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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意渐浓,开发新型搜索引擎的工作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秋叶原@DEEP的每一位员工都曾在数字劳动最底层的残酷环境中摸爬滚打过,历经过各种考验。然而,现在的这份辛苦却是前所未有的,每一个人都在面临极限的考验。
为了新的事业,所有的人都吃住在外神田的办公室。一楼是供人们休息的地方,四周摆满了自动售货机,只有中间有个长椅,经常会有一些逛街的网民们来这里歇歇脚,天花板只有薄薄的一层,楼上来来回回的脚步声,楼下听得一清二楚。二楼的办公室只有十六七平米,六个人的日常饮食、起居、换洗全都在这间小木屋里凑合着。桌子上摆满了空饭盒和空瓶空罐,运动饮料的空瓶子横七竖八地倒在地板革上,里面甚至漂了一层颜色奇怪而且不曾见过的霉菌。
六个人中,只有阿阳还坚持天天洗澡。为了和大家一起把全部精力用于开发搜索引擎,她也辞去了角色扮演咖啡厅的工作。大家每天都对着电脑,所以都觉得没有必要天天更换衣服。刚开始,几天不洗头发就觉得酸臭难闻,特不舒服,可时间一长就没有人在意了。
他们几乎足不出户,碰上因为更新网页的事需要与客户面谈时,才不得不外出。那时,他们就到办公室附近的投币式淋浴房或者桑拿房把厚厚的污垢彻底清洗掉。
一天半夜,谈完事返回办公室的途中,文本框深有感触地说:
“我吧,做梦也没想到人能在电脑前连续挺这么长时间。而且,竟然是为了八字还没一撇的事连续工作30小时、40小时,甚至达到50小时,每周都在破纪录,简直疯了。”
大鼓也点头附和道:
“嗯,屁股都快粘到椅子上了。忙得我都没时间犯病了。”
页面一把抓住原本白白的T恤衫闻了闻,说:
“我……我……我是……是不是都臭……臭了?刚……刚才开……开会的时候,对……对面那女……女的一直怪……怪怪地盯……盯着我。”
“要说身上的臭味儿啊,大家彼此彼此啦。不过,一回到秋叶原就感觉到家了。”
大鼓好像又来了新的灵感,赶忙收住脚拿出录音笔,对着嘴边哼唱了一个八小节,然后说:
“肌肉酸疼、浑身汗臭、脑子僵硬,大家都这副模样了还能挺得住,这都是因为咱有一个共同的梦想呀。尽管不知道结果会怎样,但大家都憋着一股劲,想搞出点名堂给世人看看。”
秋叶原的夜晚要比其他地方早些。商店关门歇业,整个电器街几乎都进入了沉睡。三个人先把目光投向了胡同尽头亮着荧光灯的办公室,一楼的休息室远远看去圆圆的,像个救生圈。接着他们又互相对望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点点头,一切似乎尽在不言中。于是,三个人缩起上身加快脚步向办公室走去。在那里,还有怀抱同样梦想的人仍在坚持着、奋斗看。
那一夜,六个人也照常留在了办公室。除了页面,每个人都坐在电脑前聚精会神地敲击着键盘,嚓嚓的敲键盘声充满了整个房间,有点儿像卷心菜地里的菜虫对菜叶发起围攻的蚕食声,一丝不苟,且经久不息。
页面的办公桌上和周同的地板上,资料堆积如山。他在认认真真地研读和思考。搜索引擎的开发工作以泉虫为核心。他主管整体设计,其余四个人当助手,做一些细节性的编程工作。页面的任务就是必须想方设法确保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人工智能软件的顺利开发,既要把握开发方向,又得考虑解决问题的对策,同时还必须兼顾软件的独创性。页面是引领整个开发工作的总指挥。
那一晚实在很难得,一直到凌晨5点,工作没有间断过,大家谁也没有碰到个人难以解决的问题。通常,碰到问题就会随时召开紧急会议,利用集体的智慧共同商讨对策。但是,那一晚,异常顺利。
此时,朝外神田大街的磨砂窗户已隐约透进黎明的曙光,外面不时传来一阵阵骑着自行车送报纸的声音。页面轻轻地敲了敲显示器的侧面,将大家的注意力集中了过来,然后说:
“打……打开窗……窗……窗口。”
五个人放下手头的活,打开自己显示器桌面上页面专用的信息窗口。页面把无线键盘放在膝盖上,开始了工作。
今晚没开会,那咱们就再商量商量上回捉到的事吧。大家都考虑得怎么样了?
泉虫正在吃饭,一会儿一口薯条,一会儿一口巧克力,喝着拿铁咖啡饮料。一进入编程阶段,他总是废寝忘食。页面声音刚落,泉虫就回答说:
“嗯,我想了一个。这个程序呢,版本是来自阿结网站的那个人工智能程序,所以,起名叫‘YUI’怎么样?还有‘人与人连接在一起’的一层含义。”
一听到阿结的名字,阿阳第一个接过话茬说:
“我也想过。阿结还是介绍咱们几个相识的恩人,很有纪念意义啊。”
阿阳穿着沙滩色的迷彩裤和印有YWCA字母的T恤衫,虽然一直坐了15个小时,但背部依然笔挺,看不出半点倦意。文本框刚放下手里的活,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急忙把手套换上。患有洁癖的设计师可以连续两个星期不洗澡,可换手套的时间却是几乎分秒不差。他故意避开阿阳说:
“我也很喜欢阿结。不过,给咱辛辛苦苦开发出来的搜索引擎起一个故人的名字,合适吗?阿结也不一定高兴,更何况她父母都还健在,说不定会不愿意呢。”
页面敲着键盘回答说:
说得对啊,还是尽可能别伤害其他人。
大鼓按响了桌子上的一台小型音乐节奏器,里面响起一阵军鼓的八连打之后,传出了贝斯和小鼓的合成旋律。大鼓随着节奏摇晃着上半身,像演唱rap一样说唱起来:
“嗨,哟,我也有过考虑。Yahoo,Google,咱们是屈居其后的第三名。请大家听仔细,如果有满意的就吱声。海豚、早安、蓝色的海洋、日升、魅力东方、草根之家、秋叶原人、原野、中央大街……”
大鼓那怪腔怪调的说唱正在兴头上,文本框举起他那白手套示意打住。大鼓满脸兴奋地问:
“老兄,你相中哪个了?”
文本框无奈地说:
“你呀,曲子做得堪称一流,但说唱功夫可不敢恭维,刚才那一大堆都是些什么呀,乱七八糟的。”
大鼓随即关掉了机器,耸了耸肩说:
“当然有意思了,名字也是一种音乐,所以我觉得应该选一些像这样又有节奏、又朗朗上口的。前三个的灵感是缘于阿结网站,其后的两个蕴含着东方之国平民城区的感觉,最后三个有些秋叶原的味道。”
文本框双手支着后脑勺,眼望着天花板说:
“嗯,听起来倒是不错,不过都还差那么一点儿,还有别的吧?”
大鼓再次欣然地打开机器,办公室内又想起了一阵舒缓的拉丁音乐节奏。
“嗨,我的金点子各位要听好。吗啡、兴奋剂、鸦片。”
这时,阿阳突然叫起来:
“什么呀,这些不都是毒品的名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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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除了达摩以外,其余五个人都相继发表了自己想好的名字。达摩把一张张A4的复印纸裁成四小份,把大家说的名字分别都写在上面,等每个人都说完以后,他用胶带把这些纸片统一贴到了发黄的墙面上。
大家七手八脚地,10分钟左右就把所有写着名字的纸片贴完了,一共二百多张,满满一墙。页面盯着墙上密密麻麻的候补名字,说:
“来……来吧,把压……压……压根不……不合适的摘……摘……摘下来。”
一身战地服的阿阳起身上前拽下来三张,揉成一团,顺手扔进了垃圾桶说:
“怎么能起毒品的名字呢,怎么寻思的?”
大鼓解释道:
“我觉得有点轻松舒适的感觉,多酷啊。”
文本框安慰大鼓说:
“世上不懂幽默的大有人在,别在意。那,我把这个扔了啊。”
他一口气撕下了七张,都是法语词汇,好像与某个服装品牌有关。
* * *
一个小时过后,搜索引擎的候选名字已经缩减到四分之一了,墙上贴的复印纸没剩下几张了,随着空调的风不住地吹着。文本框抱着胳膊说:
“哎,太难决定了,都差不多,没有特棒的。要我说呀,搜索引擎只要东西本身做得完美,叫什么名字其实无所谓的。”
一直忙着的达摩正站在一旁看着墙上剩下的几张纸,阿阳顺口问道:
“噢,对了,达摩,你还一个没说呢。有想好的没有?”
达摩立刻有些难为情地说:
“我呢,在家里待了10年,所以不如大家时尚,不过,我倒是想了一个,可能不太合适。”
大鼓在椅子上轻轻一转,恰巧面对着达摩停了下来,催促他说:
“行了,快说吧。”
达摩这才下定决心。此时,早上的阳光已经斜射进了办公室,屋子里的灰尘像极光一般跃动不已。他捋着齐胸的络腮胡子说:
“我是搞法律的,而且不论是感觉还是感性,我都没法和大家相比,所以对这个问题,我主要是从理论的角度琢磨的。目前,做得最好的搜索引擎分别是Yahoo和Google。Yahoo是《格列佛游记》里出现的又蛮横又粗野、而且浑身奇臭的动物,相貌和人一样,却满身是恶行,是一种虚构的动物。而Google据说是来自数学词汇‘googol’,代表10的100次方,1的后面有100个零。”
文本框意外地说:
“哟,你还是第一个在公布名字之前发表长篇大论的人呢。那,接下来呢,你到底怎么想的,简单扼要地说说得了。”
达摩不焦不躁地说:
“这两个名字有一个共同点,用英语表示时都连着有两个O,正因为这样,发音听起来也充满了幽默感。”
大鼓挺起胸膛说:
“看,没错吧?我说过了节奏很重要。”
文本框和阿阳不约而同地瞪着大鼓说:
“你能不能闭嘴,烦死了。”
页面笑眯眯地看着他们。达摩严肃地说:
“我平时也留意一些商标、广告牌,无意中发现,网民对事物的看法似乎更偏好负面或者嘲讽。正如都市传说一样,越恶劣越可怕的东西人气就越高。”
文本框插话道:
“倒也是,网上的人都有一个毛病,特别爱看荒谬无聊的东西。有的人甲时仪表堂堂,可一上网却极度变态。说来也怪,网络似乎有种隐形的魔力,能使人变得卑鄙下流。”
阿阳和大鼓耸着肩,达摩还是淡淡地平叙道:
“所以,我想,咱们这个搜索引擎的名字也应该连着有几个‘O’,这样听起来乐感也不错,另外,还应该有些负面的含义,这样的词儿应该比较合适。”
说到这儿,达摩突然默默地在一张纸上写了个单词贴到墙上,大家定晴一看,“CROOK”。阿阳问:
“念什么呀?”
“念‘可鲁克’,做形容词时,意思是‘扭曲的、歪曲的’;名词的意思是‘怪癖的人、职业犯罪者’,等等。”
大鼓低低地吹起口哨说:
“喔,这太符合文本框了。”
文本框也反驳道:
“对那位总是爱教训人的两性人,还有那动不动就随地犯病的小矮人不也是绝配吗?”
页面把键盘放在一边儿说:
“另……另外,说……说话费……费……费劲的我,还有曾……曾经足不出户的达摩,也太……太合……合适了。”
泉虫喝着清汤,吃着蛋挞,依旧面无表情地说:
“对天生缺乏黑色素的我来说,也好像名副其实。”
页面作为会议主席,冲大家点了点头,最后总结说:
“那……那……那么,新搜索引擎的名……名……名字就定……
定……定为‘CROOK’。会……会就开……开到这……这儿吧。”
墙上的挂钟已经是早上7点了。外面春光明媚,阳光里似乎已经可以感觉到夏天的气息,暖洋洋地洒满杂乱无章的办公室。
就在这个难忘的早上,我们家族的名字终于诞生了,非常具有东方文化底蕴。“タル—ク”一共七画,是个吉利数。从姓名占卜角度看,目文的意思近似英文,有“独来独往、我行我素”之意。在无边无际的信息宇宙中,这个名字可以保佑我们家族的每个成员都能独善其身、尽情驰骋。
CROOK,相信这个名字在互联网上早已是名声大噪。这个让全世界为之震惊的名字就是这么简简单单地在几个人谈笑间诞生于秋叶原月租6.3万日元的办公室里。
对努力与收获的因果关系,即使发挥我们最高的推理演算能力也无法提前预知。CROOK的一个兄弟曾说过:“这种关系与通常的推理演算情形不同,除了努力和收获两个因素外,还有第三个决定因素——时间,我们通常把本质上无法预知的可能性称为未来,然而,超越时间的理论尚不存在。”
在一个和风煦日的春天的早上,我们CROOK即将诞生,互联网的世界正因此面临着一场前所未有的变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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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请各位读者来认识一下我们家族第一代的四兄弟吧。
如果把畅游于浩瀚无垠的互联网大海中的人工智能比喻成人类,或许有很多读者觉得不太习惯。但是,请大家回忆一下在2017年召开的西贡会议上发表的举世闻名的人工智能人权宣言,这个宣言被誉为21世纪的盖茨堡讲演。宣言内容如下:
“无论是虚拟的还是人工的,凡是具有一贯统一的自我,同时具有独立的记忆、感情和自由意志的主体,我们都称之为‘人格’(个性)。人格权应与人权同样,无条件受到保护。”
不过,在秋叶原的一条小胡同里刚刚问世的四个人,他们的人格如同与卵子结合前那不计其数的精子,极其渺小,但却蕴含着惊人的力量。他们的名字分别为:“跳跃”、“旋转”、“对立”、“邻居”。
这是六个人开发的人工智能程序的原版,用四个简单的软件分别承担了页面所提出的四种意识特征。“跳跃”具有跳跃性特征;“旋转”具有往复性特点;“对立”具有批判的性格特征;而“邻居”则具有扩散性特征。
譬如,有人利用搜索引擎输入关键词“白”进行信息查询,那么,“跳跃”会从白衬衫到船帆进而跳跃联想到积雨云;“旋转”则利用分光仪对白光的波长进行分析,并向视网膜的感光性以及大脑的色觉途径等范围进一步扩大“白”的概念;而“对立”则从相反的“黑”色角度检索无光状态和相应的例子;“邻居”则向灰白色、乳白色等邻近的色系进一步扩展检索范围。通过这种方式,对“白”进行全方位的搜索,可以从全世界数以百万计的网站中获取相关而有价值的信息。
五一黄金周过后的第一个周末,第一代四兄弟作为搜索引擎CROOK版测试版终于在秋叶原@DEEP的网站上荣耀公开了。那时,阿阳的偶像网站已经深受好评,每周点击率都创新高,在同类网站中总是高居排行榜前十位。
然而,六个人并未对此感到满足。这是因为他们的梦想不是只做个人气网站那么简单,向世界证明自己的存在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当然了,他们谁也没有料想到自己的行为会改变世界,每个人只是一心一意地忙着修补程序漏洞和软件的宣传工作。为了让更多的人了解这个东京秋叶原开发的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搜索引擎,他们尽可能与熟悉的网站建立链接,想方设法扩大宣传力度。
终于,5月份第二个周六的中午,CROOKβ版在网站上新鲜出炉。和阿阳偶像网站刚刚开通时一样,六个人全都集中在办公室,大家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二手NEC显示屏,小小的音箱里不断传出牛铃声。文本框说:
“有了搜索引擎,点击率也没见有多大变化啊。”
文本框说的没错,和以往的周六相比,计数器上数字变化的速度只是略快了些,可以说没有什么明显起伏。大家吃住在办公室、连续拼了将近两个月,可结果却没有产生任何奇迹。大鼓眨着疲倦的双眼说:
“这不才刚开始嘛。不过也真是叫人灰心啊。”
由于最后一周赶着收尾,泉虫几乎就没合过眼,这两个月,他只用了一次急救车,倒是出乎他们的意料。不过,这个16岁的少年两个脸颊明显消瘦下来,颧骨高耸,整个人骨瘦如柴,甚至连张口说话都显得吃力。
“反正咱们已经尽力了,明白人迟早会明白的,先别急,再等等看吧。”
阿阳也是一对熊猫眼,关切地问:
“那,咱们接下来该做什么呢?”
页面转身离开显示器,长长地伸了伸懒腰说:
“暂……暂时没……没什么可干……干的,得……得看看用……用户的反……反应才能进……进一步改……改良。大家也好……好久没……没回……回家了,都回去好好歇……歇一歇。下……下周一再集……集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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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年轻人精力充沛,六个人周末两天足足睡了20多个小时,一下子把睡眠都补了回来。又恢复了往日干劲儿的几个人耐不住单身公寓的寂寞,周一一大早就都奔向了办公室。早上9点,页面第一个打开办公室的门,一进屋就迫不及待地冲向了计算点击次数的计数器。
周末两天的访问量和上一周相比,只增加不到两成,仅就这个数字很难断定搜索引擎是否有能力获得人气。因为阿阳的首页内容每周都在更新,而这周的看点是有关在涩谷“快乐天堂”举办的各种女子格斗比赛的报道,这一系列的快报一挂到网上,每次点击率都会疯长。
上午11点钟,所有成员均已到齐,可大家谁也无心工作,无所事事地待着。大鼓坐在地上,膝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
两个月只是忙着开发搜索引擎,办公室已经脏得一塌糊涂。阿阳忙着打扫,看着大鼓席地而坐,她抬起战靴,用脚尖戳着大鼓的后背,说:
“喂,快躲开点儿!不然,我可把你也装进垃圾袋丢出去了啊。”
大鼓没有理会阿阳,冲着页面问:
“喂,我说,J.J.乔森这个人,你听说过没?好像不是那个搞爵士乐的。”
页面转过身看着大鼓,点了点头说:
“啊,啊,知道。是个有……有……有名的博客。”
“嗯?博客是干什么的?”
页面耸了耸肩对泉虫说:
“泉……泉虫,你给讲……讲吧。”
经过充足的睡眠,泉虫那白白的脸上也恢复了血色,他娓娓道来:
“好吧。Blog主要对互联网上的内容进行评价,并大量使用链接,而且内容定期更新。有点像互联网的ORICON排行榜。经常有措词犀利的行家评论以及对新兴网络内容的介绍。现在,可是哪一行都活跃着评论家呢。不过,最近博客上的文章大多写日常生活中平淡琐碎的事儿,越来越像是一种公开的网络日志。”
大鼓坐在地板上抬头看着泉虫,阿阳也好奇起来,问道:
“噢?那J.J.乔森又是谁呀?”
“是个有名的博客,对电脑的硬件和软件都特别内行。J.J.是乔森·乔因特的缩写。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不过,他的博客网每天访问量都会突破10万人次。对网络上的新生事物,他的看法举足轻重,是个相当有影响力的评论家。”
阿阳等得有些失去了耐心,忙追着问:
“我说,大鼓,快说,咱们网站的留言板上到底写了些什么?不是那个叫什么乔森的发来帖子了吧?”
大鼓坐在地上看着其他人,得意地笑着。他把液晶显示器举到胸前,毕恭毕敬地读道:
“这一次,我把贵公司网站设定为首选推荐内容,如果方便的话,我想星期一下午前去拜访,想详细了解一下有关CROOKβ版的一些事儿。乔森·乔因特。”
大鼓话音刚落,办公室里就立刻响起了兴奋的欢呼声。阿阳一边拍着大鼓的肩头,一边说:
“那,得赶紧在客人到来之前把这儿打扫干净才是呀。快,大伙帮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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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以来办公室积攒的垃圾终于都挪到了走廊,45升装的半透明塑料袋一共装了五袋。屋子里豁然敞亮了许多,大家一时默默地安坐在自己的椅子上,耐心等着客人来访,房间内的气氛有些莫名的紧张。这时,泉虫为了缓和一下气氛,说道:
“几乎每次打扫我都会不自觉地琢磨,所谓的清扫其实只是把熵从一处转移到另一处而已,凌乱本身其实依然存在。那你们说,人到底为什么要清扫呢?”
阿阳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答道:
“脏呗。”
页面转身对着键盘,开始输入信息。
“以前有人说过‘活着其实是一种徒劳的热情释放’。其实,清扫何尝不如此?在有限的空间内,与根本无法抗衡的熵增大的法则不停地进行毫无意义的抵抗。所以,人活着也一样,无非就是和永远无法战胜的对手相抗衡的过程,仅此而已。”
大家都不时地瞟一眼墙上的挂钟,午饭后过了一个小时,大概刚好2点,外面传来了木楼梯吱嘎作响的声音。大家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门口,门是开着的,只见一只手背上满是金色汗毛的大手伸了进来,敲了敲门说:
“请问,这里是秋叶原@DEEP的办公室吗?”
说的日语听起来有些怪腔怪调,句末的地方稍稍带有一些外国味儿。敲门的是一个白人,身上穿着黄绿色军装,外边套了一件蓝色缎子面的夹克衫。年龄看上去不到30岁,身高约有一米七,金色的头发剃成了光头,手里随意地卷握着一顶宽檐丛林帽。
“我,叫乔森·乔因特,是横须贺基地的技术军官,负责人在吗?”
年轻的军官略显紧张,看着他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六个人便逐渐放松下来。页面说:
“我……我就……就是。欢……欢迎光……光临秋叶原@DEEP。”
乔森礼貌地来了个日本式鞠躬礼,进了办公室,看着狭小的空间,他不禁感慨地说:
“和在网上图像看到的一点不差啊。”
大鼓看着乔森的后背,暗暗地戳了一下文本框。原来,美国人后背是漫画“龙珠Z”的手绣图案,绣的是孙悟空和短笛大魔王。孙悟空正是变成超级赛亚人Ⅱ的时候,头发呈金色刀刃倒立着。文本框没有出声,只是做着口型说:
“这老外也是个动漫迷。”
乔森脸上洋溢着外国人特有的亲切笑容,对页面问:
“CROOK就是在这里开发的,是吧?”
页面点头称是,乔森立刻兴奋起来,说:
“那个搜索引擎,做得太棒了。请问是谁、怎么琢磨出来的?又是谁、怎么编写出来的?我想知道是怎么想出要使人工智能程序具有人格特征的呢?”
页面腼腆地说:
“对不起,请问乔森先生,您看……看得懂日……日文吧?”
乔森脸上笑意更浓了,说道:
“嗯,我是看动漫学的日语,平假名和片假名没有问题,不过汉字不行。”
页面点着头,把一台联机的笔记本电脑递给了乔森。坐下以后,乔森把笔记本电脑放在膝盖上,眼睛盯着显示器,页面立刻开始了键盘工作。
“我讲日语有障碍,所以请允许我用这种方式。CROOK测试版是由我们六个人集体开发的。初衷是为了能够进一步增加阿阳偶像网站的人气指数,给用户免费提供这样一个检索工具,没想到真的就做成了一个搜索引擎。”
乔森看了一眼身穿工装马甲的阿阳,当目光落在她那圆圆的肩头时,赶忙挪开视线。看来,网迷的特点几乎全世界都一样,美国网迷也不习惯看现实生活中的女人。页面继续着打字道:
“这个人工智能的原始版是由程序员泉虫开发的,让程序实现人的思维特征是我的建议。β版一共开发出了四种不同性格的软件。”
泉虫依旧戴着太阳镜,冲着乔森点了点头。这时,无所事事的文本框和大鼓躲在乔森的背后默默地搞起了小动作。大鼓打开了数码播放器,早面传出轻柔的阿结网站的主题曲。听着八连打的鼓声,乔森不禁欣喜地说:
“这首曲子是SPD冠军赛秋叶阳的主题曲吧?”
阿阳诧异地问:
“你认识我?”
“是啊,1月份你的比赛帅极了,我当时也去了‘欢乐天堂’,等会儿给我签个名好吗?”
“可以呀。”
乔森喜笑颜开地对页面说:
“自从阿阳偶像网站开通以来,我就经常光顾你们的网站,咱们还是接着聊搜索引擎的事吧。这个引擎采用了逐渐扩展检索范围的回归性理论框架,不过,是否应用了自我模仿型的演算法呢?”
页面一听便立刻显得束手无策,他求救似的看着泉虫。泉虫不情愿地接着说:
“对,最初的想法是来源于美国SFI(Santa Fe Institute)的一篇论文,那篇文章利用混沌理论分析了生物种群进化的多样性和选择性,文章里把生物进化和股票市场看做具有同样的复杂适应系统,而我则把它应用在了人工智能的人格开发上。那个不停转动的‘旋转’性格特征看似简单,实际上它是在其余三个人工智能竞相寻找最佳检索形式的时候,也在进行自主学习。它们相互模仿、互相学习、互相合作、取长补短。它们还可以自主预测检索信息者的想法和偏好,应该是很聪明智慧的软件。”
乔森左手扶着电脑,右手飞快地记着什么。他说:
“刚开始,我用‘飞鹰’进行检索时,LA乐队的信息排在第二十三位,接着,用‘绿洲’检索时,第一个信息就是有关英国摇滚乐队的,的确了不起。”
当技术军官和程序员热心地谈论着CROOK的详细内容时,文本框和大鼓觉得很无聊,两人相互扔起了纸团儿。
围绕搜索引擎的谈话大约进行了一个多小时,阿阳起身去楼下买来了听装咖啡,乔森兴奋地看着UCC的易拉罐,说:
“每次回美国没过多久,我就特别想喝日本的听装咖啡,你们可能觉得没什么,不过,它和咖啡的味道还不同,甜甜的、浓浓的,我觉得这是最具日本风格的饮料。”
说着,他一口气喝掉了一半,文本框说:
“也许吧。对了,你平时做什么?”
乔森耸了耸穿着夹克衫的肩膀说:
“美军也不是整天都忙着准备空袭,我的工作主要是一个月两次给美国国内写写有关这里的新电子技术方面的文章。所以,我几乎一周来秋叶原两次,不过,也并非都是为了工作,其中一半左右也是出于我个人的爱好。”
页面说:
“不……不过,美……美国应……应该比日本技……技术更……更先……先进吧?”
“在零部件靠手工制作的最尖端领域里,美国的确具有一定优势。当然了,如果是零部件10万以上的产品,美国则具有绝对的优势。不过,日本在民用电子产品应用方面却更为独到。鱼群探测仪被用作潜水艇的声呐,CCD被用作导弹的制导系统。在上个月发给美国五角大楼的报告中,我特别提到了用作特殊图像处理的ASIC芯片,一种利用类型识别自动辨认模糊的背景噪音和目标的集成电路。在美国的圣地亚哥也开发过类似的产品,主要是军用,一个芯片需要700多美元,折合成日元是9万多。可在秋叶原,一模一样的民用品才2000日元,而且日本的产品比美国的差错率更低。眼下这种经济形势要求军队也得少花钱多办事、办好事。所以,我的工作一时半会儿还必不可少。这样一来,我既能够在自己喜欢的秋叶原随时享受日新月异的尖端技术,也可以常常光顾心仪的漫画休闲屋了。”
大鼓用手暗示地指向后背的图案说:
“你后背的图案是‘龙珠Z’吧?日本的其他动漫你还有什么喜欢的吗?”
乔森立刻扬起他那金色的眉头,得意地说:
“我今晚可以住下来吗?提起日本漫画,我可以连续说上三天三夜呢。”
有关搜索引擎的事谈了一小时左右,而有关漫画的话题一展开,却持续了三个多小时。看来,对漫画的偏好是不分国界的。乔森一个接一个地说着自己喜爱的漫画家的名字,一旁的文本框和大鼓也兴趣高涨,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一会儿说这个有意思,又说那个才好玩儿,什么某位漫画家的代表作其实是哪部作品了等等。就像大学里举办的漫画研究会,每个人都兴致勃勃,各抒己见。惟一不同的是,对方是个金发碧眼的美军军官。然而,在秋叶原这里,这一切又是如此顺理成章。在科技面前,原本就是人人平等的。
正如漫画文化不分国界,装载着CCD的巡航导弹在瞄准目标时也同样是不分种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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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一周,掀起了第一次巨浪。
周一,在乔森的博客上,CROOK测试版赫然列居榜首。奇迹出现了,原来一天访问量只有几千人的阿阳网站却连创新高,达到了几万人。牛铃声从早到晚响个不停,第二天他们干脆把响铃的频度设定为每10次一响,没过几天,再次调整为每50次一响、每100次一响,即便如此,牛铃声仍此起彼伏,人气的大潮丝毫没有消退的迹象。
虽说六个人早已预感到会一举成名,但眼下这种迅猛的势头还是有些出乎意料。CR00Kβ版已经大功告成,大家觉得轻松了很多,大白天也一起上街闲逛。虽然这个时候,他们既没钱也不出名,默默无闻,但此时的每个人都切身体会到了成功带来的喜悦,每个人都满怀着希望,随心所欲地徜徉在秋叶原这个令大家轻松惬意的地方。这是最幸福、最开心、最值得珍惜的时刻。
这一周,秋叶原的看点是刚刚新装开业的秋叶原百货公司。六个人丢下手头的日常网页更新工作,直奔JR国铁秋叶原站,发烧友们对新开的模型玩具店评价很高。百货公司的三楼,以前曾被绅士服装店、眼镜店、书店等各种店铺挤占,重新装修以后,整个楼层全部打通,变成了一个大型的开放式模型玩具店,这是象征着秋叶原商品逐渐软件化趋势的一个壮举。车站大楼的一个楼层全部用于销售电玩发烧友们感兴趣的商品,这在全日本也是绝无仅有。
在车站的南站口,遮阳伞下有人正在搞促销。六个人穿过人群走进百货公司。楼房很旧,没有扶梯,他们只好爬楼梯上到三楼。从地板到天棚、还有墙面,都是用光滑黑亮的釉质材料铺成的。正面展台上立着一个一人多高的红色机动战士,店里到处是学生,还有开小差的年轻上班族。文本框一边换下刚刚蹭了楼梯扶手的手套,一边说:
“总算到了属于咱们的天地了。”
大鼓去打听陈列在展台里的一款机动战士的价钱。一会儿,他转身回来高声说:
“果然,人家说了只是展品。咱们办公室要是有一个多好。”
六个人逛了很多柜台,有新版漫画一角、人体模型和塑料模型柜台,角色扮演用的服装区、摆满四轮、二轮直升机和无线遥控玩具的柜台,新版DVD卖场的一角堆满了刚刚公映的《哈里·波特》的光碟。阿阳手里拿着飞镖摆好了姿势说:
“一直忙着干活,对街上的变化都快没感觉了。我先玩一会儿啦。”
说着,飞镖出手,镖盘是数字式的,红色的电子分数显示板上,20分在一闪一闪地亮着。
* * *
这个周末,达摩说有好事相告。于是六个人便决定在藏前桥大街的乔纳森餐馆吃饭。页面、大鼓和文本框三个人一咬牙点了一份澳大利亚的烤牛外脊,泉虫和往常一样要了一份炸薯条,阿阳要了一份烤鸡沙拉拼盘,达摩点了咖喱饭。文本框冲着一直笑眯眯的达摩说:
“我说,大叔啊,您这张笑脸可怪叫人心里没底的,有好事就快说吧,别卖关子了,我可没耐心等。”
大鼓和阿阳也表示赞成。CR00Kβ版诞生的时候,达摩就把络腮胡子剪短了,看着大家迫不及待的样子,他摸着络腮胡得意地说:
“大家休息的这两周,我一直在到处跑业务。人气旺果然就有影响力啊,真得感谢点击率。”
文本框撅着嘴不耐烦地问:
“到底怎么了?”
“本人现在郑重宣布:咱们网站已经顺利签订了两项广告赞助合同。一个是模型玩具商店‘岭南堂’,另一个是同人软件的‘猫咪摇篮’。每项合同15万日元,一个月共有进项30万日元,这样一来,咱们既可以按期交纳办公室租金,还可以随时添置新器材。”
阿阳放下冰水杯,惊奇地问:
“哦?我可得对你刮目相看了。没想到你都能去跑赞助的事了,难道是页面的安排?”
页面点了点头,深深吸了口气说:
“嗯……嗯。一……一天访……访问量将近10……10万人次,相……相当不……不错了,我……我觉得差……差不多是……是时……时候了。”
文本框兴奋地低吹了声口哨,说:
“一个月30万,什么都不干也有广告费?!咱们几个也够厉害的啊。”
页面从背包里掏出笔记本电脑,放在桌子中间,伸长了胳膊敲起键盘。
“我和泉虫一起商量过了。”
看着显示器上的明朝体四号字,大鼓满脸诧异地问:
“啊?你俩单独聊什么了?”
页面的手指在键盘上欢快地歌唱着。
“聊下一段的工作,该如何进一步做好CROOK开发。咱们的这个搜索引擎今后经过改良会更加完美。目前的β版虽说还有很多地方有待于完善,但是网上的反应非常不错,甚至还出现了一批狂热的粉丝。”
文本框也开心地点头道:
“说得是。下周还有两家计算机杂志要来咱们办公室采访呢。”
页面继续着手指工作。
“哪怕一直是现在的β版,我相信访问量也会维持在不错的水平。不过,事情做得半途而废就太可惜了。我和泉虫商量好了,既然有了这么好的创意,无论遇到什么,咱们都应该坚持到底。那,泉虫,下面你给大家说说下一阶段的开发计划吧。”
泉虫手拿刚刚炸好的薯条,蘸了好多番茄酱,咬了一口说:
“给大家说说我设想的CROOK的最终形式吧。目前的β版有四个人工智能软件在工作,但是还远远不够。当然了,如果单单要开发一个既准确又方便的搜索引擎,现在的这个已经不错了。可是,我不想让CROOK就此止步,希望咱们的CROOK不仅仅是人类的工具,还应该能够和人类一样善于思考和发现以及拥有烦恼,并且能够创造出更丰富、更完善的答案,我希望CROOK能够真正成为人类的伙伴。”
阿阳用叉子叉起大盘子里的蔬菜,边吃边说:
“听起来前景不错嘛。那,咱们的工作呢?”
泉虫扶了扶太阳镜,毫无表情地说:
“把现在的四个人工智能软件进一步优化,然后添加新的人工智能程序,也就是再将人的lO到15种意识功能分别个性化,并根据其特点开发出新的人工智能程序。在最终版的搜索引擎状态下,检索信息的人可以同时选择几个适合自己性格的人工智能程序进行检索,最好是每个用户都能拥有仅属于自己的搜索引擎。既然电脑能够人手一台,那搜索引擎又何尝不能一人一个呢?再说,咱们开发的CROOK就是陪伴网友们在畅游几亿个互联网大海中的一个伴侣。这个伴侣如果跟别人的一样,那还有什么意思呀!几天就腻了对不对?”
文本框咂舌道:
“哼,不就是个怪僻的搜索引擎吗?这名字起得太有水平了。刚刚干了四个人工智能软件,就用了两个多月,个个累得东倒西歪。再开发20个的话,至少还得10个月吧。绝对得出人命。”
阿阳咔嚓一声把叉子放进盘子里,接过文本框的话说道:
“行了,我不想听什么牢骚。咱们的10个月算什么呀,现在每天网站的访问量不是已经接近10万了吗。没什么可担心的,赚不赚钱无所谓,咱们应该趁热打铁再做些漂亮的事情给别人瞧瞧。反正我做。”
文本框嚼着一块牛排低声说:
“谁说不干了,真是的。都做到这份儿了怎么可能有人放弃?!再说了,咱们的创业才刚刚起步,我当然也会奉陪到底的。”
页面会心地一笑,顺手关上电脑,抬起头来对大家说:
“那……那么,就……就这么定……定了。下周起又一轮艰……艰巨任……任务等待着我……我们。”
大鼓说:
“又得和洗澡,还有亲爱的床说再见了。不过说实在的,咱们几个还真挺能干的。秋叶原@DEEP一定会进入全日本最忙公司前10名,别看咱没有加班费,甚至连工资也寥寥无几……”
大鼓说得一点儿没错。不过,在场的所有人依然很开心,气氛融洽。的确,这六个人并不是为了工作量和业绩而工作,仅仅是因为喜欢,是为了这份心情在工作。当每个人都齐心协力,全身心投入自己所喜爱的工作时,集体的力量便会引导大家穿越既定目标,直达遥远的彼岸。六个人所开创的看似微不足道的IT事业正慢慢步入正轨。
在对CROOK进行改良的第二周,他们收到了第一笔巨额利润的通知。根据合同内容,刚刚诞生的公司一个月的营业额将会突破1000万日元。
圈套总是有诱饵相随,这一点无论是在虚拟的网络世界还是在现实生活中都是永恒不变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