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一卷全

  序章

  伯父完全没有敲门就迳自开门走了进来。

  我将手中的书放在床边,坐起了上半身。

  伯父伸手调整眼镜的位置,端详手中的病历,再仔细打量我的脸色。

  「身体还好吧?」

  「看到伯父之前都很好。」

  「你的嘴巴还是跟以前一样的毒辣。」

  伯父的视线回到手中的病历。

  「血液检查的数值改善许多,看来应该是不碍事了。」

  「恭喜伯父。这下子束手无策的伯父也不必为了敷衍我的病情,把草加同学叫来医院了。」

  「『敷衍』多半用在负面的场合,不过这是积非成是的用法。正确说来,『敷衍』应该解释为一时的权宜之计才对。以言语讽刺他人之前,是不是应该先在床边摆上一本字典才是?」

  我很想反唇相讥,不过若是跟伯父一般见识,只会坏了自己的格调罢了。

  「不过说也奇怪,饮食障碍的问题并未克服,但各项检查的数值却明显地改善许多。看来草加真的扮演了不可或缺的角色。」

  「请不要动不动就把草加同学扯进来好吗?我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不知不觉中,我加重了语气。话才刚说出口,我就感到一阵后悔。之前我已经下定了决心,往后只要提到草加同学一定要保持平常心,没想到那么快就破了戒。

  一旦提起草加同学,伯父就会益发地感情用事。若再察觉到我语气中的激动,天晓得伯父的口中还会说出些什么。

  还是不要随着伯父的话起舞,草加同学是无辜的,不应该卷入我跟伯父之间的恩恩怨怨。

  草加同学为我做了很多,我却无以回报。

  『让草加同学置身于我与伯父的恩怨之外』,似乎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事情。

  然而伯父却对我心中的顾虑一无所知。

  「怎么会没有关系呢?一个人的健康状况与情绪息息相关,我认为草加的存在对你的健康状况造成相当大的影响。」

  伯父的判断或许有几分道理,却让我难以接受。从伯父的语气听来,活生生的人似乎跟冷冰冰的机械没什么两样。

  「心情也会影响一个人的食欲,尤其是味觉。你以前不是曾经与草加一起用餐吗?」

  「……」

  我选择了沉默。

  直到现在,伯父还是不知道我以草加同学的笔记为食,我也不想让伯父知道这个秘密。万一被伯父发现了,天晓得他会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

  「不管怎样,都不能怠慢这号人物。」

  「放心吧,他跟我是好朋友。」

  「好到为了他翻阅食谱的地步吗?」

  我连忙将床边的书籍塞到枕头底下。

  「不必害羞。人家都说要抓住他的心,就得先抓住他的胃。即使你不能吃一般的食物,亲手料理几道菜倒也不失为一个攻陷他的好办法。」

  「不须伯父多事!」

  真是的,早知道直接塞进枕头底下就好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在医院的病房里面翻阅食谱,确实是有些格格不入。

  「也罢。反正检查结果改善许多也是事实,以后每两个星期检查一次就好了。」

  「……嗯。」

  我刻意绷着一张脸,不让伯父察觉内心的情感。

  太好了。

  总算不必每个星期六都往医院报到了,也不必再忍受伯父不耐烦的神情、护士小姐的晚娘脸,以及消毒药水的气味了。

  嘴里念念有词的伯父走出病房之后,我兴奋得举起双手。

  「……万岁!」

  我连忙伸手捣住嘴巴,深怕被别人听见。凝神片刻之后,证明我的顾虑是多余的,才又不禁松了口气。

  危险危险,这里还是医院呢!等到离开医院之后再来庆祝吧,现在还是低调一点的好。

  这一切都是草加同学的功劳。一想起草加同学,我又不禁将食谱紧紧地抱在怀中。是草加同学使我的身体好转,改善了检查的数值,而且……

  我想起在风车之下,草加同学牵着我的手,直到现在,我还是难以忘怀他掌中的温暖。

  没有草加同学,就没有现在的我。对我来说,他确实是相当『特殊』的存在。

  潮湿的暖风从窗口吹入病房。

  夏天的脚步近了。

  1夏天的脚步

  今天我有了一个新发现。

  当学姊享用活页纸的时候,总是会闭上双眼。

  与我交谈的时候会看着我的眼睛,不过大部分的时间都闭上双眼仔细咀嚼活页纸的美味。学姊正在品尝的活页纸是我昨天的日本史笔记,大伴家持以及兼好法师的人名就这样送入学姊的口中,消失不见。

  我与学姊在午休时刻的学生会教室里共进午餐。

  夏天的脚步逐渐逼近。万里无云的晴空,灼热的阳光将学校的操场烤得热烘烘的。

  我将三明治送入口中,学姊则是享用我的笔记。

  学姊还是只肯吃我写的笔记,不过看起来气色不错,身体似乎满健康的。

  将笔记咽下肚之后,学姊睁开了双眼。察觉到我疑惑的视线时,学姊不禁开口问道:

  「我的吃相很奇怪吗?」

  「倒也不是啦,只是想知道我的笔记到底好吃在哪里。」

  我老实回答。

  「不要一直看着我,人家会不好意思。」

  学姊的话才刚说完,又将活页纸送入口中。这次学姊非但没闭上双眼,反而睁大了眼睛凝视着我。

  「……怎么啦?」

  「报仇。」

  「报仇?」

  「谁叫你刚刚一直偷看我。」

  好一个好胜的学姊。

  「你吃的三明治是从店里买来的吗?」

  「不,是自家做的。」

  早上姊姊做三明治,我就顺便做了一些当作午餐。

  「你真会做菜。」

  「我的厨艺其实不怎么样。说到这个……」

  「我从不下厨的喔。」

  学姊抢先回答我尚未说出口的问题。

  「因为我不喜欢『适量』。」

  「适量?」

  「食谱上面不是经常出现食盐适量或是砂糖适量吗?我最讨厌这种模棱两可的说法了。其他的材料都会注明多少公克或是多少毫升,为什么调味料的部分就是以『适量』带过?直接标明多少公克不是很好吗?」

  「还好啦,大部分的食谱都会标示应该使用多少茶匙。」

  「既然是食谱,就应该明确地标示出正确的分量以及时间才对。套用那种模糊的说法,叫人根本无所适从。除此之外,我也对『随意』这个字眼相当感冒,随意是指多少分量?就是因为不知道分量如何拿捏,所以才要看食谱的嘛!」

  学姊将活页纸撕成一块又一块的正方形,手法相当灵巧。若再加上一点毅力,成为料理达人绝对不是梦想。

  「对了,明天要进行风纪检查,可别给我漏气了。」

  「风纪检查是要检查什么?」

  「就是检查每一个人的书包,看看里面有没有不许带到学校的违禁品,例如香烟、杂志之类的东西。另外老师也会检查教室,大部分的人都会将杂志藏在讲台下面,那里可是检查的重点。」

  印象中今天早自习的时候,导师似乎也有提到这件事。

  「时间差不多了,草加同学……」

  「嗯,好的。」

  我卷起了衣袖。

  学姊一口咬住我的手臂。刚开始只是轻轻含住,之后逐渐加强力道,让我感到些许的疼痛。

  第二天早上才刚到学校,山崎就已经等在教室里。只见他倚在我座位附近的窗口,打量着不远处的校门。

  「这么早就来啦?」

  「因为今天要晨练。」

  山崎一脸很不爽的说道。

  山崎隶属于足球同好会。基本上我也是同好会的一员,而且还身兼社长一职。不过这只是挂名而已,实质上的社长还是阿滨,我只是一个连晨练都不会参加的幽灵社员。

  我坐在座位上,从窗口打量着校门。

  「百万学姊似乎改变了不少。」

  「会吗?」

  学生会的人正守在校门口进行风纪检查,其中当然也包括了人称百万学姊的干早学姊。学生会长的臂章显得格外耀眼。

  「该说她的个性圆融许多呢?还是说她变得更有女人味呢?」

  「怎么说?」

  「进入校门的时候,她居然对我点头微笑。」

  「是哦?」

  「大概是因为你的关系吧。」

  山崎没来由地冒出这个结论,令我不禁双眉一皱。

  「跟我有什么关系?」

  「人家都说爱情的力量会改变一个人的个性。」

  山崎的眼神带着一丝谴责。

  「你正在跟百万学姊交往吗?」

  「又来了。」

  「难道不是吗?凭什么像你这种没有半点特色、一脸蠢样的幽灵社员,可以跟近乎完美的百万学姊交往?这个世界还有没有天理啊!」

  「我已经说过好几次了,百万学姊不是我的女朋友。」

  「那你对百万学姊有没有好感?」

  「这……」

  我含糊其词。山崎叹了口气,仿佛世界末日降临般地绝望。

  「先是阿滨,现在又是你……为什么大家都背叛我?」

  「阿滨又怎么啦?」

  照理说阿滨应该也要参加足球同好会的晨练,如今教室中却看不到他的身影。

  「有人找他。」

  「谁?」

  「隔壁班的女生。」

  山崎气鼓鼓的回答。

  「晨练结束之后,对方递了张纸条给他。」

  「是哦?」

  「拜托,你一点都不生气吗?阿滨摆明了就是见色忘友嘛!」

  我拿出垫板替自己搧风。或许是激动的山崎就在身边的关系吧,总觉得四周的温度似乎升高了不少。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有啊,你不是说隔壁班的女生写信给阿滨吗?」

  「你一点都不生气?」

  「生什么气?阿滨人长得帅、足球又踢得好,个性虽然有点大而化之,不过这点从外表是看不出来的。基于以上的原因,受欢迎也是理所当然的啦。」

  对阿滨来说,女生的『外找』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就我所知的范围,过去也发生过好几次类似的事情。不过,我倒是从未见过阿滨跟女生走在一起。看来女生的『外找』最后似乎都无疾而终,没有半点进展。

  「上天真是不公平。」

  「你到现在才发现?」

  这时阿滨刚好回到教室。看了我们两人一眼之后,他笑着走近窗边。

  「人长得帅可真辛苦。」

  山崎语带讽刺,阿滨竟然丝毫不在意:

  「还好啦。不过拒绝对方也挺麻烦的,你说是吧?」

  「干嘛要征询我的意见?」

  我没有被女生『外找』的经验。千早学姊虽然曾经在我的抽屉里留了一封信,不过那跟真正的『外找』相差甚远。

  阿滨的语气似乎激起了山崎的不满,只见他拉下脸来出言讽刺:

  「当初你说踢足球的男人最帅,所以我才会加入足球同好会。结果现在只有你一个人尝到甜头,是不是太不公平了点?」

  「会吗?我们在晨练的时候,不是也有不少女生在场边替你加油吗?」

  「这……也是啦。」

  山崎一脸尴尬地点点头。

  「真的吗?」

  根据阿滨的说法,最近愈来愈多女生跑来看足球同好会的练习。甚至连今天的晨练,都有好几个女生在场边加油。

  「练习赛就快开始了,到时一定会出现更多啦啦队。」

  「是、是哦?」

  「当然啰,练习跟比赛的兴奋度不一样嘛!相信我这一次吧,你绝对不会后悔的。」

  「真的吗?」

  「练习的时候,只有真正喜欢足球的女生才会出现。不过到了比赛的时候就不一样了,喜欢足球的女生一定会呼朋引伴,前来替自己心仪的球员加油。到时除了自己学校的女生之外,比赛对手也会找他们学校的女生组成啦啦队呢。」

  山崎的眼神流露出希望的光辉。

  这时阿滨拍拍山崎的肩膀。

  「到那个时候……不必我教吧?」

  「嗯,我明白!好,我拼啦!」

  笑颜逐开的山崎踏着雀跃的脚步回到座位,从抽屉里面拿出足球杂志细细翻阅。居然能瞒过风纪委员的眼睛夹带杂志进入学校,我不禁对山崎的功力感到钦佩不已。

  阿滨打量着山崎,脸上也露出得意的微笑。

  「了不起。」

  「身为社员不足的同好会主将,这种话术是基本配备。」

  说完之后,阿滨将视线投向窗外的校门口。

  「要不是你已经有了百万学姊,我也很希望你来练球呢。」

  「这跟学姊有什么关系?」

  「你们不是男女朋友吗?破坏情侣之间的幸福,可是会遭天谴的。」

  阿滨的语气十分理所当然的样子。

  「我们不是男女朋友。」

  我再度强调。

  「你们的感情不错耶,真的不是吗?」

  「感情不错?怎么说?」

  「不是偶尔会在学生会教室一起吃午饭?」

  「就算不是男女朋友,也可以在一起吃饭吧?」

  「那你对学姊有没有好感?」

  「这……」

  阿滨以无法置信的眼神看着我,然后又无奈地耸耸肩。

  一天的课程结束,又到了放学时间。

  阿滨跟山崎前去参加同好会的活动,我则选择了回家。

  我走出教室,来到阶梯前面。

  今天的天气还真热。

  虽然上午颇为凉爽,但过了中午之后,阳光突然毒辣了起来。纵使现在和缓了许多,天气却还是一样闷热。

  我走下阶梯,拭去前额的汗水。

  电车里面有空调冷气,到时就凉快多了。可是,下车之后得爬上柿木阪,一样会热得满头大汗。

  今天是星期五,明天是星期六。也就是说,周末假期从明天开始。

  通常我在星期五的夜晚都会戚到特别雀跃。不过,或许是天气太过闷热的关系吧,现在的我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走到一楼换上室外鞋之后,我想起了早上跟山崎的对话。

  不知道学姊正在做什么?

  脑海中浮现出闭上双眼将活页纸送入口中的学姊。

  我再度换上室内鞋,爬上楼梯,朝着位于四楼的学生会教室前进。

  田径队和棒球队的吆暍声从操场传来。管乐队的吹奏声响,则从一楼的音乐教室传入耳中。

  相较于朝气蓬勃的操场以及音乐教室,学生会教室则显得安静了许多。学生会教室位于四楼,同一层的教室多半是资料室或是仓库。平常就已经没什么人影了,放学之后的时间更是安静得可怕。

  我来到学生会教室的门前,依稀听见门后传来些微声响。我伸手敲了敲门,学姊自门后现身。

  「原来是草加同学,忘了什么东西吗?」

  「呃……只是想看看学姊还在不在而已。」

  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

  「学姊在做什么?」

  「我在整理学生会教室。不要站着说话,进来坐一坐吧。」

  于是我依言进入教室。

  教室中央的桌上堆放了许多书籍和档案夹,箱子里面则摆满了文具和回纹针。

  「整理这些东西很累人吧?」

  「这也是学生会的工作之一。」

  「但不是学生会长一个人的工作吧?」

  「没关系。反正学生会长的工作之一,就是捡别人不想做的事情来做。再说我平常也闲得很,刚好可以用来打发时间。」

  学姊望着档案夹中的文件说道。

  「闲?」

  「我没什么朋友,放学之后不会有人找我一起回家,所以时间多得是。再说,我又没参加社团。学生会的其他成员都有另外的社团,大家都很忙呢。」

  「学姊为什么不参加社团?」

  「为什么?」

  学姊露出疑惑的神情,看起来就像只迷了路的小狐狸。

  「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别人交朋友。社团活动要求的就是人际关系,你觉得我能在社团当中生存吗?」

  学姊阖上档案夹,将档案夹收进书柜之后,示意我坐下。

  交朋友的前提就是了解别人心里在想什么,这对我来说非常困难,我这个人对于那种捉摸不定的东西向来是一个头两个大。如果人的感情也能量化,那不知道该有多好。」

  难怪学姊对于食谱中的『适量』如此感冒,我不禁回想起昨天的对话。

  学姊叹了口气,隔着桌子坐在我的对面。

  「世界上为什么没有那种一眼能看出对方是生气还是高兴的机器呢?」

  「这种机器倒是很好用。」

  「就是说啊,人心还真难捉摸呢。」

  学姊伸出手指在桌上画圆,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

  「不过这个问题应该难不倒你吧?」

  「难不倒我?」

  「你看起来很好相处,轻轻松松就能跟陌生人打成一片。阿滨同学不是你进高中之后才认识的好朋友吗?」

  班上的同学当中,确实没有以前跟我念同一所中学的校友。严格说来,以前那所中学的人,几乎都没念这间高中。我也跟中学时期的同学没什么感情。阿滨跟山崎都是进入高中之后才认识的新朋友。

  「『容易跟陌生人打成一片』,也算是一种特殊技能吗?」

  「那当然。厉害的就很厉害,不会的怎么教都不会。」

  「其实我觉得,学校里面还是有人对学姊抱持某种程度的好感才对,如果学姊主动表示今天要整理学生会教室,需要人手,我相信一定会有人愿意留下来帮忙的。」

  「……其实今天不是没有人愿意留下来帮忙。」

  「看吧。」

  「可是被我拒绝了。」

  「为什么?」

  「一个人做事比较轻松,而且又有效率。」

  说到这里,学姊突然站了起来。

  「通常遇到这种时候,一般人都会向对方道谢,接受对方的好意,然后两人就会成为好朋友。可是我就是办不到,就是想拒绝对方。」

  学姊再度拿起堆在桌上的档案夹。

  我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向学姊开口。

  「那我来帮忙学姊好了。」

  「不必了,你不是该回家了吗?我一个人留下来整理就好。」

  「两个人一起整理比较快,真的。」

  学姊面露难色,旋即双目低垂,报以腼腆的微笑。

  「那就麻烦你把黄色的资料夹拿给我好吗?从左边开始。」

  我将档案夹从档案柜中取出,依序排在桌上。

  之后我跟学姊一起整理学生会教室,将档案柜中的档案夹排列整齐,或是将暂时用不到的东西搬进仓库。

  一个小时之后,整理的工作告一个段落。

  从仓库回到学生会教室之后,赫然发现学姊正站在高脚椅上,试图将放在高处的纸箱拿下来。

  「学姊,这样子很危险。」

  「不会啦,放心好了。」

  话虽如此,学姊却处于极度危险的动态平衡。每当学姊在高脚椅上挪动身子,短裙的裙摆就会跟着左右晃动。

  这时面对档案柜的学姊开口了:

  「草加同学,我刚刚不是说一个人比较轻松,做起事来也更有效率吗?」

  「嗯。」

  「可是你不一样。」

  学姊以缓慢而坚定的口吻说出真心话。

  「就是不一样,我很高兴你愿意留下来帮忙。」

  学姊朝我瞥了一眼,脸上露出腼腆的微笑。

  「听学姊这么说,我……我也很高兴。」

  短短的数秒钟之间,我与学姊四目相对。

  耳边感到一阵燥热。

  不一样。

  『不一样』,这三个字听在耳中格外的受用。

  这时学姊终于失去了平衡,身体大幅倾斜。

  不妙。

  我冲上前去,想扶住学姊。

  结果学姊的身体直接压了上来。

  「草、草加同学,你还好吧?」

  「我没事,学姊呢?」

  「谢谢你,我没事。」

  谢天谢地,我不禁松了口气,背后虽然被压得有点疼痛,不过应该不碍事才对。学姊的体重似乎比想像中还要轻上许多。

  为了从地上站起来,我挪动撑住身体的双手。

  手掌心突然传来一种陌生的触感。

  【问题】

  ·我的掌心碰到了什么?

  【提示】

  ·软绵绵。

  ·温温的。

  ·一手掌握的大小。

  【答案】

  ·学姊的胸部。

  「呜哇!哇啊啊啊啊——」

  我立刻跳了起来,试图与学姊保持距离,却一头撞上了桌脚。

  「呜……」

  剧痛之余,我不禁按住自己的脑门。

  「草、草加同学,你还好吧?」

  学姊的口中又冒出一模一样的台词。

  我的头顶痛得差点飘泪,脑袋里却是一片混乱。

  碰、碰到了……

  头顶和背后兀自疼痛,双颊传来阵阵的燥热。截然不同的感觉接踵而来,弄得我差点没神经错乱。

  「我还好,却也称不上没事。」

  「?」

  「没、没事,我很好。」

  学姊涨红了一张脸,却没有怪罪我的意思。我想我的脸大概也红得跟苹果一样吧。

  为了化解尴尬的气氛,学姊轻咳了两声。

  「呃……谢谢你救了我。」

  「不、不客气。」

  「我、我并不在意,所以……所以……你也别放在心上。嗯,没事没事。」

  学姊的语气似乎是在说服自己,而不是在跟我说话。

  好热。

  我拭去前额的汗水,室内的温度似乎上升了不少。

  我站了起来,打开学生会教室的窗户。

  窗外的风车映入眼帘,白色的扇叶在夕阳的余晖之下缓缓地转动。

  徐徐凉风吹进教室,带走了双颊的燥热。

  ……呼,总算是冷静下来了。

  这时一阵强风席卷学生会教室。

  在强风的吹袭之下,一张纸片从档案柜的最上层飘了下来。

  就像一片落叶似的落在我跟学姊的中间。

  泛黄的信封,上面沾满了灰尘,看来已经在档案柜的最上层待了一段相当长的时间。

  「这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

  「打开之后,应该不会爆炸吧?」

  学姊小心翼翼地打开信封。

  里面有一张老照片。

  两个女孩子的照片。

  这张照片应该是在学校里拍摄的。两人都穿着夏季制服,背景是教室的窗户,以及窗外的白色风车。

  「这又是什么?」

  学姊从信封中拿出一个装了几颗种子的塑胶袋。塑胶袋大概只有手掌般大小,里面装了十几颗米粒般的红色种子。

  「这是什么种子啊?草加同学,你对植物了解多少?」

  「一窍不通。」

  学姊看看塑胶袋,又看看照片。

  「应该有段历史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照片。」

  表面泛黄的照片,诉说着不知名的岁月。

  应该不是两、三年前的照片。少说也有五年以上、甚至可能是十几年前的照片了。

  「看起来好像很重要的样子。」

  学姊打量着装了种子的塑胶袋。有时对着灯光,有时转动塑胶袋。以各种角度观察红色的种子。

  「把这些种子种在土里,不知道会不会发芽?」

  「不太清楚。」

  我的注意力集中在那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中的两个女主角引起了我的兴趣。其中一人对着镜头做出胜利手势,另一人则是低着头。做出胜利手势的女生挽着另一名女生的颈子,好像想将她搂在怀中似的。

  我不经意地将照片翻面。

  照片的背面画了一张地图,看起来像是学校的平面图。地图的某个角落画了一个圆圈,从圆圈拉出一条线,写着「请将种子种在这棵樱花树之下」的字样。

  笔迹有些模糊,更令人引发思古之幽情。

  「学姊,照片背面有张地图。」

  我将照片递给学姊。

  学姊看看照片背面的地图,再看看手中的种子。

  「这算不算是命运的安排呢?」

  将学生会教室的整理工作结束之后,我跟学姊前往体育馆的后方。

  从学生会教室前往体育馆的路线有很多选择,不过校舍后方的小路是最快的捷径。小路行经园艺社的花圃,不过园艺社今天没有活动,花圃附近看不到半个人。盛开的向日葵形成一道绿荫拱门,让原本就不怎么宽敞的小路显得更加狭窄。

  就在我们接近体育馆附近时,社团活动的喧闹声传入耳中。

  「应该就在这附近……」

  我跟学姊寻找着地图上的那棵樱花树。

  不消多少时间,我们就在地图标示的位置发现了目标。

  我对这棵樱花树并不陌生。

  从校门一直到教室楼梯口的这条通道,种植了一整排的樱花树。每年春天,毕业生总是会穿过樱花大道离开学校,新生也是从樱花大道踏入学校。

  不过这棵樱花树有别于校门前的樱花树林,孤零零的耸立在体育馆的后方。而且校门前的樱花树林通常会在开学的时候盛开,这棵樱花树硬是晚了几个星期,原本以为是不同种的樱花树,可是花朵跟叶子的形状都一样。阳光、湿度和气温等生长条件,应该也跟校门前的樱花树林相差无几才是。

  当初我发现这棵樱花树的时候,正是它盛开的时期。我还记得校门前树上的樱花都已经凋落,唯独它开满了粉红色的樱花,当时我就认定这是一棵不合群的樱花树。

  我拿起小圆铲,挖掘樱花树的根部。

  「你从哪儿弄来的铲子?」

  「就插在对面的花圃,我只是顺手借用一下而已。」

  学姊从塑胶袋里拿出种子放入洞里,再从我手中接过圆铲,仔细地将泥土覆盖其上。

  「这样就行了吧?」

  「应该是。」

  打从小学时期在自然课种植牵牛花之后,这些年来我根本没有碰过园艺。老实说,我也没什么自信。

  而且当时我种植的牵牛花长得并不好,到最后只好跑去观察风子家的牵牛花。

  「应该会发芽吧?」

  「很难说,毕竟是那么久以前的种子了。」

  「希望会发芽。」

  学姊露出期待的微笑。

  我与学姊一起走到车站,然后挥手道别。

  搭乘电车回家的途中,我陷入了沉思。

  最近阿滨和山崎常常问起学姊的事情,不是问我跟学姊是不是男女朋友,就是问我对学姊有没有好感。

  我对学姊有没有好感?

  如果硬要在讨厌与喜欢之间选个答案,我当然选择喜欢。可是所谓的「喜欢」是不是可以跟男女之间的情爱画上等号,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在我的眼中,学姊长得既漂亮,个性又可爱,如果学姊真的成为我的女朋友,炉火中烧的山崎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宰了我。

  没办法,学姊就是这么有魅力。

  不过,觉得学姊很可爱是一回事,喜不喜欢学姊又是另一回事。

  再说,就算我喜欢学姊好了,也不能保证学姊也喜欢我。

  只是学姊愿意吃我所写的笔记,而且又好几次邀请我共进午餐,应该还不至于讨厌我才对。至于学姊对我的感情是否跟男女之间的情爱有关,这又是另一个值得思索的问题。

  不过我可以确定一件事……

  虽然我不知道学姊对我有什么感觉,不过我倒是满在乎学姊的。

  要不然我也不会走下楼梯换上室外鞋之后,还特地跑到学生会教室去找学姊。

  在乎。

  没错,我是满在乎学姊的。

  这是目前我认为最适当的形容方式。

  电车抵达柿木阪。我停止思索,走出电车。

  此时一只黄鼠狼守在验票口。

  黄鼠狼频频打量着站内的时钟以及贴在墙壁上的列车时刻表,看起来好像在等人的样子。身边的长凳还摆着几个纸袋和塑胶袋,看来应该是只才刚血拼回来的黄鼠狼。

  通过验票口的旅客无不一脸讶异地打量着那只黄鼠狼。也难怪他们会有这种反应,毕竟双足步行、脸又长得跟人类一样的黄鼠狼并不怎么常见。

  就算是正被神秘组织追杀的特工,也会在擦身而过的时候回头望这只黄鼠狼一眼吧。

  我正准备从黄鼠狼的面前走过,却被黄鼠狼一把揪住了衣领。

  「阵前逃亡是唯一死刑,你没学过吗?」

  「我念的学校没教这个。基本上那是一所崇尚和平的学校,只会教授方程式、光合作用以及外语之类的知识。」

  「今天枫姐会晚点回家,要我负责做晚餐,你可别给我落跑。」

  「做晚餐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吧?」

  穿着黄鼠狼道具服的风子将手中的信递给了我。

  「看得懂日文吗?」

  「不劳您挂心。」

  我从风子手中接过信纸。

  上面写着「风子,我有事出门,小合就拜托你了」,署名则是写着「枫」。

  「所以我还特地去采买晚餐的材料呢。既然东西都已经帮你买回来了,搬运的工作交给你并不为过吧?」

  既然长官不允许属下阵前逃亡,那么除了乖乖听命之外,我也没有其他的选择,即使想要拔腿就跑,黄鼠狼的速度也不容小觑。或许黄鼠狼的外表跟印象中的飞毛腿相去甚远,然而过去的惨痛经验却让我对黄鼠狼的快手快脚留下深刻的印象。

  穿着黄鼠狼道具服的女生叫作世田谷风子,就住在我家隔壁,也是我儿时的玩伴。除了上学时间之外,无时无刻都穿着道具服。

  穿着道具服的风子已经不是什么新闻了,不过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她打扮成黄鼠狼的模样。

  大概是今年夏天的新流行吧。

  「这件黄鼠狼装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呢。」

  「谁跟你黄鼠狼,这叫作蒙哥。」

  「蒙哥?」

  我仔细地打量风子身上的道具服。

  「蒙哥跟黄鼠狼有什么不同?」

  「差太多了,你会把鲽鱼当成比目鱼吗?」

  我努力思考鲽鱼跟比目鱼的差别,脑袋中唯一的印象只有两者在超市生鲜柜所陈列的生鱼片价格不同,而且我已经记不得哪一种比较贵、哪一种比较便宜了。

  于是我跟风子离开站前的商店街,爬上柿木阪。今天的东西特别多,爬起来格外地吃力。当然,吃力的人只有我而已。

  「晚上要做什么?」

  身穿蒙哥装的风子简洁答道:

  「关东煮。」

  关东煮?

  大热天吃关东煮?

  「已经七月了耶。」

  「嗯,七月。」

  「我们住在北半球。」

  「嗯,北半球。」

  「北半球的七月,应该是夏天吧?」

  「嗯。」

  「夏天吃关东煮,不嫌热吗?」

  「哪条法律规定夏天不能吃关东煮,或是禁止贩卖、制造关东煮?」

  「风子,穿着道具服不会热吗?」

  「训练过就不会热。」

  「真的不热吗?」

  「不会,而且这是夏季服装。」

  「夏季服装?」

  「这套道具服是夏季服装。」

  我还不知道道具服有分季节的。

  风子以她的蒙哥头顶了我的后脑一下。

  「动作快一点。照你这种走法,要走到何时才能到家啊?」

  「好啦好啦。」

  于是我稍微加快了速度,朝着家中前进。

  我作了个梦。

  梦中的我在学校里面。

  日暮西山,火红的夕阳映入眼帘。象征温暖的烂红笼罩着整间教室,替黑夜降临前的时刻点缀了短暂的光彩。

  我靠在墙上,凝视着教室中的一名女生。

  她坐在窗边的座位,看着窗外的风车。

  那个女生不是别人,正是那张老照片里面的人物之一。只见她看着远处的风车发愣,既不像在等人,也不像打发时间。她就是喜欢呆呆地看着风车,日复一日千篇一律的学校生活中,这是唯一让她彻底放松的短暂时刻。

  我发现自己好像能体会她的感受。

  教室的门打开了。

  来者正是照片上的另一个人物。

  「小翔。」

  走进教室的女生,向凝视着风车的女生开口。

  名为小翔的女生懒洋洋地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手表之后,伸了个大懒腰。

  「已经这么晚啦。啊,你要用这间教室吗?没关系,反正我也要回家了。」

  「不。」

  走进教室的女生摇摇头。

  「我不用这间教室,我只是有话想跟你说。」

  「小栎,你有话要跟我说?」

  名为小栎的女生点点头。

  小翔搔搔头,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我们一直处不好。」

  「嗯。」

  「而且这个学期开始以来,也几乎没说过半句话。」

  「没错。」

  「那你还找我干嘛?」

  小翔感到十分疑惑。

  「这个星期天,要不要去游乐园?」

  「跟谁?」

  「你跟我。」

  小栎说完之后,掏出两张门票。

  小翔瞪大了双眼,难掩内心的惊讶。

  「为什么我要跟你去游乐园?」

  「因为我想去,不行吗?」

  「我有什么好处?」

  「可以玩个痛快。」

  「可是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是哦?」

  「去游乐园也好、看电影也罢,基本上我比较喜欢选人少的时候一个人去。」

  「或许吧,不过这次不一样。我保证一定比你一个人去要好玩多了。」

  「比我称职的玩伴多的是,为什么要找我?」

  「因为……」

  小栎双目低垂,有些吞吞吐吐。迟疑了片刻之后,才下定决心抬起头来。

  「因为我喜欢你。」

  「啊?」

  「我喜欢你。」

  「是哦。」

  小翔抬头看着天花板,旋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算你赢了。」

  我睁开双眼。

  从床上坐了起来,打量四周。

  这里是我的房间。室内一片漆黑,时钟显示现在正是半夜时分。

  原来我刚刚在作梦。

  重新闭上眼睛,回味先前的梦境。

  梦中的两人,正是那张老照片里面的女生。

  好一个怪梦。

  不过,总觉得那个叫作小栎的女生跟自己好像。

  我现在的心情,就跟那个女生一模一样。

  对方明明没有那个意思,她可真是积极。

  为什么会做这种梦?这算是某种暗示吗?

  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立刻起身打开电灯。

  「难得的星期六,不应该在医院中度过。」

  说完之后,我开始寻找抽屉中的某样东西。

  「……没错,太可惜了……嗯,就这么办!这个主意不错!」

  感谢梦中女生的同时,我不忘寻找书包里的笔记本。

  2我不想去游泳

  把东西搬到风子家之后,我们直接准备今天的晚餐。在身穿蒙哥道具服的风子监工之下,我马不停蹄地展开准备工作。不过最花时间的汤头熬煮是由风子来负责,所以我只要处理食材即可。风子家的关东煮锅特别大,准备起来倒是比较轻松。

  用完晚餐之后,我们到我房间打电动。这时窗外吹来阵阵微风,房间顿时凉爽了许多。

  风子以大富翁的游戏连续让我破产两次之后,开始批评起我的金钱观。听一只蒙哥侃侃而谈『金钱的重要性』着实是一种相当特殊的体验。正当我感叹不已的时候,老姊刚好从外面回来,还带了几盒冰淇淋。

  风子选择巧克力冰淇淋,随即就从我房间的窗户回到她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热醒的。

  睁开双眼,豆大的汗珠立刻流入眼中,我连忙揉揉自己的眼睛。

  看看时钟,是早上九点。不会吧,一大早就热成这样?

  夏天真的到了。

  今天是星期六,没什么要紧事,大可窝在家里悠闲度过一天。不过天气热成这样,恐怕也悠闲不起来就是了。

  我以手背拭去脸上的汗水。

  先离开房间再说,顺便补充一点水份吧。

  于是我走下楼梯,朝着厨房前进。

  结果发现老姊居然睡在厨房的地板上。

  穿着青蛙睡衣的老姊横躺在地,眼镜还挂在脸上。

  老姊有低血压,而且又有起床气,处理起来得格外谨慎。

  「老姊,你还在睡吗?」

  我的轻声细语被厨房的水槽吸进排水管。就在我打算走出厨房的时候,老姊终于有了反应。

  「厨房的地板冰冰凉凉的。」

  「?」

  「天气热的时候,躺在厨房的地板上最舒服了。」

  这倒是实话。

  老姊天生怕热。只要气温一飙高,行动力就会只剩原先的七分之一。

  通常天气热的时候,老姊都会待在厨房。厨房的地板似乎是全家最凉爽的地方。

  现在老姊的脸颊正紧紧地贴在厨房的地板上。

  「老姊,你该不会一整晚都睡在这里吧?」

  「半夜被热醒之后,我就跑到这儿来了。」

  「怎么不开冷气?」

  「我不喜欢吹冷气。」

  「一直躺在地上,不怕被我踩到吗?」

  「人家热得不想动嘛。」

  「至少摘下眼镜吧,要不然压坏了怎么办?」

  「人家就是懒嘛,那你帮我脱掉好了。」

  眼镜是用『摘』的,不是用『脱』的。虽然我心里对老姊的用字遣词有意见,但还是依言摘下老姊的眼镜,收入眼镜盒中,然后放在桌上。

  「我把眼镜放在这里啰。」

  没有回答。

  看来是没救了。

  我将冰块从冷冻库拿出来放进塑胶袋,再拿条毛巾包起来之后递给老姊。

  「谢谢,你真好。」

  老姊的眼神总算恢复了生气。

  我注意到桌上摆了一个茶包,上面还写着即溶红茶粉。

  看来老姊似乎是在泡冰茶的途中不支倒地。

  于是我从冷藏库中拿出柠檬水泡了一杯冰红茶,还在杯中放了好几块冰块之后交给老姊。

  「我懒得喝,你帮我喝掉吧。」

  「我不能喝。」

  「不能喝?」

  「嗯,不能喝。」

  我将玻璃杯贴在老姊的脸上。

  「哇!」

  老姊完全复活了。只见她坐了起来,啜饮一口红茶。

  「真好喝,柠檬与蜂蜜的调配恰到好处。」

  「我加了不少蜂蜜。」

  「有你这个弟弟真是幸福。」

  既然老姊复活了,我也从冰箱取出麦茶一饮而尽。

  还是很热。

  上午就热得不像话,实在无法想像到了中午该怎么办。

  虽然我很想开冷气,不过既然不爱吹冷气的老姊也在家,也只能作罢回自己的房间吹吧。慢着,还是先洗个澡再说。

  于是我朝着浴室蹒跚前进。

  洗了个热水澡,果然感觉神清气爽。

  「好舒服。」

  走出浴室之后,才发现忘了拿换洗衣物。

  也罢,就围条浴巾到房间穿衣服吧,反正家里只有老姊而已。

  于是我走上楼梯,进入自己的房间。

  千早学姊好端端地待在房间里面。

  「咦?」

  我揉揉双眼。

  千早学姊穿着白色T恤和浅蓝色的裙子。见到我走进房间之后,学姊先是喜上眉梢,旋即一脸尴尬地别过头去。

  这不是梦吧?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学姊。

  「草、草加同学,请你先把衣服穿上好吗?」

  我这时才想起自己正赤裸着上半身。

  「对、对不起!」

  我急忙关上房门,飞也似地离开房间。

  学姊怎么会在这里?

  我一路冲下楼梯,跑进了厨房。

  之前要死不活的老姊正神采奕奕地准备茶点,青蛙图样的睡衣也不知何时换成了正式的家居服,胸前还穿了一件围裙。

  「你也真是的,交了女朋友还不让我知道,人家特地来访,我只好请她先到房间等你。」

  学姊才不是我女朋友。虽然我很想跟老姊说明一切,可是上半身赤裸的我就算是说破了嘴,恐怕也没什么说服力。

  「老姊,去帮我拿一套换洗衣服好吗?T恤就行了。」

  「好啊。不过那孩子长得真可爱,看不出来你挺有本事的呢。」

  「她不是我女朋友啦。」

  我在无奈之余,只好小小声的反驳。

  「不但可爱,而且还很漂亮。那一头乌黑的秀发真是美丽,简直就跟洋娃娃一样。星期六跑来找你做什么呢?难道是找你出去约会?还是故意要吓你一跳?真是太可爱了!外表看起来酷酷的,骨子里却是个可爱的女孩子,这种女朋友上哪去找啊?」

  老姊在这种时候是听不到别人说话的。

  我只能静待老姊把话说完。

  停顿片刻之后,老姊又开口了:

  「对了,你刚刚说什么?」

  「请你到我房间拿一套衣服。」

  「好。」

  于是老姊踩着轻快的脚步走出厨房。

  我只能乖乖待在这里等老姊回来。

  一等就是十分钟。

  我的房间应该没那么远吧?

  等到秒针又转了两圈之后,老姊终于回来了。

  「我跟你女朋友聊得很愉快。」

  我从老姊手中接过印有大王青蛙和忍者图样的T恤和牛仔裤,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套在身上。

  「她不是我的女朋友。」

  我冷静地说出事实。

  「她跟你同校,而且还比你大一岁是吧?小合,看不出来你挺行的嘛!那孩子还是学生会长呢。真了不起,所谓的才色兼备就是如此。」

  老姊完全没把我的解释听进耳里。

  我从客厅拿了一枝奇异笔,撕下挂在墙上的日历,在日历纸的背面写下「房间里的女生不是我的女朋友」的字样。

  然后朝着老姊高高举起。

  几秒钟之后,老姊才注意到我写的那行字。

  「……真的不是你女朋友?」

  「真的。」

  「那她来找你做什么?」

  「我正想当面问她呢。」

  于是我朝着自己的房间前进。

  敲敲门之后,我走进房间。

  为什么进自己的房间还得敲门啊?

  学姊的一双大眼睛骨碌碌地转动,感觉得出她内心的不安。

  「呃……」

  一时之间,我不知该如何开口。

  「那个……」

  我的出现似乎让学姊松了口气,反而是她先打破僵局。

  「我来到你家之后,是你姊姊出来应门。她要我先到你房间等你,我也不便多说什么,所以才……」

  总算弄清楚状况了。我可以想像睡眼惺忪的老姊双眼一亮,强行将学姊推进我房间的画面。

  「学姊怎么知道我住哪里?」

  「之前不是告诉过我吗?」

  说到这里,我才想起学姊曾经问过我家的地址,还说要寄卡片给我。

  「今天找我有事?」

  我直接切入主题。

  「嗯,我想去游泳池。」

  「游泳池?」

  「嗯,游泳池。」

  学姊终于露出笑容。

  「我手边刚好有两张招待券,所以想找你一起去。」

  「那打个电话就好了,何必特地跑来跟我说?」

  「那不就得在外头碰面?」

  这倒是。

  「我想顺便看看你家嘛。」

  看来学姊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不但进入我家,还把我没穿衣服的丑样看得一清二楚。

  我跟学姊来到游泳池。

  气温高达三十度以上,如假包换的盛夏。

  真是个适合游泳的日子。

  Ocean·Istand·Pool。

  离我家大约二十分钟车程的大型游泳池,设有儿童池、一般池以及竞技池,到处都挤满了前来消暑的泳客。设施内另有琳琅满目的商店街,以及穿着泳装也能入内享用美食的餐厅。

  五颜六色的泳圈浮现水面,仿佛一朵朵美丽的莲花。泳客的喧闹声不绝于耳,除了成群结队的女性泳客之外,几乎都是成双人对的情侣。

  我在更衣室的出口等待学姊。

  心里面的感觉不怎么踏实。

  说真的,我对泳池没什么好感。一方面是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再说我的泳技也不怎么样,端不上台面。

  可是,学姊都特地跑来邀我一起去游泳了,我实在不忍心表示拒绝。

  或许学姊就是算准了这点,才直接杀到家里来的吧。俗话说:见面三分情,若是以电话或是简讯邀约,说不定真的会被我拒绝。

  「抱歉,让你久等了。」

  终于出现了。

  学姊穿着标准的深蓝色泳衣。设计虽然简洁朴实,却反而凸显出学姊的好身材。

  学姊及肩的长发绑在脑后,深蓝色泳衣的衬托之下,白皙透明的肌肤更显得突出。或许是泳衣的暴露度较高的关系,学姊的四肢看起来格外修长,纤细的腰身更是惹人垂怜。

  通常在这种情况下,男方应该要主动说些什么才对。例如「很好看」、「泳装很可爱」或是「你很漂亮」之类的,偏偏我就是说不出口。非但如此,双眼反而飘向学姊的腰身以及锁骨一带。

  难怪古人说人要衣装,不同的穿着确实会大大地改变一个人的气质。穿上泳装的学姊十分性感,令人无法直视。

  「我们走吧。」

  学姊迈开脚步,朝着泳池前进。

  我依稀感到四面八方的视线全都聚集在学姊身上,有些是对学姊的礼赞,而且绝大部分都是来自发现猎物的年轻男性。

  举个例子好了。独自开在荒野之中的花朵固然引人注目,却未必是美丽的花朵;可是隐身花海之中的花朵若在一瞬间吸引众人的目光,代表它真的是一朵美丽的鲜花。

  也就是说,学姊正是一朵美丽的鲜花。

  有时觉得可爱也好、美丽也罢,都是老天爷赐予每个人的天赋。后天的努力虽然也能在某种程度上弥补先天的不足,但真正的美丽却是天生的,一点都强求不来。

  学姊羡慕我拥有交朋友的『才华』,却不知道她自己也拥有过人的『天赋』。除了比别人长得漂亮之外,学姊更拥有引人注目的魅力,天生就是个底片杀手。

  众人的视线聚集在学姊身上,她却一点感觉也没有,对我投以嫣然一笑:

  「还是到大泳池吧。那里的人比较少,游起来尽兴多了。」

  我与学姊站在竞技池的前面。这个泳池大约有五十公尺长,水深自是不在话下。

  两人在池畔做起热身运动。

  「学姊,我有件重要的事情必须向你报告。」

  「什么事?」

  「我的泳技不怎么样。」

  「旱鸭子吗?」

  学姊说话直接,不留半点情面。

  「也没那么惨啦。」

  「那就多练习罗。放心吧,我来教你。」

  学姊笑着牵起了我的手,慢慢地走进泳池。

  我感到心跳加速,体温飙高。

  看来今天将会是一个炎热的艳阳天。

  我与学姊一同悠游池中。

  这当然是经过美化的形容。事实上我连五十公尺也游不到,二十五公尺是我的极限。学姊如海豚一般滑入水中,然后回过头来纠正我的动作,例如要我把腿打直、或是手臂往前伸。

  我很感谢学姊的指导,不过眼前的情况实在让我无心学习。

  其他泳客的视线,全都集中在我们身上。

  毕竟学姊是个颇有姿色的美女,天生又具备引人注目的特别魅力。

  再加上我的存在。

  「那个泳技超烂的小子是谁?」「凭什么他能接受那个大美女的指导?」类似的视线(主要来自男性)刺得我背后发麻。

  受不了这种无形的压力,我只好认命地爬上岸。

  「我去买饮料,学姊想喝点什么?」

  「没关系,我想再多游几圈,你先去休息吧。」

  于是学姊再度回到水中。

  我从锁在置物柜中的钱包里拿出五百元和一百元的硬币,信步走向商店。

  商店里早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常。

  平常的我最不喜欢排队,然而眼前的人潮却让我松了口气。

  毕竟学姊是个超级大美女,一旦出现在人多的地方,势必会吸引众人的目光。

  可是跟学姊比较起来……我不禁打量起自己。

  说真的,实在不怎么样。

  ……学姊真的会对我有好感吗?

  我的心中突然冒出这个疑问。

  学姊应该也觉得我很不称头,而且早已意识到周遭的目光了吧?说不定学姊正在后悔不该找我一起来游泳呢。

  正当我想得出神的时候,突然有人从后面出声。

  「对不起。」

  回头一看,是个女孩子。

  以女生的标准而言,她的身材十分高挑,几乎跟我差不多高。看起来年纪似乎比我小了几岁,穿着鹅黄色的比基尼,绑了个马尾。

  「可以让我排在你前面吗?」

  她的话让我感到有些诧异。

  「你赶时间?」

  「并没有,只是想排在前面。」

  「……担心买不到?」

  「也不是。」

  「想快点喝饮料?」

  「并不想。」

  「那到底是为什么?」

  「我只是想排在前面而已。」

  她说完之后,一把握住我的手。

  冷冰冰的手掌心。只见她的嘴角浮现出异样的浅笑,一双眼睛直盯着我。

  几秒钟之后,她又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没感觉吗?」

  「呃?」

  「我问你有没有感觉。」

  「嗯……你的手有点冷。」

  她吃了一惊,松开了我的手。

  「嗯……」

  嘴角漾起意有所指的浅笑。

  「没事了,不好意思。」

  我感到一阵迷糊。

  嗯——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队伍继续往前进,总算是轮到我了。

  「冰咖啡。」

  略微思考之后,我又追加了一杯饮料。

  「……和可乐。」

  不一会儿,我拿着两个纸杯离开了队伍。

  寻找刚刚那个神秘的女生。

  没花多少工夫就找到了。她正坐在不远处的板凳,懒洋洋地凝视着泳池。

  我将纸杯递给她。

  「不嫌弃的话,算我请客。」

  她一脸讶异地看看纸杯,然后又看看我。

  「为什么?」

  该不会不喜欢陌生人请她喝饮料吧。

  「不喜欢的话也没关系啦……」

  「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连忙回答。

  「真的没感觉吗?」

  同样的问题,好像被问了两次。

  就在我低头思考的时候,她又开口了:

  「你不喜欢我吗?」

  「啊?」

  手中的纸杯差点掉落在地。

  「这……我并不讨厌你,只是我们才刚见面没多久,实在谈不上什么喜欢不喜欢……」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买饮料给我?」

  「我想你大概是想喝点什么吧。让你排在前面对后面的人不好意思,不过买杯饮料请你的话倒是还不成问题。」

  她的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

  惊讶?我说了什么吗?

  她凝视着我的双眼。

  嗯,难道我碰触到她的禁忌吗?

  凝视着我的她突然嘴角一动。

  「原来如此。」

  旋即绽放出善意的微笑。

  「谢谢你的好意,那我就不客气啰。」

  「嗯,请用。」

  她选择了可乐。

  「为什么?」

  「啊?」

  「为什么你知道我喜欢喝可乐?」

  「这只是巧合而已,刚好多买了一杯可乐。」

  「少来这套。我刚刚选择可乐的时候,你明明就露出欣慰的表情。」

  她的观察力可真敏锐,还是我的表情真的太明显了?

  「呃……直觉吧,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你应该比较喜欢喝可乐。」

  「是哦?」

  她将可乐捧在掌心,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辉。

  ……她这么喜欢喝可乐喔?

  「第一次有人真正对我好。」

  真正?意思是先前有人随便对她好吗?

  「不要露出那种见鬼的表情嘛。」

  她笑得很开心。

  「你这个人不错,可以请教尊姓大名吗?」

  于是我自报姓名。

  「草加合人,姓草加名合人。」

  「我叫羽生真昼。」

  「真昼?」

  「没有汉字,只有假名。很奇怪的名字吧?」

  「不会啦。」

  「不过,名字愈是奇怪,愈不容易被忘记。」

  自称真昼的少女露出得意的微笑。

  道别真昼之后,我将冰咖啡一饮而尽,然后才回到竞技池。

  泳池的四周挤满了人。

  千早学姊正在跟另一个女孩子比赛游泳。学姊的对手不是别人,正是刚刚在商店街遇到的那个女生。

  即使手边没有码表,也看得出双方的速度都十分惊人。

  两人的手同时接触池边。

  浮出水面之后,两人相视而笑。

  在商店街遇到的女生向学姊点点头之后,从水中爬上岸,消失在另一个泳池。

  学姊看到了我,便从池子里起身出来。

  「看到了没有?」

  「只看到最后一幕。」

  「好过瘾喔,我还是第一次游得这么痛快!她的速度很快吧?」

  或许是才刚结束一场比赛的关系,学姊显得格外地兴奋。

  「差不多跟学姊一样快。」

  「嗯,而且她给我的印象不错呢。」

  「那就跟她交个朋友如何?」

  「咦?」

  学姊为之一惊。

  「才第一次见面而已耶。」

  「所以才更要跟她交朋友,否则以后见不到她怎么办?成为朋友之后,就可以交换电话、伊妹儿以及住址,以后才能约出来一起游泳呀。」

  「……原来如此。」

  学姊恍然大悟。

  「这就是有交朋友才华的人的方式。」

  这算是才华吗?我反而觉得能在水中游得那么快,才叫作真正的才华呢。

  「一起去找羽生吧。」

  我话才刚说完,学姊立刻脸色一沉。

  「为什么?」

  「呃?」

  「为什么你知道她的名字?」

  学姊的语气十分严峻,我不禁心中一凛。

  「这个……」

  于是我向学姊说明刚刚遇见羽生的经过。

  「原来如此,看不出来你也挺受欢迎的嘛。」

  学姊的态度十分冷漠。

  「呃,我觉得并没有啊……」

  羽生早就不知道跑哪去了。我跟学姊找了很久,还是找不到她的身影。

  「大概回家了吧。」

  「有可能。」

  「说不定还会在池子里碰到她。」

  「说得也是,这次草加同学也一起游吧!」

  「学姊,不先休息一下吗?」

  「我不想休息,只想游泳!还等什么,快啊!」

  于是我跟学姊又游了整整一个小时。

  3甜蜜的咬痕

  星期六在游泳池累了一整天,星期日却得以悠闲的窝在家中,两者之间的落差真是不可同日而语。上午做完家事后,下午就跟老姊讨论如何以不开冷气为前提,降低体感温度的方法。

  就在我们做出购买风钤的结论时,穿着大象服的风子突然出现。于是三人一起外出购物,买了风钤、扇子以及冷面组。

  晚餐当然就以冷面果腹,之后我们又在客厅观赏DVD。为了对抗闷热的夜晚,我们选择了南极和北极的影片。老姊一脸呆滞,似乎对影片没什么兴趣(或许是因为影片中没有青蛙的关系)。不过风子倒是看得十分认真,看到鲨鱼捕食的画面时,她还拿起纸笔做起了笔记。鲨鱼捕食的画面真的那么重要吗?

  老实说我还真不知道风子到底在想什么。

  看完影片之后,已经是午夜十二点了。风子回到家中,我跟老姊也各自回房就寝。打开窗户,沁凉的夜风迎面吹拂,新买的风钤也发出悦耳的声响,我带着愉快的心情进入梦乡。

  或许是凉爽的夜风太舒服,让我第二天早上差点睡过头。

  星期一早上是个大晴天,刺目的阳光预言了即将到来的酷暑。

  教室内的气温也跟室外不相上下,不过我的座位位于窗边,至少还能吹到一点凉风。

  坐在座位上的我打了个大哈欠。

  昨天太晚睡了,脑袋昏昏沉沉的。

  正当我呆呆地看着窗外的景色时,阿滨突然出现在我的身边,脸上还带着一抹奸笑。

  「还顺利吧?」

  「什么顺不顺利?」

  没头没脑向来是阿滨的说话习惯。没有任何提示,也没有开场白。

  「少来,当然是指学姊啰。」

  阿滨在我的耳边窃窃私语。

  「星期六你跟学姊在游泳池待了一整天吧?」

  我只感到暑意全消,如同置身冰窖。

  「你、你怎么知道?」

  「那天我刚好也去游泳,结果看到你跟百万学姊联袂出现。瞧你们的感情那么好,我也不想当电灯泡,所以就没打招呼了。」

  「感谢你的体贴,你真是我最好的朋友。」

  「别这么说,应该的。」

  被发现了,终于被发现了。我万万也想不到,居然会在游泳池遇到熟人。

  「放轻松点,别苦着一张脸啦。我不会跟别人说,也不会以这件事当成要胁,毕竟你跟百万学姊的感情愈好,对我就愈有利嘛。」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古人说得果然没错,没有人知道自己何时会被别人盯上。

  「所以你星期六一整天都跟百万学姊待在游泳池,不是在游泳池巧遇学姊?」

  「……嗯。」

  我刻意压低音量,不让阿滨之外的其他同学听见。

  「别这么紧张,山崎不在这里。」

  「那不是重点。」

  我在意的不是山崎。严格说来,应该说「不只是山崎」才对。

  基本上我在意的是周遭同学的反应,山崎只是其中一人罢了。总而言之,我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我跟学姊之间的关系。

  「你们现在是男女朋友吗?」

  「我已经说过了,不是。」

  「都一起去游泳了,怎么还不是?」

  「谁规定一起去游泳就是男女朋友?」

  「话是没错啦,不过可能性相当高。你会跟普通的异性朋友去游泳吗?」

  「为什么不会?」

  阿滨叹了口气。

  「看来我们真是没有交集的平行线,价值观差太多了。」

  「可是我不知道怎样才算得上是男女朋友,更不知道男女朋友跟一般朋友到底有什么不同。」

  「既然如此,那我就特别告诉你。」

  无视于我冰冷的视线,阿滨一派轻松的开口。

  「所谓男女朋友的关系,就像是契约书。」

  「契约书?」

  「没错,证明自己拥有对方的契约书。一旦对外宣示主权,其他人的染指都将被视为不合法的行为。男女朋友互相签订契约之后公诸于世,获得大家的认同,其他人也必须尊重两人的关系。就算其他人向任何一方提出交往的申请,只要另一方主张自己的所有权,第三者多半都会知难而退。不过其中当然也有例外就是了。」

  阿滨停顿片刻之后,继续开口:

  「站在我的立场,我当然希望你能早日完成签约的动作。」

  「为什么?」

  「因为这样对我比较有利。再说,趁早挂出死会的告示牌,对你也有好处。」

  「怎样的好处?」

  「不会惹上莫名其妙的麻烦。」

  有道理。

  「不过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你应该还没死会吧?」

  阿滨已经不是第一次被女生「外找」了,光是我知道的就已经有一、两次,实际的次数想必更多。

  「你这个人看起来呆呆的,问起话来倒是一针见血。」

  「跟我的长相无关吧?」

  「哈哈,你说得没错,我还没死会。」

  「这样子不是很矛盾吗?你刚刚不是说趁早挂出死会的告示牌,就不会惹上莫名其妙的麻烦?」

  「世事岂能尽如人意?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我明白阿滨的话中含意。

  「也就是说你有签约的意愿,不过对方却没有那个意思?」

  「没错,这种状况俗称单恋。」

  「原来如此。」

  我点点头。

  「你不问我对方是谁吗?换成山崎的话,他一定会拿枪逼着我说出来呢。」

  「基本上我有三个理由。」

  「哦?」

  「其一,我对你的感情世界没有兴趣。」

  「这倒是真的。」

  「其二,就算真的开口询问,你也不会如实以告。」

  「有道理。」

  「其三,既然你敢向我吐露这件事,那就代表对方跟我没有关系,八成是其他学校的女生。」

  「看不出来你长相呆呆的居然会这么有脑袋。」

  「一个人的智慧与长相无关。」

  不过说真的,阿滨会单恋这点让我感到相当意外。像他这么受欢迎的人,照理说应该是属于任君挑选的买方市场才对。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自己喜欢才是最重要的,一点也勉强不来。就像队友的传球再怎么巧妙,也得射门得分才有作用的道理一样。」

  「是哦?」

  或许真是如此吧。不管怎样,那都不是我这个从未被女生告白过的人所能了解的境界。

  「学姊的事情千万别跟其他人提起,尤其是山崎。」

  我再度叮咛阿滨。

  上课钟声响起,教室里的同学纷纷回座。

  「我知道啦。」

  阿滨丢下这句话之后,也回到自己的座位。

  不祥的预感再度袭上心头。

  发现这封信之后,我暗叫不妙。

  上课后不久,大概过了十分钟左右吧,我放弃寻找行踪不明的橡皮擦,决定从抽屉里面拿出备用品。就在这个时候,我发现了这封信。

  没有署名,只以黑色的原子笔写着「放学之后,我在体育馆后面等你」的字样。

  我立刻抬起头来观察旁人的反应,尤其是坐在右前方的山崎。

  谢天谢地,大家都没发现。

  我将信纸夹在课本里面,假装正在详读课本的内容,重新检阅这封信。

  『放学之后,我在体育馆后面等你。』我以指尖轻触信纸上的每一个字。

  起先我以为是学姊写的信,不过笔迹不对。学姊的笔迹圆滑秀丽,信纸上的字迹却是大开大阖,因此我确定这封信不是千早学姊写的。

  现在该怎么做呢?我归纳出了三个选项。

  (1)放学后到体育馆赴约。

  (2)放学后不去体育馆。

  (3)跟山崎和阿滨商量对策。

  我打量着右前方的山崎,只见他正无聊地转动手中的原子笔。

  (3)不是个好选项,之前阿滨的「外找」让山崎大为感冒,若是让他知道这封信的存在,不当场掐死我才怪。

  也就是说,只剩下(1)或是(2)了。

  思前想后,(1)应该比较妥当。从「放学之后,我在体育馆后面等你」的字面上看来,对方应该找我有事。而且特地选在『放学之后的体育馆后面』,对方应该不想让其他人知道。

  如果我不去赴约,对方很有可能在校门口等我出现,或是冒着被他人撞见的风险,直接跑来找我。

  万一山崎跟阿滨到时也在场的话,事情可就麻烦了。

  于是我将信纸塞进口袋,决定在放学之后前往体育馆赴约。

  放学的钟声终于响起。我一直等到阿滨和山崎离开教室之后,才动身前往体育馆。

  篮球队员的练习声响,从体育馆传入耳中。

  这阵子我好像跟体育馆特别有缘。上个星期五也是来这里报到,还在樱花树下种下那一包从学生会教室找到的种子。说到这里,那些种子不知道发芽了没有?

  于是我绕到体育馆后方。

  穿着制服的女生映入眼帘。她靠着体育馆的墙壁,抬头看着天空。小麦色的手臂令人印象深刻。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她。

  在脑海中搜寻片刻之后,我这才想了起来。

  她就是前天在游泳池畔遇见的那个女生。

  只不过她现在穿着制服,一时之间让我认不出来。

  注意到我的存在之后,她走了过来。

  「你真的来了。看过那封信了吗?」

  「这封信是你写的?」

  我从口袋掏出信纸。

  「是的,是我羽生真昼写的信。」

  羽生嫣然一笑。

  「为什么不在信上署名?」

  「因为我要考验你。」

  「考验?」

  「我故意不在信上署名,看看你还会不会赴约。对不起,不过我真的很高兴见到你。」

  羽生的笑容十分可爱,我完全不知道她竟然也是柿木阪高校的学生。

  只见她低头不语,然后又坚决地抬起头来,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就先从结论开始说起好了。我喜欢你,请跟我交往好吗?」

  脑中思绪瞬间停止。

  呃……这算是……

  「所谓的交往是指……」

  「简单说来,就是让我当你的女朋友。」

  通常在这种时候,呃……

  我该怎么回答才好呢?

  基本上我并没有太多的选择,答案一定是NO。

  一方面是我还没有心理准备。再说,类似男女朋友或是交往的辞汇,向来与我的生活毫无关系,我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

  我应该拒绝才对。问题是该怎么拒绝呢?

  不能让女方有罪恶感,应该将一切的责任归咎到自己身上才对。

  我想起阿滨先前的叮咛。

  没错,契约。表示我已经死会就行了。

  「羽生同学。」

  「请叫我真昼。虽然怪了点,我还是喜欢自己的名字。」

  「真、真昼。」

  「是。」

  我突然有一种被她牵着鼻子定的感觉。

  「对不起,我已经心有所属了。」

  我这么开口说道。

  这样就够了,一点问题也没有。听了这句话之后,真昼应该就会知难而退了吧。

  我在心中感谢阿滨。

  可惜我低估了敌人的能耐。

  真昼满不在乎地开口反问:

  「所以呢?」

  「这……就如我先前所言……」

  「你已经死会了,所以呢?」

  「所以可能无法接受你的好意……」

  可是真昼却丝毫不以为意。

  「有什么差别吗?」

  真昼露出不解的神情。

  ……阿滨,你骗我。

  我照着阿滨的方法去做,局势却没有好转的迹象。

  「或许你现在喜欢别人,不过那是因为你还不了解我的关系。等着瞧吧,我一定要让你喜欢上我。」

  我、我可以拒绝吗?

  真昼突然握住我的手。

  「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同样的台词,一字不差。

  「这……」

  不知道她想听见什么答案。

  真昼的手掌还是跟那天一样冷冰冰的,没什么温度。

  我很少跟老姊以及风子以外的女生牵手,因为我会害羞,长这么大了还要手牵手,除非是有特殊的理由,否则实在让我感到难为情。

  不过「手掌冷冰冰的」或是「难为情」,应该不是她想听到的答案。

  我知道真昼想听见其他的答案,偏偏就是不知道她到底想从我的口中得到什么。

  「你觉得我怎样?」

  「这个……满可爱的。」

  我的回答十分慎重。通常女孩子问起「觉得我怎样」的时候,回答「可爱」就没错了。「可爱」是主观的意识,不必对这句话负责。这是老爸的经验传授。不过纵使以客观的角度来看,真昼也长得十分可爱。如果将所有年纪相仿的女生区分成「可爱」与「平庸」两大类,真昼不但属于「可爱」的类别,而且还是其中的佼佼者。

  「……嗯,伤脑筋。」

  真昼敲敲自己的眉心,同时轻咬下唇。

  「看来只好使出必杀技了。」

  「呃?」

  真昼突然靠了过来。一把抓住我的肩膀,凑近我的脸颊。

  「不要动。」

  真昼凝视着我,表情十分严肃。

  该、该不会……

  我倒抽一口冷气。

  真昼的双唇步步进逼。

  我闭上了双眼。

  「忍着点,很快就结束了。」

  这句话让我联想起施打预防针的护士阿姨。

  「好痛!」

  椎心的痛楚袭上耳朵。

  真昼咬伤我的耳垂,舌尖在我的伤口上舔了一圈之后,才离开了我的身体。

  打量着呆立当场的我,真昼浮现一抹浅笑。

  「今天就先这样算了。明天放学之后,我还会在这里等你。」

  不等我出声抗议,真昼就潇洒地转身离去。

  我捏着自己的耳垂。

  小小的刺痛感逐渐遍布全身。

  捣着自己的耳朵,我快步跑回教室。

  现在到底是怎样?

  我突然有种被要的感觉。

  我说了什么得罪真昼的话吗?就算真的得罪了她,也不必咬我耳朵吧?人在生气的时候应该都是动手动脚居多,即使是气到失去理智,也不至于咬对方的耳朵吧?

  至少我是这么认为。

  不过转念一想,国外的拳击赛确实发生过咬耳朵事件。而且在双手双脚失去自由的情况下,牙齿成为最后的武器,一怒之下咬下对方耳朵的案例似乎也不是没有。

  虽然十分罕见,却不是全无可能。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即使罕见的个案出现在自己的身边,也一点都不足以为奇。

  至少我就认识喜欢吃笔记、还有总是穿着道具服晃来晃去的两个怪人。

  ……也罢,还是回家吧。真的有点累了。

  就在我收拾书包准备回家的时候,阿滨冲进了教室。从他气喘吁吁的模样看来,应该是跑了一段路才对。

  神情紧张的阿滨左右张望,发现我还在教室之后,似乎吃了一惊。

  「原来是你啊。」

  阿滨的呼吸十分急促,我很少看见他这么狼狈。好歹他也踢了好几年的足球,短距离的小跑对他来说算不了什么。但是,从他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看来,应该是跑了一段不算短的距离才是。

  阿滨现在不是应该去参加社团活动了吗?

  「怎么啦?」

  阿滨并未回答。只见他调匀呼吸之后,才缓缓地开口。

  「我在找东西。」

  找个东西也会喘成这样?我的脑海浮现一个大问号。

  阿滨吁了口气。

  「草加,我有件事情想问你。」

  「什么事?」

  「这个……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启齿……」

  「难以启齿的问题吗?说说看吧。」

  「呃……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阿滨说起话来十分含糊,就像含了颗卤蛋似的。

  「或许你不觉得怎样吧。」

  「不觉得怎样?你到底想从我口中听到什么答案?」

  「这……也不是啦。」

  阿滨的态度颇不寻常。

  「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有话要说的话还是说清楚一点比较好喔。」

  阿滨这才下定了决心,凝视着我的眼睛。

  「你被咬过吗?」

  「……」

  令人窒息的沉默笼罩在我与阿滨之间。

  『被咬过吗?』

  暗自揣测这句话的含意之后,我小心翼翼地开口:

  「你是在问我被什么咬过吗?」

  「很多啊,比如说蚊子之类的。」

  「蚊子啊,大概有吧。」

  我下意识地捣住耳朵。

  「还有呢?」

  「意思是你要的答案不是蚊子啰?」

  「总是有可能被其他东西咬吧,例如野狗之类的。」

  「学校里面怎么会有野狗?」

  「这就难说了,不是有所谓的校狗吗?」

  「我倒是没在学校看过野狗。」

  「是哦?」

  看来阿滨的问题似乎也不是『被野狗咬过吗』。

  湿暖的微风轻轻吹过。

  我的耳垂隐隐作痛。

  ……阿滨想问的应该不是这个吧?

  「算了,当我没问。」

  我还来不及开口回应,阿滨就转身离开教室。

  回家路上,我反覆思量被咬了一口的耳朵。

  电车每到一站,外头的凉风就会从开启的车门吹了进来,也为我的耳垂带来些许的疼痛。不是那种让人皱起眉头的刺痛,而是介于痒与痛之间的奇妙感觉。

  先就今天所发生的怪事做个整理好了。

  (1)抽屉里出现一张『我在体育馆后面等你』的字条。

  (2)我前往赴约。

  (3)被女生告白。

  (4)耳朵被女生咬了一口。

  前三项还算正常,唯独(4)令我摸不着头绪。(虽然被女生告白也算是我前所未有的体验,不过跟(4)的诡异程度比较起来,显然不算什么。)

  为什么向我告白的女生要咬我的耳朵?

  耳垂兀自隐隐作痛。

  不过对方还满可爱的,这也是让我摸不着头绪的原因之一。

  我跟真昼的交集始于游泳池的偶遇。当时她要求排在我前面,让我为难了好一阵子,结果她莫名其妙地握住我的手,之后我还买了一杯可乐请她。

  就这样而已。我跟她的接触仅止于此,为什么她要向我告白?

  难道是一见钟情?

  不过一见钟情的案例多半发生在帅哥或是猛男的身上,照理说应该跟我八竿子打不着关系才对。

  我凝视着我的手。

  一见面就握住我的手,老实说也满诡异的。握住我的手之前,她只说「让我排在你前面好吗?」而已。

  「排在前面」跟「握手」有什么关系?

  实在想不通。

  印象中她好像还问我有没有感觉?

  高中生不常跟别人握手。小时候我常常跟老爸、老妈和老姊手着牵手出门逛街,跟风子牵手也满自然的。可是自从上了高中之后,还真不常跟别人牵手。

  ……上次跟学姊去游泳池的时候,好像也有牵手的样子。

  学姊的手掌十分温暖。

  真昼的手掌刚好相反,冷冰冰的。

  手被异性握住固然令人害羞,却也还不到厌恶的地步。

  脑海中浮现出真昼的脸孔。

  她真的满可爱的。

  光凭她的条件,至少也能找到好几打愿意跟她握手的男生。

  车厢的晃动告诉我柿木阪车站到了。我停止了思索,走下电车。

  柿木阪车站前面有一只猫,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类型的道具服。褐底黑条纹的道具服之上,两道锐利的眼神朝着我直射而来。

  我默默地走到猫咪的身旁,替风子拿起放在地上的东西。

  「最近挺乖的嘛。」

  「我不希望引人侧目。」

  拿起风子的东西之后,我往前走去。

  「今天扮猫咪吗?」

  「老虎啦,什么猫咪。你的眼睛有问题啊?连老虎跟猫咪都分不出来。」

  「老虎跟猫咪的道具服有什么差别?」

  「攻击力不同。」

  「这可真是个盲点。」

  我与风子并肩走上柿木阪。

  身边的人虽然是风子,我的脑中想的却是真昼。眼前浮现出真昼的脸孔,被她握住右手的感觉也历历在目。

  之前好像从未在学校中见过真昼。

  我当然不可能认识全校的人,不过同样是高一生,接触的机会也比较频繁,照理说应该见过她才对。

  难道是学姊吗?从她给我的感觉来判断,说不定年纪真的比我大个几岁。

  真昼的脸孔再度浮现脑海。她主动向我告白呢,说不定真的对我一见钟情。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一见钟情的戏码常见于小说或是漫画,可是在现实生活中呢?过去我从未真正喜欢过一个人,对于男女之间的情爱不是很清楚。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啊?」

  风子挡在前面。

  「我在跟你说话的时候,不准给我发呆。」

  「我只是在想事情而已。」

  「少来,明明就是发呆。」

  「才没有。」

  「那你在想什么?」

  夕阳照在风子的脸上。我本来想随便敷衍两句,不过打量着身穿老虎道具服的风子之后,突然想问问她的意见。

  「风子,你喜欢过别人吗?」

  风子停下脚步。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嗯……」

  风子陷入沉思。

  既然得不到回答,我只好继续往前走。风子大概不喜欢这个问题,所以才不想回答吧。事实上这个问题也不容易回答,我也不必强求,毕竟把球丢向墙壁之后,球也不见得一定会回到自己的手中。

  就在我打算放弃的时候,球居然毫无预警地弹了回来。

  走到红绿灯旁边的风子突然开口:

  「有。」

  「咦?」

  我吓了一跳。

  当我提出「你喜欢过别人吗?」这个问题的时候,「有」绝对不是我预期中的答案。

  我从来不知道风子居然喜欢过别人。惊讶之余,我不禁打量着身旁的风子。

  「是谁?」

  「想知道吗?」

  我陷入了挣扎。

  老实说我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想不想知道对方是谁,风子从小跟我一起长大,我对她自然有某种程度的熟悉。就我所知,从小到大只有别人喜欢上风子的份,风子从未喜欢过任何人。当然,不能排除风子在我不知情的状况下喜欢某个男生的可能性,不过这种可能性可说是微乎其微,毕竟以风子率直的个性来判断,只要有了喜欢的对象,行为模式一定会有所改变。风子是个喜怒形于色的直肠子,可是这些年来,我从未见过举止失态的风子。

  她到底喜欢谁呢?

  风子似乎看穿了我的心事,不等我开口,就迳自忆起了往事。

  「第一次遭到狙击,是在刚搬到这里的时候。」

  「狙击?」

  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喜欢上一个人的感觉,就像是被子弹击中一样,不是有人说听到枪声的时候,人就已经死了吗?基本上是一样的。我见到那个人的瞬间,就已经被子弹贯穿了心房。」

  『那个人』让我感到有点突兀,因为风子平常很少使用这个辞汇,大部分都是以『那个家伙』或是『那个白痴』替代。

  或许『那个人』真的在风子的心中占了相当重要的地位。

  「算是一见钟情吗?」

  「用比较庸俗的说法而言,是的。」

  「原来如此。」

  原来一见钟情并不只是小说和漫画中的桥段。不过狙击风子的那个人也真是了不起,竟然能让桀骛不驯的风子一眼爱上他,看来对方应该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老虎锐利的视线凝视着我。

  ……风子喜欢的对象是人类吗?慢着,既然是『那个人』,应该是人类没错。或许是专门制作道具服的师傅吧。

  风子说完之后,斜眼瞪着身旁的我,最后终于悻悻然地开口:

  「就这样?」

  「呃?」

  「这个话题就这样结束了?你没有什么话要跟我坦白的吗?」

  「没有,我只是随口问问而已。」

  这句话当然不是真的,不过现在跟风子提起真昼,无疑是自找麻烦。

  「……好吧。」

  风子突然停下脚步。

  「合人。」

  「干嘛?」

  「你可以蹲下来吗?」

  「……可以是可以,不过要我蹲下来干嘛?」

  「你别管,然后闭上眼睛。」

  「为什么?这样我就看不见了。」

  「别管那么多。刚刚我回答了你的问题,现在该换你听我的话了。」

  「我不是已经帮你拿东西了吗?」

  「那是你应尽的义务,不算。」

  真是够了。

  我依言闭上双眼。

  风子伸手抚摸我的脸颊。隔着一层道具服,我清楚地感觉到风子的掌心。或许是穿着猫咪……不,穿着老虎道具服的关系,风子的掌心显得格外温暖。

  之后风子的手离开我的脸颊,人也逐渐远去。

  「?」

  一阵子之后,风子的脚步声迅速逼近。

  接着是起跳的声音。

  强大的冲击袭上脸颊。

  「好痛!」

  「呼,舒服多了。」

  「你干嘛啦!」

  「谁叫你的表情那么欠踢。」

  「哪里欠踢了?」

  「回家照镜子就知道了,哼!」

  风子拿起自己的东西,头也不回地朝自家走去。

  我也捣着自己的脸颊返回家中。

  「我回来了!」

  老姊已经在家里准备晚餐了。

  「你回来……咦?你的脸怎么了?」

  「被老虎踢了一脚。」

  「你跑去动物园?」

  「……不是啦,是被路过的野猫踢伤的。」

  「是哦?那就好。」

  「一点都不好。」

  我朝着浴室走去。

  镜中的我脸上有个痕迹,是老虎道具服的脚印。圆圆的部分是肉球吗?

  我在脸上抹了厚厚的一层肥皂,而且还使劲地搓洗,却无法将脚印完全洗净。

  真是够了,受不了。

  我拿起毛巾用力擦拭,表皮泛起了红晕。希望明天早上出门的时候不会肿得跟猪头一样。

  我将书包放进房间,换上家居服之后,来到了餐厅。

  「你的脸还真有趣。」

  看到我走下来的声音,老姊突然开口。

  「听说脸被猫咪踢中,表示那只猫咪喜欢你。」

  真的假的?

  就算是真的好了,我也不觉得那计沉重的飞踢包含了任何爱情的成份。

  「我不觉得那只猫咪喜欢我。」

  「那你是不是做了什么惹猫咪生气的事情?」

  或许吧,我心想。风子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心情总是不太好,而且又常常对我的行为或是说话方式很有意见,看来我似乎总是惹风子生气,可是我又不是故意的。

  「下次有机会的话,再来讨论猫咪的行为模式好了。」

  于是我跟老姊一起准备晚餐。

  今天的菜色是马钤薯炖肉、味噌汤以及炒青菜。就座之后,我们开始享用晚餐。

  老姊在餐桌上提起她在古董店找到的青蛙人偶,人偶的体积不小,原本是摆在药局柜台的装饰品,虽然旧了点,看起来却十分可爱。老姊说她考虑了一小时才决定出手,这已经是她房间里面的第四尊人偶了。

  我将马钤薯炖肉送入口中,思索老姊为什么不交男朋友的原因。老姊个性温柔、长相甜美、又烧得一手好菜,没道理找不到男朋友。

  难道老姊跟我一样,从小到大没喜欢过任何人吗?仔细想想,这个推测似乎还满有可能的。

  男女朋友的关系,建立在两情相悦的前提之上。假设有人喜欢老姊好了,如果老姊不愿接受对方的感情,两人也不可能成为男女朋友。

  我放下筷子,静待老姊把话说完。

  口沫横飞的老姊说到她从古董店买进第四尊青蛙人偶之后,才心满意足地闭上嘴巴。

  于是我开口了:

  「老姊,你喜欢过别人吗?」

  「有啊。」

  「咦?」

  老姊的回答让我戚到十分意外。

  「例如你啊。」

  我?

  「还有风子、爸爸和妈妈、以及……」

  「不是啦,我是指男女朋友之间的那种喜欢。」

  老姊双目圆睁,活像是冬眠储粮被其他动物发现的松鼠。

  「喜欢一个人的感情是不是就等于男女情爱,老实说我没去想过。再说我也从来没想过自己到底喜欢怎样的男生。毕竟感情这种事靠的是直觉,没什么理论可言的。」

  老姊的说法也有道理,还是换个方式提问好了。

  「那……有人希望你跟他在一起吗?」

  「例如陪他去看牙医吗?」

  「有人要你陪他去看牙医?」

  「对啊,那个人怕看牙医,所以要我陪着一起去。」

  「是哦……我不是说这个,我是指有没有男生想要跟你交往的意思啦!」

  老姊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马钤薯,仿佛答案就写在马钤薯上面似的。

  「有。」

  「是、是哦。」

  我难掩内心的震撼。

  这种感觉,就跟风子带给我的讶异一模一样。

  「算算也不少次了,不过都被我拒绝了。」

  「为什么?」

  「这个嘛……」

  老姊将疑似写了答案的马钤薯夹进自己的盘子。

  「提不起劲吧,我想。满足他人的期待可是很费力的呢。所谓的『交往』,不就代表我必须做出什么特别的行动吗?一旦做出特定的行动,责任也随之而来,至少我现在还没遇见甘愿耗费那些精力、背负那些责任也要跟他在一起的人。」

  「那你又何必那么喜欢八卦别人的恋情呢?」

  「我才不八卦,我只是喜欢感受他人的幸福嘛。」

  老姊嘟起了嘴唇,活像是一只鸭子。

  「可以换我发问了吗?」

  「请说。」

  老姊双眼圆睁,就像是从巢穴中探头张望的兔子。

  「你跟上次来我们家的女孩子现在怎样了?」

  「没怎样。」

  「用不着瞒我嘛。」

  「我没有在瞒你。」

  经过几分钟的反覆诘问之后,老姊总算搞清楚状况了。

  「小合,你不喜欢她吗?」

  「我并不讨厌学姊,甚至可以说是有一点喜欢吧。不过,这并不代表我们正在交往。再说学姊也不见得对我有意思。」

  「是吗?」

  「当然。」

  「意思是她讨厌小合啰?」

  「我想应该还不至于。」

  虽然我不知道学姊对我有什么观感。不过从学姊的反应看来,她应该对我没什么反感。甚至从学姊愿意让我帮忙整理学生会教室看来,说不定还有点喜欢我呢。

  说到这里,我突然想起学姊当时所说的话。

  『可是你不一样,我很高兴你愿意留下来帮忙。』

  不一样。

  学姊只肯吃我写的笔记,而我也是学姊在学校中唯一的朋友。就此看来我在学姊的心中的分量的确是不太一样。

  不过这跟男女之间的情爱无关。学姊跟我拥有共同的秘密,我们只是比较特别的朋友而已。对,一定是这样没错。

  「小合在这方面有点迟钝,老实说我满担心的。」

  「关于这点我也没办法呀,我又没有超能力,哪能知道别人心里在想什么。如果能一眼看出对方的情绪,那不知道该有多好。」

  学姊不是也说过同样的话吗?那时我还似懂非懂的,如今终于能体会学姊的话中含意。

  「话也不能这么说。」

  老姊拿起筷子,将马钤薯分成四份。

  「用不着知道别人心里在想什么,那是超人或是外星人的工作。而且我觉得你是个懂得察言观色的人,姊姊要说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我是指你自己的心情,小合是那种对自己的心情感受很迟钝的人。」

  我感到十分疑惑。

  「我当然了解自己的心情呀,毕竟是自己本人嘛。」

  「是吗?小合要这么想也无所谓,不过姊姊可不这么认为。」

  学姊轻戳我的前额。

  「其实不只是小合,搞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的人还满多的呢。」

  「真的吗?」

  「当然。」

  老姊嫣然一笑。

  「不过这也没什么好难过的,毕竟这种人太多了。人的肉眼看不到情绪,不明白也是很正常的。」

  「是哦。」

  老姊的这句话充满了哲理,我实在听不太懂。

  『情绪』这玩意儿还真麻烦。学姊说得没错,如果能一眼看出别人的情绪,那不知道该有多好。

  4紧急呼叫

  我作了个梦。

  梦中的我踩着有气无力的脚步,朝着地平线的彼端前进。回头一看,白色的风车正缓缓转动。四周笼罩在微暗的暮色之中,夜晚即将降临。

  耳朵隐隐作痛。每当晚风弗过,耳垂就传来若有似无的刺痛。为什么耳垂会痛?

  我摸摸自己的耳朵,还真的满痛的。

  想起来了,我的耳朵被人咬了一口。

  ……是谁咬了我的耳朵?

  我睁开双眼。

  全身懒洋洋的,不想动。原本以为是感冒了,可是既没咳嗽,也没发烧。

  随便吃了点早餐之后,出门上学。

  通过验票口,搭上了电车。这条路线平常没什么人,上下班时间倒是挺挤的。我站在略嫌拥挤的车厢里,看着窗外的景色发呆。

  这时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真昼昨天好像说今天还会在体育馆后面等我。

  我该赴约吗?

  耳朵传来一种异样的感觉,这才想起自己的耳朵昨天被她咬了一口。

  我闭上双眼,想像真昼的模样。

  脑海中的真昼正看着我微笑。她朝着我伸手,我很自然地一把握住。冷冰冰的手掌,感觉满舒服的。

  电车驶入车站,我使劲拨开人墙,走出车厢。

  月台上的我以手抚胸。

  心跳得好快。

  不妙……

  我咽了口唾液。

  午休时间,我照例与学姊在学生会教室共进午餐。

  学姊跟我聊了很多,我却是右耳进左耳出,满脑子都是真昼。

  有问题,一定有问题。

  我到底是怎么了?

  「草加同学,你还好吧?」

  「呃?」

  学姊一脸担忧地看着我。

  「感觉你的脸好红。」

  「会、会吗?」

  不妙,大大的不妙。

  「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不、不会。我很好。」

  其实我一点都不好,偏偏又不能说出口。

  午休结束回到教室之后,我硬撑着发烫的身躯熬过下午的课程。

  放学之后,我很自然地定向体育馆。

  好想早点见到真昼。

  我到底是怎么了?总觉得熟悉的世界变得不再熟悉。

  不过我很确定一件事。

  那就是我喜欢真昼,这是不容质疑的事实。

  我无法按捺想要见她的冲动。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男女之爱,就是真正的『喜欢』吧。

  没错,我喜欢真昼。

  转进体育馆后面,真昼已经等在那里了。

  只见她靠在体育馆的墙上哼着流行歌曲,同时也跟昨天一样抬头望着天空,看来心情十分不错。

  「啊,你来了。」

  真昼堆起了满脸的微笑,朝着我跑了过来。

  我很自然地伸出双手,轻轻抱着真昼的身体。

  真昼也顺势倚靠在我的怀中。

  就在这个时候——

  真昼朝着我的耳垂咬了一口。

  一阵剌痛袭上心头,逐渐扩散全身。

  「合人,你喜欢我吗?」

  「喜欢,我喜欢你。」

  「那就好。」

  真昼含情脉脉地看着我。

  我轻抚真昼的脸颊。

  「吻我。」

  我依言接近真昼的丰唇。

  此时行动电话响起,答铃声传入耳中。

  不要管它,当作没听见。

  电话依旧响个不停,答铃声不断地进攻我的双耳。这种特殊的答铃声会是谁呢?我想起来了,是风子。

  我不敢不接风子的电话,因为她会在事后逼问不接电话的原因。

  于是我从口袋拿出手机。

  「喂?」

  「合人,替我买酱油。」

  果然是风子的声音。

  「我正在忙。」

  「不关我的事。」

  「呃?」

  「你现在忙不忙不关我的事,我就是要你帮我买酱油。怎么,有意见吗?还是你有放学之后不能顺便去超市买东西的烦恼?」

  「烦恼?我没有什么烦恼。」

  「那不就好了吗?」

  好?

  什么好?

  「我不要基因改造的酱油喔。对了,记得选择采用国产大豆的产品。如果你贪便宜买了其他的牌子回来,我可不会付钱。」

  「那如果我说我不想帮你买酱油呢?」

  「我就立刻去找你,拖着你去逛超市。」

  沉默片刻之后,我屈服了。

  「好啦,回家的时候帮你买就是了。」

  「先帮我垫钱啰。」

  「还要买什么?」

  「这个嘛……还有盐巴和味酣,上次枫姊说已经快用完了。」

  「好啦。」

  挂上电话,我回头看着真昼。

  突然发现自己的心境完全不一样了。

  或许是发现我的狐疑吧,真昼主动开口:

  「合人,你喜欢我吗?」

  我卯起来摇头。

  现在的我已经对真昼没感觉了。

  我到底是怎么了?

  先前我真的很喜欢真昼,我对她的感觉是毋庸置疑的。

  可是这种感觉如今却像泄了气的皮球,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就知道。」

  「呃?」

  「我还以为已经没问题了,看来还是不行。」

  真昼的嘴角浮现一抹意有所指的浅笑。

  「不过我就是喜欢你这一点。」

  「这一点?」

  真昼用力的点点头。

  「没错,这一点。」

  这一点是哪一点?

  真昼拿出OK绷。

  「不要动。」

  我紧绷着身体,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真昼在我的耳垂贴上OK绷。

  「不会痛吗?」

  「嗯,已经不痛了。」

  「我希望你能『真的』喜欢我。」

  真昼凝视着我的双眼。

  「我们还会见面吗?」

  我不假思索地点点头之后,立刻就后悔了。

  「呃……这个……」

  「呵呵,再见。」

  不等我说完,真昼就转身离去。

  留下我一个人站在原地发愣。

  呃……

  快溜。

  不对,还是先离开吧,待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

  于是我准备回到教室。

  结果麻烦来了。

  学姊的身影映入眼帘。

  只见她将双手交叉在胸前,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

  然后快步朝着我走来。

  「草加同学。」

  「是。」

  「我只是来看看上星期种下的种子发芽了没有,就这样。」

  学姊将我一把推开,蹲在樱花树的旁边。

  「学、学姊?」

  「不好意思,现在请不要跟我说话,要不然我不知道自己会说出什么。」

  不死心的我还是想跟学姊解释一切,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启齿。

  最后我只好将学姊留在原地,一个人离开体育馆。途中好几次回头看看学姊,只见她一直蹲在樱花树底下,一动也不动。

  5日落前的冰淇淋

  第二天,我来到学生会教室的门口。

  敲了好几次门,都得不到任何反应,里面好像没人似的。

  学姊跑到哪儿去了呢?

  我到学姊的班上,学姊也不在那里。根据班上同学的说法,下课钟声才刚响起,学姊就像一阵风似地冲出教室。

  大家都不知道学姊人在哪里。

  我试着拨打学姊的行动电话,只得到『您拨的电话没有回应……』的语音讯息。学姊大概关机了吧。

  接着我又前往图书馆以及其他可能的地方寻找学姊,却依然毫无所获。

  我找遍学校的每个角落,还是没有找到学姊。这时钟声响起,午休时间结束。

  我突然有种铸下大错的感觉。

  下午的课程结束之后,我立刻赶往学姊的班上,学姊却早已不在教室里面。学生会教室中也空无一人,跟午休时的情形没什么两样。

  于是我垂头丧气地来到体育馆后方。

  学姊也不在这里。

  我扶着樱花树的树干,叹了一口气。

  昨天的这个时候,我在这里跟真昼见面。

  当时的我非常喜欢真昼。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那时对真昼的迷恋,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打量着樱花树的树根。

  之前跟学姊一起种下的种子早已冒出了新芽,长得十分健壮。

  ……慢着,会不会长太快啦?上个星期才种进土里,现在已经与我的脚踝同高了。

  难道是生长特别迅速的品种吗?

  「草·加·合·人!」

  「呜哇!」

  冲击与体温同时袭上背后,有人从身后一把抱住了我。

  回头一看,真昼的脸庞映入眼帘。

  「真、真昼?」

  「干嘛吓成这样?人家会伤心耶!」

  真昼的脸上浮现一丝戏谴。

  「反正都已经放学了,我们一起回家吧?」

  「你放学之后都没其他事吗?」

  「我的时间都为你空下来了,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可以奉陪。」

  「……可以先放开我吗?」

  「干嘛不好意思?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不怕被别人看见,想做什么都可以。」

  「天晓得有谁躲在旁边偷看。不管怎样,还是请你先放开我吧。」

  她到底想做什么?

  我轻轻挣脱真昼的双手。

  「合人,你真是不积极。」

  「我只是比较谨慎,不想做出无法挽回的憾事罢了。」

  人生是残酷的。贸然行事,只会落得对方不想接你的电话、或是发出的简讯全都石沉大海的下场。

  「可是太过谨慎只会让自己错失良机,例如跟这么可爱的女生一起回家就是一个例子。所以啰,还是跟我一起回家吧。」

  真昼往我的背上一推。

  「等、等一下!」

  「别等啦。」

  真昼推着我往校门的反方向前进。

  「校门不是往这里走,后门也不在这个方向。」

  「没关系,从这里出去比较快。」

  真昼所谓的『这里』,指的是体育馆附近的围墙,墙外刚好是一条小路。就方向而言,确实离车站比较近。

  「嘿唷!」

  真昼一脚踩在墙上,开始往上爬。

  咦?

  只见她两三下就爬上围墙,站在墙头纵身一跳。真昼的身材十分纤细,看不出来她爬墙的速度还满快的,动作也很熟练,她以前大概经常以这个方法离开学校吧。

  我对女生爬墙没什么成见,可是你一定要挑穿着裙子的时候爬墙吗?

  真昼的动作实在太快了,我根本来不及栘开视线,结果就……看到了。

  白色的。

  「合人,快点啦!」

  真昼站在围墙的另一端,朝着我拼命挥手。

  于是我花了数倍于真昼的时间,好不容易才爬过了围墙。

  两人穿过住宅区的小路,接到通往车站的大路。

  在前往车站的路上,真昼跟我聊了许多。

  「合人,你有兄弟姊妹吗?」

  「只有一个姊姊。」

  「是哦?我还以为是妹妹呢!」

  「怎么说?」

  「虽然你平常看起来呆呆的,却很会照顾人。即使嘴上念个不停,还是会耐着性子替别人收拾善后,你看起来就像是这种人。」

  或许在他人的眼中,我也是这种哥哥型的人物吧。

  毕竟风子就像是我的妹妹(老姊说的),我也常常替她做这个做那个,之前还帮她买过酱油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我怎么会跟真昼边散步边聊天?事情怎么会演变到这种局面?老实说我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

  漫无边际地聊些星座、血型之类的话题之后,真昼若无其事的进入主题。

  「之前你跟一个女生去游泳池吧?就是跟我比赛游泳的那个女生。她是你的什么人?」

  「这个……她是我的学姊。」

  真昼的笑容就像刚刚结束冬眠的松鼠一样地灿烂,眼神却化为翱翔天际搜寻猎物踪迹的猛禽。

  一个弄不好,搞不好还会被她咬上一口。

  「社团学姊吗?」

  我该怎么回答才好?这个问题虽然并不难回答,可是真昼的下一个问题八成是『为什么跟学姊一起去游泳?』。一想到这里,我就不敢轻易开口。

  「也不算啦。千早学姊是学生会长,之前她针对我参加的社团问了几个问题,之后我们就经常讨论一些事情。学姊有困难的时候,我也会从旁协助,久而久之就变成好朋友了。」

  我小心翼翼地回答。

  「那个女生叫作千早学姊吗?」

  「是的。」

  「为什么你跟那个千早学姊一起到游泳池?」

  果然不出所料。

  「学姊手边刚好有几张游泳池的招待券,所以找我一起去。大概是我前阵子帮学姊整理学生会教室的谢礼吧。」

  我毫不迟疑地回答着。这种回答方式没有破绽也不算说谎,说话时的语气更是十分自然。

  真昼为之一愣,旋即露出了微笑。

  「合人,你的谎话真不高明。」

  「呃?」

  「不过这也是你的优点之一啦。」

  「我并没有说谎。」

  「可是也没说实话吧?」

  我很想问真昼怎么知道我没说实话,可是念头一转,还是忍住了。如果真的傻傻地开口,岂不表示我承认自己没说实话?既然都已经被真昼识破,就别再自讨没趣了。

  「你的回答或许真的是天衣无缝,可是脸上的表情却露出破绽。就算你的回答再怎么高明,也不应该露出洋洋得意的表情,这样子一下就被拆穿了。不过就像我先前所说的,这也是你可爱的地方。」

  真昼的说明让我无言以对。

  「千早学姊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怎、怎么说?」

  「我猜的啦,她长得很漂亮,不过好像不喜欢接近人群。说不定是你在偶然的情况下发现她的秘密,而且还帮了她一个大忙,所以才会逐渐变成好朋友。」

  我吃了一惊,差点没叫出声来。

  「也罢,反正她是我的情敌。千早学姊长得很漂亮对吧?」

  我不敢回答。

  「不必这么紧张啦。」

  真昼整个人往我身上靠了过来。

  「……不要贴这么紧,好吗?」

  「好吧,那……现在换你了。」

  「换我?」

  「对呀,想知道什么都尽管问吧,比如说三围之类的。」

  老实说我对她的三围没什么兴趣。

  思索片刻之后,我说出第一个问题。

  「你是一年级的吗?」

  「不,二年级。」

  二年级?比我大一岁?难怪我总觉得她有一种成熟的气息。用字遗词虽然客气,语气之中却流露出一种年长者特有的游刃有余。

  「二年几班?」

  「秘密,不告诉你。」

  「秘密?」

  「女人家本来就有很多秘密。」

  真昼露出促狎的微笑。

  说着说着,我们走到了车站。

  才刚刚松了口气,真昼就拉拉我的衬衫。

  「合人,陪我去那边一下。」

  真昼指着车站大楼。

  「可是我想回家了。」

  「你好无情喔,人家都跟你亲亲了说。」

  「我、我哪有!」

  严格说来,应该是亲亲未遂。

  「哈哈哈!你脸红了耶,真可爱!」

  真昼一把挽住我的手臂。

  「别、别这样!」

  「没关系啦,让路人羡慕一下嘛。」

  「好、好啦,我陪你去就是了,先放开我好吗?」

  万一被熟人撞见的话,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还是赶快把事情办一办,趁天黑之前回家吧。

  于是我挣脱真昼的手,进入车站大楼。

  真昼拉着我来到一家名为『GILGAMESH』的冰淇淋专卖店。店里面摆了几张桌椅,可以内用,也可以外带。

  这家冰淇淋专卖店似乎很有名,店门口大排长龙。从队伍的长度来判断,即使是选择外带,恐怕也得等上二、三十分钟。

  「我有免费招待券,可以吃免钱的。」

  「可是队伍排得那么长……」

  「放心,很快就轮到我们了。」

  真昼丢下这句话之后,快步走进店内,跟一个坐在座位上吃冰淇淋的男客说话。

  「请把这个位子让给我好吗?」

  男子面露为难之色,委婉地拒绝了。只见真昼的嘴角浮现一抹浅笑,突然握住男子的手。

  「……」

  男子立刻站了起来,把座位让给真昼。

  「合人,这里有位子。」

  忍受着众人的注目礼,我低头就座。

  「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只是请他让座而已。」

  真昼从书包里面拿出招待券,上面写着「限一人使用」的字样。

  既然只有一张招待券,表示只有一个人能吃免费的冰淇淋。现在该怎么办呢?

  「等我一下。」

  真昼丢下这句话之后,越过排队的人潮,走到柜台前面。

  只见她跟队伍最前面的人说了几句话之后,那个人立刻离开队伍,将他的位子让给了真昼。

  没过多久,真昼就端着两份冰淇淋走了回来。

  「不是只有一张招待券吗?」

  「没错。不过我们有两个人,所以我请店员给我们两份。」

  「店员还真的给你两份冰淇淋?」

  「没错。喏,拿去吧。」

  真昼将香草口味的冰淇淋递给了我。

  真昼开始享用起她的冰淇淋。在她的影响之下,我也将冰淇淋送入口中。

  不愧是大排长龙的名店,冰淇淋确实好吃。口感不错,甜度适中,相当优雅的品味。

  嘴里吃着美味的冰淇淋,心中却戚到芒刺在背的愧疚,总觉得这份冰淇淋是以不正当的手段得来的。舌尖的香甜与心中的愧疚混合在一起,构成难以言喻的感觉。

  不过真昼倒是吃得津津有味,完全感受不出一丝丝良心不安。只见冰淇淋一匙接着一匙消失在她的口中。

  我突然想起自己的耳垂,也曾经被那张嘴巴咬过。

  「不必介意。」

  「呃?」

  「用不着放在心上。」

  说完之后,真昼以小匙挖了一口冰淇淋,送到我的嘴边。

  「啊——」

  「不、不必了,我自己吃就好了。」

  「真是的,干嘛跟我客气。」

  迅速吃完冰淇淋之后,我们走出店面。

  「接下来要去哪里呢?」

  「回家吧。」

  「你就这么讨厌跟我在一起?」

  真昼有些不悦。

  「倒也不是啦。」

  「那就多陪陪我吧。」

  看来是不容我拒绝了。

  于是我跟真昼搭乘电扶梯,来到最上面一层。

  车站大楼的最上层没有店面,而是才艺课程的教室。我们穿过招生广告林立的走廊,来到紧急逃生口的门前。

  真昼推开厚重的铁门,爬上紧急逃生口的楼梯。从真昼熟练的动作看来,她应该不是第一次爬上这层阶梯。

  紧急逃生口的楼梯通往屋顶。

  我们站在屋顶上,俯视车站周边。现在刚好是夕阳西下的时刻,火红的壁帘笼罩四周。远处的风车依稀可见,衬着烂红的背景,白色的扇叶悠游自转。跟以往在教室里所见到的风车比较起来,夕暮之下的风车别有一番韵味。

  我跟真昼坐在一旁的长椅。

  「你常常来吗?」

  「偶尔罢了,高兴的时候才会来这里。」

  「高兴的时候?」

  「比如跟你出来约会。」

  「约、约会?」

  「难道不是吗?」

  原来这就叫作约会。

  不过就是单独跟女生一起吃冰淇淋、之后又跑到屋顶观赏夕阳,在第三者的眼中看来,这的确是约会没错。

  我想起刚刚在冰淇淋专卖店所发生的怪事。

  ……不趁现在问个仔细,今晚恐怕会睡不着觉。

  「真昼。」

  「嗯?」

  「如果是我误会了,希望你不要介意。」

  「没关系,你说吧。」

  真昼的笑容依旧灿烂。

  我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说出内心的疑惑:

  「你好像只要握住别人的手,就会让对方乖乖听话。」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脑的,这点我自己也很清楚。

  不过这却是合乎逻辑的结论。

  第一次见到真昼的时候,她握住了我的手,还问我有没有感觉。在学校里被真昼咬了耳垂之后,我发现自己喜欢上她。今天在冰淇淋专卖店中,她不但靠着握手让那名男客自动让座,还以一张招待券换得两份冰淇淋。

  唯有上述的结论,才能解释这一连串不合理的现象。

  真昼面无表情地凝视着我,嘴角逐渐浮现笑意。

  「没错,正是如此。」

  真昼握住我的手。

  「更精确的说法,应该是我只要凝视或是接触对方,就能让对方喜欢上我。」

  真昼的掌心还是冷冰冰的。走几步路就会流汗的炎炎夏日中,为什么她的手还是那么冷?

  「不过也有少部分的人不受影响。」

  真昼紧握着我的手,同时也凝视着我的眼睛。

  「看吧。」

  于是她放开了我。

  「你是真正的人。」

  「真正的人?」

  「真正的人,对我而言很特别的人,是可以『真正』喜欢我的人。」

  「容我再重申一次,我已经有……」

  「千早吗?不过我也说过了,这并不碍事。」

  真昼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

  「因为你并不是『真正』喜欢千早。」

  「才、才……」

  才不是。

  短短的三个字,却怎么样也说不出口。

  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老实说我并不讨厌学姊,这是千真万确的。可是若问我,是不是『真的』喜欢学姊,我却又答不上来。

  毕竟我曾经喜欢过真昼。

  我不敢保证那份感情不是『真的』。

  老姊说得没错,我『真的』太不了解自己了。

  「你是个好人,通常好人分为两种,一种是只对特定对象好,另一种则是对大家都好的人。我认为你是属于后者。」

  「没那回事,我只对我喜欢的人好。」

  「骗人。」

  真昼不假思索地否定我的说法。

  「你现在不是不喜欢我吗?」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

  如果点头,恐怕会伤了真昼的心;如果摇头,又有自打嘴巴之嫌。

  「答不出来是吗?我说嘛,你这个人就是这样。」

  真昼抿嘴而笑。

  「不够体贴的人,一定会回答YES。不知该如何回答的人,才是真正的好人。你是不是觉得回答YES会让我受伤?」

  我无言以对,真昼把我的脾气摸得一清二楚。

  「所以合人是个真正的好人。换句话说,你也是可以喜欢很多人的人。你是不是在那个学姊有困难的时候伸出援手,之后就莫名其妙地在一起?」

  我很想出言否定,混乱之中却想不出适当的辞汇。

  「这就代表了对你而言,千早还不够『特别』。」

  真昼凝视着我的双眼。

  「所以我希望你将我视为特别的人。你心中的特等席现在应该还空着吧?」

  没错。套用阿滨的说法,我还没跟任何人订定契约。以真昼的表现方式而言,我心中的特等席的确还是空着的。

  「算了,这不重要。不管你是不是真的喜欢千早,我只希望你喜欢我就够了。」

  我终于逮到开口的机会。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是不受我影响的人,所以你对我的感情一定都是真实的。」

  「可是我曾经被你咬过耳垂喜欢上你。」

  「通常我只要握住对方的手,就能让对方喜欢我。如果我咬了对方一口,对方不立刻发狂才怪。」

  「真的吗?」

  我不禁捣住自己的耳朵。

  「开玩笑的啦。只是动不动就让一堆人喜欢上自己,老实说也挺麻烦的。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真昼再度挽着我的手。

  「等、等一下!」

  「你比较喜欢牵手吗?」

  「也不是啦。」

  「还是不喜欢跟我靠太近?」

  「呃,还好。」

  「那就好啰。」

  真昼紧紧地挽着我的手臂。

  结果从离开车站大楼、穿过验票口、在月台等待真昼搭乘的电车进站的这段时间里,真昼就一直挽着我的手。她的手臂也跟掌心一样冷冰冰的,在这个闷热的天气里,倒也不会令人不舒服。不过我还是不想让熟人撞见这一幕,尤其是阿滨和山崎。一旦被他们发现,事情可就麻烦了。

  电车驶入月台之后,真昼才松开我的手。

  「今天真是谢谢你了,明天见。」

  进入电车之后,真昼兀自跟我挥手。

  我也不由自主地向她挥手道别。

  直到看不见电车的车尾灯,才无力的垂下手臂。

  这时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她就是你的新女友啊?真有一套。」

  「呜哇!」

  我惊叫一声。

  回头一看,一只棕熊正站在身后。眼神不善的棕熊娃娃正上下打量着我。

  「风、风子,你在这里做什么?」

  「出来散步。」

  「散步需要搭电车吗?」

  「一时兴起。今天天气热,所以我想穿着道具服搭电车散步。怎么,不行吗?」

  她骗人。她一定是在车站等我出现,错不了的。

  为了惹火我、激怒我,风子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这个车站距离风子的家以及她的学校都有段距离,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散步,实在是不合常理。

  「不用上学吗?」

  「早退,太无聊了嘛。」

  「到时学分不足被留级,可不关我的事。」

  「不必你操心。对了……」

  「嗯?」

  「她是你的什么人?」

  「呃……不是我的什么人。」

  「你会跟不是你的什么人手挽着手走在一起吗?好像有点不合常理喔。」

  「这个嘛……」

  「哪个?」

  「因为天气很热。」

  「天气很热,所以才挽着手走路?」

  「是的。」

  「是哦?」

  风子把全身的体重压到我身上。

  「痛痛痛!好重!」

  「挽着手走在一起,不是反而更热吗?」

  周遭的路人纷纷打量着我们。

  好丢脸。

  结果风子就这样一路将我押回柿木阪车站。

  6鲨鱼与企鹅之间

  第二天,我还是找不到学姊。

  我在午休时间跑到学姊的班上,学姊早就不在座位上了。根据班上同学的说法,上午最后一堂课才刚结束,学姊就像天边的晚霞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人知道她到底跑哪去了。

  「她这个人本来就怪怪的,加上平常没什么朋友,大家都不知道她午休的时候都去哪里。」

  坐在走廊边的同学说完之后,将合作社买来的牛奶一饮而尽。她的脸上明显露出不耐的神情,仿佛在怪罪我不该为了这点小事打扰她的午休。

  『怪怪的人』真那么惹人嫌吗?为什么大家都对午休时间消失无踪的学姊毫不关心?

  我很想反唇相讥,不过心里面也知道这只是浪费时间罢了。于是我感谢她的回答,同时也对打扰她的午休表示歉意,就离开了学姊的教室。

  之后我还绕到学生会教室,但学姊还是不在里面,敲了几次门都没回应。

  不在教室、也不在学生会。学姊到底跑哪去了?

  难道是为了真昼跟我呕气吗?

  说到这里,倒让我想起了一件事。

  我试图打开档案柜,却被锁住了。

  于是我跑到教职员办公室向老师借用档案柜的钥匙。原本以为可能会被质问一番,想不到学生会的指导老师居然很爽快地将钥匙借给我。

  我以钥匙打开档案柜,检阅学生名簿。

  放学之后,班长的口令还没喊完,我就一路冲向学姊的教室。

  学姊班上坐在走廊边的同学一看到我,就对我摇头苦笑。

  学姊已经不在教室了。

  我连忙跑到楼梯口,还是看不到学姊。前往学生会碰运气,依然没有学姊的影子。

  我拿出手机,以简讯询问学姊的下落。虽然学姊回覆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不过试了总比没试好。

  现在怎么办?

  接连好几天没见到学姊,心里面还真有点寂寞。而且我也想到已经好一阵子没带活页纸给学姊了。

  学姊只能吃我写的笔记,昨天和今天都没见到学姊,表示她已经连续两天没吃东西了。

  没办法。

  只好将活页纸留在抽屉了。

  学姊摆明了就是不想见到我。我能体会学姊的感受,也知道原因是出在我身上,可是我还是很想亲手将活页纸交给学姊。

  回到教室之后,我以回纹针将活页纸固定起来,放在抽屉的左边。

  同时又从书包里面拿出空白的活页纸,写了一封信给学姊,然后将信放在活页纸的最上面,才离开教室。

  学姊晚上来拿活页纸的话,应该会看到这封信。

  走出教室之后,我朝着楼梯口前进。

  没参加社团活动的学生纷纷换上室外鞋,三三两两的准备回家。

  印象中上个星期的时候,我也是在这里想到学姊,才转身回到学生会教室。

  结果找到了一些种子,跟学姊一起种在体育馆后面的樱花树之下。

  那些种子不知道怎样了。

  在好奇心的驱使之下,我朝着体育馆走去。

  樱花树下的种子长得十分健壮,严格说来应该是健壮过头了。

  不过才短短的一个星期,就已经与我的膝盖同高,尖端还长了一个类似花蕾的东西。

  我凝视着疑似花蕾的物体。

  种植一星期就长出花蕾,速度也未免太快了点。一般的植物少说也要花上好几个月以上。

  就在我拿出手机打算拍照的时候,简讯音响起。

  学姊的简讯。

  太好了,总算有回应了!

  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我开启简讯。

  以下是简讯的内容。

  「我已经回家了。」

  短短的一行字,就这样。

  我感到一阵虚脱,坐倒在地叹了口气。

  ……学姊还在生我的气。

  此时我的眼前突然一暗,什么也看不见。

  「猜猜我是谁?」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是真昼吧?」

  我扳开遮蔽视线的双手。

  回头一看,果然是真昼。

  「了不起,怎么猜得到是我?」

  「听声音就知道了。」

  「真的吗?我好感动!」

  学校里面会对我做出这种举动的人,除了真昼也不作第二人想。

  「要回家了吗?」

  「嗯,差不多了。」

  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那陪我去玩吧!去哪里好呢?」

  真昼在我面前展现三种门票,分别是游乐场、电影院以及水族馆的入场券。三种门票上面都写着「两人免费招待券」的字样。我不禁松了口气,至少不会重蹈冰淇淋专卖店的覆辙。

  话虽如此,我还是没什么意愿。

  「可、可是……」

  「另外有事吗?没关系,等你把事情办完再去。我愿意一直等下去,不管多晚都没关系,就算是要我等到半夜两三点也可以。」

  令人不知道该如何拒绝。

  我只能茫然地看着我跟学姊一起种下的神秘植物。

  最后在游乐场、电影院和水族馆三个选项当中,我选择了水族馆。

  选择水族馆的原因很简单,那里的人比较少,真昼比较没有机会使用她的特殊能力。

  水族馆位于学校公车站大约十五分钟路程的地方。今天不是例假日,游客并不多,不过三五成群的小孩子以及大学生情侣还是随处可见。

  真昼拿出免费招待券之后,我们顺利地进入水族馆。

  我尽量选择灯光充足的路线,深海鱼区当然是我敬而远之的地方。

  「合人,你喜欢哪种鱼?」

  鱼……

  我忽然想起超市鲜鱼柜的什锦生鱼片。

  「……鲔鱼?」

  「那我们就去看鲔鱼吧。」

  于是我们来到「回游鱼区」。

  圆筒状的大型水槽之中,体型硕大的鲔鱼正以惊人的速度游来游去,看起来就像是全油门来回奔驰的黑色汽车。

  真可怜,我心想。鲔鱼一旦停止游泳,据说就活不久了。

  我贴近水槽的玻璃,鲔鱼以非常近的距离掠过我的鼻尖,把我吓得倒退三步。看到我的糗样,真昼不禁笑了出来。

  「合人,你喜欢怎样的?」

  「呃?我是满喜欢鲔鱼的。」

  「我不是说这个啦。」

  真昼把水族馆的简介卷成麦克风的形状,对着我大声说话。

  「我是问你喜欢哪一种女生?」

  「长发还是短发、年纪小的还是年纪大的、内向还是活泼之类的啦。」

  「这……这是以男女情爱为前提吧?」

  「那当然啰,普通朋友怎么会在乎这个?」

  真昼把卷成麦克风形状的简介摊开,朝着我扇风。

  「男朋友也好、女朋友也罢,都得接受对方的任性才行。如果有人想跟你交朋友,结果却被你拒绝了,他一定会对你怀恨在心;可是若有人希望你当她的男朋友,就算是被你拒绝了,她也不会跟你反目成仇。你觉得呢?」

  确实还满有道理的。

  「那你喜欢怎样的女生?」

  真昼像只从树洞中探出头来的可爱松鼠等待着我的回答。

  我打量着眼前的鲔鱼。鲔鱼依然悠游水中,完全无视于我的存在。

  「喜欢吃东西的人吧。」

  「是哦。」

  我继续开口。

  「尤其是喜欢吃我……的东西的人,这种人相当『特别』。」

  「喜欢吃你做的东西吗?」

  「嗯,算是吧。」

  我含糊其词。

  「那你下次可以做什么给我吃吗?」

  「呃……嗯。」

  「好耶!」

  「不、不要抱这么紧啦!」

  我将真昼推开。

  这时不远处的地方,传来孩子们的赞叹。

  「哇,好酷喔!」

  「超酷的!」

  于是我将视线栘至声音的方向。

  那里有一只鲨鱼。

  一只在水槽外面的鲨鱼。

  一只双足步行的鲨鱼。

  一只眼神跟真的鲨鱼一样锐利的鲨鱼。

  无视于孩子的视线以及赞叹,鲨鱼看看手中的简介、再看看水槽里的海中动物,好像在寻找什么。

  「是水族馆的特别活动吗?」

  真昼的语气十分兴奋。

  那只鲨鱼当然就是风子。

  孩子纷纷聚集到鲨鱼道具服的旁边指指点点。有几个孩子大着胆子拉扯道具服,风子却一点也不以为意。

  不妙。

  万一被风子发现,事情可就麻烦了。

  我一把抓住真昼的衣角。

  「对不起,刚刚我说错了。」

  「?」

  「其实我比较喜欢企鹅。」

  「好呀,企鹅比较可爱。」

  企鹅区在出口附近。

  于是我们朝着出口缓缓前进,来到企鹅区的前面。

  这一区算是水族馆的热门区,游客的人数明显比回游鱼区增加了不少。

  躲在人群之中,也比较不会被风子逮个正着。趁风子还没发现之前,赶快离开水族馆吧。不过话又说回来,风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也罢,以后再慢慢思考这个问题吧。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尽快离开水族馆。

  问题是我该怎么把真昼骗离这里?

  这时我突然发现真昼有点不太对劲。之前在回游鱼区的时候明明相当聒噪,拉着我拼命说话。如今却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音,而且眼神四处游栘,似乎十分不安。

  「怎么啦?」

  「啊?」

  「你在找什么?」

  「我、我哪有?哈哈哈!」

  真昼的笑声十分空洞。

  不自然的微笑就像消了气的气球一样逐渐萎缩,脸上的表情相当怪异。

  「你在找人吗?」

  「没、没有。」

  「可是你刚刚一直在看周遭的人群。」

  「我才没有。」

  说话的同时,真昼的视线依然四下游栘。

  「抱歉,我上个洗手间。」

  不等我回答,真昼就转身跑向饮料区和贩卖店旁边的出口。

  速度之快,就好像……

  就好像在逃避什么似的。

  无奈之余,我只好欣赏眼前的企鹅,等待真昼回来。

  整群企鹅之中,有一只企鹅与我四目相对。那只企鹅打量着我,眼神之中充满了好奇。于是我们就这样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看就是好一阵子。

  真昼一直没回来,我不禁有点担心。

  她到底在逃避什么?总觉得她好像不想被什么人发现似的,难道在这里会碰到什么不该碰到的人吗?

  「你觉得呢?」

  企鹅当然不会回答我的问题。只见那只企鹅转过身去,一溜烟地潜入水中。

  我将视线从企鹅群移至人群身上。真昼还是没有回来,看来似乎有去找她的必要。

  人群之中,我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孔。

  「阿滨?你怎么会在这里?」

  「啊,真巧。」

  来者正是阿滨。

  他说真巧?

  「你来水族馆做什么?」

  「当、当然是来看鱼的啊。嗯,没错,我是来看鱼的。」

  阿滨点点头,无论是语气还是表情都显得不太自然。

  「社团呢?」

  「今天休息一次,只有你这个幽灵社员不知道而已。」

  总觉得阿滨的举止有些做作,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你来看什么鱼?」

  「这、这个嘛,海豚吧。」

  「海豚是哺乳类动物,不是鱼。」

  「反正都在水族馆里面,没差啦。」

  我拿出入口的工作人员发给我的简介,翻到平面图那一页。

  「这家水族馆没有海豚。」

  「……」

  阿滨无语问苍天,仿佛罚踢十二码自由球失利的足球选手。

  「好了,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就跟你说是来看鱼的嘛。」

  「那看看企鹅如何?虽然一样不是鱼类,不过还是将就一下吧。」

  「嗯,也好。」

  于是我跟阿滨肩并着肩,看着眼前的企鹅。

  气氛实在是说不出的诡异。

  为什么我要跟阿滨一起看企鹅啊?

  阿滨心里一定也很纳闷:「为什么我要跟草加一起看企鹅?」

  企鹅悠闲地在水边散步,结果脚步一个不稳,一头栽进水中。不过企鹅一派轻松地在水里游了一阵子之后,又再度爬上岸边,然后摇摇摆摆地离开。

  「为什么企鹅不会飞呢?」

  我不禁脱口而出。

  「什么?」

  阿滨为之一愣。

  「企鹅也算是一种鸟类,却没有飞行的能力。可是企鹅虽然不会飞,却能够在海中生活。不过话又说回来,既然企鹅是一种鸟类,以前一定也会飞才对。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它们舍弃飞行能力,选择在海中生活呢?」

  「你每次看到企鹅,脑中都会浮现出这个问题吗?」

  「也不是每次啦。」

  「我从来没想过这个,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老实说我还真羡慕你这么有脑袋呢。」

  「别这么说,我才羡慕你呢。成绩优秀、运动神经发达、而且又很有异性缘。」

  让足球同好会无中生有的幕后功臣也是阿滨,现在的成员多半都是冲着他的面子才加入的。要不是阿滨出面邀请,我也不会成为同好会的幽灵社员。

  「这只是你个人的看法,不代表所有人。比如说……」

  阿滨停顿片刻,突然转移话题。

  「没事,那我先走了。」

  「去哪里?」

  「去看鱼。」

  「这里没有海豚喔。」

  「那我去看曼波鱼总行了吧?」

  我再度检视平面图。

  「好像真有曼波鱼。」

  「那就好。」

  于是阿滨快步离去。

  「久等了。」

  几分钟之后,真昼回来了,脸上恢复之前在回游鱼区的神色自若。

  「差不多该出去了吧?」

  我当然表示同意。

  离开水族馆之后,我很想直接回家,可是真昼当然没有放人的道理。

  于是我跟真昼走了一小段路。水族馆附近有条小河,我们沿着河边的小径信步走着。

  「真昼,你从以前握住别人的手,那个人真的就会喜欢上你吗?」

  「不要叫我真昼,太见外了。用更亲密的方式叫我嘛,像是小真或是甜心之类的。」

  「……那种话我说不出口。」

  「害羞了吗?真可爱!」

  真昼将我一把抱住。

  「别、别这样。」

  我将真昼轻轻推开。

  「真没情调。」

  真昼假装闹起了脾气。我们沿着石阶走下河边,附近有几个小孩子拿着石头往河里丢。

  「你刚刚问我是不是以前就有这种能力吗?嗯,没错。」

  真昼从地上捡起一颗石头。

  「小时候我很讨人喜欢,大家都对我很好。不过直到上幼稚园之后,我才发现自己拥有这种能力。当时我们家刚搬到一个新地方,一开始幼稚园的同学都欺负我,可是只要跟我握手之后,他们就变得对我特别好,不过这招只对男生有用而已。」

  真昼将石头扔了出去。小石头在水面上跳了三次,最后沉入河中。

  「心意不算什么,实际的行动才是最重要的。喜欢一个人,就应该思考自己能为他做些什么、替他带来什么好处。」

  真昼回过头来,继续开口:

  「当我的男朋友好处很多喔,不管到哪里玩都不用钱,也不必跟别人大排长龙。」

  说到这里,真昼的脸突然贴了上来。

  「所以跟我交往吧!」

  我感觉得到真昼的吐息。

  她的表情十分严肃,不像是在开玩笑。

  我伸出右手碰触真昼的脸颊。她闭上双眼,我也慢慢地把手缩回去。

  「我查过学生名册。」

  真昼睁开双眼。

  「我已经纳闷很久了。既然我们是同一个学校的学生,那么多多少少都会在校园中碰面,可是我好像从来没有在学校里见过你。所以我特地查了一下学生名册,从一年级查到三年级,却找不到『羽生真昼』这个名字。另外我们学校在开学典礼的时候都会替全体学生拍照,里面也没有你的照片。」

  真昼静静地听我说话,就像是一只抬头望着明月的猫咪。

  于是我说出结论。

  「你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吧?」

  我说完之后,静静等待真昼的回答。

  「你说呢?」

  「这……」

  「你想知道答案吗?」

  我不知该如何回应。

  「神秘的女人才有魅力。」

  真昼慢慢地离开我的身边。

  「谢谢,今天我玩得很高兴。下次我还会写信留在你的抽屉里。」

  真昼朝着我挥挥手。

  「搞砸了吗?」

  我喃喃自语,却没有人可以回答我的问题。

  我独自一人走上柿木阪。

  火红的夕阳照在我的身上,微风轻轻拂过我的脸颊。

  羽生真昼。

  她到底是谁?

  穿着我们学校的制服,学生名册却找不到她的名字。难道是幽灵吗?不对,幽灵不会跑到游泳池游泳。

  我的背后突然被人刺了一下。

  回过头一看,赫然是水族馆中的鲨鱼。鲨鱼的呼吸十分急促,似乎是刚刚才冲上柿木阪。

  鲨鱼的鼻子不时轻戳我的背后。

  「干嘛?」

  「……」

  风子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然而气喘吁吁的她却说不出话来。

  于是我在路旁的自动贩卖机买了两罐咖啡,将其中一罐递给了风子。

  风子一把将咖啡抢过,两三下就喝得精光,急促的呼吸也逐渐平息。

  「找我有事?」

  「哼。」

  确定罐子里面连一滴咖啡也不剩之后,风子将空罐丢进资源回收桶。

  「忘了。」

  「?」

  「原本有话要说,咖啡一喝就忘了。」

  「拜托。」

  我实在搞不懂风子在想什么。

  喝完咖啡之后,我继续走上斜坡。恢复体力的风子也随后跟了上来。

  「风子,你今天跷课?」

  风子沉默了片刻,才开口说话:

  「为什么你认为我今天跷课?」

  因为我在水族馆看到你……这不是个聪明的答案,到时风子一定会问我跟谁去水族馆。基于明哲保身的道理,我选择了一个最没有杀伤力的答案:

  「因为你没穿制服。」

  「我先回家把制服换掉才出来的。每次要你帮忙拿东西的时候不都这样吗?你有什么意见?」

  「没有,小的不敢。」

  我很想知道风子为什么会出现在水族馆,不过还是硬生生地把问题吞进肚里。好奇心会杀死一只猫,我可不想变成那只可怜的猫。

  之后我们不发一语地爬上斜坡。

  此时我又想起了真昼。

  真昼穿着我们学校的制服,学生名册里却没有她的名字。

  看来她应该是外校的学生。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穿着我们学校的制服呢?想要找我的话,大可等在校门口就好了。

  假扮成我们学校的学生,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设想了许多可能性,却都觉得不合常理。

  此时鲨鱼又戳戳我的背。

  「你在想什么?跟我说说话嘛。」

  我凝视着鲨鱼的脸孔。也对,问问风子的看法好了。风子也是外校的学生,说不定可以看到我所看不到的盲点。举个例子好了,说不定我们学校具备其他学校所没有的魅力。

  「有件事想问问你。」

  「什么事?」

  「有一次,我遇到一个我们学校的学生。」

  「又是假设性的问题吗?」

  「当然不是,我真的遇到一个我们学校的学生。」

  风子的眼睛一亮,仿佛遇到一大群斑马的肉食动物。

  「……女的吗?」

  「性别并不重要。」

  「重不重要由我来判断。然后呢?」

  我继续开口:

  「有一次,我遇到一个我们学校的学生,可是学生名册没有她的名字,也找不到她的照片。你认为这件事该如何解释?」

  「还不简单。」

  「呃?」

  「那是因为……」

  风子突然住口。

  只见她双手交叉在胸前,陷入了沉思。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开始沿着半径五十公分的圆周踱步。与其说她在思考,还不如说她正在烦恼来得贴切。

  有这么难回答吗?我只是想知道风子的看法而已。

  好一阵子之后,风子才拾起头来。

  「原来如此,我终于搞懂了。」

  「搞懂什么?」

  无视于我的询问,风子迳自丢出一个问题说:

  「……可以当作是针对我的挑战吗?」

  「挑战?不懂。」

  「没关系,我会以实力取胜。」

  实力?什么实力?

  「我要回去准备准备,先闪了。」

  准备什么?我的脸上写满了问号。穿着鲨鱼道具服的风子无视于我的疑惑,像一阵风似的街上斜坡。

  7黑暗中的两人

  还是找不到。

  我阖上厚重的档案簿,随手放到一旁。

  我在实验室中翻阅学生名册。草加同学很有可能跑到学生会教室找我,所以我只好躲在这里。钥匙是我以自习的名义向化学老师借来的,老师也没问什么,直接将钥匙借给了我。

  虽然我先前发了封简讯给草加同学表示我已经回家了。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待在实验室比较安全。

  我现在不想见到草加同学。

  至少也得等我搞清楚「羽生真昼」到底是何方神圣之后再说。

  跟草加同学抱在一起的那个女生,到底是什么人?

  这年度的学生名册里面并没有『羽生真昼』的名字。

  本校在开学典礼的时候都会为全校学生拍照,我查阅了所有的照片,也找不到真昼的身影。开学典礼请假的学生必须在事后补拍,只要是本校的学生,一定都会留下一张照片。

  也就是说,真昼不是本校的学生。

  她到底是谁?

  外校的学生?还是毕业的学姊?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都没道理穿着我们学校的制服。

  难道说她穿上我们学校的制服,就是为了跟草加同学见面吗?

  这点不无可能,可是有这个必要吗?

  而且她跟草加同学见面的时间,多半是下午刚放学的时候。会在那个时间出现在我们学校,就表示她一定是跷课来的。

  不惜跷课也要来见草加同学,她真的那么喜欢草加同学吗?

  草加同学看起来不像是那么受欢迎的男生。

  还是说……他们在游泳池发生了什么?思前想后,那应该是他们首度接触的时间。

  若真如此,那我也真是太大意了。

  主动邀草加同学去游泳池约会,结果反而让别人给抢走。

  这种想法真是要不得。

  『给抢走』?

  草加同学又不属于我。

  他是人,不是东西,更不是我的所有物。草加同学不是我的男朋友,我也不是他的女朋友。

  我们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我把脸贴在桌面上,心里感到十分沮丧。

  冰冷的触感从桌面传来。透过敞开的窗户,夏蝉的鸣叫以及从事社团活动的人声清晰可闻。

  大骗子。

  我是个大骗子。

  如果只是普通朋友,又怎么会在乎他跟谁抱在一起、差点跟谁接吻?顶多也只会有一抹寂寥袭上心头罢了,我不应该把气出在他身上,不应该意气用事,更不应该刻意避不见面,偷偷摸摸地躲在实验室。

  我喜欢他。

  我喜欢草加同学。

  不是学姊与学弟之间的好感而已,而是我真的喜欢草加同学。

  基本上以「学弟」或是「朋友」称呼草加同学,就跟食谱里面的「适量」或是「随意」一样,都让我十分感冒。这些辞汇无法融入我的感情,也可以依情况需要做出弹性的解释,简而言之就是不够精确。

  我喜欢草加同学。

  我想每天跟他共进午餐,放学之后跟他在学生会教室一起工作。周末假日邀他来家里看看DVD,拉着他去游泳,然后欣赏他游得死去活来的丑样。

  我现在满脑子都是草加同学,不知道草加同学是不是也一样。

  过去模模糊糊的感情,现在则是很清楚的有了自觉。

  看来我真是没救了。

  我作了一个梦。

  地点是学生会教室。

  两个女生面对照相机。

  这应该是上一场梦的续集吧,我想。

  如果没记错的话,她们的名字分别是小翔和小栎。比较害羞的是小翔,对着镜头比出胜利手势的是小栎。

  拍照结束之后,小翔举起手来不断地扇风。

  「好丢脸喔。」

  「怎么会?」

  「怎么不会?照片可以保存一辈子的。等到几年后、甚至是几十年后,搞不好有人会看到这张照片。一想到这里,我就觉得好丢脸。你不会吗?」

  「不会。」

  小栎拿起照相机。

  「跟自己喜欢的人一起拍照,我一点都不觉得丢脸。」

  「……你的脸皮可真厚。」

  「会吗?」

  小栎将照相机收进书包。

  「有件事情我一直想问你。」

  「什么事?」

  「你真的喜欢我?」

  「嗯。」

  小栎点点头。

  「从什么时候开始?」

  「……开学典礼那天,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

  小翔大大地叹了口气。

  「我是说真的,绝对没有骗你。」

  「我知道。」

  小翔苦笑以对。

  「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这个吗?告白的种子。」

  「没听过。」

  「一起把种子种进土里,等到种子发芽开花之后,两个人就会成为情侣。」

  小栎牵起小翔的手。

  「走,一起去种吧。」

  我睁开眼睛。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我好像睡了很久,太阳都已经下山了。实验室里面没开灯,眼前一片漆黑,窗外的月光是唯一的光源。晚风吹拂之下,窗帘前后摆动。于是我站了起来,关上窗户。

  锁上实验室的门之后,我带着钥匙走到教职员办公室,却发现办公室早已熄灯,没有半个人在里面。原本以为办公室的门也上了锁,然而我随手一推,门居然应声而开。

  真是太不小心了,我心想。而且实验室的钥匙迟迟未交还,老师一点都不担心吗?还是因为借钥匙的人是我,所以老师才放心地离去?

  我将钥匙放进老师的抽屉之后,离开了办公室。抬头看看走廊上的时钟,时间已经不早了。

  今天还是没见到草加同学。

  心里面有点难过,我好想跟他见面,吃着他为我准备的笔记,聊些不着边际的话题。

  不过决定避不见面的人是我,如果我主动去找草加同学,他一定不会拒绝我的。没错,草加同学就是这么善良的人。

  可是如果我现在去找草加同学,那我一定会质问他跟真昼之间的关系。而且不管草加同学如何辩解,我大概都会指着他的鼻子大骂吧。

  唉,我真是没救了。

  肚子咕噜咕噜地叫。

  空空如也的胃袋向我提出严正的抗议。

  为什么伤感的时候也会肚子饿?难道是因为想念草加同学的关系?

  真的饿了。

  偏偏我又只能吃草加同学写的笔记。

  于是我的双腿很自然地朝着草加同学的教室前进。离开办公室之后,我走在空无一人的长廊,爬上通往草加同学教室的楼梯。

  一路上没碰到半个人,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学校笼罩在夜色之中,我的脚步声在静悄悄的校园内回响。

  草加同学说他怕黑,老实说我无法体会他的感受。

  我喜欢待在暗处,宁静的暗处。没有其他人的声音,仿佛全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特别喜欢让我感到与世隔绝的暗处。

  卡、卡、卡。

  我的世界只有我跟父亲两人。父亲过世之后,只剩下我一个。学校的同学也好、老师也罢,甚至是自己的亲伯父,都不是属于我这个世界的人。大家都像恼人的噪音,试图从外面干预我的世界。我自认为应付得还不错,在我的世界与他人的世界之间划下一条界线,以虚伪的笑容佐以敷衍的场面话,阻止噪音入侵我的世界。

  卡、卡、卡、卡。

  可是草加同学跟其他人不一样。虽然他也是外界的人,却轻易地走入了我的世界。我曾经将他拒于门外,可是他还是走了进来,把我带到外面的世界。

  草加同学……

  卡。

  我停下了脚步。

  草加同学是个特别的人,他应该能够接受一切。

  可是……我心想……

  在他的心中,『我』也是个『特别的人』吗?

  对他而言,我只是个学姊、朋友。

  他之所以肯跟我在一起,或许只是我需要帮助而已。

  我再度迈开脚步。

  来到草加同学的教室之后,我毫不犹豫地推开大门。

  我还记得草加同学坐在哪里。就在几个月之前,我几乎天天都跑到这里寻找草加同学的笔记。

  教室里面一片漆黑,能见度只有几公尺而已。

  草加同学的座位在教室的最里面。依他的习惯,他应该会将笔记本放在学校。

  我小心翼翼地缓缓移动,深怕撞到其他的桌椅。

  来到草加同学的座位之后,我在抽屉之中摸索。

  里面有几张纸。

  找到了。

  我拿出一整叠活页纸,紧紧地抱在胸前。活页纸散发出纸张的味道、铅笔的味道、以及草加同学的味道。

  最上面一张活页纸,是草加同学写给我的信。

  『千早学姊

  我将活页纸放在抽屉里,请带回家里慢慢享用。

  希望明天能见到学姊。

  草加敬上』

  对不起,我喃喃自语着。

  我撕下一片活页纸,慢慢地送入口中。

  真好吃。

  这时手电筒的灯光照在我的脸上。

  「好一个不速之客。」

  真昼。

  「堂堂的学生会长,居然趁夜搜刮一年级学生的抽屉,你在这里做什么?」

  「与你无关!倒是你又在这里做什么?」

  「我只是来把信放在合人的抽屉而已,犯不着对我大小声吧?再说不管我是来做什么的,

  都无法改变你偷窃的事实。」

  黑暗之中,真昼浮现一抹冷笑。

  「为什么你跟合人的感情那么好?两人不同年级,照理说应该没什么交集才对。」

  我为之语塞。

  「不过我现在总算是明白了。」

  真昼露出不怀好意的微笑,秀出她的手机萤幕。

  我感到眼前一黑。真昼的手机,清楚地将我正在吃活页纸的画面拍了下来。

  「放心吧,我不会告诉别人你趁着夜晚偷吃合人的笔记。不过我有个条件,那就是你以后不许再接近合人。」

  收起手机之后,真昼朝着我走了过来。

  「你吃什么我是管不着啦,不过我对合人是真心的。」

  她逐渐逼近。

  「合人在偶然的机会下发现你吃了他的笔记,就像我今天一样。不过他是个善良的人,非但没公开你的秘密,反而还提供更多的笔记给你,所以你才得以跟合人愈走愈近。怎样,我猜得没错吧?」

  我不发一语,可是沉默却已说明了一切。

  「我尊重你的立场,不过这对合人来说负担太大了。他为你牺牲了那么多,你也该放他自由了吧?」

  「……不要。」

  我鼓起勇气,说出这个答案。

  「我绝对不会把草加同学拱手让人。」

  真昼眉头一皱。

  「你还不明白自己的处境吗?到时休怪我把这张照片洗出来,发给全校的每一个人。」

  「没关系。」

  我斩钉截铁地回答。

  「要我不能跟草加同学见面,那我还宁愿死了算了,这张照片根本就不算什么。」

  真昼脸色一沉,斜眼凝视着我。

  「没想到你居然是个这么顽固的人。」

  「穿着本校制服招摇撞骗的你,也没好到哪去。」

  我也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你到底是谁?我查过学生名册,也翻过相簿,却找不到你的名字和照片。你真的是本校的学生吗?接近草加同学的目的又是什么?」

  真昼冷笑几声。

  「不要问这么蠢的问题好吗?当然是因为喜欢合人啰。我跟你不一样,不会为了有求于合人而喜欢上他。」

  「我也不是因为他的笔记才喜欢他!」

  我大吼一声。真昼全身一震,似乎被我的音量吓着了,老实说我自己也吓了一跳。

  「也罢,反正选择权在合人的身上。」

  丢下这句话之后,真昼头也不回地离开教室。

  8穿着制服的异国人士

  「校内出现可疑人物。」

  第二天的午休时间,我在学生会教室抛出这个议题。

  教室里面除了我之外,还有副会长川岸以及风纪委员间宫。在所有的成员之中,这两人算是比较积极的干部。

  「可疑人物?」

  川岸调整脸上的眼镜。

  「非本校的不明人士在校园游荡。」

  「真、真的吗?」

  川岸面露不安。

  「我们学生会应该揪出这号可疑人物。」

  「请、请等一下,我们学生会?我认为应该先报告老师比较妥当……」

  「我不想听到这种懦弱怕事的论调!」

  义正词严的怒吼,传遍学生会教室的每一个角落。

  声音正是来自风纪委员间宫。

  「学生会的宗旨是『以学生为本、以学生为主的自治』,动不动就要向老师求援,怎么有资格参与学生会的运作?川岸同学,你说是吧?」

  「呃……是,或许吧。」

  在间宫的威压之下,川岸连忙点头称是。

  紧接着问宫又转过身来看着我。

  「会长,交给我们吧。我们一定会把那个可疑人物揪出来的。」

  「等一下,也包括我吗?」

  川岸小声抗议。

  「那当然,拜托你别这么没用好吗?身为副会长,应该勇于执行会长的提案才对。」

  「是……」

  「今天未出席的其他委员,由我负责转达。放学之后,大家一起来寻找可疑人物的下落。」

  我默默地点头,同意间宫的提议。

  原本以为得花上一段时间才能说服学生会的所有干部。想不到事情进行得这么顺利,反而让我感到有点歉疚。

  因为我利用学生会的力量,来达成个人的目的。

  ……不行,现在绝不能示弱。

  真昼不是本校的学生,也不是本校的校友。简而言之,她是一个跟本校毫无关系的外人。

  我不能放任一个外人在校内为所欲为。

  「会长。」

  川岸突然开口。

  「关于寻找那名可疑人物的下落,不知会长有没有什么具体的计划?」

  我就是在等这句话。

  于是我将校园的平面图摊在桌上。

  「可疑人物的活动时间主要集中在放学之后。」

  「放学之后?」

  「学校是个封闭的空间,如果外人闯入,势必会引起注意。可是放学时间人来人往,就算校外人士混入其中,也不容易被其他人发现。因此我判断可疑人物都是在放学之后展开行动。」

  「可是就算是放学之后,非本校的外人也应该会引起大家的注意才对。」

  川岸的意见很有道理。好,我就是在等这句话。

  「没错,之所以找不到可疑人物,当然是另有原因。」

  我加重语气。

  「因为那名可疑人物穿着本校的制服。」

  「真、真的吗?」

  川岸的语气十分惊讶。

  「这样子果然找不出来。」

  「会长怎么知道穿着本校制服的女子是校外人士?」

  「因为我接获本校学生的匿名检举,信中表示校园里出现一名穿着本校制服的可疑人物。」

  我并没有说谎,那名学生就是我本人。

  川岸点点头,接着又提出第二个问题。

  「匿名检举的学生怎么知道对方是校外人士?」

  「……你到底想说什么?」

  「抱歉,我并没有质疑会长的意思,只不过……」

  先以场面话稳住我的质疑之后,川岸直接切入重点。

  「校内出现可疑人物的情报来源,就只有匿名检举吗?」

  「是的。」

  「既然如此,可信度是不是……呃……有待商榷?」

  我还来不及开口反驳,间宫就抢先开炮。

  「这就叫作消极的态度!抱着这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又怎能为学生会贡献心力?川岸学长,万一那名可疑人物对本校学生造成伤害,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这……」

  「揪出可疑人物,还给全体学生一个安全的学习环境,这又有什么不对?藉由这次的行动,更可以向老师证明学生会确实有维持校园秩序的能力!」

  「没错,果然有志气。」

  我的赞许让间宫笑颜逐开。

  「会长,请交给我们吧。我们一定会把那个可疑人物揪出来。」

  无私的热情、无比的自信。间宫主动积极的态度,反而让我感到心中有愧。

  以后有机会的话,请间宫到学生餐厅吃顿饭好了。

  时间已经是放学之后,教室里的同学却个个低头私语,显得十分浮躁。

  学生会正在进行突击检查的谣言传遍全校。大家身上多少都有违反校规的东西,如今无不为了该如何躲过检查伤透了脑筋。山崎和几个同学将杂志藏在讲桌下面之后,这才松了口气。

  可惜他们想得太美了。

  之前学姊就已经提醒过我,不要把违禁品藏在讲桌下面,因为那里是风纪检查的重点。

  我该提醒他们吗?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窗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从窗口往下看,原来是阿滨。

  他在一楼的树荫之下,与一个女生展开对峙。

  仔细一看,那个女生不就是真昼吗?只见她背靠着墙壁,斜眼凝视着阿滨。

  真昼跟阿滨?

  距离有点远,听不清楚两人的对话,不过从说话的语气听来,两人似乎正在吵架。

  我瞒着山崎偷偷离开教室,来到了一楼。

  「你会不会管太多啦?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真昼的语气十分尖锐。

  我连忙躲在墙后。

  「怎么会没关系?伯母都打电话到我家了。」

  「老妈这个人比较神经质,就别管她嘛。」

  「要不是某人一连跷了好几天课,伯母又怎么会神经质?」

  两人愈吵愈烈,即使打成一团也不足为奇。

  「反正你不要管我就对了。还是说……」

  真昼以轻蔑的眼神看着阿滨。

  「发现我被合人抢走,你觉得心有不甘?」

  「你说什么?」

  阿滨脸色一变。

  「也对啦,大概是我想太多了,像你这么受欢迎的帅哥,又怎么会在乎我呢?」

  阿滨紧握的双拳不时颤抖。

  「我只是……只是……」

  「只是怎样?」

  阿滨欲言又止。

  「只是……关心你……」

  「谢谢你的鸡婆,不必了!」

  阿滨脸色一沉,好像被人赏了一巴掌似的。

  「我喜欢谁、想跟谁交往,都跟你没关系!你还真以为你是我哥哥不成?不劳你费心,过一阵子之后,我自然会好好去上学的。」

  说完之后,真昼转身离去。

  阿滨似乎还想说什么,最后却选择了沉默。只见他自暴自弃地朝着墙壁踢了一脚,神情十分沮丧。

  叹了口气之后,阿滨朝着我的藏身之处快步走来。

  我暗叫不妙,仓促之间却来不及做出反应。

  「原来是你……」

  发现是我之后,阿滨露出狩猎失败的肉食动物特有的失落。

  我们来到操场边的自动贩卖机。

  我买了罐咖啡,递给了阿滨。

  思索片刻之后,我决定直接切入主题:

  「阿滨,你认识真昼?」

  阿滨点点头,神情十分憔悴。

  「……我跟她是一起长大的,当然认识。」

  果然不出所料。

  「我不该跟她提起你的。」

  「提起我?」

  「之前不是说我在游泳池看到你跟百万学姊吗?其实那时我也跟真昼一起去游泳,跟她提起你之后,她好像就对你产生了兴趣。」

  阿滨双手掩面。

  「结果在游泳池跟你纠缠不休也就算了,居然还找到学校来。」

  原来是这么回事。

  「真昼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吧?」

  「嗯。」

  「她是哪所学校?」

  「冲合第一,就在附近而已。」

  冲合第一?我听过这所学校,印象中距离我们学校只要十分钟的路程。可是……

  「冲合第一不是中学吗?」

  「她是中学生,中学二年级。」

  我眨眨眼睛……中学生?

  「真昼是中学生?」

  「没错。生日是六月七日,才刚满十四岁。」

  真是人不可貌相。

  「我还以为她是学姊呢。」

  真昼说她是二年级的,倒也不算说谎。

  「她身材高佻、外表又比较成熟,也难怪你以为她是学姊。她去年还谎报年龄打工呢。」

  「可是她明明是坐电车回家……」

  「那只是不想让你知道她住在哪里的手段而已。」

  阿滨恨恨地吐出一句。

  犹豫了好一阵子之后,我才下定决心开口:

  「如果我说错了,我愿意向你道歉。」

  阿滨转头看着我,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我有一种如履薄冰的感觉。可是眼前的局势不容我退缩,我只好硬着头皮开口。

  「你喜欢的人,是不是就是真昼?」

  「……没错。」

  万念俱灰的阿滨点点头。

  「我现在也很喜欢她。」

  「……真昼好像不知道你对她的心意。」

  「我跟她从幼稚园就认识了,这种丢脸的话我哪说得出口?为了让自己死心,中学的时候我还跟同班同学交往,结果最后还是以分手收场。没办法,她大概是我的死穴吧。」

  阿滨自我解嘲。

  「所以我看你不怎么顺眼。」

  「呃?」

  「真昼好像喜欢上你了,所以我……看你不顺眼。」

  阿滨恨恨地瞪了我一眼,旋即转身离去。

  我打量着体育馆附近的围墙。

  真昼一定会在那里现身。

  昨天我仔细研究了校园的平面图,发现这面围墙是真昼唯一的出入口。

  正门和小门由间宫率领其他人严密把守。

  也就是说,真昼只能从体育馆后面的围墙入侵校园。围墙之外有条通往车站的小路。如果真昼不选择正门或是小门,一定会从这里翻越围墙进入校园。

  所以我决定埋伏在这里,等待真昼出现。不过这一带没什么掩蔽物,找不到藏身的地方。

  看来看去,只能躲在体育馆的柱子后面。虽然离围墙远了点,倒还算是肉眼可以辨识的距离。到时只要快步街上前去,自然能够手到擒来。

  出现了。

  我的视线捕捉到翻越围墙的人影,穿着裙子,作风相当大胆。对方面对着围墙,无法确定是不是真昼。不过会在这种时间翻越围墙进入校园的人,除了她之外不做第二人想。

  于是我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去。

  对方身穿学校的制服,任谁都会认为对方是绿丘高校的学生。

  可是会在这种时间出现在这种地方的,一定是外校的人。

  对方察觉不对,立刻转身就跑。

  「站住!」

  我加快了速度。

  我对自己的腿力很有自信,小学的马拉松大赛从未输过。

  可是她的速度比我还快。穿着同样的制服、同样的皮鞋,跑在同样的水泥地上,她的身影却愈来愈小。

  这时川岸出现在前方。

  「川岸,她就是可疑人物!快把她挡下来!」

  川岸惊慌失措的模样远远地映入我的眼帘。

  对方发现川岸之后立刻改变方向,钻进附近的一条羊肠小径。

  太好了。

  这条小径没有出口,是一条死路。每年总是会有几个新生掉进这个陷阱。

  我跟在她的身后,进入这条小径。

  不出我所料,她站在高墙之前左顾右盼。

  「看你还能往哪跑!」

  她听见我的声音,突然回过头来。

  映入眼中的脸孔,却不是意料中的真昼。

  而是草加同学的儿时玩伴。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好像叫作世田谷风子。风子认命地叹了口气,不再挣扎。

  令人窒息的沉默笼罩学生会教室。

  我不想让其他人看到风子,所以将她带往学生会教室。除了学生会的成员之外,风子不会跟其他人产生接触。

  可是,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草加同学曾经跟我提起这个儿时玩伴。

  就读另一间学校的她,为什么会穿着本校的制服、出现在本校的校园?

  我跟风子隔着教室中央的长桌各据一方,长桌俨然成为我们的国境线。而且,我们不约而同地站在对角线上,试图在不算宽广的学生会教室保持一定的距离。

  教室内的空气似乎有愈来愈稀薄的趋势。

  我应该率先打破沉默,提出内心的疑问才对,可是却找不到机会开口。如果草加同学在场的话,事情应该就好办多了。

  风子似乎也跟我有同样的念头,她大概很想知道我怎么会出现在那里,也想尽快跟草加同学取得联系吧。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

  间宫的声音从学生会教室外面传入耳中。

  「会长,抓到可疑人物了!」

  间宫将真昼带了进来。

  真昼显得有些沮丧。

  得意洋洋的间宫察觉教室弥漫着异样的气氛,还多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女学生,不禁降低了说话的音量,他说:

  「会长,这位是……?」

  「辛苦了,接下来交给我处理就好。」

  我试图保持冷静。

  间宫虽然不服气,也只能向我行了一礼之后,转身离开学生会教室。

  教室里只剩下三人。

  我、风子、以及真昼。

  不行。

  空气已经够稀薄了,这下子一定会缺氧。

  率先打破沉默的人,是最后进来的真昼。她跨越充当国境线的长桌,朝着我步步进逼。

  「你到底想怎样?」

  我以冷静的态度回应她的攻击。

  「不想怎样,只是想请你离开这里。」

  「笑话,这间学校什么时候变成你的私人财产啦?」

  真昼不为所动。

  「伪君子。」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千早,你是真的喜欢草加吗?」

  硝烟四起,战火一触即发。

  造成这种紧张情势的始作俑者,当然是我自己。

  可是宣告开战的人……

  却是风子。

  如今风子正在等待我的答案。

  我是不是『真的』喜欢草加同学,风子正在等待我的回答。

  「答不出来吗?」

  真昼露出胜利者的笑容。我清楚地感受到,心中的某种感觉正如气球一般不断膨胀。

  「我来代替你回答好了。你不是真正喜欢合人,只是想利用他罢了。合人供应笔记让你食用,所以你离不开他,这并不是真正的喜欢。」

  「不!」

  我心中的气球突然胀破。

  「那你喜欢合人什么地方?又为他做了些什么?别说你一直接受合人的照顾,又不是小动物。」

  「等一下。」

  一直保持缄默的风子也开口了。

  「那你又是真的喜欢合人了?」

  「你、你是谁?」

  真昼有些不安。

  「回答我的问题,你是『真的』喜欢合人吗?」

  「当、当然。」

  「为什么?请说出二十个字之内的答案。」

  真昼毫无反抗的能力。

  「喜、喜欢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说得好,那你为什么要求干早说出喜欢合人的理由?是不是真的喜欢一个人,不需要寻求第三者的认同,除非提出问题的人也对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一个人有所怀疑,不是吗?」

  真昼犹豫了片刻,才下定决心开口回答:

  「因为他不受我的力量影响。」

  「力量?」

  「被我碰到的人都会喜欢上我,除了合人之外。所以对我来说,他是一个很特别的人。」

  「那只是因为他根本没把你放在眼里吧。」

  胜负已分。

  「你说什么?有种再说一次!你又是谁啊,『合人』是你能叫的吗?不熟还装熟,脸皮超厚!」

  「要我说几次都行,合人根本没把你放在眼里,当然对你没感觉。我叫作世田谷风子,是合人的邻居。我不但知道他身上有几颗痣,就连他藏A书的地点都瞒不过我。怎样,有意见吗?」

  咄咄逼人的风子让真昼为之气衰。

  「不要把合人当成玩具,他是属于我的。」

  「把他当成玩具的人是你吧?我只是不希望千早接近合人罢了!」

  「凭什么?你又不是这间学校的学生,不该接近合人的人是你才对。」

  「那你又凭什么批评我?对了,之前穿着鲨鱼装在水族馆里面晃来晃去的人就是你嘛!」

  一发不可收拾。

  我只能在一旁看着两人你来我往互不相让,完全插不上话。

  学姊今天好像在学生会教室。

  教室里面传出说话的声音。我敲了敲门,直接走了进去。

  学姊果然在里面。可是当她看到我的时候,脸上却露出为难的表情。

  我定睛一看,立刻知道学姊的为难所为何来。教室里面除了学姊之外,还有两个人。

  其中一人是真昼。她看到我走进教室之后,也跟学姊一样露出尴尬的神情。

  看来关键是在第三人的身上。

  教室里面的第三个人,正是风子。

  她身上还穿着我们学校的制服。发现我走进教室之后,她立刻气呼呼地直盯着我。

  我揉揉眼睛,确定没有看走了眼,也不是在作梦。

  我运用全部的想像力,还是无法解释如今摊在眼前的状况。

  风子出现在这间学校就已经很不寻常了,如今她还穿上我们学校的制服,跟真昼和学姊站在一起。不寻常,这实在是太不寻常了。

  思索片刻之后,我试着与风子对话。

  「你怎么会在这里?不用上学吗?」

  「跷课。」

  「你喔……」

  「不是你要我来的吗?」

  「呃?」

  众人的视线全都集中在我身上。

  「你说『你想要看我穿绿丘高校的制服』。」

  「我、我哪有!」

  「明明就有,你能证明自己没说过吗?」

  「没说过就是没说过。」

  我大声反驳,学姊和真昼冰冷的眼神却迫使我改变话题。

  「算了,这件事姑且不提。你怎么会跟学姊和真昼待在学生会教室?」

  「这个嘛……」

  「哪个?」

  「我们在讨论失物的所有权。」

  「什么?」

  「有人把东西掉在路上,我本来想把东西捡起来,可是另外两个人也同时发现路上的失物,所以我们在争论那个东西到底属于谁的。」

  「这有什么好争论的,当然是属于失主的嘛。」

  「啰嗦!这只是举例而已啦!」

  「是这样吗?」

  我向学姊和真昼寻求答案,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猜拳决定不就得了?」

  「不要乱出主意,你根本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不是吗?既然讨论不出什么结果,猜拳决定也是个办法。」

  旁边的真昼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合人的建议不错,就这么办吧。」

  说完之后,真昼又转过身来看着我。

  「能不能请你回避一下,让我们私下谈谈?」

  「可是……」

  「放心啦,不会有事。」

  真昼的脸上挂着微笑,眼神却十分坚定。

  我只好乖乖地离开学生会教室。

  坐上回家的电车,我试着整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最后得出两个结论。

  其1刮台风了。

  其2自己正处于台风眼。

  可是说也奇怪,风子怎么会出现在学生会教室,而且还穿着我们学校的制服?

  她说是我叫她来的,偏偏我一点印象也没有。我真的说过那种话吗?

  直到我离开电车来到验票口,依然是半点头绪也没有。

  出了车站之后,我在自动贩卖机买了一罐咖啡,坐在长椅上回想昨天做过的事情。才从早上起床想到出门上学再想到下午放学的阶段,咖啡就已经喝完了。屈指一数,今天还真是喝了不少咖啡。我打开钱包又买了一罐,坐在长椅上继续回想。

  放学之后前往水族馆,然后在柿木阪依照惯例遇见风子……

  我的视线突然被一只运动背包遮住了,背包的主人正是风子。她从我的手中抢走咖啡一饮而尽,再把空罐递了回来。我将空罐丢进垃圾桶,拿起背包往前走。

  穿过车站前的商店街时,我突然注意到所有的人都在打量着我们。

  大概是因为他们没见过风子没穿道具服的模样吧。

  不管有没有穿道具服,风子(以及身旁的我)都是众人注目的对象。一想到这里,我不禁加快了脚步。

  穿过商店街来到柿木阪,总算是摆脱众人好奇的目光了。

  我不禁松了口气。

  「跟你在一起,永远都不会无聊。」

  「谢谢你的夸奖,人家会不好意思呢。」

  风子朝着我的脚背用力一踩。

  「原来不好意思的时候要踩别人的脚,这种习惯还真特殊……痛痛痛!」

  「这叫恼羞成怒,好好享受吧。」

  听见我的哀号之后,风子才肯放过我的脚背。

  于是我一拐一拐地爬上斜坡。

  风子走在我的前面。我的脚背被踩了一下之后,速度自然大不如前。

  看着身穿绿丘高校制服的风子,我不禁感慨了起来。

  当时若风子没考上第一志愿,就会报考绿丘高校,难保不会跟我成为同校同学。

  到时候穿着同一间学校的制服走在一起的画面,也就成为稀松平常的光景了。

  「你看什么?」

  风子回过头来瞪着我,似乎察觉到我的视线。

  「很少看到你没穿道具服的样子。」

  「原来你喜欢这种款式的制服啊。」

  「不是那么一回事啦。」

  「好看吗?」

  「好看。」

  我随口敷衍。

  「不够诚意,再说一次。」

  「不要逼我说出违心之论好吗?」

  「不要当成违心之论就好了。」

  「没有人可以强制改变一个人的想法。」

  我一本正经地驳斥风子。她嘴里哼了一声,继续往前走去。

  「对了,风子。」

  「干嘛?」

  「这套制服是从哪弄来的?」

  「从家里弄来的。」

  「……认真一点,不要唬弄我。」

  「我没有骗你。」

  风子凝视远方。

  「你家里怎么有我们学校的制服?」

  「我买的。」

  越听越搞不懂。

  也罢,反正这不是重点。

  「你到我们学校来干嘛?」

  「昨天你不是说过吗?『我遇见一个我们学校的学生,可是学生名册和相簿里面都找不到她的资料。你觉得呢?』。那还用说,当然是其他学校的学生伪装成你们学校的学生嘛。」

  「这跟你潜入我们学校有什么关系?」

  「我当然是来找人的。」

  「不能约在校外碰面吗?」

  「就是不能在学校以外的地方见面,所以才直接潜入校园嘛。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道理也不懂?」

  「……我还真是不懂。」

  「那你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笨蛋。」

  「算了。不过那段对话跟你穿着我们学校的制服有什么关系?」

  「你不是在暗示我『穿着我们学校的制服潜入校园』吗?」

  「……」

  我彻底地无言。

  这种跳跃性思考也太夸张了。

  「你不是那个意思?」

  「为什么你认为我是那种意思?」

  「那就别说出那种让人会错意的话……算了,反正我也玩得很愉快。」

  风子指着我的鼻尖。

  「听好了,我绝对不会认输!」

  之后又压低了音量。

  「我欠你一次。」

  「呃?」

  「之前你不是帮过我吗?我欠你一次。」

  这倒让我想起了那件事。

  之前风子跟同学吵架,眼看着就要打起来了。当时我刚好骑着自行车路过,就载着风子逃离现场。不过这并没什么大不了的,类似的事情在小学跟中学的时候也发生过好几次。高中虽然彼此念不同的学校,做的事情还是没什么改变。

  「欠我一次跟潜入我们学校又有什么关系?」

  「算了。」

  「呃?」

  「你什么都不用做,我不会输的。」

  「我好像有点状况外,能不能解释一下?」

  「这件事跟你有关,却不关你的事。」

  「到底是有关还是无关啊?」

  我不明白风子到底在说什么,更不知道她的行为有什么意义。

  真是一头雾水。

  回家之后,我打电话给学姊。

  铃声响了六次之后,学姊接起了电话。

  「草加同学吗?」

  「是的。」

  「有什么事?」

  学姊的声音十分平静。听起来不像是在生气,却也感受不到她的喜悦。

  我懂了。

  学姊很紧张。

  「关于今天的那件事,到底是怎么搞的?」

  跟学姊问这个问题实在有点奇怪,不过我找不到其他的人选了。风子不肯明说,我又不知道真昼的电话。

  而且我认为学姊应该会回答我的问题,因为学姊是个正人君子,不会有所隐瞒。

  可是学姊的回答却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草加同学,我不方便回答这个问题。不过有句话我想要跟你说。」

  「……学姊请讲。」

  「我不会输的。」

  「……」

  一时之间,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就这样,再见。」

  学姊挂上电话。

  「不会输?到底是指什么?」

  「你觉得呢?」

  「呜哇!」

  突然冒出来的声音把我吓了一大跳。

  我整个人往后一仰,后脑结结实实地撞上地板。

  「好痛……」

  我按着自己的后脑袋,试图从地上起身。

  一个人影出现在我的面前。

  「真昼?」

  身穿制服的真昼扑了上来。

  伸手按着我的嘴唇,在耳边示意我不要出声。

  我连忙压低了音量。万一被隔壁的风子撞见,我这条小命铁定不保。

  「你、你怎么进来的?」

  「这就要怪你太大意了,居然没把房间的窗户关上。」

  哪有人在夏天关窗的,我心想。

  「沿着水管爬上二楼并不困难,以后最好小心一点。」

  真昼简直跟忍者没两样。

  「谢谢你的提醒,不过你怎么知道我住在哪里?」

  「这又不是什么国家机密,阿滨的手机里面就有了。」

  大概是阿滨把我的住址输入手机,结果被她看到了吧。

  「合人,你是不是听见了我跟阿滨的对话?」

  我点点头。

  真昼离开我的身体。

  我从地上站了起来,坐在床边打量着眼前的真昼。她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个中学生。

  「这套制服从哪弄来的?」

  「我买的。」

  真昼十分得意。

  「虽然不便宜,可是为了跟你见面,我还是忍痛买了下来。」

  「何必伪装成我们学校的学生?没这个必要吧?」

  「如果我穿着中学制服,你还愿意跟我交往吗?我觉得你是个很在乎这种事情的人。」

  说得也是。跟穿着制服的中学生走在一起,确实有点怪怪的。跟穿着道具服的风子走在一起,虽然也会遭致旁人异样的眼光,不过大家注目的焦点都放在风子身上,与我无关。可是,跟穿着制服的中学生走在一起,遭到非议的人可是我,而不是真昼。

  「为什么从窗户爬进来?找我有事吗?」

  「从窗户爬进来比较快。至于来找你的原因,只是为了做记号而已。」

  「做记号?」

  「风子不是住在你隔壁吗?那就表示这一带是她的势力范围,这样子对我可是大大的不利。」

  「为什么?」

  「不告诉你。」

  我不由得叹了口气。

  「除此之外,我还想对你说一句话。」

  「……请说。」

  真昼为了要跟我说这句话,特地从窗户爬了进来,于情于理都没有拒绝的道理。

  「我对你是认真的。」

  真昼靠了上来,我清楚地感受到她的吐息。

  「或许我是个自私的骗子,也是个穿着你们学校的制服潜入校园的变态,可是我『真的』很喜欢你。」

  真昼以食指按住我的嘴唇。我屏气凝神,任凭真昼摆布。

  她笑了一笑,手指离开我的嘴唇。

  「可以让我发问吗?」

  「请。」

  「为什么喜欢我?」

  「因为你『真的』是个善良的人。」

  真昼特别强调那两个字。

  「很多人都对我很好。可是他们之所以喜欢我,都是因为我的特殊能力。所以他们是因为我的特殊能力才对我好的。」

  真昼停顿了片刻,才又继续开口。

  「可是你不一样。虽然不喜欢我,却还是对我很好。你对我的好与我的能力无关,你是对我这个人好。呃……这样会不会很奇怪?」

  一点都不会,我能体会真昼的感受。

  不过我也想起了阿滨。

  「那阿滨呢?」

  「呃?」

  真昼为之一愣。

  「阿滨对你也很好。你跷课跑到我们学校的时候,阿滨四处寻找你的下落,甚至还在放学之后跑到水族馆找人。阿滨平常是不会去水族馆的。我所认识的阿滨是个很有自信的人,做什么事情都是胸有成竹,可是遇到你就不一样了。或许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关心你的人了。我想他之所以那么关心你,应该也跟你的特殊能力无关吧?」

  真昼静静地听我说完之后,才幽幽地开口。

  「阿滨也是不受我的能力影响的人,或许是因为他从小跟我一起长大的关系吧。可是……他不一样。」

  「不一样?」

  「阿滨是因为朋友的情谊才关心我,并不是真的喜欢我。我很感激他对我的关心,可是这跟我对你的感觉不一样。」

  「这不就代表阿滨是个『特别』的人吗?」

  「不,你的『特别』跟阿滨的『特别』不一样!我不喜欢阿滨,阿滨也不喜欢我!」

  可是阿滨很喜欢你,而且是男女朋友之间的那种喜欢。我很想把话挑明了说,最后还是忍了下来。

  「你不也一样吗?」

  「呃?」

  真昼的反问让我一愣。

  「那个叫风子的人不也是你的儿时玩伴?你不会喜欢上自己的儿时玩伴吧?」

  我沉默不语。

  没错,我对风子没有男女朋友之间的感情。不过我跟风子之间的关系,应该与阿滨和真昼之间的关系不太一样,至少阿滨已经不由自主地喜欢上真昼了。

  发现我的无言以对之后,真昼笑了出来。

  「没关系,反正我一定会赢得这场比赛。」

  「比赛跟喜不喜欢又有什么关系?」

  「到时候就知道了,先闪。」

  我还来不及反应,真昼早已一溜烟地从窗户爬到楼下。

  9落水之前

  我作了个梦。

  梦中的我坐在风车下方,白色的扇叶在头顶上缓缓转动。

  熟悉的白色风车。

  远远地,有人从对面走了过来。

  一只企鹅。正确说来,应该是穿着企鹅道具服的人。

  我见过那个人,而且我可以确定那不是穿着道具服的风子。

  那个人不是别人,就是那张旧照片上面的女生。

  照片中的她有些羞怯,穿上道具服的她却十分开心。

  「哈罗。」

  穿着道具服的女生向我打招呼。

  「你好。」

  我也礼貌性地回应。

  定睛一瞧,穿着道具服的女生拿着两个纸杯,里面盛着大约八分满的饮料。

  企鹅将其中一个纸杯递给了我。

  「可乐,要不要?」

  我找不出拒绝的理由,只好接受她的好意。

  「那个……」

  「嗯?」

  「你叫作什么名字?」

  穿着企鹅道具服的女生将纸杯套在食指上面,不停地来回转动。

  「小翔。」

  「小翔?」

  「没错,很怪的名字吧?」

  「没那回事。我叫作合人,这个名字更奇怪呢。」

  「我们可以组成怪名联盟了。」

  小翔哈哈大笑。

  我跟小翔一起坐在风车下面,喝着杯中的可乐。

  这时我突然发现这个纸杯有点眼熟,好像跟游泳池旁边的饮料店所使用的纸杯一样。

  「小翔,这杯可乐从哪买来的?」

  以吸管啜饮可乐的小翔愣了一下。

  「就在游泳池旁的饮料店啊,你不是也买过吗?」

  「呃,也是啦。」

  小翔说得没错,我确实曾经在游泳池边的饮料店买了一杯可乐,然后递给了真昼。

  当时真昼笑得很开心。真昼总是笑脸常开,不过那个时候似乎笑得特别灿烂。

  小翔一口气饮尽杯中的可乐,心满意足地吁了口气。

  「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请说。」

  「最近怎样?」

  「你是指什么?」

  「就是最近嘛。」

  我一边喝着可乐,一边回想最近发生的事。可乐冰冰凉凉的,喝起来相当舒服。

  几个星期之前,我跟学姊到游泳池游泳,结果在那里遇上真昼。几天之后,在学校里再度与真昼碰面,耳垂被她咬了一口,差点献出初吻,还被学姊撞见。之后跟真昼一起到水族馆,在那里遇见阿滨。然后学姊、风子和真昼同时出现在学生会教室,风子还穿着我们学校的制服……

  我转头看着小翔。

  「过得很充实。」

  「充实?」

  「嗯,充实。」

  小翔开始吃起杯中的碎冰。

  「我也可以请教一个问题吗?」

  「说吧。」

  「企鹅为什么不会飞?」

  小翔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

  「你真的想知道。」

  「嗯,我真的想知道。」

  小翔将口中的碎冰吞下肚。

  「因为在水里游泳比较有趣。」

  「有趣?」

  「你在游泳池旁的饮料店买饮料的时候,不是要在冰咖啡和可乐之间做个选择吗?企鹅也一样,它们在做选择的时候,认为在水里游泳比飞上天来得有趣多了。」

  「结果呢?」

  「确实很有趣。」

  「比飞上天有趣?」

  「企鹅倒没想过这个问题。你买了可乐之后,还会觉得冰咖啡比较好喝吗?既然做出了选择,当然不会眷恋被舍弃的选项。」

  「原来如此。」

  企鹅之谜终于被解开了,我感到无比地满足。

  「那你呢?」

  「我?」

  小翔将碎冰丢到我脸上。

  「你选择谁?」

  我睁开双眼。

  第一件事就是看看床边的闹钟。

  今天是星期六,不用上学。

  现在刚好是平时的上学时间。不过今天是星期假日,现在起床尚嫌太早了点。我走到厨房,替自己倒了杯咖啡。老姊似乎还没醒来。

  真是一场怪梦。

  我选择谁?

  待在客厅发呆的时候,我突然听见玄关的大门关上的声响。而且不是我家的玄关,是隔壁的玄关。于是我轻轻地推开玄关大门,观察外面的情形。

  风子正准备外出。风子每次关门都会发出巨大的声响,坐在家里面的我一听见声音就知道她要出门了。

  风子穿着普通的衣服,而不是熟悉的道具服,手上还拿着一只运动包包。事实上,风子穿的是她的制服。不过跟道具服比较起来,制服确实是『普通的衣服』没错,至少比较不会引人侧目。

  认识她那么多年,很少看到她穿着普通的衣服出门。

  于是我跟风子打了声招呼。

  「你要去哪里?」

  风子回过头来,上下打量着才刚起床的我。

  「约会。」

  「约会?」

  「怎么,我不能去约会吗?」

  「呃,可以。」

  「哼。」

  风子转身离去。

  我茫然地回到客厅。

  风子到底要去哪里?

  等到风子回家之后再问她吗?算了,她一定不会老实回答。

  「约会……」

  风子当然可以约会,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虽然不是什么大问题,我的心中却浮现无数的问号。约会?跟谁约会?风子的同学吗?可是她昨天才跷课跑到我们学校,虽然很有可能是昨天之前就已经约好的,但我的直觉却认为这个可能性并不大。

  不过我也不是对风子了若指掌。虽然她就住在隔壁、虽然我跟她从小学到中学都念同一所学校,我却连风子曾经喜欢过谁都不知道。

  难道风子是跟她小时候一见钟情的对象出去约会?

  相当好奇。

  可是除了等待风子回来之外,我还能怎么做?

  经过一番挣扎之后,我还是无法战胜内心的好奇。

  于是我迅速地换上外出服,打开大门追了出去。

  幸好在商店街附近就跟上了风子。我刻意与风子保持一段距离,远远地跟在她后面。

  风子穿过商店街之后,在柿木阪车站搭上电车。我也通过验票口,搭上同一班车,与风子相隔一个车厢,远远地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车厢里面虽然还有座位,风子却站在走道上欣赏窗外的景色,偶尔还会闭上眼睛。

  眼前的风子变得十分陌生。

  我所认识的风子是个喜欢使唤他人的毒舌女暴君,常常穿着道具服在外面晃来晃去。不过现在看来,这并不是风子真正的面貌。我总以为自己十分了解风子,或许事实并非如此。

  至少,我所知道的风子不曾在星期假日搭着电车去跟别人约会。不过,『真正』的风子似乎是个会跟我不认识的人去约会的人。

  老实说,风子只要不开口说话,长得还算是满可爱的。至少现在穿着学生制服的她,看起来就跟正常的女孩子一样的可爱。

  不,或许还更可爱了几分。

  也难怪有人会想跟这么可爱的风子出去约会。既然风子对别人的邀约有所回应,那她跟男生出去约会这件事情也就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了。

  不知道风子现在在想什么。

  学姊说得没错,如果每个人的情绪都写在脸上,那不知道该有多好。这么一来,我就能知道风子心里面的想法了。

  电车到站。

  隔壁车厢中的风子消失了,我连忙寻找风子的踪影。

  幸好一下子就找到了。风子混在人群之中,正朝着验票口前进。

  我也连忙下车。

  离开验票口之后,风子迈开脚步向前走,我也不急不徐地跟在身后。路上的行人来来往往,替我提供了绝佳的掩护。

  跟踪了一阵子之后,我终于明白风子的目的地是哪里了。

  游泳池。之前我跟学姊来过的游泳池,也是第一次见到真昼的地方。

  在游泳池约会?

  风子的泳技不差,小学时期曾经代表学校参加比赛,上了中学之后,游泳队的教练也对她很有兴趣。不过我倒不认为风子喜欢游泳,至少她很少跟我一起去游泳池,我也不曾听她提起到海边戏水的经验。

  风子站在游泳池的入口左顾右盼,好像正在找人。看来她跟约会的对象约在这里见面。

  入口附近还有不少正在等人的泳客,风子好像找不到她正在等待的人。

  不知道风子的约会对象是怎样的人,大概也是个道具服的爱好者吧。说不定对方也会穿着道具服现身……不对,若真如此,风子应该也会穿着道具服赴约才对。从她选择学校制服外出看来,对方似乎没有那种奇怪的癖好。

  风子等了一阵子之后,似乎等得不耐烦了。只见她买了一张入场券,直接走进泳池。

  我拿出钱包,看看自己剩下多少财产。

  嗯,应该足够了。

  于是我刻意间隔了一段时间之后,才购买入场券进入泳池。

  我身上没准备泳裤,只好在现场购买。虽然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但也只好摸摸鼻子认了。

  换上泳裤之后,我从更衣室走了出来,在池畔寻找风子的踪影。不过人实在太多了,找了老半天还是一无所获。

  如果风子穿着道具服,那就好办多了。就算人再怎么多,也是一眼就能认得出来。

  ……现在想这些又有什么用?我今天到底是怎么搞的?

  如果我是风子的话……风子的泳技不错,应该会选择竞技池吧?当然,也不能不考虑风子可能会迎合约会对象的喜奸,选择其他泳池的可能性。

  实在无法想像我行我素的风子迎合他人的模样。严格说来,应该是无法想像风子跟我和枫姊以外的陌生人展开互动的画面。

  不过风子跟我又不同校,说不定也交了几个我不认识的朋友。

  没过多久我就找到风子了。果然不出所料,她站在竞技池的旁边,附近还站着另外两个女生,不知道在跟风子说些什么。

  出乎意料之外的是,那两个女生居然是我认识的人。

  真昼与千早学姊。

  她们三个怎么会一起在游泳池现身?

  前几天在学生会教室的相遇,应该是她们三人唯一的交集。那时她们到底说了些什么?

  「我喜欢在游泳池游泳。」

  「同感。」

  「我也是,改天一起去游吧!」

  「好主意!」

  以上的对话可能出现在当时的学生会教室吗?别傻了,当时的气氛没那么友善。

  现在三人之间的气氛,也跟当时差不了多少。

  我混在人群之中,试图接近三人。

  她们似乎在彼此对话。不过距离远了点,周遭环境又十分嘈杂,听不到她们之间的对话。

  到底在说些什么?

  我对风子与学姊的对话特别感兴趣。两人站在跳台之前,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从两人脸上的表情看来,我可以确定她们绝对不是在聊天气,也不是在闲话家常。

  我试图再走近一点,风子却不时地回过头来,好像察觉到我的意图似的。

  难道真的被她发现了?

  不、不太可能。先前展开跟踪的时候,风子的举动并没有出现异样,表示她并末发现我跟在身后。进入游泳池以后,她的举止也很自然,一点都不像是发现自己被跟踪的人。

  看来她们三人似乎想以游泳来决胜负。

  真昼昨晚所说的「输赢」,难道就是指这个吗?

  三人的表情都十分认真,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严肃的真昼。总是笑口常开的她居然也收敛起笑容,这场比赛的严重性可见一斑。

  风子的表情还算正常,右手却时开时握,看得出来她十分紧张。握紧拳头又张开拳头是风子的老毛病,中学时期每当要上台演戏的时候,她就会出现这个动作。

  至于学姊则是睁大了眼睛,瞪着五十公尺之外的终点。与其说是紧张,倒不如说是斗志昂扬。从她脸上的表情,可以感受得到她必胜的决心。

  说也奇怪,下场比赛的人明明是她们三个,我却跟着紧张了起来。

  「喂。」

  背后传来低沉的声音。

  回头一看,原来是阿滨。

  「我再说明一次比赛规则。」

  真昼看看我,又看看风子。

  「五十公尺自由式,一场决胜负。输的人不许再接近合人,了解吗?」

  这就是真昼在学生会教室中的提案。当时我有些犹豫,不过风子倒是很爽快地答应。真昼的提案显然是冲着我来的,她大概没料到风子竟然会答应吧,脸色显得有些难看。不过到最后风子还是坦然接受,毕竟一次排除掉两个竞争者,对她来说也是利大于弊。

  不过这也代表真昼对她的泳技相当有自信。看来上次跟我较量的时候,她并未拿出真本事。所以真昼才敢向我提出挑战,同时也不将风子放在眼里。

  不过我也不是毫无胜算。毕竟我的泳技也不差,上次的较量也有所保留,所以只要我认真起来,相信一定可以战胜真昼。

  没错,一定要赢。

  只要赢得这场比赛,以后就海阔天空了。

  真昼看起来信心十足,举手投足之间都充满了自信。从暖身操的动作看来,她是个游泳好手,而且不是把游泳当成兴趣的一般玩家,而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比赛选手。真昼的身材虽然纤细,手臂和大腿的肌肉却十分发达,而且身上穿的不是一般的泳衣,而是竞技用的选手泳衣。

  风子看起来就差多了,不像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人。热身操只是随便动个两下了事,身上穿的也是学校的制式泳衣。

  不过风子的身材十分匀称,肌肉也很结实,十足的运动家体格,绝对不是可以轻怱的对手。

  看热闹的人群逐渐聚集。三个高中女生表情严肃地站在跳台上,难免引人侧目。

  我先跳入水中,习惯泳池的水温,同时也在自己的身上泼水。转头一看,真昼也正在做同样的动作。

  唯独风子坐在跳台上,无所事事地四处打量。

  她要不是信心十足,就是早已放弃比赛。从她的表情看来,还真难判断她内心的想法。

  于是我爬上池边,朝着风子走去。

  风子抬头看了我一眼,又把头别了过去。

  于是我对着风子说道:

  「你在做什么?」

  「我有一种感觉。」

  「感觉?」

  「嗯,合人就在附近的感觉。」

  风子扫视四周,眼神十分锐利。

  「他应该会跑来的。」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感觉到他的存在,他一定躲在人群之中偷看我们。」

  我不禁想问风子一个问题:

  「为什么你要接受这场比赛?」

  风子抬起头来,凝视着我。右手的拳头反覆开阖。

  「这是我跟真昼之间的问题,照理说应该与你无关才对。」

  「我只是看她不顺眼而已。」

  「就这样。」

  「要不然呢?这场比赛根本一点意义也没有。」

  「没有意义?」

  「因为最后的选择权在合人的身上。」

  风子凝视着我的双眼。

  「难道不是吗?只有合人才能决定最后的人选。就算我赢了,如果合人选择别人,到头来还不是白忙一场。即使用铁链把他绑在家里,只要一逮到机会,他还是会跑去找他所选择的人,难道不是吗?」

  风子紧握双拳。

  「千早,我很羡慕你,因为你在合人的心中占了相当重要的地位。我不知道合人到底喜不喜欢你,可是只要你遇上困难、躲在暗处流泪,合人一定会立刻跑去找你,对你伸出援手。你明白吗?合人他真的很在乎你。」

  「可是……」

  我无法压抑脱口而出的冲动。

  「可是我觉得你在合人心中的分量,似乎远在我之上。」

  风子突然站了起来。

  「那是因为……」

  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站在面前的人,不是我熟悉的阿滨。

  我认识的阿滨是个笑脸迎人、对自己很有自信的阳光少年。

  可是现在的阿滨却面色凝重地打量着我,感觉十分陌生。

  「怎么啦?」

  「去阻止她们。」

  「呃?」

  「阻止这场比赛。」

  「开玩笑,我才不要。你没看到她们脸上的表情吗?我还不想死咧。」

  「就算拚了这条命,你也要阻止她们。」

  「阿滨,你到底是怎么了?」

  他不像是平常的阿滨,难道是阿滨的双胞胎兄弟……当然不可能。站在我眼前的人,正是不折不扣的阿滨。

  「你不明白吗?她们是在为了你决斗!」

  「咦?为什么?」

  我的回答显然激怒了阿滨,他脸上的表情愈来愈可怕。

  「少在那边明知故问!」

  「我是真的不知道。再说,这又跟你有什么关系?」

  阿滨为之一愣。

  「就算她们是为了我决斗好了,好像也扯不上你吧?」

  「我、我只是……」

  「你就对真昼说实话了吧。」

  「什么?」

  阿滨脸色一变。

  「你很在乎真昼,对不对?既然喜欢她,就要让她知道啊。」

  「你自己又好到哪去?」

  「怎么说?」

  「不要装傻!我是指她们三个人之中,你到底喜欢哪一个?」

  「这个……其实都不讨厌啦。」

  「真是够了!」

  阿滨往我的肩膀一推。

  「就是因为你迟迟不肯表态,才会演变成今天的局面。」

  「都是我的错就对了?」

  一把无名火冒了上来,我也朝着阿滨的肩膀推了一把。

  险恶的气氛弥漫在两人之间。

  阿滨出拳朝我的脸上直飞而来。

  我下意识地伸手挡下。

  「你还真动手了!」

  于是我跟阿滨大打出手,两人互不相让。

  阿滨整个人撞了上来。

  猝不及防之下,我失去了平衡,朝着池畔的方向倒退好几步。

  慌乱之中,我抓住阿滨的手臂。

  结果阿滨也站得不稳,整个人倒在我身上。

  于是我跟阿滨双双跌入泳池中。

  当我睁开眼睛一看,才发现自己躺在医务室的病床上,学姊正忧心忡忡地凝视着我。

  「草加同学!」

  我被学姊抱在怀中。

  「学、学姊?」

  「谢天谢地,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呃,我很好。」

  「哼,这家伙没那么容易嗝屁。」

  风子从背后勒住我的颈子。

  「风子,我、我不能呼吸了……」

  「你到底在搞什么?」

  「这是不可抗力。」

  老实说我有点心虚。

  看样子我是在跌入泳池之后失去意识的。

  「幸亏千早把你救了起来,还不快点跟人家道谢!」

  「学姊?」

  「我只是抢先一步把你拉起来而已,风子也很担心你呢。」

  「谢谢……风子,不好意思。」

  风子不但没放开我,勒住颈子的双手反而更紧了些。

  「我、我已经道谢了,为什么还不放手?」

  风子这才收力。虽然免于溺死的危险,却差点被风子勒死,命运真是捉弄人啊。

  「阿滨还好吧?」

  学姊跟风子互望一眼。

  「真昼正在照顾他。」

  我从床上坐了起来。

  「我不知道你们两个都不会游泳。」

  「也不是不会游泳啦,只是……」

  「只是怎样?」

  「只是……一言难尽……」

  「算了,懒得理你。」

  风子转身离去。走出房门之前,风子与学姊打个照面。学姊轻轻地点头之后,风子才迳自离开。

  10再次起风的时刻

  我作了个梦。

  我坐在风车底下,任凭微风吹拂。

  对面好像有人走了过来。

  我闭上眼睛,那个人的脚步声传入耳中。

  一、二、三。

  我睁开双眼。

  穿着青蛙T恤的草加同学就站在面前。

  「我就知道是你。」

  草加同学搔搔头,略显尴尬。

  我与草加同学肩并着肩,一起坐在风车底下。

  「真不好意思,还麻烦学姊救我。」

  草加同学带着歉疚的神情开口说道。

  「别放在心上。不过你怎么会跟阿滨打架呢?」

  「这个……呃……」

  草加同学吞吞吐吐,似乎难以启齿。

  「没关系,人没事就好。」

  我吸了一口气。

  有件事我必须告诉草加同学。

  「草加同学,已经够了。」

  「呃?」

  「以后不必再陪我了。」

  草加同学面露疑惑,显然不明白我的话中含意。

  「我只能吃你写的笔记,也很喜欢跟你一起用餐。只要见到你,我的心情就会变得特别好。可是这对你太不公平了,好像变成我在利用你似的。」

  草加同学静静地凝视着我。

  「我的心里面只有你,你的心里面却不是只有我。除了我之外,你还有阿滨、山崎、风子甚至是其他人吧?没认识你之前,我也是这样活下来的,以后就算没有你,也不会对我造成什么困扰。我很想跟大家一样享用普通的食物,相信只要继续努力,这个愿望一定可以达成。如果你只是念在我只能吃你的笔记的份上才跟我在一起,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以后不必再为我挂心了。」

  说完之后,我大大地吐了口气。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关键。

  风子说得没错,最后的选择权在草加同学身上。

  草加同学抬头凝视着白色的扇叶,思索了一段时间之后,才缓缓地开口:

  「前阵子我遇见了企鹅。」

  「企鹅?」

  「是的。」

  这大概是什么比喻吧,我心想。

  「企鹅请我喝可乐。」

  「是哦?」

  「嗯,不过这不是重点。当时我问企鹅为什么不肯飞上天空,为什么要在水里游泳。」

  「结果企鹅怎么说?」

  「企鹅说游泳比较有趣。」

  草加同学抓着T恤的下摆。

  「跟学姊一起吃中饭的话,我就没办法跟阿滨或是山崎一起吃饭了。放学之后到学姊家、或是跟学姊一起去游泳,我跟风子在一起的时间就会大幅减少。」

  草加同学说到这里,凝视着我的双眼。

  「可是我愿意。跟学姊在一起很愉快,而且又很有趣。」

  草加同学站了起来,向我伸手。

  「之前找不到学姊的时候,我很担心学姊没东西可吃。可是现在回想起来,见不到学姊的那段时间,我真的很寂寞。」

  我握住了草加同学的手。

  我与学姊来到樱花树底下。

  那里开满了蓝色的小花。一阵微风拂过,蓝色的花瓣随风摇曳。

  「开花了。」

  「嗯。」

  我们欣赏着眼前的花朵。

  天气依然炎热,今天的风吹起来却格外的凉爽。

  距离游泳池的决斗事件,已经过了一个星期。

  真昼接受阿滨的劝说,乖乖地回学校上课。为了赶上学校的进度,听说放学之后还得跑补习班。

  所以她现在也没办法穿着制服潜入我们学校了。偶尔我还是会在抽屉里看到她写的信,上面还会出现「好想你」的文字。不过信中的内容多半都在数落阿滨的不是,例如「阿滨就像个坏心的后母,每天早上都押着我去上学」。

  看来阿滨也很拼命。

  风子还是跟以前一样我行我素,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不过,最近的她很少在车站堵人了。听说前阵子她也跷了不少课,大概现在正每天忙着补习吧。

  我跟学姊恢复了过去的关系。午休时间一起在学生会教室用餐。放学之后,我也会去协助学生会的活动。

  「你真的是个旱鸭子?」

  「我不是旱鸭子。只是当时被阿滨缠住,游不动罢了。」

  之后我才知道阿滨不会游泳,害得我也跟他一起沉入水底。幸好学姊和真昼及时搭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不过我能体会阿滨的感受。」

  「阿滨的感受?」

  我面露疑惑。

  「自己喜欢的女生跟别人在一起,也难怪他沉不住气。」

  「这我也明白啦。」

  「不,你不明白。」

  学姊的语气十分肯定。

  「你不明白这种感觉。」

  学姊直视我的双眼。

  「草加同学。」

  「是。」

  「我喜欢你。我不要当你的朋友,也不要当你的学姊,我喜欢你。」

  一阵强风吹过,我的心一片混乱。

  后记

  本书是『在暗夜中寻找羔羊』(简称『羔羊』)的第二集。

  这次的创作比前一本更加艰巨。前一秒钟还坐在书桌前爬格子,后一秒钟已经窝在被窝里面,而且一窝就是好几个小时。是的,从书桌到被窝的瞬间移动,消失的数小时,充满SF的元素。这一定是操纵时间与空间的怪物干的好事。我在月球的时候从来没见过这种怪物,地球真是个可怕的地方。如果有这只怪物的任何情报,请利用本书后面的意见调查表提供给我,感谢各位的协助。不必贴邮票,直接丢进邮筒即可。

  差点忘了自我介绍。我是穗史贺雅也,穗史贺读做「HOSHIGA」。这个名字很奇怪,我偶尔也会忘了自己的名字该怎么念,岁月真是不饶人啊。

  这不是重点。

  感谢シコルスキー老师可爱的插画。老师的插画比我想像中的可爱好几倍,感激不尽。

  这次也替责任编辑儿玉兄添了不少麻烦。请接受我的歉意,下次一定不会再犯。

  同时也感谢大家寄来的意见调查表,让我得到了不少收获以及启发。

  最后感谢支持本书的各位读者,希望这本小说能带给大家更多的阅读乐趣。

  下次再会。

  穗史贺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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