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尊严 01 数据库的蜘蛛

  不论何时,我们都带着小小的炸弹而行。

  放在口袋里的秘密小盒,已经是我们的救生索。偶尔外出时忘记携带,就会不安得好像自己一丝不挂般,整个人都不正常了。那薄薄的机器里,满满地塞着你公开以及隐私的生活信息。那是不知何时会破裂的致命危险品。

  当然,那里并不只有信息,或许你还下载了喜欢的偶像的音乐文件,甚至是俄罗斯文豪的小说。照片也存有几百张了吧?不只是家人朋友的,或许还有路上遇到的艺人以及可爱的小狗。至于邮件,那更是数不清了。每一个文件夹都装得满满的,是吧?

  现代日本人正互相发送着历史上规模最庞大的短讯,他们是会因为闲暇而患上孤独恐惧症的人,是一旦不与谁联系,就会不安得无法忍受的生物。这无关大人还是小孩。虽然那些重要的邮件与毫无意义的空白邮件并没有区别。

  仔细想想,当我还是小屁孩的时候,谁都没有这样的炸弹。当然,当时也没有那样的技术与基础设施。手机,就好像这十年里才冒出来的好多新词一样。格差社会、赢家屌丝、隐性抑郁症、非正式员工、自我中心、学级崩坏之类的。不管哪一个新词都悲哀得能射穿这个世界。手机并非将人与人相连,其实只是把人与人区分并隔绝而已。

  这次的故事,是迎来冬天的池袋所发生的一个悲伤的恋情终结。虽这么说,并不是我失恋哦。即使发生了这样的事,我也绝不会讲述自己的故事。有很多人都会写博客什么的,到底是什么样的神经才会做出这种像随地大小便一样的行为呢?

  说什么电子媒体使人与人相连,就像说池袋街头是乌托邦一样,那是大错特错。

  而你,也绝不可相信用那些信息堆积而成的“梦之岛”。

  在那里堆积的并不是未来的梦想,只不过是早已陈词滥调的信息残片。唔,就像我平时说的那些故事一样。

  这个冬天,要说池袋最火热的话题,那一定是家电大卖场的巅峰决战。

  池袋原本就是必酷(BIC CAMERA)占领的城池,我家里的家电产品,基本都是在那里用积分卡购买的。

  平成以来第N次通货紧缩的到来,终于使得城市副中心池袋也开始不景气。所有的零售店都形势严峻,而奢侈品店则全部关门。三越的池袋店干脆关闭。正当大家揣测那么大一栋楼要怎么办时,姗姗而来的是北关东的山田电器。而且店名尤其威风:日本旗舰店。据说是要成为那家连锁店在日本的最大店面。必酷当然不会坐以待毙,于是东口的三家店也重新装修了一番作为迎击。

  虽然我并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倒也去好好参观了一番。地道的东京人总得赶时髦。不过我并不是在开店前就聚了一万五千人的开业当天去的。拉面店、迪士尼乐园、家电大卖场,哪里都好,我最讨厌的就是排队。 每一层楼都人头攒动,于是我赶紧放弃浏览商品,果断地上到七楼的美食广场。果然这一层就没有那么拥挤。我去的是一家提供意面的普通咖啡馆,听到的多半是中国话。正当我因为人群而感到脱力时,手机震动起来。我很不习惯来电铃声或来电铃音。那实在是太暴力了。

  收到的是来自陌生人的邮件。这种一般都是不会去的商店或会玩可能性为零的游戏宣传,平时我都会立刻删除,那时却不知怎的打开了。这是我最初的错误。

  >拜启 真岛诚先生。

  >初次来信。

  >我是(株)LIFEGATE研究开发部的部长松永悟。

  >对素有“麻烦终结者”之名的真岛诚先生。

  >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可否务必在今明两天中拨冗少许时间。

  >拜托了。

  >另,此地址得自贵友安藤崇先生。

  >那么,再见。不情之请。

  我的朋友当中没有一个会写这样句子的人。小小的显示屏中的文字看起来特别气派,语言这东西真是不可思议。没有表情符号也没有动画表情。看来又是崇仔塞过来的麻烦活。

  不过,我基本上一直都很无聊,如果能作为有趣素材的话倒是欢迎之至。

  也难怪谁都会沉迷手机。

  我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手机连上网调出搜索引擎。不用从椅子上挪动半步,一边喝着拿铁咖啡一边就能完成这样的招数。就某种意义来说,手机比其主人更为聪明。

  搜索了“LIFEGATE”后,立刻就跳出来大约三百多个网站。大致表明LIFEGATE以自己的门户网站为核心展开媒体和广告业务。该公司在同类IT企业中已属中坚,最近的势头颇猛。他们先行一步与韩国的网游大企业联手运营了游戏的日文版。总公司就在丰岛区东池袋四丁目,那幢位于再开发地的办公大楼里。

  因为我没有在公司上班的经验,所以也不是很清楚部长这个职位有多高。只是觉得大概就是在社长和普通员工之间的陡峭阶梯正当中的位置吧。

  我啜着已经有点冷却的拿铁,又打了个电话给池袋小鬼们的国王。电话很快转接。崇仔的声音就像是东京的第一道寒风般令我耳根生冷。

  “怎么,阿诚,要约我去忘年会?”

  真是吃惊。竟然亲自提起喝酒的事,G少年的杂务那是相当繁忙吧。孤独而能干的国王。

  “崇仔既然开口了,那安排两三个可爱姑娘开个忘年会也可以哦。”

  我感到电话那头的气压骤然下降。

  “我可没空陪你闲聊。什么事?”

  我看着玻璃外的马路。搬着大纸箱的一家几口挤在一起走着。已经是午餐时间了吧。如果这要算经济萧条,还真是温和的萧条呢。

  “LIFEGATE的开发部部长叫啥来着?”

  崇仔回答得很干脆,他的记忆力堪比手机的文件夹。

  “松永悟。”

  “对对,我从他那里收到封很客气的邮件。崇仔你还认识这么高端的商务人士啊。”

  “不是我朋友,我也不认识。G少年里有许多人在那家伙的公司里打工。所以他托人问有没有可以不动声色解决麻烦的办法。”

  “那么,G少年对这次的事中立?”

  “是的。不过据说,那家伙是LIFEGATE的创始人员之一,握有很多股权。那公司可是已经在东京创业板上市了。”

  “唔……”

  我的客户里难得有有钱人。或者更应该说在池袋街头很少有这样的人。崇仔的声音冷静得就像是商务人士。

  “LIFEGATE是本地的优良企业。你和G少年如果能对他们有恩,不会是坏事。所以,就努力干吧。”

  又是精于计算的国王大人心血来潮的命令。

  “哈哈,真乃金玉良言。那我就去回个邮件看看。既然崇仔这么说了,有什么事也能让G少年帮忙是吧。”

  “没关系。但是,这次可要实打实收费。对方是有钱人,你去跟他们好好谈谈。”

  “这算什么。我可不擅长钱的事情,你也……”

  电话突然咔嚓一下挂断。怎么说呢,没有比这种事更让我生气的了。如果是以前,被这么挂次电话那可是要闹决斗的。我深感受辱,想像自己戴着白手套狠狠地抽崇仔耳光的画面后,才感觉舒畅了些。

  于是,我无可奈何地给新兴IT企业的开发部部长发了邮件。

  因为我用不来“不情之请”这样的词,邮件用的就是和平时一样的口语。大概两个来回后,就约好这一天下午五点在Rise City的广场见面。我便暂且先从山田电器回到店里,一如既往地卖着冬天的水果。话虽这么说,最近水果店店头的“季节感”正在迅速消失。青森产的陆奥、玉林以及富士陆奥、玉林和富士都是苹果的品种。当中,还理所当然地混着甜瓜与芒果。虽然,那是靠着在锅炉里猛烧油而种出来的、一点都不环保的水果,但我是这么想的,环保和经济萧条一样,都让人不愉快。虽然我对节约汽油和电没什么意见,但也不必环保得连生命都要节俭吧。

  到四点半时,我跟老妈打了个招呼。说完之后,敌人忽然吊起眼梢发火:“什么呀,在傍晚生意最好的时候。又是那种赚不到钱的半吊子活吗?”

  我挺起胸膛回答:“对方可是如日中天的IT企业开发部部长。这次会有很多很多的钱。”

  请我帮忙解决麻烦的基本都是些穷得不能再穷的街头小鬼。别看老妈那个样子,大概也还是会担心儿子的经济状况吧。不管怎么说,店里给我的工资低得吓人。

  “看起来能拿到很多报酬吗?”

  虽然不是很清楚,但崇仔说过这次如果没钱就不干活。

  “是啊,大概成堆的纸钞会噼里啪啦地砸下来。”

  老妈一脸魔女样地抿嘴微笑。

  “好,我知道了。看店的事就交给我了。但是,你可要好好赚钱啊,阿诚。拿到钱后,给家里换个新冰箱,我在山田的传单上看中了一个很好的。”

  “知道了知道了。”

  别这么快就盘算起你儿子难得的外快好吗!这个满肚子小算盘的女人!果然穷人的母亲都很厉害。不这样的话,靠女人的一条细胳膊要在池袋站前守住店面可是困难重重。

  傍晚五点不到,东京的天空就已经变暗。圣诞彩灯早在一个月前就开始闪亮,百货店的周围一片繁华浪漫。不过就跟往年一样,圣诞礼物、圣诞夜晚餐都与我完全无关。

  穿过铁桥下方,从西口到达东口。沿着绿色大道笔直往前,就能看见坐落在再开发地一角那栋高过四十层的超高层建筑了。据说是保安系统万无一失的高科技公寓,但跟我却完全无关。想要防止被别人偷,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一无所有。就像我和我家店里那样。

  穿过人工栽植的樟树,进入大厦之间的广场。公司员工以及学生正涌进通向地铁东池袋站的楼梯。就像是排水沟吸住了枯叶。我恍惚地呆立着,从办公楼里走来一个身穿灰色西装的男人。流行的修身双排扣。花纹是千鸟格。一脸清爽得就像才冲过澡。

  “是真岛诚先生吗?我是松永。”

  声音很低,却很好听。也就是所谓的美男声,连我都不由得有感觉了。我点了点头,说:“虽然我不知道是怎样的麻烦,但与其找我这种人,还不如找警察解决得更快哦。”

  张嘴就是没经过思考的话,果然我做不来生意。

  “不,警察有点不方便。” 松永看了看手表说:“没时间了。既然来了,就喝杯咖啡吧。”

  我仰望Rise City的天空,高度不输太阳城的玻璃外墙耸立在冬日的天空。呼啸的穿堂风透着隆冬的寒冷。我和来路不明的开发部部长回到办公楼,步入位于一楼的咖啡店。

  冻僵的手指贴着温暖的马克杯真是太棒了,杯里是芳香满溢的卡布奇诺。问题在于对面是个儒雅大叔,但这是工作。坐定后,松永开口:“我从各方面都了解到,真岛先生是个可以信赖的人。这次的事情牵扯到商业上的机密信息,所以还请秘而不宣。”

  不情之请啦,秘而不宣啦,这次出现了好多我字典里没有的词呢。不愧是商务人士,看来还从崇仔以外的渠道做了对我的信用调查。

  “那么你的麻烦的起因是?”

  松永的视线扫了眼有一半坐满的周围坐席,从上衣的内口袋里拿出样东西放在我的眼前。

  “型号和这个是一样的。”

  那是附有米粒大小全键盘的智能手机。这样一台设备就具备介于手机与电脑之间的功能。比我这台落伍了至少三代的要先进多了。纤薄、如水银般圆润的机身闪着光。因为最近的手机很贵,没法轻易更新换代了。松永压低了声音:“不知道是被偷了还是掉了。有人拿了我的手机,并用里面的信息来威胁我。”

  “等一下。最近的手机不是在哪里遗失后立刻就能用远程操作进行锁定吗?”

  这种事连我这样的机械白痴都知道。松永神色不变地说:“我联系了手机的技术人员,用远程操作锁定了手机按键操作以及信用卡等功能。威胁是在这之后。”

  嗯,似乎是很麻烦的事。为什么信息会从已经被锁定的手机里泄露呢?

  “遗失的那只手机,我是当成电脑使用的。我们公司的新议案还有重要事项都输入进去。有超过两百个客户的联系地址以及今后几个月的日程安排。关系到公司的保密信息以及我的信用问题。我希望你能理解,现在的事态非常严重。”

  我觉得事情愈发诡异,试探地问:“既然是这么重要的情报,那么与其拜托我这种人,绝对还是警察更值得信赖。本来我对网络啦高科技这种就不擅长。”

  我可以正经操控的家电制品大概就是平板电视这种吧。蓝光刻录机的HDD操作就不太行了。松永盯着我的眼睛看了会儿,交叉起双臂:“我投降。我希望这事只有你我知道,可以吗?”

  我觉得自己变成了很厉害的调查员。IT侦探,阿诚。

  “哎,我们公司还不能算是业界里真正的大企业,但我作为开朝元老,差不多也到了再上一层的时机了。部长之后就是董事。对于公司员工来说,是跨越了一道巨大的屏障。所以我现在并不想引起骚动。”

  我望向眼前的男人。泄露了那么多信息应该是万分焦虑吧,但却还是从容稳重。不愧是下届董事。

  “那么对方是什么样的家伙?他们是怎么跟你接触的?”

  松永第一次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即使喝着冬天的冰咖啡,部长的额头还是隐隐渗出汗水。

  “我的手机大约是在两星期前遗失的。远程锁定、提出失物报告是在翌日上午。因为工作不便,同时认为不会再有风波,就立刻买了新手机。我很乐观地认为信息已经锁定,所以很安全。五天后,一封信寄到了我工作的地方。就是这个。” 这次松永放在桌上的,是一枚到处都有卖的白色信封。收件人写着“(株)LIFEGATE研究开发部松永悟部长”。字迹方方正正,像是用尺画的。邮票上的邮戳虽有点模糊难认,但却是池袋本町的。这家邮局就在北池袋站对面附近。

  “可以看下里面的内容吗?”

  松永点了点头,我从中抽出张A4大小的打印纸。

  松永悟先生 我是捡到你手机的人。我并不打算威胁你,只是想要合理的酬谢。为了找到你的联系方式,我查看了手机内部的所有信息。如此有价值的信息,一定还会有别人想要吧。酬谢的金额就由你来决定。                            好心的拾得者

  之后就只有一行地址。我抬起头问:“已经跟对方联系过了吗?”

  “是的,好几次了。酬金越涨越高,现在已经到六百万日元了。”

  一台手机价值六百万!无法想像。有钱人就是不一样。

  “那么快付了钱,把手机拿回来不就好了。”

  “问题就在这里。我担心的是,他们的威胁是否是一次性的。”

  原来如此。这样的担心我也能理解。轻易到手的钱很快就会蒸发。一旦用完,好心的拾得者说不定会再干一回。一开始的好心变成了下一次的贪婪。这是资本主义的合理发展形态。

  “只要备份了信息,就可以反复复制。就算拿回手机,松永先生也无法永远安心。”

  开发部部长愁眉苦脸地说:“正是如此。”

  我又看了看简短的信反面印刷的内容,这一面写的是“阿凡达星球·在线商业计划书”。

  “这是预定明年夏天投入运营的新项目。几家竞争对手应该对这份企划书十分垂涎。我们公司在网络游戏方面是走在前列的。”

  即使我的脑筋转得再迅速,事态的发展还是有些快。我喝着这一天的第二杯卡布奇诺,眺望了一阵窗外。与其说Rise City是池袋的,倒更像是六本木或青山的。就是说跟我一点都不相称啦。

  “我大致明白你想怎么做了。想办法拿回手机,钱付给哪边随意。但如果那样,希望能采取手段让他绝不会有第二次威胁。可以的话,犯人手边留有的手机信息也想完整地回收。”

  那家伙看我的眼神就像是看手下的优秀开发员。

  “正是这样。不愧是池袋头号麻烦终结者。那么……”

  我难得说了句聪明话:“你是我的客户,有什么事尽管说。”

  下任董事降低了音量。 “……那个,与诚君交好的G少年他们……怎么说呢,拥有可以诉诸武力的部队吧。”

  交好?诉诸武力?唔……日语真是博大精深。

  “你是指像突击队那样的玩意吗?”

  “啊,差不多就是那样。”

  听到他文质彬彬的回答,我不由捧着肚子笑出声来。玻璃环绕的酷酷的咖啡厅里回荡着我的傻笑。不过并不是什么好听的声音。

  “什么呀,原来我对松永先生的委托只理解了一半啊。”

  部长颇有意味地笑笑。我继续说道:“总而言之,就是想让那个拾得者吓到骨子里。为此,想要借G少年出手。你一开始就跟崇仔说过要借几个长相凶恶的小鬼吧。”

  “被你发现也就没办法了。正如诚君所言。”

  我把卡布奇诺一口喝完。

  “但是,就算你搬座金山来,崇仔也不会那么轻易就借出自己的部下。然后,那个家伙为了摸清你的底细,就把我介绍给你。”

  松永毫不在乎地淡然承认了。

  “一定就是这样吧。但是,这次的恐吓事件里,谁是坏人谁是被害者一目了然。你愿意站在我这边吗,诚君。”

  总算摸清了对方的底细,我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既然是崇仔介绍的倒也不会不乐意。首先要做些什么?”

  就好像这个冬日麻烦的总指挥并不是我而是松永。反正,他的确远远比我来得优秀。我一辈子也没可能在任何公司的董事会里露脸。

  “时间宝贵。赶快完成手机的交易,把钱给对方。金额由诚君去交涉也无妨。差额就算是你应得的。给G少年的酬金另算,这个我会和安藤君谈妥的。”

  当机立断真是爽快。这个男人在商场上一定也很优秀。毕竟IT行业是以速度定胜负。松永从桌上拿起智能手机,我也取出自己的手机对着他。红外线通信。我收到的,是恐吓犯的邮箱地址以及松永的联系方式。

  松永看着手表确认时间。不知为何那并不是电子表,而是瑞士产的指针式金表。黑色的鳄鱼皮表带很雅致。

  “还有十分钟。要怎么交接?”

  工作看来已经完成了一半。

  “找个不引人注意的地方就好了。那些家伙也不想惹人注目,所以会赞成的吧。G少年包围在周围,交钱的同时一口气压制对方。”

  开发部部长的眼睛闪着光,看起来很高兴。

  “你们会把对方暴打一顿吗?”

  “才不会做这么徒劳的事呢。不过,大概会灌输给他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的恐怖吧。崇仔对这种事擅长到夸张。”

  松永显得有些失望,情绪有些低落地问:“那怎么防止他们再犯?”

  我把至今为止的恐吓事件回忆了一遍,敷衍地回答: “对方也不是一个人吧。可以抓住为首的当人质,让他交出所有的拷贝。反过来我们也可以拿走他们的手机,获取他们的个人信息。”

  “原来如此。一想到他们的家庭随时都会遭到报复,当即就不敢再有下一次的恐吓了吧?”

  松永在暮色逼近的再开发地的咖啡厅里凝视着我。我摆出做生意的笑容,不能让这家伙读出我内心所想。他从上衣的口袋里取出一只信封放到我面前,忽然对我伸出了右手。

  “我从安藤君那里听说,要在池袋混,最好能和诚君有交情。他说那实在是个好用的男人。这是启动金。”

  我握住了松永的手,消瘦而冰冷的掌心。

  “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了。时间到了吧。我回去后,会写好指定交接日期的邮件,你确认一下。如果OK就用你的手机发给对方。时间姑且就定为后天晚上的十一点,可以吗?”

  松永用智能手机确认了下日程表后说:“可以。之后再有什么事,还请多关照。”

  我微微点头,感觉自己成了个很厉害的代理商。再怎么说我现在怀里也有一大把私房钱。这次的差事还真不坏。

  回到店里,我把银行的信封原样扔给老妈。

  “这啥?” 她从苹果堆上捡起信封打开,看了看里面。

  我好整以暇地说: “冰箱也好,洗衣机也好,去买你喜欢的东西吧。”

  “你在说什么啊,笨蛋!这种来路不明的钱怎么能用。”

  老妈从中取出的是二十张毫无折痕的一万元新钞。总觉得太过干净,就像是精致的仿制品。

  “不是什么来路不明的钱。我等下要去写封文笔卓越的邮件,这个就当是稿费。”

  “别开玩笑啊,你给我适可而止。虽然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等你把麻烦解决掉,我会很高兴地收下的。在那之前就给我供在那里吧。”

  她指向店内的神龛。老妈是个守旧的女人。我无奈地把信封摆到神龛上,上了二楼。为了写一封好邮件,必须找到好的BGM。

  我从四叠半榻榻米【日本的房间面积常以榻榻米大小计算,1叠约为1.6m2。】大小的CD库挑选了莱奥什·雅纳切克莱奥什·雅纳切克【Leo Jan cek,1854年7月3日1928年8月12日。《小交响曲》是莱奥什·雅纳切克的著名作品之一。文中所提到的畅销作品指的是村上春树的《1Q84》】的《隐秘的信》。似乎因为《小交响曲》的号声在那本超级畅销作品的开头响起,他忽然变得很有名,原本雅纳切克是出生于捷克东部摩拉维亚的一个朴实的作曲家。虽然说他朴实,但还是不要小看作曲家为妙。63岁高龄方成大家的莱奥什与命定的情人、有夫之妇卡米拉相遇(哈哈哈,怎么有点像英国王室)。之后两个人在她丈夫的眼皮底下互通书信长达十年。而这也使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年创作出了“第二号弦乐四重奏”《隐秘的信》。有着这样的背景设定,连你都会想听听这首四重奏了吧。那是首悲伤、狂放却又非常宁静的优秀乐曲。

  我把《隐秘的信》放到CD机里,刷刷地开始输入邮件。第一乐章还没结束便大致完成,于是立刻发送给正在开会的松永。

  嗯,如果工作总能这么顺利,我就不会抱怨。

  那家伙把最终稿发给好心的拾得者是在当天半夜。对方立即就有回应。地点与时间都认可。在数次邮件交涉中,金额减少了一百万。我用大拇指敲击的数百字邮件就能赚到这么多的钱。照这情形,光靠稿费造栋房子也不是做梦了。

  凌晨一点半,一切都安排完毕。我的手机响起。

  “看来你干得不错。”

  崇仔的声音就像是冬天将要结冰的水塘。

  “一开始不跟我说好,这不是给我添麻烦吗。”

  如北风的声音划过,我知道那是崇仔在笑。

  “不,我就是想让你不戴有色眼镜地对那个叫松永的男人作判断。先不说这个,我的车正停在你店下面。下来一下。关于明天的会议。”

  我看了看墙上的钟,想到这时间要外出就烦。但是,我却无法违背这位街头的冰之国王。

  “遵命。吾这就身披破布策马觐见。”

  “等你。”

  立刻就挂断了电话。完全无暇欣赏好友戏言的余韵。可怜的国王。

  巨大的梅赛德斯RV里,温暖得就像是初夏的海边。我立刻脱下五千日元一件的优衣库羽绒服。崇仔一身今年流行的现代常春藤学院风格。朝气蓬勃的男生外套下一条露出脚踝的驼色裤子。如果这是真的Thom Browne,上下加起来应该要七十万日元。我久违的预付金连半件上衣都买不起。这世界是不公平的,虽然我不介意。RV平稳地启动。毕竟不能把车停在我家门前进行没完没了的讨论。

  “地点定在哪里?”

  崇仔不做季节的寒暄。

  “日之出町公园。”

  那里是太阳城与Rise City之间的公园。虽然一到晚上就没人,但要有谁坐在长凳上也不会招人怀疑。崇仔对着驾驶的G少年说:“那么,去那里。”

  十分钟后,我们就在公园实地考虑人员配置。果然还是本地的事件好。既没有交通堵塞也不用算在路上的日程。虽然见面的地点是在喷水池前的广场,但崇仔却审视着周围,不断对部下下达命令。

  “这里的长凳还有对面的长凳安排两对情侣。然后公园的出入口以及对面的便利店也分别放几个人。车的话,三辆够了吧。”

  执行部队总共约十五人。像这样哪怕再多的人海战术也能执行,这就是G少年的强项。只是犯了丁点罪的家伙不会想到,会有除了警察以外的人设下如此的天罗地网。

  踩点工作大约十五分钟结束,我们回到了温暖的车内。国王似乎有些无趣地说:“总觉得这一切有些太过顺利了。”

  而我基本上是个乐天派。不这样就无法在处于经济萧条低谷中的池袋生存下去。

  “是嘛。迄今为止轻松的工作就会轻松到底。有三分之一的事情会变得有些复杂,其他都是顺利的,不是吗?”

  我解决过好几个顺利得不值一提的工作。解决那些麻烦超级顺利,连哼歌的空闲都没。

  “也好。不管怎么说,后天的现在这个时间,问题就能解决。我们在LIFEGATE留下了很好的人脉。这次最大的价值不是钱,而是这一点。”

  我吃惊地说:“你是打算开设G少年的博客吗?”

  “不,博客是无法独自生存的白痴写的日记。但是,网络世界里也有商机,就这点来说,和现实世界并没有不同。光像这样管理街上的小鬼,花费的金钱是你无法想像的。”

  原来对财政也要负责啊。可悲的国王。

  “一切结束后喝一杯吧。我明天早上还有早市,送我啦。”

  他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似乎有话想说,但马上就把目的地告诉了司机。

  翌日,我听着《隐秘的信》看了一天店。

  不伦并不是我喜欢的词语,但我也相信会有必须在这样隐蔽的关系中才会诞生的热情与集中力。雅纳切克在十年里竭力掩藏着这段秘密的恋情,患上肺炎后由卡米拉悉心照料到辞世。有传闻说,他患肺炎也是因为在下雨的街道上寻找情人迷路的儿子所致。做到这份上,或许不伦和普通的恋爱也没有区别。

  我不由想到那些把自身大事抛诸脑后,抑制着自己欲望生活的同年龄草食系男子草食系男子【草食系男子:指温柔和善像食草动物一般、对感情与人际交往缺乏主动、害怕受伤害的新时代男性】。作为独自个体的生存战略来说,那绝对是正确的。毕竟现在的收入骤降——近十年来平均下降了一百万日元。所以我很理解,不恋爱、不结婚,把全部收入都用于自己的生活,更能好好地生存下去。但是,当每个单身人士都继续这样正确的选择,最终等待着的,却是经济学上常见的合成谬误【合成谬误:Fallacy of Composition,是萨缪尔森提出来的。微观上而言是对的东西,在宏观上并不总是对的;反之亦然。】。即使每个人都能很好地生活下去,但如果不养育下一代,整个社会就会在这一代绝种。

  年事已高的大师的音乐难得地让我思考起这样的事。然而,该如何让一个相信自己已经完满的草食动物去吃肉呢?这个问题虽然若隐若现,却远比财政赤字、禁止下凡【下凡:天下り,指的是退任后的政府高级官员到相关团体或企业中任职】、养老金问题之类的要难解决多了。

  交接当日,好一片晴朗的冬日天空。蔚蓝的天空就如玻璃碎片的截面那般通透。也就是说,晚上会因为辐射降温【辐射降温:指晴朗的夜晚地面及其附近空气通过长波辐射而冷却降温的现象。如果有云层的话会反射补偿热量。】而温度骤降。比约定的十一点提前一个小时,G少年这边的成员就已经开始在所有指定位置待机了。

  我和崇仔就在被当成前线基地的梅赛德斯里。隔着树丛能把公园的广场尽收眼底。长凳上情侣正并肩而坐。女孩自然穿着明知会走光的迷你短裙。唔,或许她也只有这样的裙子吧。

  “这么冷的天,那两个家伙也够呛呢。之后给点奖金吧。”

  女孩的手放在男孩牛仔裤的大腿上,手指插在好几年前流行过的破旧款的洞里。

  “那算什么呀。不用给钱了。”

  崇仔嗤笑着说:“安排的人员都是货真价实的情侣。奖金的事不用阿诚考虑啦。”

  我沉默着耸了耸肩。崇仔在这种时候就像是最新型的冰箱,严锁低温,内心毫不动摇。就这么过了三十分钟后,我的手机发出了震动。

  “我刚出公司,现在就往你们这里赶。”

  “知道了。那么,我也去Rise City了。”

  虽然一开始跟拾得者谈判时说过只要松永一个人就可以了,但最终他却有些不情愿。即使周围埋伏着G少年的精英,他还是担心万一出状况。所以我便成了惟一一个跟班。崇仔对我露出冰一般的笑容。

  “快去。或者阿诚你一个人全解决了也成。”

  我觉得他正在对我展示国王的优越,不由感觉有些讨厌。

  “啰嗦,不要小看平民。”

  我士气高昂地从高级RV下车。这次我可是拿到了巨额的预付金,再怎么也得让雇主看到些我的好处。

  在Rise City的出口处遇到了松永。他穿着长大衣,右手拎着一个外国品牌的环保袋。这只帆布包原价是几千日元,但在网上人气爆棚,结果价格翻了十倍。我就说环保这玩意很奇怪吧。现在里面应该装有拾到东西的酬金五百万日元——五百张不连号的一万元旧钞。要想让我的银行户头里有这些钱,估计得再活一辈子。

  “其他部队呢?”

  他嘴里冒出的台词就像是战争电影。我想起了正在长凳上你侬我侬的情侣。那可是相当强力的部队。

  “大家都准备好了。就差我们。”

  我看了看手表。离十一点还有二十分钟。于是我们在Rise City的广场上消磨时间,真是漫长的十分钟。

  “以后最好不要再把什么东西都往手机里塞了。”

  松永苦笑着说:“真是的,因为太方便了也没留意,没有比这更危险的了。那之后我去问过我们公司的技术部。”

  “哦?”

  “简而言之,他们说远程锁定毫无意义。”

  我吃了一惊。我也以为如今能马上锁定,使手机无法再被操作,所以即使丢失也没关系。松永口齿流利,就像是在开会一样。

  “关键是手机里的记忆卡。说是个人信息、拍摄的照片、通讯录、以及无数的邮件统统都会备份在里面。在手机里应该已经被删除的数据也会保存在卡里,然后用附近大卖场里出售的修复软件就可以轻松复原。再怎么保密,数据都能被完全挖出来。”

  好可怕的事。在二十一世纪的现在,再也没有隐秘的信了。载有各种个人信息的信,一旦离开主人就会被肆意解读。我想着这些,捏紧了羽绒服口袋里的手机。

  我们人类何时会迎来能够舍弃这个小小的秘密小盒的日子?

  “到时间了,走吧。”

  不能总是沉浸在科技带来的感伤中。我和松永并肩朝着隔壁的公园远征。我们没看那对情侣以及G少年的车。宽阔的公园给人以游客三三两两的印象。

  在喷水旁的广场里等待时,北风撞上大楼,发出凄厉的呼啸。离十一点还差三分,从太阳城那一侧的入口处走进来三个男人。

  三个人都戴着今年流行的立体口罩,牛仔裤配黑色皮夹克或羽绒服,恐吓犯之间大概在流行流感吧。松永不愧是部长,沉着地说:“你们就是捡到我手机的人吗?”

  三人当中最矮的男人透过口罩回答,他的声音带有一丝笑意:“啊,是的。在西口一个昏暗的酒吧里。”

  不知为何,松永听后有些胆怯。戴口罩的小个子瞪着我说:“这是谁?”

  “我一个人不放心,就带人来了。你也带了两个人来,没什么关系吧。还是快点交易吧。酬金已经准备好了。”

  他轻轻打开环保袋给他们看。真有趣。三个恐吓犯的视线牢牢地定在那只粗布包上。我凭直觉就能知道,这些家伙是菜鸟。

  “给我看下我的手机。”

  小个子从穿旧了的皮夹克口袋里抽出松永的智能手机,单手拿着朝我们靠近。在商业街明晃晃的高楼底下与口罩男的对决。感觉有点像美漫【美漫:美国超级英雄漫画,如《蝙蝠侠》《超人》《绿箭侠》等。】里面的场景。

  交接进行得干脆利落。小个子立刻盘查包里的东西,而松永则打开智能手机里的信息库。双方看起来都很满意。而两个跟来的菜鸟似乎也对包里的东西很是记挂,一齐往里面张望。小情侣牵着手从长凳上站起,朝我们走来。

  一瞬间,崇仔突然出现在三人的背后。看来梅赛德斯不知不觉间移动过了。

  “不许动。我有话跟你们说。”

  每个人身后跟着两个高大的G少年。一个用手抓住腰上的皮带,还有一个则牢牢地控制住对方惯用的右手。只有小个子一个人嚷嚷着:“这家伙是怎么回事啊,松永,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松永自信满满。

  “知道。这是生意。对于你们,我已经给够了酬金。但是,数据是可以无限制复制的,我想在这一点上也能得到保证。我希望你们能明白这笔酬金也包括了我个人信息的版权。”

  小个子两边的两个男人双脚发抖。

  “求求你们,饶了我们吧。他跟我们说这工作很简单,只要在某个晚上帮下忙就好。我们不知道对手竟然是G少年。”

  另一个人也呜咽着哀求:“我不会跟任何人提起在这里看到的事情,请千万不要把我埋到深山老林里。”

  看来关于G少年的风言风语相当恶劣。小个子一脸惨白。他的确也没想到这么多吧。这对我们而言是不错的发展。绑架一个人比三个人要轻松多了。崇仔装模作样地说:“你们要还想明天能走在池袋,这里看到的事不许跟任何人说。”

  男人们颤抖着点头。G少年简单地检查了他们的身体,抢走了两个人的手机。崇仔的声音冰冷,不逊于Rise City下的穿堂风。

  “我已经知道你们的名字了。能够遵守约定的吧?”

  对方一脸几乎要哭出来的表情。我不太喜欢看见所谓人类的尊严被夺走时的表情,便一直别开脸,所以没有看到他们逃跑时的身影。

  “留我一个人是想要做什么?饶了我吧,我可没干什么过分到需要偿命的事啊。”

  确实如此。在某个酒吧里捡到了手机。查看里面的内容后发现全是很带劲的信息。那么,试着去向这个有钱的IT男要点钱吧。这是那些脑子不好的街头小鬼们能想到的剧本。崇仔微笑着发出命令:“把这家伙押上车。”

  我问小个子:“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表情像是找到了救生绳,忙对我告饶:“佐佐木万里夫。求你了,帮帮我。我不要钱了,拜托。”

  他的双脚几乎瘫在地上。然后,他被G少年拖行在通往RV的广场瓷砖上。

  “是吗,那么我就把钱收回了。”

  崇仔的话音刚落,G少年的手移向了环保袋。接下去就是把这个万里夫带去某个地方,问清楚数据有没有复制、是否有共犯就完了。果然这次的工作很顺利,一滴血都没流。

  就在这时。 冬夜的公园里响起了不和谐的旋律。还记得吗?戴安娜·罗丝与莱昂纳尔·里奇合唱的名曲Endless Love。就是用钢琴演奏的那首歌曲甜美的副歌部分。

  松永慌忙从外套口袋摸出手机,贴在耳边低声叫道:“正在开很重要的会,过会儿再打来。”

  回应他的是哀鸣。女人绵延不绝的哀鸣。站在他身边的我听得很清楚。那是有人自心底感到恐惧时再也无法自制的声音。

  我问:“发生什么了?她是谁?”

  迄今为止稳操胜券的商务人士松永的脸色转眼变暗,和正要被绑走的万里夫差不多了。他对着手机拼命说:“怎么了,织惠?”

  崇仔一脸吃惊地看向这边。我把耳朵凑向松永的手机,对着那家伙叫道:“随便说点什么把话拖住,问清楚发生了什么。”

  松永点了点头,说:“怎么了?有谁在吗?你现在在哪里?”

  从他说话的口吻我明白了,对方一定不是松永的妻子。这个男人害怕的,并不只是公司的机密情报泄露出去。和《隐秘的信》一样。他害怕自己不伦的事情暴露在董事选拔的前夕吧。

  “看来你还藏了不得了的招数啊。”

  我的声音有没有传达到正拼命对着智能手机点头的开发部部长那里?崇仔说:“不能老待在这儿,要移动了。”

  于是我带着还在通话的部长钻到梅赛德斯的RV车厢里。

  三辆车沿着池袋东口绕圈。即使是城市副中心,离车站这么远的地方果然还是没什么人。很快就要半夜十二点了。车上的人都注视着松永。他按住手机话筒,说:“她名叫宫崎织惠,是我的秘书。”

  崇仔像扔过一只雪球般冷冷地说:“是你的情人吧。”

  松永顿时语塞。然而,现在不是谈道德的时候。刚才的哀鸣才是最优先的。我插话道:“发生了什么?”

  松永有些害怕,他一定也是真心担心她吧。

  “有人正企图侵入她的房间。似乎是个很胖的家伙。”

  万里夫听到后脸色顿时变了。

  “那个白痴!”

  “你认识吗?”

  崇仔的声音犹如冰刃。万里夫似乎有那么一瞬以为事态正朝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发展,但在崇仔的视线与冰冷的声音下立刻放弃了抵抗。

  “那是个电脑宅男。从手机里把数据弄出来也是他干的。平时就为游戏去除BUG。”

  “名字呢?”

  他立刻回答了我的询问: “新井新平。不过谁都不会这么叫那家伙。蜘蛛是捉虫高手,所以就叫他Spider的缩写SPI。”

  松永情人的屋外有捉虫高手?我完全无法理解。搞不清状况的时候就只好先行动。我问还在通话中的松永:“织惠的房间在哪?”

  “所泽。”

  我望向崇仔的眼睛,他点了点头,对司机说:“去所泽,用最快的速度。”

  梅赛德斯超过50L的引擎发出了猛烈的呼啸。

  车朝着太阳城后方的首都高速入口前进。梅赛德斯在陡坡道上如火箭般加速。我对松永轻声说:“随便说什么,尽可能地延长对话。”

  接着是万里夫。必须尽可能地收集到SPI的信息。他大概还在惧怕被埋吧,一副快哭的表情。虽然我很想揍他一顿,但还是使劲忍住。 “是你让SPI去织惠的房间吗?打算多一重保险?”

  那家伙拼命地摇头。

  “只要拿到钱,之后就与我无关了。我连一根手指头都没碰过那女人。”

  “那么,为什么SPI会在女人那里?”

  “我不知道啊。”

  哀鸣并不只从电话那头传来。万里夫的声音也如哀鸣一般。

  “……说起来……”

  真是个让人不爽的小鬼,果然还是埋了吧,说不定对日本的将来有好处。

  “什么都好,想到什么就快说。”

  “对不起。SPI那家伙说过那女人是他的菜。信息库里,那个……呃……”

  万里夫朝着松永的方向瞥了一眼。崇仔如暴风雪般吐出一句:“说!想死吗?”

  “她和那个大叔KISS的镜头还有床上的照片什么的,他全部打印出来后很珍惜地带回去了。”

  车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开发部部长身上。松永一脸通红,说:“现在谁都会用手机拍那种照片的吧。不是吗?”

  谁都没有回答。这么说,SPI会摸去她的房间并不是什么作战计划。我问万里夫:“SPI跟女人交往过吗?”

  依旧戴着口罩的小个子困惑地说:“虽然不太清楚,但或许从生下来到现在一次都没有过吧。有一次他好像因为跟踪行为被叫去过池袋警署。”

  我让还在通话中的松永交出旧的智能手机。选到资料库,打开相机的文件夹。松永挂上电话大叫:“等一下。那是个人信息,私人照片!”

  我没理那家伙,选了照片。最先跃入眼帘的是在某超高层宾馆的窗边,身穿内衣站着的宫崎织惠。内衣是清纯的白色蕾丝款。身材纤瘦,并不是波涛汹涌。羞涩的笑颜红润美丽。五官看起来就像是哪个综艺节目里清纯派的天气播报员。

  崇仔冷静地说出感想。和我一样的感想。

  “那个叫SPI的男人,是对这女人一见钟情了吧。”

  走高速到所泽大概一小时不到。在那期间我们拟了作战计划。

  总之,必须把SPI从织惠那里拉开。我的主意很简单。交易顺利结束后,松永虽然和万里夫达成了和解,但还是不放心织惠,决定前往她家——让万里夫这么打电话给SPI,姑且以此控制住SPI的行动。而松永这边,则要他给织惠打气,让她再多等一会儿。我把步骤告诉了松永与万里夫。

  松永点头,正要用手机打电话,崇仔说:“阿诚,每次你说轻松的工作,到最后都要出岔子呢。”

  担任司机的G少年朝我瞥了眼,就像是在看瘟神。织惠的声音再次从手机里传出,车厢里异常安静。织惠正在拼命地叫:“他从消防楼梯翻阳台过来了!谁来救救我!”

  我对万里夫说:“快打给SPI。看起来不太妙。总之先拖时间。”

  虽然RV正以接近时速一百五十公里的速度如一颗子弹般穿过高速公路,但我仍感觉慢得无法忍受,不住地在后车厢跺脚。

  那是距离西武所泽站步行十分钟左右的单开间公寓。 松永对那栋建筑物十分熟悉。他在自动门锁的操作盘上摁下了织惠的房间号码,等待回应。303室。万里夫正告诫“前跟踪狂”绝对不要动手。男人似乎已经侵入了房内,但我们不了解具体情况。女人怯生生的声音响起:“……哪位?”

  松永把脸凑向CCD摄像头说:“就我和佐佐木先生两个。开门。”

  突然传来男人的声音:“真的只有两个吗?万里夫,情况怎么样?”

  男人的声音听不出丝毫冷静。突然闯入女人的房间,此刻正在品尝恐惧与兴奋交织的滋味吧。万里夫看了看我们,回答:“是的,就两个人。还有钱。还要分钱给你呢。”

  真是个好演员。只听“咔嚓”一声,自动门锁打开了。

  崇仔下达了多余的命令。

  “上。”

  国王带头,三个G少年穿过了装有自动门锁的玻璃门。我们也跟了上去。我完全预测不到之后会发生什么。时间实在太少,连思考下一步的工夫都没有。

  万里夫站在金属门的猫眼前按下门铃,可以听到有人靠近的声音。

  “来了,这就开门。”

  门咔嚓打开的瞬间,G少年已经闯进去。他们推开织惠,直冲狭小走廊的深处。右手边是淋浴房的门。左手则是全电气化的迷你厨房。在我穿着鞋踏入玄关的时候,里面的房间已经响起余音缭绕的啪啪声。那是听过一次的人绝对不会忘记的空中放电的声音。有人在用电击枪。

  “住手!”

  我咆哮着往里冲。虽然只有数步的距离,我依旧焦躁得不行。那是一个女性化的粉色房间。窗帘、床单、长绒毛地毯,都是淡淡的粉色。而在角落里,站着一个身材矮小,腹部却鼓鼓的小鬼。他双手举在身前,整一个手握电击双枪的姆明【姆明:芬兰Tove Jansson创作的童话故事中的精灵,样子像直立的微型胖河马。】

  “你们算什么啊!听着,我为了她好,才这个样子来这里跟她说事的。不伦是错误的。日本的国民都知道。不伦可是违法的啊!”

  不懂女人、纯情而正义感爆棚的跟踪狂吗?真是无可救药的男人。G少年突击队目瞪口呆:“要怎么做,国王?”

  崇仔像是驯兽师一般盯着SPI的眼睛说:“你说的也有道理。就让你慢慢说吧。”

  常春藤学院派打扮的崇仔要往地毯上坐下,正当他的膝盖要碰到地板的时候,SPI的视线从崇的身上离开。接下去的行动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崇仔几乎已经完全弯曲的膝盖在瞬间复原,反挺着上半身就挥出一记势如破竹的右勾拳。被打个正着的SPI飞到墙边,顺着墙跌坐到地上。猛烈的拳头一定是打开了他大脑里的开关。他双手紧握的电击枪连续发出电击——那家伙以正坐的姿势靠在墙边,电击枪就对着他自己的大腿处连续按下。但他却没有丝毫反应。周围飘起一股肉烧焦的味道。

  “帮他停下。”

  崇仔这么一说,G少年才像回过神一般把电击枪从SPI的双手拿开。他对着我转过身,叹了口气:“和你一起办事,我轻松过吗?”

  虽然我有很多话想说,但那一拳真的很精彩。我无声地拍手,赞誉国王的KO。今晚的右勾拳一定又能在G少年之间成为传说吧。崇仔笑着说:“之前我在YouTube上看了以前的拳击比赛,当时就很想试试,所以模仿了一下拳击王子纳西姆·哈麦德的勾拳。”

  长这么帅,还有卓越的运动能力。真是让人打心底窝火的国王。

  撤退很利索。

  G少年架着失神的SPI上了另一辆车。崇仔从环保袋里拿出一捆一百万日元的纸钞丢给了万里夫。

  “谢了。到最后你还是干了件好事。法律上对失物的酬金也有规定。拿着这些给我消失吧。不要再出现在我们面前。”

  万里夫闻言立刻奔出这栋单开间公寓。房间里只剩松永和织惠、我与国王呆站着。

  “我也要走了。”

  崇仔说着走出房间。安静下来的房间里,织惠一脸愕然。她本人完全没弄明白发生什么了吧。这就像是一场冬夜里的暴风雪。而松永一定也没有告诉她这次恐吓事件吧。松永的手机又响了,真是手机频响的夜晚。这次是戴安娜·罗丝与马文·盖伊的二重唱,这首You Are Everything并不逊于织惠的来电铃音。第一个音符响起时,织惠天气播报员般的清纯派神色顿时变了。松永掩着通话口,不住地点头致歉:“今晚加班任务很重,你先睡吧。”

  他倒也没说错,这样的加班很够呛。

  我对这一晚初遇的女人说道:“刚才那个男人的确不正常。但是,他说的或许还有点道理。你的恋人手机里的信息被全部偷走,但他关心的只有如何保护自己。”

  织惠的脸色惨白如纸。

  “他一句都没提到我?”

  “是啊,没听他说过。如果事先就知道,我也会想办法保护你的。”

  织惠身穿居家服,怔怔地望向正在跟妻子辩白的松永。

  “我觉得不伦其实没什么啦。但是,你应该和一个真心喜欢你的男人交往不是吗?不管他是已婚还是未婚。那么,我也就此告辞了。”

  我离开了女人的房间,留下当晚最激烈的战场。

  崇仔在梅赛德斯外等我。

  “阿诚,有你在真是一点都不会平淡。本来应该很顺利的晚上差不多弄了通宵。”

  我问:“那个叫SPI的小鬼呢?”

  “不清楚,我让人把他连同非法改造的电击枪扔到某个没人的派出所。之后怎么辩解就要那家伙自己想了。这才适合无法原谅违法行为的男人嘛。以防万一,那家伙的手机还有电脑也都扣下了。”

  这样的处理方式不算坏。我也已经累得全身脱力。怎么说这一晚发生的一切都是无从预料的。崇仔冷冷地笑道:“来,上车。天亮前就能回到池袋了。给,这是你的份额。”

  一叠一百万日元的纸钞凌空飞来。我接住后又立刻塞到了崇仔的外套口袋里。

  “放你这里吧。我不怎么缺钱。”

  “怪人。”

  我拍了拍崇仔的肩,拉开梅赛德斯的门。

  “我可不想被你这么说。”

  之后,我们在这天第一缕阳光照耀前回到了故里。冬日拂晓的兜风,空气锋利如刀,十分清冽。

  据说松永最后在春天的时候当上了负责研发部门的董事。现在有好几个失业又喜欢打游戏的G少年在LIFEGATE工作。

  织惠和松永分了手,似乎还辞职了。我不清楚她之后过得如何。但是,一个能让跟踪狂一见钟情的清纯玉女(?),正当芳龄,不用为下一个对象而担心吧。

  崇仔还是老样子,继续当着池袋的国王。在之后一个称不上事件的事件里,我被他当牛当马地驱使,这一次的人情也算一笔勾销。

  对了对了,我都忘了。关于池袋家电战争的事。

  某个星期二(我们店周二休息),我和老妈一起带着那笔预付金去了前身是三越的家电大卖场,最终以十三万四千日元并积20%积点的价格拿下了定价二十二万日元的最新型冰箱。在池袋绝对找不到比这更便宜的价格了。要知道,我和老妈可是在必酷与山田之间跑了五个来回。

  剩下的钱我们五五分成,当作各自的零花钱。我说,偶尔在街头的麻烦当中赚到点小钱也不错啊。金钱不能靠恐吓得来,还是得取自他人的感谢。唔,也只有那些没钱的穷人才说得出这么正儿八经的话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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