍耐地关掉电视。这么一来,寂静却又悄悄接近。当我讨厌这样而打开电视时,寂静便消失了。重复了好几次这样的举动,我终于扯下电视的插头。

  倒回床上也无事可做。时间延伸到令人讨厌的程度,每回看时钟,时间都还过不到一分钟,这不禁让我生起气来。

  我想了许多关于东京的事。阿守的事、妈妈的事、国中时代的事……音乐教室的影像再度浮现。我确定在那里一定发生过什么事。大概是和神名一起吧!我还想不起来,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不过,会留下那么清晰的印象,一定是好事。

  一定是好事。绝对没错。

  真希望神名快点回来.

  敲门声响起。好像是他回来了。太好了。

  神名正在睡觉。他把从码头现场要来的纸箱铺在地上,好像要用毛毯把身体卷起来似地缩成一团。虽然他没有说得太清楚,但他做的似乎是劳动工作。对身分不会太啰唆又能够领日薪的,或许也只有这种工作。

  要是他发生了什么事,我该怎么办?

  3

  已经是星期天了。才只工作两天,我就精疲力尽地一直睡到中午。醒过来时,朝比奈正注视着我的脸。

  「怎么啦?」

  「没有,我只是在看神名的睡脸。」

  笑着说道的朝比奈,一定是在醒来后也屏住呼吸没有出声吧!

  「不好意思。」

  「咦?」

  「没什么。好了。」

  准备起身时,肌肉的酸痛令我皱起脸。美术社的人果然不适合港口的劳动。早知道会这样,我应该去举重锻炼体力。靠搭乘翼神世音不可能培养出体力啊!

  「以后换神名睡床铺吧!我睡地板就好。」

  「不要紧。这关系到男人的面子。」

  事实上,如果睡在床上,我想我会因为疲劳睡死到早上还爬不起来吧!

  「吃过饭了吗?」

  我看向放在床边的面包,似乎不曾动过。

  「怎么,不用在意我,妳先吃就好。」

  「我没那么饿。」

  她很明显地是一直在等我醒来。

  「到外面去吃吧!」

  「可是,还有面包啊!」

  「从事肉体劳动的人只吃面包没力气。来,走吧。走吧!」

  我把朝比奈从座位上拉起来,带她到外面去。户外的春天阳光十分炫目。

  在外面解决掉早餐兼午餐后,我们在商店街上闲逛。生活相当辛苦。在东京,妈妈为我准备的一切,还有在根来神至时遥小姐和小惠替我做的许多事,在这全都得靠自己。这件运动外套差不多该换了。当我边想着这些事边闲逛时,清脆的钤音响起。我们同时停下脚步。挂在一间杂货店前的玻璃风铃随风飘动。

  「好可爱的铃声。」

  虽然那只是个绘有青鸟,非常普通的玻璃风铃,不知为何却在我们两人心中回响着。朝比奈在我出门的时候,为了不被发现,得连一点声音都不能出地待在旅馆房间里。那个房间太安静了。挂个风铃或许不错。

  「要买吗?」

  「不用啦,太浪费了。」

  「买这个还不要紧啦!」

  「不要啦。那样太奢侈了。」

  就连买一个风铃都会说太奢侈的朝比奈,可怜到让我想紧紧拥抱她。

  星期一我到港口去时,工头吃惊地说:「像你这样不中用的家伙,我还以为星期一就不会来了。」或许他很惊讶吧,那天的工钱比平常多出一点。买完生活必需品,付清住房费后,似乎还能剩一点钱。好,就去买吧!

  朝比奈浩子的日记五月二十九日

  我在写日记时睡着了,醒过来时已经是晚上。从窗口射入的月光将房间映成一片苍白。我明明什么也没盖就躺在床上写日记,睁开眼时身上却披着毛毯。咦?我心想着,是绫人回来了。

  「吓到妳了?」

  逆光站在月光中的绫人温柔地微笑。

  「没有。」

  「是吗……虽然身体很疲倦,我却睡不着。」

  「欢迎回来。对不起,我睡着了。」

  「没关系。这样我就能看到朝比奈的睡脸啦!」

  难为情让我脸红到耳根。

  「很糟糕吗?」

  「什么?」

  「我的睡相。」

  「很糟糕。会磨牙,又会呻吟,很吓人啊!」

  「骗人。」

  「骗妳的。」

  这么说着,绫人又笑了。

  「真是的。就算是开玩笑,有些话也不该对女孩子说吧!」

  当我鼓起脸颊时,有阵铃音响起。咦?那是什么声音?仔细一看,昨天下午在店里看到的风铃,正随着空调的微风摇晃。

  「咦?」

  「因为很便宜,我就买下来了。」

  「根本不用买的。」

  「不要紧。这个房间太安静了。从东京出来以后,妳会因为寂静不知所措,对吧?」

  是为了白天独自留在房里的我而买的吗?我好开心。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谢谢你。」

  「别客气。好啦,该睡了。」

  说完,绫人在纸箱上蜷起身躯。他那么累了……看到他那模样,我好心痛。

  「你到这边来睡吧?」

  「我之前不是说过吗,这是男人的面子。也就是所谓的逞强。所以别管我了。」

  「不是的,这是双人床,一入睡一半不就行了。」

  绫人沉默了一会。

  「还是不行。要是那么做的话,我……我……」

  很难受地说出这些话后,他盖上毛毯转向一旁。他的背影在拒绝我。不,那身影在拒绝着自己的欲望。

  我实在搞不懂男孩子的这方面。

  不过,要是绫人的话,我不在意……

  他正在睡觉。这篇日记是借着床头灯来写的,。

  风铃摇晃着。

  发出沉静的声响。

  听来也像悲哀的声响。

  这样的生活不知能持续到什么时候。我很明白,这段日子就像这脆弱的玻璃一样。但是,我希望它能够一直持续下去。就这么一直下去。风铃再度发出悲哀的玻璃铃声。

  断章4贰神让二

  可恶。最近这阵子我一直是个雨男,在八户和三之下也一直下着雨。测穴今天的气象预报明明是阴天,却在我抵达时开始下起小雨。

  目标等级一与其同伴就在这个城市里。这几天,我们真的像要磨平靴底一样地四处奔波。上面的人每天都在说「快点报告」、「提出成果」,既然如此,就增援更多人力与资金啊!这么一来,只要一天就能找到让他们搭便车的长途卡车司机了。既不出钱又不出人,光会出一张嘴。

  不管怎样,既然追到这里,剩下的就只是时间问题。不必考虑他们从这里前往其它地方的可能性,因为我长年来的直觉,告诉我他们就躲在这里。但是,测穴市虽小,要让两个人藏身也很足够了。要从哪边开始着手呢?从市内旅馆找起,还是周租公寓找起?测穴是个港口都市,一定会有与港口有关,不太仔细核对身分的日领工作。就从那里找起?在那之前先填饱肚子吧!我记得测穴的白汤拉面很有名。

  走进店里喘口气,当拉面总算送上时,草薙来电。

  「5A起动了。」

  「什么!」

  看起来很好吃的白汤拉面啊,不能吃你真是对不起。我付完帐后,拿了收据。即使吃不到,至少也要算到出差费里。

  「快详细说明。」

  我朝下起大雨的外头飞奔而出,边向手机大喊。

  「那是……哇!」

  手机里传来草薙吃惊的声音,我听见有什么巨大的物体甩掉大量的水在移动的声响。

  「……往……方向……」

  可恶,有噪声让我听不清楚。5A开始移动了吗?

  「怎么了?」

  我试着朝手机大吼,但回答的只有噪声。可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仰望降下倾盆大雨的沉重天空。

  朝比奈浩子的日记五月三十一日

  已经过了六天。不过在东京却连一天都还不到,我对这一点还不是很能掌握。

  今天早上出门后,绫人很快就回来了。似乎是打工的地方预定入港的船还没回来,就说今天不必做工,要他们回去。郁闷地待在房间里什么也不能做,我便邀绫人到外面去走走。

  外头下着小雨。

  虽然有带伞,但绫人让我一起撑在他的伞下。在旁人看来,我们一定像是一对情侣。

  「要去哪里?」

  「到神名打工的地方去。」

  「港口,那也不错。」

  我们前往港边。海潮的气味传来,港口虽然有个类似台场海滨公园的沿海公园,但因为下雨几乎没有人影。就好像是我们把公园包下来一样。我们在附屋顶的长椅上坐下,在这能够近距离看见往来的船只。那艘是瓦斯船,那艘是巴拿马籍的货船,绫人一一向我说明。据他所说,他似乎是在这几天才对船只熟悉起来的。好像是在港口工作的人数了他很多知识。

  「那艘船要开到哪里去?」

  我喃喃说道。外国吧,大概是欧洲或非洲,绫人告诉我。

  「真好。不久之前,我都还相信世界上只有东京。」

  「我也一样,我只是比妳早一点明白。」

  绫人说总有一天要到美国或非洲。美国我是了解,但为什么想去非洲?我这么问他。他似乎是想去看看影响了毕加索与其它艺术家的非洲艺术源流。想象着非洲热带草原上与狮子站在一起的绫人,我有点想笑。感觉好久没笑了。

  「朝比奈有想去哪个国家吗?」

  突然这么问我,我也没有答案。

  「去哪里都行。虽然这么说……但不是这里的某个国家。是离这里很远的地方。」

  汽笛发出非常悲伤的声响。被小雨淋湿的海鸟,停在公园的扶手上歇歇翅膀。我突然好羡慕海鸟,因为牠们可以用翅膀飞到喜欢的地方,我却没有那样的翅膀。也没有能让我搭乘,带我往某个不是这里的国家去的船。在这个地球上,不会有国家不会说我是姆民族,也不会有国家不追捕我。

  如果说只有一个的话,那就是东京。但是,我不能回到那里去。

  我感到悲伤起来。

  我是姆民族。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类。

  就在这时,绫人轻叫一声,将手指放入口中。他似乎被木制长椅的尖端给刺伤了。

  「让我看看。」

  我说要帮他把刺挑出来,绫人若无其事地让我看了他的手指。指尖正像被针刺到一样,缓缓地泌出鲜血。

  是红色的血。

  是与我不同的血。

  我感觉看到了流动在自己与绫人之间的深河。

  我忍不住落泪,放声哭泣起来。

  在这个世界上,我真的是孤单一人。就连唯一可以信赖的绫人,也是红血的人类。

  这实在太令人感到悲伤了。

  4

  「妳在写什么?」

  「没什么。别在意。」

  朝比奈慌忙合上记事本。她的眼睛还红红的,声音也因为哭泣而有点沙哑。

  在公园里,倾盆大雨就像配合着朝比奈的泪水一样降下。我拉着不停哭泣的朝比奈回到旅馆。虽然撑了伞,我们却都浑身湿透。我要她去冲个澡,朝比奈却坐在床上,只是摇着头。雨不停下着。无法忍耐这种气氛,我去冲澡了。让热水从头淋下,当我拿起肥皂时,指尖一阵刺痛。我看向又缓缓染红的指尖,心想一定就是这件事的关系。她介意自己的蓝血。

  我很后悔没有和她谈到这个话题。

  因为两个人都在隐瞒,所以一直避开这件事。但是,再也不能敷衍下去了。下定决心要与朝比奈好好谈谈后,我走出浴室时,她正认真地在记事本上写着什么。朝比奈回过头来,还有点湿的头发闪烁着光泽。

  「要冲澡吗?」

  「现在不用。」

  「会冷吗?」

  「不要紧。」

  我在床铺的另一头坐下。不知该从哪里开始谈起,我该怎么办才好?

  「那个……」

  我试着向她开口,却说不出接下来的话,只有笨拙的言语随意滚落在床铺上。

  雨持续下着。雨声充塞在屋内,那声音却只能加重沉默。这片死寂,是在东京家中的死寂。对了,告诉她妈妈的事吧!不管怎样,只要说话,至少沉默会消失。

  「我的妈妈其实不是我真正的母亲。虽然她很冷淡,但也有她的优点。我有点说不上来,但我以前很相信她。」

  说话时,我想起妈妈的脸庞,想起她温柔地微笑着的脸庞。

  「很好笑吧.她居然不是我真正的母亲。我的亲生母亲在哪里……我到底是什么……我为什么会诞生到世上来?」

  我中断了苦涩的言语。说真的,我为什么会诞生到世上来?

  「那个妈妈告诉我,你的血总有一天会变成蓝色。」

  我知道背后的朝比奈回过头了。

  「这是真的。我是姆民族,所以没办法待在这里,逃回了东京,却也没办法在那里待下去……和妳是一样的。」

  温柔但炽热的团块就像撞击我的背部似地压上来。

  那是朝比奈的身躯。我听见她微小的啜泣声。

  「朝比奈……」

  「对不起。」

  朝比奈用哭音说道。

  「我只想着自己,却没有替神名想过。」

  「我……」

  「别说话。现在就让我这样吧!」

  她把脸埋在我的背上,声音也变得含混不清。我知道背上正因为她的泪水发热。她的难过透过背脊传达过来,连我也想掉泪了。

  「在音乐教室里发生了什么事?」

  朝比奈拼命地想改变话题。

  「我不知道,我也想不起来。」

  「不过,一定是好事吧!绝对是。」

  「是啊,绝对是好事。」

  「是这样没错吧!绝对、绝对发生过好事。所以我才会忘不了。两个人都没有忘记,一定是因为那里曾发生过对我们来说很棒的事。」

  用开朗的口吻说着,朝比奈看来很难过地咽了口气。

  「我想不起从前的事,就连自己的记忆都无法相信。我只有神名你了。除此之外,我都无法相信。我能信赖的……」

  纤细的手臂环住我的胸口。

  「只有你的温暖。」

  我将手交叠在她的手上。她的手还像淋到雨时一样冰冷.我紧握住那双可怜的手。如果我的手能给她温暖,那我想一直握着她的手。

  「朝比奈……」

  不知道是谁先倒向床铺的。回过神时,我们都已倒在床上。朝比奈就像覆在我身上一样地拥抱住我。这时,我才第一次明白什么叫人体温柔的重量。第一次明白,人的身体可以这么炽热。

  朝比奈的脸就在我的脸旁。她的发梢传来香气,那是她的味道。

  「朝比奈……不可以。」

  我好不容易才开口说道。我的声音既沙哑又无力。

  「神名……绫人你,好温暖。」

  冰冷的手叠上我的手。但是,在冰冷底下却藏有呼吸的热度。我彷佛就要溶化在那炽热中。

  我看着她的眼眸。她眼睛的颜色有这么深邃吗?从读小学就在一起的,我却对她一无所知。

  眼眸深处映出了我。她也映在我的眼中吗?

  她的唇就在眼前。濡湿、带着热意的丰软唇办就在那里。

  她的呼吸声传了过来。

  我的呼吸声也传了过去。

  她的心跳声传了过来。

  我的心跳声也传了过去。

  开始刻划出属于两人的时间。

  好难受。脑袋里明明想着不能做这种事,心却不肯听从。

  我紧握住朝比奈的手好几次却又放开。

  「没关系。」

  这句话令我再也无法违抗自己。

  就在我们的嘴唇即将相叠时,我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气息而坐起身来。

  「怎么了?」

  思绪遭到打断的朝比奈发出吃惊的声音,但现在不是顾及这些的时候。我飞跳下床靠向窗边,打开窗帘。

  「绫人!」

  厚重的云层在窗户彼端延展开来。这时,窗户玻璃开始微微震动。闪电般的光芒紧接着在云中闪过,伴随着碰地冲击声,旅馆晃动了。云呈圆周状分开,从缺口处可以看见满月。以满月为背景,黑色的巨大身影浮现。是多雷姆。看起来好像穿着裙子的多雷姆,就像朝向我似地展开双手降下。

  是妈妈。要找我回去的,不是只有TERRA。妈妈也在找我。为了让我再次回到东京。

  多雷姆的嘴角浮现温柔又冰冷的微笑,自城市上空缓缓接近这里。

  「那是什么……」

  朝比奈就像要依靠我似地抓住我的衣服。

  「是多雷姆。」

  「多雷姆?」

  「是我们的敌人。」

  「敌人……」

  没错,是敌人。这两个字清晰地刻上我的胸口。

  与正在接近的多雷姆不同的声音响起。正以惊人的速度飞来的影子映入视线角落。那是翼神世音。

  彷佛要介入多雷姆与旅馆之间,翼神世音在空中停住。接着,它挡在多雷姆面前。

  插图155

  翼神世音在保护我们。不过,如果没有翼神世音,我就不会被多雷姆盯上了。这种讽刺令我不禁弯起嘴角。

  但是,这是我无法逃离的命运。我只能去做。只能去仿了。

  「朝比奈……在东京,我以为自己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失去了。」

  翼神世音开始放出接受我的光芒。

  「但是,并非如此。我还有得保护的东西。」

  我取下玩具眼镜回过头。看来很不安的朝比奈,站在翼神世音散发出的光芒中。

  「我要保护妳。我想要保护妳。」

  朝比奈的表情因为欢喜而垮下,她泫然欲泣。

  「神名……」

  「所以我要去战斗。我要去打倒那家伙。」

  「我有件事一定得告诉你。」

  朝比奈心事重重地看着我。

  「不要紧。我一定会回来的。所以……妳在这里等我吧!」

  「我……我想要和绫人说更多的话。」

  我也是。但是,我的身体已经被翼神世音散放出的光缓缓升起。

  「所以神名……绫人!」

  她伸出手。

  「浩子!」

  我也为了抓住她而伸出手,却只有差点碰到她的指尖,没能碰触到她。两人之间的距离渐渐拉开。

  「我会等你的。我会永远永远,永远等你的!」

  依然朝我伸出手,如同蓝色翅膀的光影落在拼命吶喊的她身上,看来就像天使。

  玻璃风铃叮当作响。对了,翼神世音的光看起来就像风铃上画的青鸟。

  被拉向翼神世音,我的身体穿越窗户。朝比奈所在的旅馆窗户渐渐变小了。

  「我会在这里等你的!绫人!」

  在她的呼唤声中,我被吸入翼神世音里。等我,我一定会获胜归来。

  「来吧!」

  如果妈妈不惜做到这种地步也想带我回去,我会战斗的。

  在大人眼中看来,这的确是像扮家家酒一样的生活。

  也许它是很脆弱的东西。

  也许它建筑在欺瞒的沙堆上。

  但是,虽然渺小,我们却毫无疑问是幸福的。

  你却想破坏这份幸福,让浩子感到悲伤!

  我得保护浩子。

  翼神世音咆哮着,为了战斗而歌唱。

  多雷姆也回应般地开始歌唱。

  战斗开始了。

  断章5贰神让二

  唉呀,怎么会这样,竟然就在街上开打。以城市为舞台对峙的5A和多雷姆,这可不是东宝电影公司的怪兽电影吗?雨停了是不幸中的大幸。

  街上人们都茫然地仰望着它们,也有人拿起摄影机在拍摄。经过十年以上,人们都遗忘了多雷姆有多恐怖吧!当然,他们先看到的是5A,也搞不清楚哪一边才是好人。

  啪擦啪擦……

  火花进散般的声音响起,城市里的灯光摇晃着。仰头一看,我有点吃惊。那是什么?高楼大厦的窗户有些地方暗了,有些地方亮起,开始排出形状。看,就像在年底还是什么时候梅田(注:大阪著名的闹区,百货公司与高楼层办公大厦的聚集地区。)的大厦会用窗户灯光排出圣诞树一样。文字就像电子布告般浮现。

  「午-安-你-好-吗?」

  这是怎么回事?环顾四周,并排摆在电器行门口的电视也映出相同的文字。最后连我的手机萤幕上都出现了。

  「绫-人。」

  什么啊!为什么在对目标等级一说话?难道说,是那具多雷姆在说话?

  「住-手。」

  这样一来,事情可就不妙了。

  「目标等级一!不,神名!现在马上住手,」

  我竭尽全力地大喊,但他不可能听见。就算声音能传达到,现在的他或许也听不进去吧!

  5A吶喊出歌唱般的声音,接着一口气攻向多雷姆。

  两人的歌

  「我要保护妳。」

  绫人的话直到现在还炽热地在我胸中回响。但是,我希望他不要因为战斗而受伤。要是他为了保护我而受伤,我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那个叫多雷姆的东西,就在我眼前与绫人搭乘的翼神世音对峙着。翼神世音背对着我,而多雷姆在另一头。多雷姆看来就像穿着压低的斗篷,应该看不到眼睛,我却知道它的眼睛正露骨地注视着我。

  我的背上突然爬满鸡皮疙瘩。

  好难过。

  无法呼吸。自紧咬的牙关呼出气,我感到胸口像是抽紧般疼痛。

  不行。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是不行。

  我明明拒绝了,但伴随着内脏被掏出的不快感,它榨取了我的灵魂。

  我发出惨叫。

  眼前的翼神世音变成了两个。

  一个背对着我,另一个面向着我。

  那只代表了一件事。我就是多雷姆。

  压在背后的重量,令我撞上窗边的桌子。我的身体已经不再属于我,而是被某种东西替换了。绫人曾说过,姆民族在别的世界,如果不与人类同调,就不能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真正的姆民族,正附在我身上。

  它要让我与绫人交战。

  我讨厌那样!但,不管怎么叫喊,声音都卡在喉咙里发不出来。我勉强睁开眼睛,记事本就在眼前。

  我得告诉他……我得告诉他……我得告诉他……告诉绫人。告诉他我真正的心情。

  我咬紧牙根,握住原子笔。

  Dl咏叹调袭向翼神世音的身躯。

  「呜喔喔喔喔!」

  从我的口中发出了像要对抗D1咏叹调的吶喊声,让翼神世音一口气攻向多雷姆。看来像穿了裙子的多雷姆逼近眼前。

  多雷姆举起右手。

  它轻松挡下翼神世音汇集全力的一拳。

  可恶。很行嘛!

  当我挥起右手,多雷姆的口部开启,强烈的D1咏叹调袭来。

  那冲击力十分惊人。

  失去平衡的翼神世音往后倒,被弹飞出去。

  糟糕!

  这样下去,会撞到浩子所在的旅馆!

  我使出浑身的力气操纵翼神世音,总算在旅馆前煞住身躯。

  只靠一击,D1咏叹调就能打飞翼神世音,好可怕的家伙。

  屏幕上映满了迫近而来的多雷姆。

  庞大的质量压在身上,令翼神世音的躯体往地面下沉。

  多雷姆同时以右臂击向翼神世音的腹部。

  冲击波掠过操纵席所在的水面,甚至在我脑中搅动。

  一瞬间,差点令我昏眩。

  糟糕。再这样下去我会被打倒。

  就无法保护浩子了。

  有谁正压在我的背上,正夺走我的意志。我拼命令原子笔移动,也只能写出小学生似的颤抖字迹。

  「我不想做这种事……」

  我不想做这种事啊,绫人。我不想伤害你。我真的不想伤害唯一可以信赖的人。

  救救我。别让我做出这种事来。

  然而,我却以多雷姆的右臂挥向翼神世音的腹部。

  讨厌的声音响起。

  那是翼神世音的躯体倾轧的声响。冲击力也直接在我体内回响。

  多雷姆的右手还顶在翼神世音的腹部,形成下半身浮空的姿态。

  在它状似裙子的喇叭型外壳下,有像蜜蜂腹部般膨起的部份。长针就像吐息般,在那个部位时隐时现。针的尖端看来像淬了毒一样濡湿。多雷姆大概是想用那根毒针刺向翼神世音吧!

  回过神时,我已吶喊出声。

  「我决定了。我决定了……我要保护浩子!」

  我的吶喊声化为翼神世音的声音,翼神世音全身放射出光芒,以冲击波撞飞多雷姆的躯体。

  就像被人殴打,我的身体从桌旁被撞飞出去。太强烈的冲击令我连声音都发不出来。我倒在床上,好一会儿只能呻吟。可是,我得站起来才行。我得站起来继续写下去才行。我拼命地爬起身。

  为什么你还要起来?就这样倒下去好了。

  「我要保护她,我要保护她。」

  我回头朝旅馆瞥去。我们的房间窗户点着灯。我得保护那盏灯火。

  「我要保护浩子!」

  我将浑身的愤怒化为歌唱,击向爬起身的多雷姆。多雷姆就像人偶般被抛出去,猛地撞上港口的大型仓库,把仓库撞得半毁。活该!

  「我得告诉他……不说不行……告诉绫人……」

  我拼命爬起身,想握住原子笔。但是,痛楚令手指不听使唤,笔掉落下去。我得捡起来。得捡起来,然后告诉绫人。

  「我想告诉你真相。」

  告诉他。

  「我想和你说更多的话。」

  告诉他。

  但是,手指却……剧痛令我眼前发黑,我仍捡起笔继续写下文字。写下我最后的思念……

  你还打算爬起来吗?

  我让翼神世音向前飞去,一口气缩短了与多雷姆间的距离。

  看来很痛苦的多雷姆,似乎靠着最后的力量举起手臂挥来。

  但那个招式已经没用了。

  我用翼神世音的拳头揍向多雷姆挥来的手。

  拳头与拳头互相撞击。

  一瞬间,周遭划过如白昼般的闪光,所有的一切都被光与影所覆盖。

  接着,啪叽啪叽的声音响起,翼神世音的拳头粉碎了多雷姆的手臂。

  多雷姆发出悲鸣。

  悲鸣声回荡在城市中,回荡在海上。那悲鸣足以让月色无光。

  但是,只有你不可饶恕。只有为了破坏我们渺小的幸福而来的你,不可饶恕!

  害那家伙如此悲伤,都是你们不好。

  我汇集全身的力量举起右手。

  这一拳是为了浩子!

  已经够了……

  不会痛……

  也不会难过……

  这样一来,我就不必伤害绫人了。可以放松了。

  绫人,这一个星期我真的好开心。就像作梦一样。

  「绫-人……」

  我知道笑意正在我的脸上扩展开来。那会是很棒的笑容吧,令我也想让绫人看见的笑容。

  于是,翼神世音的拳头击向我的胸膛。

  寂静扩散开来。

  在那寂静中,我最后听见的,是窗边风铃摇荡的铃声。

  插图169

  伴随着怒火,翼神世音的拳头陷入多雷姆的胸膛。这一击就像要打穿它的身躯。

  多雷姆悲伤的声音响彻夜空,接着,我知道力气正渐渐从它的体内流失。有如被抽去轴心的人偶,多雷姆已停止动作。活该,我边喘着气,边瞪着遭到破坏的多雷姆。我赢了。我保护了浩子。

  这时,风铃的铃声响起。

  咦?我环顾四周,高楼层大厦跃入眼中.

  在大厦的墙面上,窗户的灯光排列成文字。

  「我-最-喜-欢-你-了。」

  骗人……

  那一瞬间,翼神世音手臂上的多雷姆爆开,蓝色的液体洒落周遭。全身喷溅上蓝色的液体,翼神世音——我,有如冻结般动弹不得。

  大厦墙面上的文字还在继续。

  「绫-人……永-别-了……」

  骗人。

  骗人。

  骗人!

  我的吶喊化为歌声响彻在夜空。

  风铃的钤声自某处传来。

  断章6贰神让二

  让惊愕得双眼圆睁的经理在外头等,我打开房门时,立刻传来一股血腥味。不论在什么时候,那都是讨人厌的臭味。即使是蓝色的血,气味也和人类的血一样。

  房内一片寂静。不合季节的蓝色风铃,发出脆弱的铃声。

  周遭全都溅满了蓝色的血。

  目标等级一就像死了似地呆坐在血海中央。他手中那本带着少女气息的记事本上,以杂乱的字迹写着「永别了」。大概是在写下最后一个字时去世的,「了」字好似眼泪般长长地流下。目标等级一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那本记事本,就像僵住般动也不动。

  少女再也不会移动的躯体倒在床上。她的遗容非常平静。我知道这是因为惊讶的关系,不过就算把她的手交叠到胸前也不会怎样吧!我把她的手摆好,再悄悄双手合十,喃喃祷念要她升天成佛。好了,剩下的就交给日本政府的对姆部队来处理,我可得夺回目标等级一才行。

  「来,我们走吧!」

  我尽可能用最温和的声音说,还伸手去扶他,可是目标等级一这家伙,却像具无力的人偶一样浑身没力。

  「站起来!」

  我抬高声音,他总算注意到我了。

  「贰神……先生。」

  「好了,站着。」

  我让目标等级一站起身。虽然有很多事想做,不过看到他茫然又溢满悲伤的眼神,我就什么都说不出来。我默默地把从当铺没收来,应该属于他同伴的女用表交给他。我也是有人情味的。这种手表就算拿走一只,对大局应该也没什么影响。

  茫然的目标等级一用颤抖的指尖抓住手表,目不转晴地凝视着。

  他发出细微的呜咽声。接着,无法压抑的感情就像溃堤般爆发,令他开始哭泣。去掉能操纵5A,是东京总督府神名麻弥的儿子这些事,这家伙只是个孩子。这大概是他第一次体验到亲近的人去世吧!何况,那个人还是自己亲手杀害的。

  不过啊,人生活得越长,就越能习惯那些事了。就只有现在而已。你能够尽情哭泣的时刻,就只有现在。

  我也有点难过地别开视线。哼,也许是我老了吧!

  墙上挂着一幅画。那是马格利特的画作《大家庭》的仿画。阴沉的天空中有切割成鸟型的蓝天。好个一击定江山的点子。

  这幅画的确是马格利特晚年的作品吧?不过,这幅画的题名为什么是《大家庭》?是飘浮在切割成鸟型蓝天中的云朵是大家庭?还是因为从周遭的天空被切割分离出来,所以是大家庭?难道这里有鸟?还是只有蓝天?

  就像在嘲笑着那些解释,画中的鸟展开蓝色虚幻的翅膀,永远地飞翔着。

  我拉着目标等级一走出旅馆。

  且慢,我可不喜欢外面等着迎接我的人马。一身黑衣的男人们举枪对着我,就连草薙都被枪口比着举起双手,摆出欢呼的动作。你啊,既然被枪指着,就别一副很不好意思地嘿嘿笑啊!

  一个美女站在那群男人的中心。这可不得了。巴贝姆财团的魔女海莲娜。巴贝姆大人居然亲自出马?

  魔女看着我,轻轻一笑。

  「辛苦你了,贰神先生。」

  啧,被摆了一道。还以为财团都没动静,原来是在监视下让我行动,等着像刚刚那样的骚动发生。真不愧是财团,效率真好。不会像个笨蛋一样去磨平靴底。

  这样一来只有放弃了。

  放弃猎物,还有抓到他会有的年金。

  「猎犬是不习惯被别人追逐的。」

  第四章彩饰之人的战斗

  断章1金湖月

  最近这阵子,我都没和小总说话。在功刀司令遭到免职,一色当上司令之后,小总就像摇着目巴的小狗一样黏着一色。再怎样也不该这么做吧!功刀司令明明是小总的恩人,就算我这样追问他,他也只是笑着蒙混过去。要是有什么内情,不找我商量就实在太过分了。要是什么也没有,抓就更过分了。

  我明明在生气,小总却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来。昨天我到他家去,把钥匙放回信箱里。但是今天早上他却只对我说了声「早安,金」。我被抛弃了吗?对你来说已经无所谓了?

  只要想到这里,我就觉得恶心。虽然小总的事也有影响,但最近我的身体也不太好。总觉得相吐。心想会舒服些,我喝了汽水又吃下酸酸的柠檬,在吃的时候是很好,但马上又觉得不舒服。

  啊……不,难道说……不过……我心里并不是没个底。

  小总带着神名来到司令中心。

  虽然我没看到,但据说藉由财团之手把他找回来时,神名陷入震惊状态,无法做出正常反应。在那之后他应该住院了四、五天,但还是给人心不在焉的感觉,飘怱不定得无法掌握。

  「司令,我带人过来了。」

  背对着我们的一色司令缓缓转过头。好做作的举动。不需要背对我们吧,

  「看来你很吃惊。」

  司令的嘴角浮现炫耀着胜利的笑容。但是,现在的神名应该不会理他。他的脸上连一点惊讶的表情都没有,只是用不知道有没有焦点的眼神仰望着一色司令。

  「功刀司令由于管理能力遭到质疑,被解雇了。现在正在家中禁闭。」

  即使听到功刀司令被关禁闭,神名还是一动也不动。仿佛那些话都穿过他的身体流走了。

  「你引发了那么大的骚动,应该能理解事情的严重性吧.不论你是不是姆民族,我本来就讨厌你。不过我一向很公平,只要有利用价值的东西我就会利用。所有的人际关系都不过是利害关系罢了。是我让你活下来的。」

  别人这么说,如果是以前的他,一定会马上发火,不是回嘴就是揍人。但是,神名一动也不动。

  「不要这么说嘛,司令官。绫人才刚回来。」

  小总介入两人之间。什么叫「才刚回来」啊,简直像个插科打谭的丑角。你那种德性,我真是看不下去。

  「如果不想遵从我的命令,你就和前司令一样,暂时关禁闭一阵子吧!」

  一色司令以冰冷的目光看着绫人。这时,另一个我最近也没说上话的家伙从旁出现了,是遥。

  遥真是的。虽然不知道在东京发生了什么事,但回来之后她就晋升为一色司令的直属情报解析士官,而艾尔菲中尉却得关禁闭?中尉不过是让她搭乘瓦密里翁吧?可是却只有遥没受到责罚。

  当她站在一色司令身旁时,神名的目光总算移动了。看到他好不容易被引出的反应,司令浮现出可说是计谋得逞的笑容。啊,不过,不对。神名的目光并没有看向遥,而是看着另一侧。咦?什么?一个长发少女不知何时已站在司令身旁。虽然她穿着TERRA的制服,但她是谁?就连司令都以吃惊的神情看着她。

  当我将手伸向侵入者警报的按钮时,神名动了。

  「美嶋?妳是美嶋吧!不是吗?」

  神名这么说着走向少女。他认识吗?不过,少女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回望着他。她的眼眸迅速转动,看向司令。司令露出既像是赫然回神,又像是想起什么事的表情。

  「没错。她是新来的TERRA干部候补生,名字叫……」

  叫做什么?司令以目光询问着,少女的嘴角微微弯曲。

  「我是遥。」

  没错。这不是遥少尉吗?昨天才介绍过的,我怎么会忘记了。因为她是会令人印象深刻的类型,我还胡涂地担心起小总会被她吸引呢,

  遥少尉和气地对神名微笑。

  「初次见面。听说你很会画画,下次请务必让我看看。」

  这是什么意思?

  断章2紫东遥

  我孤伶伶地坐在空无一人的休息室里。五味与四方田虽然笑着走进来,但看到我时就垂下视线离开了。金则是用露骨的轻蔑眼神瞥了我一眼。这是当然的。因为我已经变成赶走功刀司令的一色司令心腹。

  不过,这也是情非得已。

  如果我不这么做,绫人就会被送去姆民族收容所。

  「由妳来决定吧!」

  回到TERRA时,等待着我的一色所说的话在脑海中复苏。

  「神名得进收容所。那里可是个好地方,完全不考虑什么人权。到时候妳的军籍也会遭到剥夺,得因为各种罪名站在军事法庭上。如果讨厌这样的话,就发誓效忠于我。效忠于我这个一色真。」

  在搭乘瓦密里翁时,我已经做好站上军事法庭的心理准备。就算任务成功,我的军籍也会遭到剥夺吧!自东京离开时,我也打算即使被剥夺军籍,也要独力去寻找绫人。

  我以为在一色真背后的财团,不论发生了什么事也不会放开绫人。还擅自以为财团不会放开绫人,等于会让他留在TERRA。不过,如果是一色真,他或许会这么做。不论在TERRA或到收容所去,财团一定都不会放开绫人。

  我没有选择余地。

  我只能这么做。但这件事却不能公开。尽管这么做会让我在司令中心内如坐针毡,会让我受到五味他们与金的轻蔑,我也不能说出口。

  但是,最让我难受的,却是刚刚见到绫人的时候。他看到我站在一色身旁时的眼神令我好心痛。在他眼眸深处的惊愕与轻蔑,让我好难过。求求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虽然好想对他说,但如果我这么做,我知道一色会立刻做出怎样的决定。

  虽然悲伤,但我没有办法。就算遭到误解,就算被憎恨,也只有这么做才是最好的。

  为了保护他,我甚至可以把灵魂出卖给恶魔。事实上,我已经出卖了。我已成为一色真的心腹。

  我将身躯微微沉入休息室的沙发中。

  仔细一看,艾尔菲正坐在稍远的地方。我对她做了过意不去的事。不过不管怎么道歉,那也无济于事。

  不与我眼神交会,艾尔菲只是一直看着窗外。

  尴尬的沉默持续着。我无法忍耐地站起身,打算经过她的面前走向司令室。

  在我经过时,艾尔菲连看也不看我一眼,我也不与她目光相对。无所谓。反正我这个女人是个傲慢的背叛者。

  「为了保护喜欢的人,妳真的什么都做得到啊!」

  艾尔菲既像惊讶却又温和的话语传到我身后。

  当我吃惊地回过头时,艾尔菲已经站起来,背对着我。她的背影在理解一切之后原谅了我。

  谢谢妳,艾尔菲。

  我伫立在当场目送她离去。

  谢谢妳,艾尔菲。

  1

  我走在回家的归途。逆向走在与前往东京时同样的道路上。那时,久远也和我在一起。不过,现在她不在了。那时,我两手空空。不过,现在我却提着便利商店的小购物袋。袋子里装着风铃与手表,还有记事本。装着朝比奈的回忆。被装进这种廉价的袋子里……太可怜了。但我没有勇气丢掉购物袋,公然抱着它们走路。

  我没有保护她们。

  我没有保护朝比奈。明明答应了树先生,却没有保护好久远。我的力量只有这种程度吗?

  脚步好沉重,感觉快被无力感压垮了。不,被压垮也好。那样或许会比较轻松。当我边想着这些事边往前走时,有人喊了我的名字。

  是谁?那声音我曾听过。我东张西望地环顾四周,一个人影从树林中出现。

  「果然是你。」

  是阿守。

  手中的购物袋猛地变得沉重起来。

  我想逃走。

  不过,我无法逃开。

  「太好了,居然会在这种地方碰巧遇到你。」

  阿守很怀念似地说着。他的声音听起来像在揭发我的罪状。听起来像在告发,没有保护好浩子的人就是你。

  「怎么啦?因为太巧所以吓到了吗?」

  玻璃风铃与手表在我紧握住的购物袋里互相碰撞,发出讨厌的喀嚓声。

  「你怎么了,绫人?」

  阿守抓住我的肩膀,然后窥探般地环顾四周。

  「现在正有人在追捕我,你能不能把我藏起来?喂,我们是朋友吧?」

  我好不容易点点头。

  断章3紫东惠

  真是的,他在做什么啊?

  我都跑到下面的便利商店,连点心都买好了,他却一直没回来。

  又不是小学生,他不会在路上闲逛吧!

  惠小姐从刚刚就拉长脖子在等你耶!

  啊,是打开玄关的声音。

  是绫人。

  我冲到走廊上,要跑向玄关时,却因为心急而夸张地向前摔倒。

  碰!

  几乎在我倒在走廊上的同时,绫人进门了。

  呜呜,真是好酷的一幕重逢啊!

  在对兴奋冒失的自己感到凄惨之前,我唰地抬起头,朝他嫣然微笑。

  「欢迎回来!」

  绫人双眼圆睁。

  「什么嘛!你该说句我回来了吧?」

  「我、我回来了。」

  他说话的声音莫名地无力,脸看起来也瘦了些。

  在东京发生过什么事情吧!

  没关系。既然他回来了,什么时候都可以问。

  「我特地请了年假,你可以再多感激我一点吗?」

  「年假?打工的人也有吗?」

  啊,对喔!这个笨蛋连我的留言都没听就飞走了。就连我通过TERRA的职员测验都不知道。

  因为这已经是太久之前的事,他不知道吃惊的人反而是我。居然还有人不知道啊!

  「别发呆,快上来。」

  我催促着,绫人回望向后方。接着,一个我不曾见过的男生,一脸不好意思地自绫人身后出现。这是谁啊?

  「这是谁?」

  「我的朋友。」

  「啊,我是鸟饲守。请多指教。」

  这家伙可真开朗。

  和阴沉的绫人是个好对比。

  他有一头可能是自然鬈的微鬈头发,猛一看还挺帅的。虽然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啊,你好。我是紫东惠。」

  我慌忙重新坐好,然后瞪着绫人。

  如果要带朋友来,就先说要带人来嘛,这样的话,我就不用做出那么令人印象深刻的第一次接触了。

  「他也许会暂时待在这里。」

  绫人虽然这么说,不过暂时待在这里是怎么回事?

  对了,为什么会说那家伙是绫人的朋友啊?除了在东京的人之外,绫人还有其它朋友吗?

  「伯父呢?」

  「他出去了,去找朋友。」

  难道这是说会有忽然跑出门的伯父,也就会有不认识的家伙突然跑来吗?

  断章4功刀仁

  好久不见的六道老师突然造访我家。

  「喝苏拉维西咖啡可以吗?」

  「嗯,可以。」

  仔细想想,我有多少年没像这样磨咖啡豆,缓缓地滤出咖啡了。将壶中的热水划着圈缓缓地注入滤纸,咖啡粉柔软地膨胀起来,深沉的香味开始飘散。

  「不好意思,你那么忙,还特别让你招待。」

  「您这是在讽刺我吗?正在关禁闭的军人,根本就无事可做。只能默默地读书,找出从前的唱片来听。」

  「这和我的生活没有多大的不同。」

  「这可真是失礼,是我说错话了。」

  我这么一说,坐在窗边长椅上的六道老师笑了。

  「你不该这么严肃,放轻松些吧!」

  「对不起,我是个对生活很笨拙的人。」

  「没有人是擅长生活的。」

  也许真的没有人擅长生活吧,但是,既然会有看起来擅于生活的人,就会有像我这种怎么看都很笨拙的人。

  「听说绫人回来了。」

  「嗯,真是为难你了。」

  「这没什么好谢的。」

  「怎么会呢,为了他的生命安全,你费尽苦心。我都听说了。」

  正把过滤好的咖啡注入杯中,我的手稍微顿了一下。亘理长官也真是多管闲事,明明不必特地让老师知情的。

  「我越来越觉得那家伙很幸福。不只是你,许多人都为他做了很多事。真是厌激啊.」

  老师把它当成自己的事一般心怀威谢。要怎么做才能达到那样的境界?我到现在都还难以抓准与神名之间的距离。

  「真羡慕老师,好像完全不在意血的颜色。要怎么做才能像老师一样?」

  六道老师仰望着我,接着嘴角轻轻浮现笑容。

  「很简单。你也一起来吃顿饭就知道了。」

  吃饭?

  和神名一起吃顿饭或许不错。

  2

  「喔,可以看见海,这房间很不错嘛!」

  与在东京时相同,阿守用轻松的口吻说。我拿着风铃的手顿住了。把涌到嘴边的话咽回去,我将风铃挂在窗边,接着再把手表与记事本放进书桌抽屉里。要是放在这,一个不小心或许会被阿守看到。待会再好好想想要藏到哪里去吧!我戴起放在桌上的手表。TERRA的手表正持续刻划着两种时间。外界的时间与东京的时间。不,是这里的时间与另一个地方的时间。

  「喂,你该不会是要去守灵吧?」

  看到消沉的我,阿守吐槽。

  「不是啦……只是发生了很多事。」

  现在还不能说。我实在做不到。

  「是吗?我也遇到了不少事。」

  没错,遗是先问他的事吧!

  「真亏你能逃出来。」

  「问得好。那可是趟大冒险。我是被一个叫什么TERRA的组织带出来的。有一台从没看过的机器人,叫瓦、瓦什么的。」

  「瓦密里翁?」

  「对,就是那个。他们硬是要我搭上那台叫什么的机器人,要把我带进设施里,不过听说你好像在这里,我就躲开监视溜过来了……钻过枪林弹雨,避开追踪者,还穿越地雷区……」

  还是老样子的阿守让我露出苦笑。

  「不至于有什么枪林弹雨吧!」

  「是的,我撒了谎。非常抱歉。」

  阿守开着玩笑,夸张地低头道歉。但当他抬起头时,脸上却带着一丝不安。

  「不过,虽然没遭遇到那些事,但我也是千钧一发地逃过来的。老实说,幸好当时遇见你。不然的话,现在我……」

  财团与贰神先生都固执地追着我,就算TERRA派瓦密里翁追到东京,也没什么不可思议。而且,他们或许是为了要把阿守当成实验素材才带他出来的。功刀先生或许不会这么做,要是一色那家伙,也并非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待会再问遥小姐吧!不,什么遥小姐,她现在是直属于一色的情报分析士官,刚刚连看都没看我,很难对她问出些什么。至于小惠……那家伙看来什么也不知道。

  「绫人,我可以进来吗?」

  小惠端着点心走进房间。她看起来好像有点不高兴,为什么?

  「鸟饲,你吃得下吗?」

  「吃得下,吃得下……还有啊,叫我阿守就好。朋友们都这么称呼我。」

  阿守总是那么兴高采烈,小惠也难为情似地笑了笑。

  「隔壁的储藏室还空着,你可以用那个房间。不过有些灰尘味就是了。」

  「谢啦,受妳照顾了。小惠。」

  「阿守的事,妳可以对伯父保密吗?」

  我这么一说,小惠露出意外的表情。

  「为什么?都到了现在,即使多一个食客,我想伯父也不会介意的。」

  「藏匿从东京来的人,我不想给他添这种麻烦啊!」

  「啊,他果然是东京人。」

  「没错,出生成长都在东京。」

  阿守从旁加入。

  「我会找机会和伯父说,现在就暂时当成是我们两人之间的秘密吧!」

  惠不知为何露出吃惊的表情,接着脸颊有点泛红地别开了视线。大概是我多心了。尽管说是秘密,也不是什么需要那么高兴的事。

  「我知道了。不过,总有一天你得好好对伯父说明喔!」

  「我知道。」

  「还有啊……你可以过来一下吗?」

  小惠瞥了阿守一眼,比出要我到外面谈的动作。告诉阿守我要离开一会,我们两个来到走廊亡。

  「怎么啦?」

  「我跟你说,我不会在意的。绫人是那个……」

  难以启齿的话尾堵塞在半空中。

  「我是姆民族的事吗?」

  咦?小惠吃惊地抬起头。她的表情在说,正是如此。

  「我也不在意。已经变得不在意了。」

  我已经不在意了。要是我在意自己是姆民族所以如何如何的话,朝比奈就太可怜了。就算血变成蓝色,她依然是她。血的颜色根本无关紧要。

  「我想说的只有这些。」

  小惠笑容满面。

  「那么,我得去做晚饭了。」

  目送她走下楼梯,我心想小惠真是个好孩子。

  回到房间,阿守正从窗户看向大海。

  「这大海会延续到东京去吧!」

  他说出我曾说过的话。

  「嗯!虽然有绝对障壁。」

  「绝对障壁?那东西也挡在我和浩子之间。」

  从阿守的口中说出那个名字,令我胸口一带抽痛起来。

  「小惠和浩子有点像呢!」

  「会、会像吗?」

  「像啊.在气质上……啊,好想游过这个海洋,回到东京去。」

  「总有一天,我一定会让你回去的。」

  「我可以相信吗?」

  「你可以相信我。」

  这一次,就这一次,我不会再让承诺变成谎言。

  断章5紫东惠

  啦啦啦啦!

  突然很想哼首歌。

  单纯的笨小惠。

  两个人的秘密这句话听起来真不错。难得请了年假,伯父也不在家,他却带着朋友回来,刚才的不开心简直不像真的。

  呼呼。

  这件事对姊姊而言也是秘密。姊姊虽然追着绫人到东京去,现在却紧紧黏着白蛇,分数很低。不过,我却有「两个人的秘密」,因而拿到高分。

  而且啊,大概是因为阿守在的关系,那家伙对我说话时亲密多了。也许他自己没注意到,不过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对我。

  拿到高分了!

  啊,为阿守准备洗澡水吧,这样一来小惠又会加分了。

  3

  阿守说他累了,正在储藏室里睡觉。说得也是,他在没有任何人能依靠的土地上四处逃亡,好不容易才抵达这里。

  我从书桌抽屉里拿出朝比奈的手表。

  手表停止了。是我让它停止的.

  要对阿守说吗?告诉他,是我杀了你的女朋友。

  说不出口。我不可能说得出口,至少现在办不到。得再冷静一点,等我做出心理准备。而且如果不等到阿守习惯外界的生活并且安定下来,以他现在的心境一定会无法接受。

  我这么说服自己,把手表和留下朝比奈临终遗言的记事本一起放进手提旅行包里,再把手提旅行包塞进壁橱深处。

  这么做是为了阿守。我得像遥小姐把我从东京带出来时一样,一点一点地告诉他各种事。那个时候,如果她一口气告诉我全部的真相,我一定无法保持正常。

  我非得这么做才行,这是为了阿守好。

  玻璃风铃响起。

  断章6鸟饲守

  我听见隔壁的绫人,不,欧灵正在做什么事的声音。看到我走出树林,他的表情真叫人受不了。他露出既像惊讶,又像愧疚的表情。

  会露出那种表情的话……就把浩子还给我啊!

  表面上,我是以调查TERRA组织的名义被送来这里的。不过啊,欧灵。我来到这里是为了让你痛苦。我要让你痛苦再痛苦;然后慢慢地杀了你。

  当时我也在「指挥者之间」里。在你击倒维布拉特(Vibrato)时,浩子的惨叫声就在我耳中回响。我什么也做不到,只能站在麻弥身旁,看着你把浩子玩弄致死。我要让你尝尝我当时的无力感与绝望感。

  你杀了浩子,还没勇气说出口,表面上装成是我的朋友。什么叫「你可以相信我」啊,谁会相信你这种人。

  断章7艾尔菲-哈迪亚特

  我无事可做地在飞行员休息室的桌旁坐下,目送起飞展开熟悉飞行的瓦密里翁。机体似乎是在我不在的期间配给的。

  看那动作应该是卡西操纵的吧!她急速下降时的角度还是太深了。这样在敌人攻击时要拉起机身得耗费时间,吃了一击后的应对也会变得迟缓。

  在另一头的一定是东尼。看到那过于谨慎的确实动作就能明白。

  我察觉到身旁有人的气息因而回过头,巨匠正在那里。他手里端着两杯咖啡。

  「妳怀念起这里的难喝咖啡了?」

  我默默接过纸杯,啜了一口。真的是很难喝。我被关禁闭,而瓦密里翁被配属给卡西他们。有个没变的东西在也不错。

  「在关禁闭中还是很在意部下们啊!」

  「不,有巨匠在,我不担心。」

  「虽然这么说,但妳看着卡西他们的眼神却很担心喔!」

  「不是的,我只是在关禁闭中无事可做。」

  巨匠注视着我的眼睛,接着轻轻摇头。

  「不只是如此,妳的表情在这么说。发生了什么事,妳说说看吧!蔷薇。」

  巨匠真不愧是我的教官。尽管如此,我也无法下定决心该不该说,为了拖延时间,不停喝着难喝的咖啡。当咖啡喝完见底,我只得开始说起。

  「我加入联合国军是为了与姆民族作战,而来到TERRA的目的也一样。我想打击姆民族,让那些家伙得到杀害二十亿人类的报应。但是……我在东京所看见的,却是人类的生活。在大君主作战时我并不知道,人们在东京里平凡地生活着。虽然有怪异之处,但大家都平凡地笑着,平凡地过日子。可是我知道,那些人的血是蓝色的,知道他们是姆民族。」

  「妳还在介意神名的事吗?」

  我的嘴角不禁浮现苦笑。巨匠真的很敏锐。在他说出来前我都没注意到,但我的确还在介意神名是姆民族这点。

  巨匠轻轻点个头后,把挂在腰上的钥匙串放在桌上。上头的钥匙圈是颗二十咖的机关炮弹。

  「这是我唯一一次中弹时的子弹。那是在姆大战结束后的内战时期,大概是纪录上最后一次战斗机之间的缠斗吧!」

  原来如此,所以弹头才会瘪成这样。大既是未爆弹。

  「发射这颗子弹的男人……现在是我的好友。」

  是这样吗?明白了他想说的话,我的胸口变得轻松起来。欣喜令我的眼眶发热。

  「谢谢你,巨匠。」

  巨匠什么也没说,他收起钥匙圈,然后啜了口咖啡,因为难喝而皱起脸来。

  就在这时,D1警报在休息室内响起。

  是多雷姆!

  要战斗吗?不,那是多雷姆。不是姆民族。何况,受到伤害满目疮痍的神名又会被逼上战场。只有这一点,我无论如何都得阻止。

  急忙奔向停机坪的脚步无力地停顿下来。

  我还在关禁闭中,就算想战斗也无法战斗。就连晨星也不能操纵。

  断章8金湖月

  「D1迅速接近中!」

  「阿尔法小队在做什么!」

  一色司令近乎惨叫地大喝。

  「由于正在进行熟悉训练,帕斯卡尔札尔炮只装载了模拟弹,目前正换装中!」

  五味先生吶喊着。

  「让幻影战机出动,」

  司令大声命令。

  「紫东惠在干什么?」

  「紫东惠今天请年假。」

  我回答后,司令愤慨地敲击操纵台。

  「在这种非常时期请什么年假。看来她当上正式职员的资历还太浅啦!」

  施恩似地准许小惠休年假的不就是你吗?

  虽然心里这么想着,我还是遵照命令拨打她的手机。但她没有回应。

  「她在干什么!难道是在大白天跑去洗澡吗?」

  4

  小惠正在洗澡。说不用洗澡的阿守,结果因为太累反而睡不着,又爬了起来。

  「这里的风景真不错。」

  眺望大海的阿守这么说。

  「看到水平线的时候,我才感到已经离开东京了。被蒙上眼睛带到这里来,就算告诉我这里是外界,我也搞不清楚。他们让我看到水平线后,我才终于接受事实。」

  和我一样。我也是看着水平线,即使心里不愿意,也明白了这里是外界。

  「自从大战爆发之后就没看过水平线了。真想让浩子也看看。」

  我的胸口又抽痛起来。微风吹过风铃,发出轻微的铃声。

  她看不到这片风景了……

  「喂,那是什么?」

  阿守指向天空一角。我望过去,好几道看来像折线图的复杂飞机云在天空上延伸。

  是幻影战机!

  是多雷姆?我想到这点时,被压缩到可见范围内的D1咏叹调朝幻影战机一扫而过。爆炸的闪光碰地一声掠过空中。接着,一架机翼受损的幻影战机发出尖锐的声响,朝这里落下。

  「危险!」

  我拉倒茫然的阿守,让他趴下。坠落声变大了,幻影战机近得就连细部构造都看得很清楚。

  巨响如飞掠般通过屋顶上方。

  柱子与墙壁都啪啪震动着,抖落灰尘。

  在片刻的寂静后,惊人的爆炸声响起,令房屋晃动起来。

  我战战兢兢地抬起头,窥视着外面的情况。幻影战机似乎还在与多雷姆交战。因为云层的关系,我看不见多雷姆,但幻影战机正接二连三地坠落。我伸长脖子一看,一股轻烟正自后山升起。

  「好像掉进后山了。」

  我俯望阿守,他正抱头颤抖着。

  「喂,你怎么了?」

  似乎遭到不安与恐惧缠身的阿守突然紧抓住我。

  「救救我!我不想就这样死掉!」

  他边这么说,边用足以令我皱起眉头的力道紧抓着我的肩膀。但肩上的力量却突然放松,阿守用让人以为他脖子断掉似地猛力垂下头去。他发出细微的呜咽声。

  「绫人……我不想死……求求你。救救我……」

  是吗?是这样吗?虽然他什么都没说,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但他被带出东京时一定有什么事。有什么事会使他像这样因为恐惧而颤抖着。

  现在的阿守看起来就像能盛在掌心上一样渺小。我得保护这家伙。

  我站起身来。阿守抓着我的腿不放。

  「你要去哪里,绫人?别丢下我不管。」

  「不要紧,我马上就回来。我一定会保护你,这次我一定会做到。」

  我解开阿守缠着我的手,自房间飞奔而出。我冲下玄关时,围着浴巾的小惠从浴室跑出来。

  「绫人,你要去哪里?」

  「去驾驶翼神世音。我再也……再也不想失去任何人了。」

  这次我一定要保护阿守。我不想要有更多悲伤了。

  我冲向门外。

  断章9鸟饲守

  还真敢讲。一定会保护我?直到现在,你不是连那个约定都无法遵守吗?

  你就在战场上受苦吧!

  5

  搭乘翼神世音冲出来的我,在看到多雷姆时愕然不已。

  好像穿着裙子的多雷姆……那是浩子的多雷姆。怎么可能?

  「阿尔法小队,发射帕斯卡尔札尔炮!」

  我回过头,卡西小姐他们的瓦密里翁正举起帕斯卡尔札尔炮。

  住手!

  我反射性地展开翼神世音的光盾。

  由帕斯卡尔札尔电磁投射炮发射出的高速子弹全数被光盾弹飞。

  「你这家伙!你打算背叛吗?」

  一色在通信机彼端怒吼。

  「不对!等一下!」

  「啰唆!阿尔法小队,把翼神世音和多雷姆一起打倒!」

  瓦密里翁犹豫地朝翼神世音举起帕斯卡尔札尔炮。

  「不对!听我说!」

  三具帕斯卡尔札尔炮喀擦开启,电浆加农炮的闪光跃动着。

  「等我一下就好!」

  接着,电浆的洪流集中发射在翼神世音的光盾上,就算是光盾也无法完全防御。惊人的冲击力也袭向操纵席上的我。多雷姆同时由背后展开攻击。这家伙果然是……不,那时候也一样。即使浩子不愿意,多雷姆还是会攻击我。

  多雷姆挥下双臂,翼神世音撞击海面,大量的海水一口气化为波涛,逐渐将翼神世音吞没。

  「妳是浩子吗?」

  多雷姆在斗篷下能看得到的嘴角如微笑般弯曲起来。接着,它再度举起手。这时,帕斯卡尔札尔的电浆贯人多雷姆的手臂。

  多雷姆发出悲鸣。就在此时,文字开始在屏幕上飞舞。

  「好痛、好痛、好痛……」

  住手……这不是和浩子那时候一样吗?

  「我不想做这种事。」

  我别开视线。配合我目光的移动,文字追上了我。

  「救救我……」

  「住手!」

  我无法忍受地吶喊。即使我吶喊出声,文字却没有消失。胸中被抽紧般的疼痛与苦痛感受,令我紧紧握住的拳头微微颤抖着。

  风铃的铃声自某处传来。

  「你想做什么?」

  这是?是美嶋的声音。

  就在此时,重新摆出架势的多雷姆自翼神世音上方压下,手臂挥击而来。翼神世音的躯体逐渐陷入海中。痛楚自我身上掠过。

  多雷姆不断殴打着翼神世音。

  翼神世音的躯体开始发出嘎嘎的倾轧声,剧痛令翼神世音屈起身。

  然而,我却连反击也做不到。

  瓦密里翁不是只在旁边看着,它们接二连三地发出攻击。

  每次遭到攻击,多雷姆就发出惨叫。与浩子相同的文字排列成形。

  「好痛、好痛、好痛……」

  因为太难受,我已经看不下去了。

  「我……我再也不要让那样的悲剧发生了。」

  「你真正想做什么?」

  我又听见美嶋的声音问我。

  「我想保护他。」

  「保护谁?」

  「保护阿守……保护大家……」

  「你真正想保护的人是谁?」

  咦?

  听到那句话时,遥小姐的身影瞬间在我脑中浮现。

  我张大眼睛。

  文字在屏幕上跃动着。

  「绫人……住手!」

  多雷姆冷酷的笑容,就在因为冲击力而震动的屏幕彼端。

  「不对……不对.你不是浩子!」

  风铃的铃声自某处传来。

  我抛开迷惘。这家伙不是浩子,浩子已经死了。这家伙是玷污她回忆的东西。它只是利用我与浩子之间的回忆,想打倒我而已。我用翼神世音的拳头揍向多雷姆。多雷姆发出悲鸣,身躯因痛苦而扭曲。它的背部膨起,里头冒出拥有蓝黑色手脚的细长多雷姆。

  没错!这家伙乔装成浩子的多雷姆。

  这家伙玷污了浩子的回忆!

  我绝不原谅这种人!

  断章10八云总一

  刚才还被揍个没完的翼神世音抓住多雷姆的手臂。

  手臂在翼神世音的掌中破碎散落,爆出蓝色的液体。多雷姆发出惨叫,退后一步。翼神世音缓缓站起身,牢牢盯着多雷姆。它激烈的眼眸彷佛燃烧着怒火。我第一次看到翼神世音这个样子。

  多雷姆再度冲来。翼神世音闪身而过,将拳头朝失去目标的多雷姆背后挥下。多雷姆溅起大量水沬,沉人海中。翼神世音跨骑在多雷姆身上,不停殴打它。那攻击就像要把愤怒砸向多雷姆般激烈。

  翼神世音的身躯离开时,多雷姆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也许是还有战斗意志,它朝翼神世音举起未遭破坏的手臂。翼神世音对准多雷姆的胸膛挥出拳头。冲击波扩散开来,两具躯体都停止了动作。片刻之后,光剑自多雷姆的背部穿出,一直延伸到天空彼端。接着,多雷姆就如胀破般爆炸了,蓝色的液体飞散四周。

  鲜艳的蓝色在碧蓝海洋上扩散开来,还散发着愤怒波动的翼神世音正伫立其中。那个模样,令司令中心里的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

  「D1完全消灭。」

  金冷静地报告。听到她的声音,我也赫然回神。

  「快点确认驾驶员的安全……他可以用吧!」

  被我连珠炮似地一问,还在茫然中的一色,一瞬间露出迷惘般毫无防备的表情,立刻又恢复平时的他。

  「怎么能用?那家伙背叛了我们。神名该被送去收容所。」

  我以视线一角看见遥小姐正用手捂住嘴巴。不要紧,这边就交给我。我以眼神示意后,她点点头。那就拜托你了。

  「刚刚他应该只是察觉了什么危险的征兆。况且,他打倒了多雷姆。这要称作背叛未免……」

  「这是你身为副司令的建言吗?」

  直到最后都不想负起责任吗?

  「是的。」

  「我知道了。神名的处分就暂缓。不过,你要把这件事明确记载在报告上。」

  「多谢。」

  我在行礼之后看向遥小姐,她轻轻眨了眨眼向我道歉。不会,这点小事不算什么。

  断章11鸟饲守

  多雷姆-萨菲罗佐沉人海中。浩子的幻影被杀害了,没什么好高兴的。还得让你受更多苦才行。我想让你一点一点地感到痛苦,把你重要的东西一个一个夺走,默默听着你的哭叫声。听到浩子的惨叫时,我只觉得痛苦,但听见你的惨叫声一定会很愉快吧!

  挂在窗边的风铃随风摇晃,开始发出铃声。

  这风铃吵死人了。每当有什么事,绫人就会看着这个风铃。虽然不知道里头有什么回忆,不过只要是你重视的东西,我都讨厌。

  我硬是把风铃扯断,从窗户扔出。喀锵!干涸的声音响起,风铃碎了。

  活该!

  6

  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里,我走在庭院中时,突然响起啪擦声。仔细一看,鞋底下是碎裂的玻璃。那是浩子的风铃!我抬头一望,窗户是开着的。一定是我没把风铃系好,它才会被风吹落,或是因为刚才战斗的冲击波掉落下来。

  又有一个关于浩子的回忆消失了。

  我的眼眶发热。

  这样一来,我不就和那个多雷姆一样?和那个践踏浩子回忆的家伙一样。

  我尽可能把风铃的碎片收起来,在庭院里挖个洞穴埋葬它们。这是那小小风铃的坟墓。

  接着我双手合十,在心中道歉。对不起,浩子。我没有保护妳。就在这时,美嶋的话在我胸中复苏。

  「你真正想保护的人是谁?」

  我难受得将目光从坟墓上别开。当然,阿守的事就交给我了。但是我已经明白,我真正想保哗的人是谁。明白是哪一个人的身影在我心中。

  遥小姐……我想保护妳。我想成为能守护别人的男人。

  后记大野木宽

  在此送上《翼神世音》小说版第四集。

  哎呀,天气忽然变冷了,当各位读者看到这段文字时,应该会更加寒冷吧!

  螳螂在邻居的庭院里产了卵,卵的位置比往年还高,今年东京也许会有大雪来临。

  为什么会写与季节有关的文章,没有其它原因。为了写小说版,我整理出自己写的脚本,第十四集的构想是出现在去年的十月三十一号(顺便一提,现在正好是十月三十一号)。

  哇,我已经与翼神世音相处超过一年了。

  说到一年那可真长。是三百六十五天,是五十二万五千六百分钟。虽然没有特地用电子计算器去算,也还是段相当漫长的时间。这段时间足以让去年产下的螳螂卵孵化,让无数橡皮擦屑般大小的幼虫诞生,让它们在夏天捕捉苍蝇与飞蛾,成长到和双亲一样大,再拼命产下卵后死去。就算在这段时间里不小心先有后婚,生下小孩后被亲戚说:「好可爱的宝宝,可是时间好像不对耶?」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心想今年一定要读,趁着冲劲开始读起却只看完五页就搁下的《卡拉马夫助兄弟们》,就算在这段时间积满了灰尘也不奇怪。去年进小学的小孩……还是适可而止吧!不管怎样,是段相当漫长的时间。

  真难相信,自电视版播映结束后已经过了好几个月。

  是在五月的时候吧!我开玩笑地对监督说:「当监督真好,电视版结束后就没事了。我今年要忙的都是翼神世音。」不过监督应该也正忙于电影版的工作吧!

  时间在转眼问就消逝了。

  但愿接下来的这一年,对各位读者来说是个好年。

  但愿对我来说,这一年也是个好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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