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上 第二部

  简介:家庭生活突遭变故:父亲抛家弃子。母亲绝望自杀.彷徨无助的他。意外发現了通往“幻界”的大门。为了挽救家庭,重捡勇气,登上“命运之塔”朝觐女神,亘穿越“要御扉”,勇者踏上了旅途……

  命运可以改变吗?幻界究竟是什么?真正的勇气在哪里?

  目录

  一看门人的村庄

  二尝试洞窟

  三见习勇者踏上旅途

  四草原

  五生意之城加萨拉

  六“高地卫士”

  七被遗弃的教堂

  八死灵

  九脱身

  十第一颗宝玉

  十一现世

  十二米娜

  十三马奇巴镇

  十四空中飞人马戏团

  十五露营

  十六利利斯

  十七城镇与教堂

  十八美鹤的消息

  十九魔医院

  二十美鹤

  一看门人的村庄

  在炫目的光心中,究竟走了多长时间?亘猛一回神,发现自己置身深山老林之中,凉风轻抚面颊。

  参天大树郁郁葱葱,仰酸了脖子,才看见巴掌大的蓝天。

  而那片天空的正中央,闪耀着金黄色的太阳。

  哗——哺——

  类似小鹅笛的声音突兀的想起。亘环顾四周身体以脚跟为轴,尝试旋转一圈。

  哗——哺——波罗罗罗罗。

  声音再次响起,从跟前的树丛中飞起一只艳丽的鸟,橘色羽毛。咦,是它的鸣叫声?

  可这片森林是那么深广!绿色浓阴,枝叶交错,如同手臂缠绕,遮盖在亘头颈上,可尽管如此,却不觉得阴暗。一定是日上中天之故吧。

  脚下的地面松软舒适。是叫做腐叶土吧。亘念一年级的时候,请按家去北海道旅行,在林中的露营地支起帐篷。那时候,爸爸告诉他的。

  覆盖地面的是绿的逼眼的青苔、开着可爱小百花的矮草,以及模样像车前草、手感如天鹅绒、如亘手掌般大的草。然而,细看的话,当中留下了人过的痕迹,有人走过,自然会才出一条路。迂回曲折的路穿过森林,通向远方。

  跟用力做了深呼吸,沿路走下去。林中某处又传来了小鹤笛的鸟鸣。亘吹口哨模仿一下。当亘吹出“哔——哺——”声时,隔呼吸一下的工夫,鸟叫声像询问似的语尾声高,“哔——哺——,罗罗罗”地回应了。亘又模仿了这一句,于是稍微沉默之后,鸣叫声变成极为复杂的音阶:

  “哔、哺,波罗罗哔,哔波罗罗哔罗罗,哔哔噜噜噜”

  亘乐不可支,边笑边大声向头顶上方喊:

  “明白啦,我输啦!这么复杂,模仿不来啦。你很强啦!"

  “哔——哺——”鸟儿回应道,听来对方颇为自得。

  再往前走,道路向右急转。再往前,视野豁然开朗。

  看见红屋顶的小屋,屋顶上有一根孤零零的小烟囱。一间、两间——似乎是个集居地。

  亘走进最靠前的小屋。这里仿佛是在树林中开辟出来的广告。一间、两间——似乎是个集居地。

  亘走进最靠前的小屋。五间都一模一样。只是,烟囱冒烟的,只有最靠前的这间。

  在原木制作的房门前,有三级台阶,也都用原木段堆叠而成。跟登上最高一级、喊门。

  “有人吗?”

  没有回应。白烟从烟囱缓缓飘出。闻到炒糊的香味儿。亘吸了吸鼻子。

  “有人吗?都不在家吗?”

  就在此时,房门从里面“嘭!”地打开了。因为事出突然,亘一下子失去了平衡滚落台阶,吃了个屁股墩。

  身穿长法衣的老人扶门而立,突然恶狠狠的对亘说道:“小家伙,你的问题毫无意义!”

  亘情不自禁的指着老人的脸说:“就是你!”

  他不就是在“要御扉”见过的那位魔导师吗!法衣的颜色和那时不同,但面孔和声音都一样,错不了。

  可他比那时候凶多了,目光也很挑剔,白多黑少的双眼锐利地朝亘一瞪,喋喋不休起来。

  “假如我不在家,你问‘都不在家吗’,没有人回答你。假如我在家,我用不着说在家,直接开门出来就行。也就是说,你的话纯属浪费。明白了吗?”

  亘精疲力竭地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答一声“哦”。

  “那也是多余的话!”老人仰天怒吼,唾沫几乎飞到亘身上。

  “该说‘是’就说‘是’!该说‘不’就说‘不’!为什么发出‘哦’这种不明了的音!光是‘哦’不算回答,所以终究得在后面再说什么,对不对?难道不明白,那也是浪费语言吗?”

  “哎——不过,我——”

  亘正要说什么,老人脸色通红,双手挠着胸脯。

  “嗷嗷、嗷嗷,还在浪费语言!待在那里!我给你一个裁决!”

  老人吧法衣下摆一揪,冲进小屋里头。就在亘愕然守望之时,老人双手握一支颇沉重的手杖,呼呼挥舞着返回来。

  “嘿,你等着瞧!”

  “妈呀!”亘大叫一声,拔腿就逃。

  “岂有此理!逃什么!”

  老魔导士追赶上来。亘绕着并排的小屋转圈子,像玩了好一会儿摸瞎子游戏活捉人游戏似的。老人精神矍铄,怒气不减,也没有喘不过气来的迹象。亘倒是慌了手脚,几乎要被追上,于是逃到广场边上,眼看又要被逼住了,进退失据。

  无意中一抬眼,见右手边就是最后一间小屋子的后门,亘从怒不可遏地冲上来的魔导士肋下钻过,飞奔向后门。原木房门轻轻向里打开,亘冲入屋内。

  桌上有只小暖炉,看上去硬板板的床铺有薄毛毯。未等看清眼前情景,身后的房门又打开了。

  “岂有此理!我说了你逃什么嘛!”

  魔导士赶上来了。亘穿过房间,从前门冲了出去。

  ——怎么办,坏了坏了。怎么成了这样子呢?

  芦川说过“首先上看门人那里”,那位老爷爷魔导士恐怕就是那看门人——因为他以前曾站在要御扉旁的呀——可他为什么对我穷追不舍呢?不对劲呀。

  亘高速思考着,同时找寻逃避的地方。他突然发现,魔导士不见了,仿佛半途而废的样子。咦?他不追我了吗?

  回头端详这集居地,感觉与最初所见有微妙的差距。好像是认错门了,到底是什么不同呢?

  是烟囱。从烟囱冒出来的——白烟。

  初到时,是跟前的小屋烟囱在冒烟。然而此刻,是最里面的小屋——刚才亘冲出来的小屋的烟囱在冒烟。

  而且,老爷爷魔导士追着亘进屋,好像就没有出来了。

  亘小心翼翼地走在松软的地上,接近最后面那间小屋的门口。附耳倾听,但什么也听不见——

  不,听见了。在哼歌呢。

  “哎——对不起,打扰了。”

  亘一喊门,哼歌停止了。脚步声缓缓走近来。

  门一开,露出刚才的魔导士的脸。他完全没有生气。

  “哎呀,稀客稀客。”他摊开两手。

  “看你的情形,莫非就是美鹤所说的,另一位旅客?”

  老爷爷极和蔼,说话极温和。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噢,老爷爷。”

  亘好不容易才提出了疑问。

  “您不生我气吗?”

  老人瞪大了他的小眼睛。

  “我?生你的气?”

  他俯视摊开的双手,那端详的模样,仿佛在两手间的空间里翻找东西。

  “我,为什么非要生你的气呢?”

  “为什么?——可是,刚才——您不是很生气吗?”

  亘指指最初喊门的小屋。

  “我敲了门,您一开头就很不爽,说我浪费语言,挥舞着拐杖追赶我。”

  魔导士用细长的指头点着自己的鼻尖。

  “我?”

  他老糊涂了。

  亘加重了语气说:“没错。”

  他是耍弄人吧。不,说不定是“幻界”接受旅客的头一关呢,看你能否和反复无常的看门人合得来。如果是这样,得认真对待呢。

  “噢,那个我的确是旅客。”亘掏出那个垂饰,“芦川美鹤给了我这个。他说,向幻界的看门人出示这个垂饰,可以做好旅行的准备预备工作。就是在这里做吗?”

  老魔导士吧手往长法衣内一插,摸出一个令人发笑的大型放大镜来,然后扯过亘拿垂饰的手腕,仔细观察那个金属牌。

  “不错。”他冒出一句话,“你的确是美鹤说的第二个旅客。名字叫什么?”

  “三谷亘。”

  “太长了,在这里只需‘亘’就好。总而言之,不是难听的名字,不会跟其他人混淆吧。”

  亘依言坐在朴素的桌前,心里扑通扑通跳。

  老人关好门,走到小屋里头一个小巧的书架前,取下立在那里的几册书。以为他要翻开书页,其实不是,他伸手弹入拿走书之后形成的空格深处。

  “噢噢,就是它。”

  老人边说边取出卷轴似的东西。乍一看跟《萨加Ⅱ》里面出现的“商人地图”一模一样,包括纸边泛黄卷起的样子。

  “商人地图”虽然不是大株玛国的全图,但至少可以了解人们居住的城市和街道的情况。如名称所示,他是商人为了做生意,亲自踏勘、绘制的地图。为了打通游戏,中间阶段要前往妖精三国,将商人地图上没有描画出来的土地和海域补画上;再进一步,在首都株玛兰的角斗场上,玩百人斩游戏取胜,从而取得“冒险家地图。”把两张地图对照,这才弄得清最后的迷宫所在——“幻兽岛巴尔巴兰”的地点。——次序就是这样。

  老魔导士面桌而坐,展开地图。因地图卷得紧紧地,必须两手按住边缘,魔导士嶙峋的枯手瘦如骸骨。

  “这是前往‘尝试洞窟’的地图。沿路径走去的话,无论你多笨都必能抵达。”

  亘看着地图,很有些失落。这地图颇像孩子的涂鸦。画一张从最近的车站到亘家的路线图,也许比他还要复杂一点点。

  “这里,是我们现在待得地方吧?”

  亘用手指点着画有五间小屋、打了圈的地方。

  “正是。”

  “从这里去北面的森林,笔直走进去就行了吧?”

  地图是那样画的,只有一条路。

  “正式。”

  “是吗?哈哈。”亘笑道。“就这样的话,我没有地图也能去。”

  “那样会重叠。”老魔导士严肃地说。

  “嗯?山顶?需要攀登什么地方吗?”

  魔导士突然轻轻点一下亘的脑门。

  “‘尝试洞窟’是个洞穴,你要攀登什么?”

  “哦哦。可是,去了这个‘尝试洞窟’,我该干什么呢?这里面有什么东西?”

  “你不是听美鹤说过吗?做旅行准备嘛。”

  “在这里?”亘指点着地图上写着“尝试洞窟”的地方。“这里只写了地名,没有图。没有洞内地图吗?”

  “不可能有吧。那就无所谓‘尝试’了啊。”

  魔导士很无奈似的口吻。

  “明白了吧。你从这里进去,一进去就有地图,然后就出来,出来黑就做好了旅行的准备。就是这样的安排。”

  啊哈,明白啦!亘拍一下掌。“噢,原来是带自动制图功能的地牢啊!”

  他的额头又被点了一下。

  “我没听过这样的咒语。连我也不知道的咒语,不可能存在于幻界。你所说的我看是胡谄,不行。”

  “不过,我打‘萨加’系列可行啦,角色扮演游戏又很了解,所以——”

  “因为老魔导士什么也没说,一脸苦相,亘默然。

  “好的,我出发了。”亘站起来,“噢,那个我可否领到类似于武器的东西呢?”

  “武器?”老人扬一扬雪白、纷乱的眉毛。

  “对,像刀剑棍棒之类。”

  “没有那种东西。”

  “没——有?”

  老魔导士很干脆地说:“没有。快走吧。”

  “可是,被怪物袭击时,怎么办呢?”

  “那就逃嘛。”

  “逃——得了就好。”

  “拼命跑嘛。”

  “噢——这建议简洁明了。”

  在目光炯炯的盯视之下,亘向后转,迈步向小门口走去。还拉开门时,魔导士仿佛随口说了一句:“不放心的话,就爱北面林子里捡根树枝带上吧。尽量挑结实、硬的树枝。”

  明白了,我会的亘走出屋外。踩着松软的泥土,穿过集居地。向魔导士指示的方向——翠绿的树林走去。

  身后吹来一阵风,扬起了亘的头发,小鹅笛似的鸟叫声“咯罗咯罗”地随风而去。

  二尝试洞窟

  比起前往集居地路过的林子,北面树林似乎冷飕飕的。只听见悦耳的鸟鸣,完全看不见动物,连一只围着百花跳舞的蝴蝶也看不见。

  而且,像魔导士说的那种适合的树枝也找不到,地上只落下花瓣和叶子。

  与之前相比孤寂很多。如此敏感,是自己胆怯了吗?

  道路真的像地图画的一样,只有一条路,可是,树下杂草丛生,不是遮盖路径,让人难以分辨。有些地方往前十米左右都看不见路,非得在大叔间转来转去寻找。也就说,比起通往集居地的路,走这里的人少得多吧。

  走了十分钟左右,在凉爽的林中,来到了一个灰色岩石像瘤子般鼓起来的地方,道路在那岩石前消失了。这么说,已到达目的地了?

  可是,看不见有什么洞窟呀。

  亘环顾四周。集居地已看不见了,视野之内只有林中树木。随风荡漾,无数叶片随之摇晃。

  亘抬手挠挠后脑。然后,迈前一步,把手放在岩石上。

  头顶上响起唱歌般的鸟叫声:“试一试吗?试一试吗?试一试吗?”

  亘惊讶地抬起头,答道:“对呀,我想进入‘尝试洞窟’!”

  周围的树木同时流泻出小鹅笛的音色。类似四重奏或五重凑,汇成出色的合音。

  想尝试别丢命

  对问题要回答

  对回答要提问

  导师倦打呵欠

  该回家就走吧

  一千年答不上

  鸟儿们唱完歌,又挂起一阵风,脚下的地面开始隆隆作响。就在亘眼前,巨岩一分为二。

  入口出现了。是一个豆好不容易才能钻进去的、狭窄的暗穴,从这个入口进去?

  他猛然心惊:我不喜欢,非得进去不可吗?多少有点儿受骗上当的感觉,“萨加”的主人公进入过这种地方吗?

  正迟疑不决,洞窟入口的深处,有一个沙哑的声音在呼唤。

  “再磨蹭可要关门啦。”

  亘吓了一跳,往后一缩。

  “小家伙,听不见吗?我说要关门啦。”

  洞窟里的声音好吓人。亘回想起开鱼店的邻居叔叔的声音。

  “喂,我没工夫跟小毛孩玩到天黑。你再畏畏缩缩的,我要跟导士说了,赶快赶快。”

  “您是——关西口音?”

  这里本应是“幻界”才对。

  “你是进还是不进,快说!”

  “这里真的是‘尝试洞窟;吗?”

  “那个——嘛”

  “那你回家去。不相信导士的话,进来了也没用。乳臭未干的小毛孩。”

  乳臭未干——是什么意思?

  “我明白来。我这就进来。”

  “一开头就该这么干脆,笨蛋。过来这边。”

  亘上前半步。突然,从漆黑的洞窟深处伸出一只脏兮兮的大手,突然抓住了亘的脑袋。

  “呜哇!”

  亘被吸入洞窟深处,只留下他的惊呼回荡在林中。

  重归宁静的森林里,又响起了小鹅笛般的鸟鸣。

  来这是谁?

  来着可是勇士?

  来这是谁?

  来着可是魔术师?

  回家的是谁?

  刚才的老魔导士一手扶仗,一手抱古老的魔导书,穿过树林,在鸟儿歌声中悠然步来。他走到吸入亘的洞口前时,停住脚步,“哟”地踮脚看一看。

  “噢噢,这回的旅客,看来比美鹤要多费不少事哩。”

  他把仗倚在岩石上,敲敲腰板,叹息地道。

  好,那就动手吧——魔导士喃喃自语道,他拿起杖,嘟嘟囔囔地念起咒语,他的身体一下子变成一团轻烟,瞬间随风化为鸟状被吸入洞窟里面去了。

  亘在下坠,无休止地直坠无底的昏暗深渊。他原本在喊叫,但随时呼吸困难,出不了声,但仍在坠落。想再次深呼吸之后喊出声,但由于是头上脚下,以座椅般的姿势下坠,渐渐他定下神来了。而且,虽然的确在下落,但速度一般,也有一半在漂浮着的感觉。感觉不到要喊叫的必要了。

  他东张西望的观察起来,但实在是漆黑一团,什么都看不见。以自身模糊的感觉,他认为自己不是在一个宽大的地方下坠,而是在一个滑溜溜的软管似的东西里下坠。稍微动一下身体,也能在下坠中改变地方。他像展翅一样伸开两手,右手指尖触到了滑溜的东西,可能是墙壁。

  ——落到何处为止呢?

  下坠过程中,感觉有风自下吹上来。暖烘烘的气流吹入衬衣的袖口,下落速度随之减慢下来。像是搭乘电梯,或者滚梯、又或者走路下楼梯。

  正下方显现一个闪烁白光的、圆台似的东西。大小足够亘着地,一定要降落在那上面吧。

  亘张开手脚,巧妙地控制好平衡,落在圆台上面。大松一口气之后细看,圆台是石造的。屈膝下蹲,用手摸摸看,很滑,简直在跟亘家厨房里的人造大理石台子一样。

  抬头看,刚才漆黑之处出现了入口。那不是门,感觉像刚才被拉进来的湖口,而且大很多。亘可以走进去,只是里头黑咕隆咚。

  拿出勇气来!好,迈步向前。

  踏出一步、两步。于是,四周景色戏剧性地变化起来。

  这是——寺院。不,是城堡的回廊吧?

  天花很高。几乎有三层高。地板和墙壁都是石造的,隔几米左右立一根一人抱的粗圆柱。壁边排列了无数烛台,烛光摇曳犹如星光闪闪。即使如此,路的前方依然晦暗,看不真切。

  亘细想不出所料吧,回头一看,刚才走进来的入口已经消失无踪,只有和前方同样景色的路无尽的延伸。

  不能胆怯。亘边激励自己,边向前行。不一会儿,出现了一座大雕像。是一座单眼巨人像,用和建筑物同样的石料雕成。裸身穿甲,上臂露出驱魔的文身。肩抗大斧。

  亘停下来,仰望雕像面孔,这是脚下传来地鸣似的声音,地鸣声变成了人声。

  “我乃侍奉命运女神、镇守东方之黎明神将。来人回答问题。”

  亘肃立。

  声音继续说:“你,对我及我黎明之眷属,有何请求?”

  一下子想不起来。该怎么回答才好?

  慌乱中,突然想起来了。说来,《萨加Ⅰ》里头不是有过这样的设置吗?头一次玩游戏时,要向游戏中出现的治理三个国家的三位神提出要求。有各种各样的选择,诸如“财富”、“名誉”、“勇气”、“美貌”、“智慧”等等。然后,根据你要求的种类,主人公能够掌握的特技便发生微妙的变化。

  亘做了一次深呼吸,鼓足力量喊道:“我——我想要向前走的勇气,所以,请给我勇气!”

  隔了一口气工夫,一个沉闷的声音回答了。

  “那就给予你勇气。你可以通过。”

  巨人的单眼红光闪亮,挡住去路的座像顿时消失无踪。路在前面延伸。千枝万枝烛光在摇曳。

  走过不久又遇见同样的巨人雕像。亘又停了下来。

  “我乃侍奉命运女神、镇守西方之黄昏神将。来人回答问题。”

  “是,我回答。”亘说道。

  “你,对我及我黄昏之眷属,有何请求?”

  “我想得到智慧。”

  “那就给予你智慧。你可以通过。”

  巨人的单眼发出青光,座像消失。

  再往前走,遇上了第三座单眼巨人像。

  “我乃侍奉命运女神、镇守北方之风雪神将。来人回答问题。”

  亘这次要求有健康的身体。他希望有经历完成在幻界的漫长旅行。

  听到回答,单眼发出白光,座像消失。亘继续前行。

  第四座雕像不出所料是“镇守南方的阳光神将”。亘要求拥有“喜悦”。旅途中有种种赏心乐事就好啦。

  “那就给予你喜悦,你可以通过。”

  单眼发出金光,座像消失之后,前去无路。正前方是一堵墙。走到头了。只有烛台在闪烁。

  在灯光照耀下,可见刚才座像的位置,连着往下延伸的台阶。亘毫不迟疑的顺阶而下。他情绪高昂,毫不畏惧,简直成了《浪漫辛格斯顿·萨加》的主人公。

  下了阶梯,是一个大厅。大红的天鹅绒窗帘遮住了窗户。沿壁排列着高靠背椅。地板光洁,几乎能映照出亘的脸。到处摆放着三支蜡烛的高脚烛台,蜡烛味儿飘荡。

  天花板绘画繁多,但灯光不足,看不清楚。动物、花朵、树木——咦,仔细一看,那古怪的螺丝脑袋,不就是螺丝头狼吗?

  正在看得目瞪口呆之时,有人搭话。

  “亘,过来这边。”

  亘猛一惊,环顾四周,在大厅最里头的墙边,那位老魔导士独坐在一张小桌前,桌上燃着一支蜡烛。

  “魔导士先生!”

  亘冲过去,他真想扑到魔导士什撒谎那个,多令人高兴和想念啊。然而,当亘走近时,魔斗士又抬起她瘦骨嶙峋的手,点一点亘的脑门:

  “用用这个。”

  “魔导士先生?”

  老魔导士右手托腮,竖起左手食指晃动着,发出“去去去”的声音。

  “不行啊。”

  “噢?”

  “那样子还不行哩、你比美鹤差远啦。”

  为什么呢?亘脑子混乱了,很不痛快,对于四座神将的提问,我不是答得很好吗!

  老魔导士像看穿了亘的内心一样,很不耐烦地说道:“那样子太平凡了,欠缺独创性。”

  “独——独创性?”

  “没错,而且,开头在洞口入口迟疑不决也要不得。那种时候得当机立断,也就是说,细想准备不足。”

  原来如此啊。亘瘫坐地上。

  老魔导士取出不知从何而来的长羽毛管笔和文件夹。亘以为看花了眼,擦一擦眼睛再看,的确是文件夹。

  “给你做综合评价。”

  老魔导士宣布道,手中约三十厘米长的羽毛管笔灵巧地动了起来。“幻界适应能力偏差值三十五。特殊技能为零。体力值达到平均。勇敢值最低分。”

  “哎、哎、哎”

  亘抱着魔导士消瘦的膝头。他又被点一下额头。

  “结果,将你定为见习勇者原型Ⅰ。给你装备。”

  魔导士将羽毛笔夹在耳侧,空出手来轻抚一下亘的头。火花似的东西四溅。

  “站起来看看。”

  亘依言站起身,装束已经改变。特质棉的长袖衬衣——没有领子也没有袖口折边。深蓝色的肥大裤子,结实的高腰皮靴,这些方面都与芦川的穿着相同,不过,亘的腰间不是系皮带,而是缠着麻织围巾似的东西。

  “这些——是我的装备吗?”

  “一点不错。恭喜你。”

  “可是,武器呢?即使是见习勇者,也该有武器吧?”

  魔导士将笔和文件夹收到法衣里面,招呼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

  “我先返回地面。”

  “您回去?我呢?还要考试吗?”

  魔导士咧咧瘦削的下颚。

  “你嘛,大凡达成心愿,必须付出代价,知道吗?”

  “付出代价?”

  “可不是说‘付出大价钱’哟。是指想得到,先要付出。”

  这是,亘感觉到地鸣,还远,不过正在接近。有沉重的东西“咕咚、咕咚”地走进来——

  “四大神将听从了你的愿望,作为代价,要你用命来换”

  老魔导士满不在乎地说。

  “逃得掉是你的胜利。留得命在,终能如愿以偿。被抓住你就输了,也就无法实现愿望。”

  凄厉的破坏声传来,大厅四壁崩塌。是四大神将。他们用斧子劈开墙壁,拥入大厅!

  “出口有的是哩。”

  魔导士向房间各处指指点点。的确,不只不觉间四壁出现了许多出口。

  “找到真正的出口,逃出去就行。”

  “可是太难了呀!”

  四大神将挥舞着斧子,直冲过来。

  “奋力拼搏吧。”魔导士笑笑。“回想一下北面森林小鸟唱的歌。”

  魔导士的身影消失在空中,只剩下雾一般的东西。这团雾立即变成一只小白鸟,“嗖”的掠过亘鼻尖,飞上天花板。

  “请、请等一等!”

  四大神将已逼到眼前。亘惊呼着逃向墙边,脚下一绊摔倒在地,风雪神挥舞着的斧子冲在前头。正好猛刺过来,刺空后在地面画出一道电光。

  “救命啊!”

  平时看电影度漫画,见被追到绝境的出场人物在明知大喊也无人来救的地方,也这样大喊,总觉得莫名其妙,很是不屑。不过,那么想是错的,即使认为无人回来,也忍不住要喊的呀,这种时候。

  刚挣扎着站起,黎明神将的斧子便猛砸在他刚才倒下之处。之所以在此危急之际仍能分辨出四大神将,是因为四尊神将脸上都有颜色不一的单眼在闪亮。

  ——要逃?往哪儿逃?

  房间形状像方形巧克力,左右两面墙上有无数出口。那些出口中的某一个,就是逃生出口吧,大概是的。该怎样辨别呢?只能挨个打开看吗?

  在惊恐万状地奔逃的亘身后,四大神将“咚咚”地穷追不舍。

  他们跑过的地板,铺石纷纷碎裂,仿佛长了倒刺。亘眼角余光看见这情景,毛发倒竖。

  不过,就在来回奔逃之中,他有所察觉,巨大的四神将一旦挥舞斧子出手,接下来要调整法相便颇费时间。而且,他们有一个特点,一座雕像出手,其余三座也加以模仿,所以,加入能够巧妙避开第一座的攻击,在其余三座也向同一地点攻击的期间,就可以轻易逃开。

  好!亘跑向房间的另一边墙壁。四大神将也“咚咚”地尾随而来。他们身上的甲胄“哐当哐当”作响。回头望一眼,但见紧追不放的黄昏神将发光的眼睛和挥舞的斧刃反射着明晃晃的青光。

  距离壁仅一米。亘猛然转身,向一连串门的方向横跃出去。黄昏神将挥舞斧子,向亘原先所在之处劈去。趁此空隙,亘扒一下地板,站起身,抓住了跟前的门把。

  门顺利地打开了。亘冲进房门,这是一个约四张半席子的小房间,在朦胧如月光的光线照射下,仅可见中央又一座雕像似的东西孤零零立在那里。

  喘息着靠近去看,果真是铜像。摸一摸,有金属的感觉,冰凉冰凉。这是——小鹿的铜像吗?跟迪士尼电影的班比一模一样。

  ——这玩意儿为何在这里?

  没有出口啊。伸手摸摸四壁,只有凉飕飕的石头触感,连通往外面的一把梯子,一条绳索也没有。也就说,这里不对。得找别的门。

  偷偷打开一点点门,小心翼翼的窥探外面。找不到亘的四大神将将聚集在大厅中央,熄灭了单眼的光,转着圈走动。亘调整好呼吸,鼓起勇气,跑出大厅,随即,神将们单眼一亮,又开始追击。

  引诱神将攻击扑空,待神将费力调整时从旁逃出,打开就近的门。亘重复着这个过程。打开了一扇又一扇门,就是找不到通向出口的门,每一个房间的结构都相同,只有在中央放一座动物铜像,每个房间的动物都不一样,有象、虎、大鱼、鸟、牛,甚至蛇或青蛙。

  返回大厅时,就让进入过的房门打开着,以免误入第二次。如此不停地奔跑之中,亘渐渐精疲力尽。他不是因为惊慌,而是因为疲劳而脚下蹒跚,逃避神将的攻击逐渐变得危险万分。假如再持续下去,恐怕要倒下。

  不过,所有的门都已试开过。门看上去如此之多,竟然都已打开了,然而找不到出口。

  实在太过分了——亘拼命喘息之时,不由得停住蹒跚的脚步,这一来,神将即调整方向扑来。这些家伙一点也不累。这样下去越发不利了。该怎么办呢?

  ——回想一下北面森林小鸟儿唱的歌吧。

  魔导士这样说过。像小鹅笛的婉转鸟鸣,仿佛四重奏或五重奏的和声。

  拼命想想看。是唱什么来着?“问题要回答”或者“导士先生打哈欠”

  “回家之路要‘回家’(日语发‘蛙’的音)”。

  “‘回家’(蛙)。”

  亘眼前一亮:“回家”,就是“蛙!”回家之路是蛙!

  奋力迈开因疲劳而拖沓的双腿,躲开四大神将的攻击,亘沿墙边笔直地飞跑起来。有青蛙铜像的房间,在哪里?究竟是哪一间?亘一边看清开着门的房间里头,一边猛跑,喉间“咻咻”喘着粗气。

  有了!

  是右侧最里头的小房间,又一只气鼓鼓的癞蛤蟆。亘一冲进房间,就顺势滚到铜像座下。“咚!”脑袋撞上了。

  “好痛!”他眼冒金星。

  亘双手抱头做起来,“咔咚”一声闷响,像座开始移动。刚才还是像座之处出现一个洞穴,一架梯子由此铜像昏暗的下方之中。

  好极啦!从这里逃出去。亘轻搓火辣辣痛的脑袋,顺梯而下。梯子不太长,仅数到不足二十级为止,脚尖已触及柔软的地面。

  四周一片漆黑,类似洞穴——或者星空。凝目注视,头顶上如群星闪烁的小东西,不时移动一下,改变位置。这下子明白了。咦,肯定都是萤火虫,是这个世界的类似萤火虫的东西。

  以他们发出的微光,可见洞穴仍向深处延伸,两壁是凹凸不平的岩石,到处因地下冒水而湿漉漉。

  道路蜿蜒曲折,是向上的缓坡。向地面上走的感觉让他有了勇气,加快脚步。不一会,道路到了尽头,来到一个铺灰色石头的小广场。广场中央有一道光笔直地从上方射下来。这道光正好穿透石板地上画出的青色星印的中心。

  亘站在光柱之下——星印的中心。

  他有一种身体变轻、双脚悬浮空中的感觉。

  他用力眨眨眼,回过神来,却已置身树林之中。此刻他站在“尝试洞窟”之前。听得见小鸟的小鹅笛声。日头已略微西斜,森林开始笼罩在苍茫雾气之中。

  洞窟关闭了入口,恢复巨岩模样。再触摸它,也不会用关西声音搭话了。

  亘沿着林中小道,返回五间小屋的集居地。魔斗士没有露面,烟囱冒烟的小屋不是第一间,也不是第二间,是第三间。

  三见习勇者踏上旅途

  亘径直走到冒烟的小屋门口,敲门。有脚步声走进,魔导士探出脑袋。亘很惊讶,老爷爷在哭鼻子。

  “哟,你终于回来啦。嘤嘤。”

  魔导士边拭泪边招呼亘进屋。

  “解开谜语花了不少时间把。嘤嘤。”

  亘在树桩头凳子上坐下,打量着拭泪不止的老魔导士。

  老爷爷在第一间屋子时突然暴怒。接下来在另一间小屋和蔼可亲。而此刻则在哭泣。

  “哎——魔导士先生。”

  “什么事?假如是问武器,我这就向你说明,请稍等一下。”

  “在此之前”

  “对啦对啦,我的名字是拉奥贾。所以,你叫我拉奥导师吧。可不是魔导士的‘导士’呀。虽然我确是魔导士,但我在这里担任知道旅客的导师。你既然已通过‘尝试洞窟’,成为正式旅客,我对于你而言,就是导师大人啦。‘大人’很重要的,明白吗?”

  “是,拉奥导师大人。”亘紧接着往下说,不让对方又打断话头,“导师大人是因身在不同的小屋,心情就随之改变吗?”

  拉奥导师用嶙峋的手摸一下瘦削的下巴,说道:“怎么啦,现在才察觉?你果然比美鹤迟钝啊。”

  “呃、啊。”亘有点受伤,“那,是这么回事吗?”

  “对呀。是这条村子的规定。看门人负有正确知道旅客的责任。他不能被一己情绪所左右、疏忽职责。结合小屋时限设定情绪啦。如此一来很确定了,在愤怒小屋时很愤怒,在亲切小屋时很亲切,然后”

  “现在这间小屋,就是哭泣小屋?”

  “不,是悲伤小屋。”导师泪光闪闪,“眼泪在高兴时也会流吧?笑过了头也会有眼泪吧?咳,我实在得为孺子不可教流眼泪啦。”

  “对不起。”

  拉奥导师拖着法衣下摆走到房间另一头,恭恭敬敬地捧起放在一角的小藤条箱。他把小藤条箱拿到原木桌子上,小心翼翼地置于亘跟前。

  “这是你的剑。打开看看。”

  亘心情激动,感到手在微微颤抖。

  藤条箱盖子很轻。只是放在上面盖着,无所无扣,一下子便打开了。

  箱底躺着一口带鞘的剑,但皮鞘脏兮兮,总长大约三十厘米——不,二十五厘米左右吧。皮鞘部分也很陈旧,呆着被手磨损的痕迹。

  “这叫‘勇者之剑’呢。”拉奥导师摆出架势,自鸣得意的说。

  “就是——它?”

  勇者之剑。实在是徒有其名。

  “就是他,嗬,不满意吗?”

  “不是很厉害的样子”

  “那倒是。就因为你不很强,它也就不可能强。”

  拉奥导师坐在亘对面,双手搁在桌面。

  “勇者之剑,是与使用者共同成长的剑。所以,最初的时候,这把剑原原本本地反映着掌握它的旅客的心情。这把剑之所以又弱又旧有不起眼,亘,是因为你又弱又疲,无精打采。并不是剑的毛病。”

  导师用手点点亘的脑门。

  “你拿起来仔细看看吧。剑锷上有花纹吧?”

  勇者之剑比藤条箱还要轻。它如此没有分量,莫非就等于亘也无足轻重?手感不实在,也就是亘不可靠?

  剑刃可有刚在洞窟出口见过的星印。星形的五个顶点上各有一个小圆孔,大小如同感冒药片。

  “这个标记,在尝试洞窟的出口处见过。”

  “嗬,注意到啦?我还以为,非给你解释不可哩。”

  拉奥导师说,这是很特别的标记,它象征统治“幻界”的女神力量。

  “有相应力量之人与此印联手,则无所不能,可产生魔法、可布下结界,可以飞翔于空中,可呼风唤雨等等。往后你旅行与幻界中,会在各种场合上遇到这个图案。尤其是使用‘真实之镜’时,必须在这个图案的地方才管用”

  “真实之镜?”

  听说的词。路传说——“假如窥看了真实之镜”

  对了,当芦川从幻界赶回来看豆时,他确实是说了这样的话。

  “好像你已经知道了么嘛。”

  亘说了美鹤的事,拉奥导师重重地点了点头。

  “像你这样来自现世的旅客,如果在星印之处使用真实之镜,就能够创造出联结幻界与现世的‘光子通道’。旅客们可以走过通道,前往现世,但只能在有限的、极短的时间里那样做。如果不在通道关闭前返回幻界,则既不能回到现世,也不能进入幻界,而是坠落在两个世界的夹缝——久远峡谷里,成了时空的流浪者。”

  芦川是为此急急赶回去的吧?不过,久远峡谷?时空流浪者?又出现了新事物。

  “明白了。那,怎样才能得到‘真实之镜’呢?”

  “美鹤还没说到这些方面吗?”

  “对。”当时哪有时间嘛。

  拉奥导师微微一笑。“你不必去寻找‘真实之镜’。让‘真实之镜’来找你。它找你应该不费什么事。”

  “咦?”

  “‘真实之镜’察觉有‘旅客’前来幻界时,便会现身。一点不费事。”

  真的?似乎不太可靠。而且,非记住不可的事堆积如山,简直头晕眼花。

  “有点不知所措吧。这是理所当然的。”

  拉奥导师拭去溢出眼眶的泪水,显出关切之情。

  “把现世和幻界、久远峡谷的关系和由来,一次性全都告诉你,你不可能一下子都消化吧。大体上的情况,你可在旅途中自然了解,这样做更实在,现在只说一些一开头就非知道不可的、重要的事情吧。”

  拉奥导师从亘手中拿过勇者之剑,指点着剑锷上刻的星形图案说道:

  “你看,星印前前端开有小孔。这些小孔并不简单,他们是底座,你就要去游历幻界了,你必须找到恰到好处嵌入这底座的五颗玉石。”

  “玉石?是宝石吗?”

  “对。当五颗玉石都安放在底座上时,这把又旧又小的勇者之剑,便会焕然一新显露真面目。这才是你要的,开辟通往‘命运之塔’道路的‘降魔之剑’。”

  降魔之剑——

  “主宰命运的女神所在的塔周围,充满妖魔浓雾,降魔之剑可拨开浓雾,指使前往塔的路。这把剑因此而得名。所以,无论它现在看起来多么差劲,一定不能亏待它。懂了吗?”

  “明白了。”

  亘感觉体内涌现出一种力量,两手紧紧捏拳。“那么,那五颗玉石在什么地方?是怎么样的?”

  拉奥导师点点亘的脑门。

  “我也不知道。所以我说,你得去找。”

  “啊?什么线索都没有吗?一定得找遍幻界?”

  “是啊,不过,当你接近玉石,玉石总会有提示给你的。你把提示当作线索就行。”

  这么说也还是没有头绪。刚涌现的力量,无奈又渐渐瘪下去了。

  “你好像缺乏思想准备啊。”

  拉奥导师似乎又想点一下亘的头,但手一抬起,中间又改变了注意,用手挡住自己的脸。

  “我也当了很长时间看门人了,但如此无助的旅客还是头一次,而且也许是半身,真没办法。”

  “半身?‘半身’是什么?”

  作为亘,只是无意中问一下,因为又听到新词了。可拉奥导师却像是猛然醒悟,慌张起来的样子。

  “没、没什么。你就是耳朵比别人尖。”

  拉奥导师慌忙搓搓脸,撩起法衣袖子擦一把鼻涕。哇,好脏!

  “关于玉石,还有一点很重要。”他回复了一本正经的模样,说道,“与刚才说的真实之镜也有关系。”

  玉石的数目,与能够使用真实之镜的次数是对应的。

  “假如你找到一颗玉石,你只能用一次真实之镜。接下来又发现一颗的话,便又可以使用一次。当然,找到了玉石,但还没有必要使用真实之镜时,也可以把使用的权利存起来。没有利息。”

  这道理亘明白得很,又不是金钱。

  “刚才我说,能够使用真实之镜的场所,只限于有星印之处,记得吗?”

  “记得。”

  “其实我也不知道有星印的地方。星印在何处,你得寻找。只不过,在有星印之处,附近必有宝石。可定的。再次意义上说,这是最好的线索。”

  亘手中摆弄着勇者之剑,心里在思考。

  “不过,拉奥导师大人,我觉得自己不会像美鹤那样,希望使用真实之镜。是不是这样的话,我就不必硬性非去找星印不可?”

  没有回音。一直没有回音。亘的目光离开勇者之剑,看着拉奥导师的脸。老人双手叉腰,嘴角下抿,似在发怒,只有眼睛含着泪花,显得颇为不协调。

  “导师大人?”

  “喂,你对留在现实的母亲,一点也不牵挂吗?”

  亘吃了一惊:“你是说——妈妈?”

  “你在幻界期间,并非时间就停滞了。母亲怎样了,你不担心?你消失无踪,她会多伤心?你不想露一露面,好让她安心吗?”

  说来的确是这样。直到此刻为止——展现在眼前的事情太新奇了,竟然把妈妈丢在脑后。

  “当、当然牵挂呀。我就是为了妈妈才来幻界。”

  导师长舒了一口气,缓缓要以摇头:“既然这样,你需要光子通道。为此,你就必须寻找星印。”

  “好吧,我去找。我一定竭尽全力寻找。”

  拉奥倒是离开桌子,隔着窗户亏看一下外面。

  “天色已晚,今晚就住在村里,明天一早上路吧。空屋子可随便使用。因为只有一张床,我就住在这里。饭嘛,稍后拿给你。”

  “非常感谢。”亘深鞠一躬。他正要离开小屋时,拉奥导师从后叫住他。

  “啊,对啦对啦。还剩下一件大事。”

  导师很严肃地说,旅行中不得寻找美鹤。

  “我知道。美鹤也说过。他说不能两人结伴,必须依靠自己的力量抵达命运之塔。”

  拉奥导师走近来,吧枯木似的双手打在亘肩头。

  “不仅仅因为这样。原本你就不能找美鹤。这是因为,你要去的幻界和美鹤要去的幻界,从一开始就不一样。”

  亘吃了一惊,不禁拉住导师的法衣。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幻界不是完整的吗?它是有好几个,而我们分别来到不同的幻界了吗?”

  “不,只不过,幻界会按不同的到来着,呈现不同的面貌。”

  芦川说过,幻界是现实世界——居住于现世的人们的想象力之源创造出来的。

  “是吗,美鹤这样对你说明过吗?挺不错。”拉奥导师满意地笑一笑,“那你就明白了吧?创造出幻界的能量之中,作为旅客的美鹤和亘——你们自身的能量也混杂其中。加入你们来到幻界,于是美鹤所见的幻界只属于美鹤,你看见的幻界也只属于你自己。”

  亘含糊地“嗯”一声作为回答。实在是似懂非懂——因为来了两名旅客,得加上两个人的能量,但因为是同时到的,没理由非得二人截然分开吧?

  拉奥导师点一下亘的额头,表示谈话到此为止。

  “总而言之,像你刚才说的那样,不能结伴上路,这是规则。所以,如果去寻找美鹤,就白费心思啦。而且,他比你走得远多了。”

  “可是,他比我早出发啊、”

  “脑瓜子也差远啦。”拉奥导师直言不讳,“美鹤为你使用了一次真实之镜,也就是说,他至少已经发现了一颗玉石。你也得加油,不要输给他。”

  拉奥导师帮忙吧“勇者之剑”系在亘的腰带上,剑总算弄好了。

  “像模像样了嘛。”

  随着一声“好,走吧”的逐客令,亘来到室外。树林阴森。脚下的地面,草丛都是湿乎乎的,也许是心理作用。听不见鸟的鸣声,大概都已归巢。

  头顶上的天空群星闪烁。亘饶有兴味地仰头观看,弄得后颈都痛了,但看不见猎户座、北斗七星之类的星星。大概幻界的星空并非是反映现世星空。说起阿里也看不见月亮。

  亘决定住在“亲切小屋”。令人惊讶的是,在他踏入小屋的瞬间,小暖炉“噗”地打着了火。桌上的灯也亮了。这也是导师大人的功力吧。当他独处时,疲劳一下子袭来,他打算休息一下,躺倒床上。不只不觉中,就这样进入沉睡之中。

  第二天一早,肚子咕咕叫,亘醒了过来。

  走出屋外一看,和昨天一样,“悲伤小屋”的烟囱冒着烟。拉奥导师已经起床,正哭着在桌前进餐呢。

  “噢噢,早上好。嘤嘤。”

  “您好,导师大人。”

  “过来坐在这儿。你昨晚睡得很香,没给你留饭。很饿了吧,吃吧。”

  简直要饿毙。表皮松脆的圆面包和薄荷香味的茶。样子像苹果、但味道比苹果香甜得多的黄色水果。都是美味食物,亘也不说话,大嚼起来。等他回过神来,才察觉桌上的食物已尽收胃囊之中。

  “这是路上的饭盒。”

  导师递过来的布包着的东西。

  “这是今天的午饭,我能够照顾你的,就到此为止啦。其余的,就靠你自己解决。”

  自己解决?亘一瞬间迷糊了,抓不住这句话的意思。啊,吃饭、睡觉、诸如此类的事情,都得靠自己想办法了吗?“萨加”的主人公是怎么做的?在游戏里头,只要不是与活动内容有特别关系,并不出现吃饭的场面。投宿的钱,只需战胜妖怪就有。

  一下子心虚起来。迄今亘尚未独自旅行过呢。只有一次,是独自搭乘特快列车去千叶奶奶家,那也是妈妈一直送到东京站的,千叶那边的车站,则有“路”伯伯来到剪票口接。

  “就是这样子啦。噢,不必担心,只要你不迷路,过午便能抵达加萨拉镇。加萨拉是边境地区最热闹的贸易镇,稍微找一找就有活儿可干。”

  干活儿——啊。

  “战胜妖怪就会有钱嘛?”

  拉奥导师两眼一瞪:“你在说什么?”

  跟“萨加”的冒险真是大不一样。亘心情沮丧,直到拉奥导师的催促,才离开饭桌。

  “森林的出口在这边。好吧,一路顺风!”

  目送着亘迈着不情愿的步伐,一步一回头远去的背影,拉奥导师轻轻摸着下巴。

  “好啦,导师大人,我也上路啦。”

  拉奥导师脚下传来女孩子甜甜的声音。导师撩起法衣下摆,四下查看脚边。

  “讨厌,我怎么会在那种地方呢。”甜甜的声音像铃声般清脆。

  导师“嗯”地沉吟一下,然后向着地下说话:“奄巴大人,您很帮着这位旅客哩,是什么原因呢?”

  “哎哟,他好可爱嘛。旅客嘛,招人喜爱才好。”

  要是亘听见这个极富魅力的声音,马上就能察觉吧。这个只听声不见人的女孩子声音,就是他一直认为“可能是精灵”的声音。

  “另一位旅客——叫‘美鹤’的少年,长的也真帅气哩。”话刚出口,拉奥导师慌忙止住话头。

  “哼,”甜甜的声音嘟起了嘴(发出类似的声音),“够啦,导师大人。您就别到现在才介意啦。”

  “哈哈,那里嘛那里嘛。”

  “总而言之,我想帮亘,因为他好可爱嘛。”

  拉奥导师揪揪下巴尖,“奄巴大人,”他压低声音说,“您的心情是一回事,旅客的事情可不能插手太多呀。又要惹女神生气啦。”

  “那个女人,她爱生气尽管生去!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导师大人,您过分袒护她可没什么好事。知道吗?”

  导师默然,低着头。就这样过了一会儿,那个他唤作“奄巴大人”的、声音甜甜的人的动静消失了。大概真的追随亘而去了。

  “哎呀呀”导师阴沉着脸喃喃自语,“不好办啊。这阵子奄巴大人又频繁地窥看现世,我早就担心这种情况。”

  拉奥导师走到窗边,一时林中百鸟齐鸣,仿佛就等待着他。

  早上好、早上好、早上好、导师大人。

  “嗬嗬,你们呀。”导师向鸟鸣声露出亲切的笑容。然后靠在窗框静听鸟儿鸣转,陷入沉思之中。

  四草原

  沿着导师指引的小道走下去,幽深的树林竟然戏剧性地一下子终止了。

  “哇!”

  眼前是无垠的绿色草原。一望无际的草海,似乎一直延伸至地平线。

  清爽的风抚着亘的脸颊。向左看、向右看、极目全是草原风景。各处有发白的巨岩像塔一样冒出地面,还有如小丘般缓缓隆起之处,但大部分都极平坦、视野极好。

  ——先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前进吧。

  拉奥导师这样指点道。“幻界”天空只有一个太阳,与现实世界相仿,而且直视太阳也不怎么晃眼。在《萨加》里面,设定那个世界有两个太阳,其中一个太阳温度太高,成为世界灭亡的导火线。看来这里无须担心这一点。

  亘挑草低处走。没有像样的路,也听不见鸟鸣。不时有极小的、看似菜粉蛾的蛾子飞过来,绕着亘颇新鲜的上下翻飞,然后飞走。旅途作伴的仅次而已。

  明媚的草原景色,开始时曾令人情绪高昂,但在空旷的大地上积极行走之时,终究还得面对现实——不,这里应该说是面对幻界吧。

  我只能一直往前走了。首先,除了“走”之外没有移动的手段,既没有汽车也没有电车。除了两条腿之外,没有可依赖的东西。

  就算是角色扮演游戏里的主人公,从序盘到中盘,也全都得一步一步走。想到这里,本可安慰自己一番,但也有想不通之处。游戏毕竟是游戏啊。既便和阿克二人走在《萨加Ⅱ》的“最后险境”时,游戏上的人物一点也不会“走累”了,自己和阿克坐在地板上,有时还是躺着,可乐果汁任意喝。

  一想到冷饮,一下子口渴起来。说来,导师大人最然给了饭盒,但对饮料却为提及。必须寻找有水源的地方,河川湖泊等等。

  心想已走出好远了吧。回头一看,之前离开的森林,仍在身后郁郁葱葱。好失望!我走得真么慢啊?

  没有可以说话的人,只好默默向前走。日照很强、很热,大汗淋漓。景色一成不变。想起“不如数数步子吧”,开口喊起“一、二、三”来,这一下有点儿来劲儿了。这才想起,如此被茫然无助感所折腾,也有不知时间的关系吧,从昨天到现在,就没有想过“现在是几点?”今天早上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数到近千步时,左前方出现了圆圆的森林。那些树丛简直就像是有人在空中吧几棵树搓圆了,往地面一丢形成的。不过,这些树很高大。

  树都能长成这样吧,应该有水源吧。有绿洲的感觉。亘停住脚步,用手背拭去脸上的汗,然后向那边迈步走去,再从一数起吧。

  水、水、凉凉的水。心里念叨着走近去,不久,在绿洲树丛环绕之中,看见有小建筑物的屋顶。每当风过草原吹动树枝时,树梢间便音乐可见。像是瓦顶。那种地方有人居住?

  距绿洲还有五十步左右——来到这里时,看得见地平线处白色沙尘扬起。凝神观察,沙尘暴似在移动,从右向左。虽然是缓缓移动,但确凿无疑,那沙尘暴说不定会吹近这边。目标可能就是这片绿洲。

  亘跑向绿洲。接近高高的树木时,就听见树叶在草原风的吹拂下哗哗作响。

  真的是绿洲。树丛中央是水井。对了,这就是水井吧?看实物还是头一次。石头做的井沿。探头看看,井底水光闪烁。一个带井绳的木桶悬挂在井旁。

  水井四角树起了柱子,承托着瓦屋顶。大概是以此防止雨水混到井水里吧。哦,得幻界也下雨,才有这么一说。

  先打水上来,嘴搁在桶边,咕嘟咕嘟喝个精光。又甜又凉,太爽了。喉头不觉“咕咚”一声响。不理会衬衣前胸湿漉漉的,亘喝了水。

  过了一会儿环顾四周,发觉绿洲的地面落下了许多西红柿似的红色果子,似乎就是四周树木的果实。落在地上的果实已熟过了头,溃烂了。

  嗅一下子果子的气味,酸甜的。可食用的样子。

  树枝都长在高处,且树干滑溜溜没有把手,而且亘也没有爬过树。

  思索一下,他连忙四下里寻找,弄来好几块大小合适的石子,朝树枝上扔狮子,会打下果子吧。自己投掷方面应该还行。

  计划实现。捡起一个打下来的果子,擦去泥土,小心翼翼吃一口试试。果然像它的外观,西红柿的味道。不过,它比起超市出售的西红柿味道浓郁的多,且水分更丰富。幻界的水果为何如此美味呢?在导师大人处吃的东西也是这种情况。

  既然如此,收集一些带着上路,既可解渴也可充饥。

  亘埋头收集起果子来了。他拼命的投出石子。

  这是,一阵“隆隆”声夹杂在风沙中传过来;

  “喂!喂!那边的人!"

  亘听见呼喊声,停手环顾四周,一辆看似马车的车扬起沙尘,跑近绿洲,驾车的人向亘挥手,大声呼喊。

  亘来到绿洲边上,手搭凉棚眺望两绿的草原。

  刚才所见的烟尘,是那马车造成的?如此野草繁茂的原野,如何才能弄得这般烟尘滚滚?

  咦——似乎那边有路。是通往加萨拉的道路吗?

  看似马车的东西驶近亘。来到跟前时,不再带起烟尘了。亘也看清了,那类似马车之物并非马车。

  不,那车四个轮子,是亘很熟悉的模样,在西部片头里见过,只不过,牵引它的不是马——那动物叫什么?

  是牛,但脖子很长,额头上长两只角,身躯庞大,毛色锃亮,皮呈灰色,巨蹄有坐垫大。

  “喂,那边的人!不能吃太多桑果啊。”

  驾车者收紧缰绳,在近旁停下,和颜悦色地对亘说话。

  “那玩意儿是这家伙——达鲁巴巴爱吃之物。虽然香甜可口,但不是人的食物。吃太多的话,会坏肚子的。”

  亘手一松,刚吃一口的红果掉在地上。驾车者见此大笑起来,他下了车。

  “用不着把正吃着的扔掉吧。并非有毒嘛。我知道它好吃。嘿,在喂达鲁巴巴之前,我也吃他一个吧。”

  亘瞠目结舌,颤抖起来。

  他——是、是蜥蜴!

  驾驭长脖牛拉车的,是身长约2米、全身鳞片的蜥蜴人。他挑了一个落在地上的红果,大嚼起来,尖利的牙齿颇为扎眼。这倒与《萨加》系列出现的,与扎克族为敌的最强部族“利扎德人”很相似。如果他手上拿一把剑的话,完全一模一样。

  “怎么啦,小家伙?我脸上粘了东西吗?”

  蜥蜴人真的很豪爽。他走近亘,亘不禁后退几步。蜥蜴人不解的扭头过去,抬起带利爪的手,嘎吱嘎吱的挠腮。

  “怎么啦?害怕什么?我看你只是个小毛孩嘛,独自一个人在这里?爸爸妈妈不在?”

  亘想回答,但舌头不听使唤。

  “小毛孩,你从哪里来呀?”蜥蜴人一边嚼红果,一边和蔼的问道,“这样的边境,不会有帝国难民来你是安卡族的吧。第一次看见我这样的水人族吗?”

  亘喉口“咕噜咕噜”响,好不容易才挤出沙哑的声音。“你、你、是、是、水人族?”

  “对呀,没错。”

  蜥蜴人张开大手,捡拾身边掉落的红果,开始喂那头长脖牛。长脖牛发出“哞哞”声,蠕动着大嘴巴——很兴奋吧。

  “那,我是——安卡族?”亘指指自己的鼻尖问道。

  “对呀。是女神最先创造出来的种族,所以像女神。在学校学过的吧?”蜥蜴人暴露出尖齿。是微笑吧——大概。

  亘心想,看来这所谓“安卡族”,就是长相像人类的种族了。拉奥导师应该也是吧。可这幻界里,还有其他种族。

  “哎、哎——这种动物是”

  “这家伙叫达鲁巴巴。怎么啦,第一次见吗?你不用害怕它哩,乖得很,他最喜欢人家抚摸它的耳根。”

  “哦”

  长脖牛心满意足地吃着桑果,汁液从它大嘴巴两边滴下来。蜥蜴人给达鲁巴巴搓一阵子耳根,拉扯一下围在腰间、类似皮迷你裙的衣物,歪着头看着亘。

  “连达鲁巴巴也不知道,小家伙,看来你是来自帝国?拒收那边完全不用家畜拉车,家畜拉车是从前的事啦,有外来商人因为达鲁巴巴很新奇,说可用于展览收取参观费,买了五头运回去,结果根本做不成生意,最终破产牧场啦。”

  爱侃的蜥蜴人口中的“帝国”一词,让亘很在意。难道幻界里也有好几个国家?

  “所谓‘帝国’,跟现在我所在的这个地方不同吧?这里叫什么国呢?刚才提到‘边境’,对吧?”

  说到这里,亘张口结舌;他对自己难以置信。

  自己嘴巴蹦出来的,是什么语言?不是日语,也不是英语,不是自己习惯说的语言。

  可是,自己无须努力,便能流畅表述,一点也不麻烦。蜥蜴人说的也能听清,意思明白。

  “我脑子里的东西变了啊。”他情不自禁的说出声来,喃喃自语道,“我变成了‘幻界’人!看来着魔了吧。”

  达鲁巴巴喉头“呃呃”作声,嘴巴不离桑果,似乎还没有吃够。蜥蜴人边挠它耳根边发愣。不,因为他的眼睛与亘不同,分置于突出的脸庞两侧,与他正面相对时,不可能准确地看出他的表情。蜥蜴人此刻嘴巴半张,亘瞄一眼他的锯齿状牙齿,作出这样的判断。

  亘等待着回答,身子显得有点僵硬。蜥蜴人口中冷不防窜出一条长舌,在空中优雅的画了个圆,飞快的舔一下头顶。亘吓了一跳,因为不宜失礼,强忍着没有抽身便躲。

  “我好吃惊哩。”蜥蜴人从粗大,尖利的齿隙间说道,“看你说话不着边际,小家伙,莫非你是‘旅客’?”

  亘缓缓的点一下头。

  “怎么!啊,原来如此!”

  蜥蜴人抬起覆盖着厚鳞片的两只手,“啪”地击掌。然后他一下扑上来,伸出两手一下子抱起亘。

  “哇!怎、怎么啦?”

  亘双脚离地一米多,完全浮在空中。蜥蜴人轻而易举便把他抱了起来,亘就像被职业摔跤手抱起一样。

  蜥蜴人喜不自胜,眯着眼睛把亘举得高高,自己也又蹦又跳,嘴里还念念有词。

  “哎呀呀,真开心。今早起,有吉兆;可没想到这儿棒!遇旅客,喜欲狂;真是神灵保佑啊!”

  被蜥蜴人又蹦又跳的左转右转,亘弄得头晕眼花。“喂、喂,快停下’我、我的胃要——从嘴巴里蹦出来啦。”

  “噢?哎哟哟,对不起对不起。”

  蜥蜴人终于把亘放回地上,但还是兴奋不已,两只手不知往哪儿搁,脚跺得“咚咚”响。亘就地座下,大伸两腿。等待着被弄得一团糟的脑浆和胃袋恢复原位。

  “实在很抱歉。”蜥蜴人说着蹲下身。爬虫类独特的细小瞳仁不慌不忙的眨动着。

  “那,这位旅客,你何时来到幻界的?也是要去女神的塔吧?或者有其他目的?”

  亘两手按着太阳穴。恩,还好,没弄坏。

  “昨天刚来。早上从导师大人的村子出发。一直在草原里走。为找水解渴来到这里。”

  “哦,是这样啊。那就是新到的旅客了。怪不得一无所知。”蜥蜴人点点头。“不过,这草原可大了,你要去哪里?”

  导师大人吩咐,要先到加萨拉镇,说是没迷路的话,过午便可抵达。

  “加萨拉吗?倒是不远。不过,你走偏啦。以你小孩子的速度,日落时也到不了。”

  真倒霉,自认为已经按导师所说,向着太阳的方向走了,在哪里出错了?

  蜥蜴人“嘿”地露出牙齿,“没事,放心吧。我送你到加萨拉。如果坐我的车,太阳还高高时别可进入加萨拉啦。今天拉车的那头达鲁巴巴,是我家最擅长赶路的。它叫‘达博’。”

  那头“达博”也不再哞哞叫了,站在那里便打瞌睡。没错,搭乘那车的话,舒服多啦。从刚才车驾扬起的尘土来看,最高速度几乎跟小轿车一样快。

  不过——这位蜥蜴人为何要对自己好?

  “我叫亘。”亘报上姓名,低头致意。

  “亘啊,我叫基玛。我们水族人许多人取这个名字。所以,如果不把中间的名也一起叫,容易搞错。”

  “那该怎么叫呢?”

  “基·基玛,”蜥蜴人放慢速度发这个音,“发音时,第一个‘基’比第二个‘基’高半音。否则,就会变成女人的姓名。”

  基·基玛先生。亘试发音,被纠正了好几次。在亘而言,这发音太简单,却反而因此无从修正。反复尝试了二十来此,基·基玛挠起头来。

  “嘿,我的名字也无所谓啦,在这里耗费时间不值得。”

  “很抱歉。”

  “你别介意。刚才第十七次说得很棒。”

  那就出发吧?基·基玛轻松的站起身,亘迟疑起来。

  假装好心把小孩子骗上车,转手倒卖——即便在幻界,这样的坏人也未必没有。虽然不知会被卖往何方,小孩子在幻界有何用途。就一般而言,有这种事也不足为怪吧。

  基·基玛挥动他带爪子的手:“不会影响我的工作。即便是我师父,跟他说我遇上旅客,顺路送一程。他不会生气的。”

  “哎呀呀,哎呀呀,这可是我天大的幸运哩!”基·基玛挥舞着两只手。又“咚咚”跺起脚来,“直到现在还是难以置信!我小时候,爷爷老说当年在达基沃镇旁和一名旅客相错而过,其后便入股矿山,得了一座山。为此,父亲一门心思去寻找旅客,但一无所获。而我呢,只是为了让达博喝水而走近绿洲,竟然就让我遇上了呀!”

  也就是说,对于基·基玛的水族人而言,在广阔的幻界里,偶遇十年一度来访的旅客,是罕有的幸运标志。

  亘让基·基玛拉一把,爬上达鲁巴巴车,挤一挤,在基·基玛身旁坐下,就一块硬木板的作为,再勉强也难说坐得舒服,但跟徒步走在草原上相比,这就是天堂。

  “你用那皮带绑在腰上,系在货车的柱子上。”

  基·基玛拿起缰绳,对亘提出忠告。

  “我惯了没问题,不过达博真跑开了,会有些摇晃。”

  嗬嗨!基·基玛朗声吆喝道,给了达博一鞭子。达博“哞”一声要换,脖子一伸,两个鼻孔喷出热气。一瞬间,亘想起了妈妈常用的压力锅。

  “嗬嗬,连达博也劲头十足哩!”

  基·基玛的话有半句没有进入亘耳中,漏掉了。达博一跑起来,屁股下的硬板一下子变成了蹦床。自以为已抓的牢牢的,但却发现自己漂浮在空中。如果没有代替安全带的皮带,恐怕一下子就摔下地了。

  “哎、哎,你待好了啊。”基·基玛伸出一只手,一把揪住亘的衣领,把她拉回到作为上,“别蹦那么高!踩稳,对啦,下腹用力啊!”

  “光说、说、有什么用、啊、啊。”

  亘像乒乓球一样左蹦右跳,一开口就差点咬了舌,伸出手拼命想抓住什么东西,却只能抓住空气。不仅身体一起一落,脸朝的方向也是忽左忽右、忽前忽后。

  “速、速度、请、请、请慢一、一点。”

  哎哟哟!亘这回一蹦,落在基·基玛肩上,他抱住了基·基玛的脑袋,这下子成了骑脖子。

  “喂喂喂,”基·基玛张开大嘴笑起来,“你觉得那样舒服你就坐罢,旅客亘先生!”

  “哪、里、这、这、不好,我得、下、来。”

  “没关系呀。”

  “可、可是、这”

  亘下不来。尽管水族人的肌肤亘蜥蜴一模一样,但一点也不滑溜,反而是干爽解释,很容易抓住。

  最后一次要求骑爸爸脖子,是几年之前的事呢?脑子里突然闪过这个念头。虽然爸爸没有基·基玛的壮实和块头,但骑爸爸的脖子,却感觉很踏实,在爸爸脖子上左扭右扭时,爸爸会很生气的说“别闹,很沉哩”,但在年幼的亘听来,爸爸华丽并没有真的“很沉”的意思。他认准爸爸扛起他绝对轻而易举。

  不过,也可能真的“很沉”。此时此刻想起这一切,已经无补于事,不过,如果真的很沉呢?

  既然不必担心摔下来,不妨欣赏一下风景。360度一望无际的草原,在阳光下如亮绿的圆盘熠熠生辉。远看像道路的东西,是达鲁巴巴车往来之时自然弄成的道路吧。它时宽时窄,弯弯曲曲,成为草原上的白线,有好几道一直延伸至地平线。

  虽有点儿尘土飞扬,但在车驾疾驰中迎风而立,实在太爽了,空气吸入到肺的每个角落,不由自主想吼儿嗓子。

  “怎么样,达博跑得很快吧?”基·基玛也扬起下巴,压过风声大声问道。

  “噢!很厉害!”

  “我从小就很用心喂养这家伙。我就是要把它养成这过国家最棒的跑手!”

  “基·基玛先生,告诉我一些幻界的事好吗?”

  “可以啊,不过我是中途辍学的,真能教你吗?”

  首先,恐怕是幻界里有几个国家吧?

  “你刚才提到帝国,那是另外一个国家吧?”

  “噢噢,没错。我挺幸运的。”

  基·基玛解释道,幻界在久远的从前,即使连时间的流速也没有确定的时候,是女神从混沌的红色海洋里创造出来的。

  “女神和我们旅客要去的、命运之塔的女神是同一人吗?”

  “是吧。但我们也不是很了解。谁也没见过她嘛。首先,我们幻界的生者连女神在哪里也不知道。只是听说有‘命运之塔’这么个地方,传说女神住在那里。”

  “是传说?”

  在亘眼中,这个由传说、深化和空想混合创造而成的幻界,竟还存在着传说,感觉就像小说或漫画里的人物说,“这不是小说或者漫画”,怪怪的。

  “女神叫什么名字呢?”

  “不知道,以安卡族为首的几个种族,将直呼女神之名视为禁忌,在学校里也不教,学者也不研究。不过,我们水人族的古语里,吧女神称之为‘胡巴·达·夏尔巴’,意思是‘像光一样美丽的人’。”

  像光一样美丽的人。在亘心中,出现的是美神维纳斯那种感觉。总之,因为抵达命运之塔者,均能有求必应,所以她肯定是个好心肠的人吧。

  “在幻界里,有两个大陆。”基·基玛开始解释。达博的速度也变慢多了,一路小跑而已。

  “也就是北大陆和南大陆。虽然面积差不多,但南方多险山,季节变化明显。因为气温高,所以动植物繁多。北大陆的近半地方,一年中似乎大半时间被冰雪封闭。”

  这两个大陆,据说是被宽阔的大海,以及覆盖其上的冰冷的浓雾分隔开来。

  “被浓雾所阻,无从了解其真面目,所以过于外海的情况几乎一无所知。在船工中间,有传说南北大陆之间有小岛群,但出去调查情况的船只迄今未有一艘能平安归来。有传说说小岛群便是命运之塔所在,也有相反的说法,认为那些岛是囚禁要对女神造反的妖怪的监牢。”

  亘缩缩脖子,心想,我赞成命运之塔不在那里的说法。

  “那就是说,南北大陆之间无法来往?”

  “哪里。已经发现了几条航线,像刚才说的,行商们的风船来来往往走着几条航线。噢,所谓‘风船’,是指利用风力行驶、渡海的船,这种船在无风时完全动不了。所以,预测一条航线上何时刮起所需的大风,以便在定好的天数里航行,就是极重要的事情。”

  据说,以“预测大风”为业的人,被称为“读星人”。

  “阅读星空,预测风向和风力,所以叫‘读星’。对对,这些人不但知道风和星星,还知道有关这个世界的各种事情。因为他们是一群智者,所以你旅途中有任何难事,不妨和读星人谈谈。大的镇子上至少会有一名读星人,因为有很好的‘读星台’,很容易找到的。”

  亘想,我得好好记住。

  “那我现在是南大陆吧?有如此宽广的平原。”

  “正是如此!”基·基玛来精神了,“纳哈托国是南大陆联合国家的一员。”

  南大陆有纳哈托、博鳌、沙沙雅、阿利基达四国,加上迪拉·鲁贝西特别自治州,结成一个联合国家,因为手头没有笔记本,亘在心里默记纳哈托,博鳌,沙沙雅,阿利基达。做社会课的作业时,如此认真的记国名,还没有过呢。

  “大致上说,纳哈托是个农业,蓄产国,位于南大陆南方的广阔平原上。博鳌是商业国,所以和纳哈托正好相反,位于海边。沙沙雅人爱做学问,以至读星人都得去一趟沙沙雅学习。阿利基达是南大陆工业最发达的国家,也有许多矿山。”

  “那个迪拉·鲁贝西特别自治州呢?”

  基·基玛歪头想了一下。然后以问代答:“你拜的是什么神?”

  “拜神?噢”亘语焉不详了。关于神,迄今自己可从没有想过。

  “我不大清楚。问妈妈的话,也许有答案。”

  “嗬嗬,只有妈妈知道吗?关于神。”

  基·基玛放开一下右手缰绳,用弯曲如钩的手指抠抠嘴巴上方。阿克在班上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答不上来时,总是做这个动作。很像。

  基·基玛大约几岁?虽然块头颇大,但说不定很年轻呢。水族人数岁数的方法,可能跟我们——安卡族不一样。

  “我们南大陆的人虽然杂居生活,但都信仰主宰命运之塔的女神。”

  基·基玛提及“女神”时,语气颇为郑重其事。

  “因为这个世界是女神创造的。这个世界自女神开始。女神等于是我们所有人的妈妈。”

  不过,据说幻界还有另一种观点。

  “还有一个说法,认为创造世界的不是女神,是别的神。那个神把世界暂时托付给女神而已。”

  “将世界暂时托付”

  这世界,塞不进储物柜吧?

  “这么说,存在着比女神更伟大的神啦?”

  “与其说更伟大,其实是更老吧。所以,这个神被称为‘老神’。”

  迪拉·鲁贝西特别自治州,据说是由信仰“老神”为创世神的人们所建立的共同体,较之国家,其实更接近教会。

  “在南大陆正中央,又一个安德亚高地,算不上山,只是海拔高的一块地,迪拉·鲁贝西州就在那里。该州居民与我们的人完全不往来,食物之类也试试自给自足,所以他们是怎么生活的不得而知。据说规定外部人士不得进入。”

  “崇拜迪拉·鲁贝西老神的人,是怎么看命运之塔女神的呢?”

  “怎么看对那些家伙来说,老神绝对更高级啦。迪拉·鲁贝西的信徒都相信,当这个世界面临万劫不复之灾、末日来临时,老神将再度出现,取代女神管理这个世界,改革社会。”

  “对于非信徒来说,这些说法没有什么吸引力吧?基·基玛,你们觉得怎么样?”

  “噢。我不懂那些深奥的历史问题。”基·基玛想要逃避,“不过,老神是自小便知道的。是很早很早以前的神嘛。所以,在水族人那边,把老神成为‘伊姆·达·雅母雅姆洛’。意思是‘统治混沌者’。”

  “‘统治混沌者’”感觉有点酷。

  “不过,自三百年前帝国统一以来,在这边,信老神就成了自找麻烦的同义词。”

  据说北大路从前也和南大陆一样,有一些小国家,许多部落杂居生活着。

  “我爷爷说,跟南大陆相比,那边气候寒冷,土地贫瘠,矿山又少。大概实在种种严酷的条件之下吧,内乱不止。在一块大陆里面,长期征战不休,相互杀戮。”

  据说,北大陆也有“以读星为业”的人,但因为倾力争战,荒废了学问,造成渡海技术贫乏,所以,尽管北大陆穷兵黩武,南大陆尚未早受过它的侵略。

  “所以,那边统一约百年之后,直至这边的风船能到达那边之前,北边的情况几乎一无所知。那时候的事情,我们只是听爷爷说他小时候的事情而已。”

  南方联合国家与北方帝国缔结通商条约时,规定“关于北大陆的历史,只讲授帝国统一全境以后的情况。”所以,在南大陆的学校里,孩子们作为“世界史”学习的,仅是近三百年以来的历史。

  “哎呀,太过分啦!”

  亘不禁大叫起来,连自己骑在基·基玛肩头上也忘记了,突然动作起来,不用说,他一头往下载,正危险时,幸好被基·基玛有力的钩爪抓住,悬空获救了。

  “嗨嗨,你小心点呀。”基·基玛拽着亘,说道:“我好不容易歇够了幸运标志的旅客,如果被达鲁巴巴车压扁了,我一辈子没有出头之日啦。”

  前方草原又呈现了一处树丛。咦,已经走了一半啦,在那片绿洲休息一下吧。基·基玛让达博慢下来。

  这片绿洲没有水井,岩石环绕着的小泉眼,清澈的泉水泊泊而出。用手掬一捧水含在口中,微觉甘甜。

  “饿了吧?在这里吃午饭吧。”

  亘在泉边坐下,在膝上打开导师给的小包。基·基玛先照料了达博,再不慌不忙的伸手到车棚下,掏出一间大腌晒物似的东西。

  “那是什么?”

  亘探头去看,正遇上一双凶恶、通红的眼睛。这腌晒物还带有一张脸。

  “这个吗,是腌晒奄巴拉,整只的。味道好得一塌糊涂。”

  基·基玛急不可待的说着,强忍着反胃。很难从腌晒物的状态去倒推,猜想它的原状,但似乎这叫“奄巴拉”的野兽,类似于面貌丑陋的狐狸。

  ——水人族也是食肉的哩。

  亘将这一点记在心中的小本子上,默默吃着面包。基·基玛三口两口就吃掉了整只腌晒奄巴拉,然后揪下泉边树上长的果实,边吃边推荐给亘。

  “这叫麦克果,有点酸,不过和桑果不一样,它不会坏肚子。不过,衣服粘了果汁洗不掉,吃的时候得小心。”

  山上和草原长的能吃和不能吃的东西,必须小心吃的东西,的一点点记住,增长知识,否则不能坚持走下去。

  出发不久便遇上基·基玛这样的好人,真是幸运。亘心想,分手之前,要向他学更多这方面的东西。

  不过,现在先来历史方面的。亘催促基·基玛接着刚才的话往下说,基·基玛心满意足的打个饱嗝,然后长舌迅速舔一下头顶,说:

  “刚才说到哪儿?对啦对啦,是北大陆的统一吧?统一前的帝国,还只是北方的一个小国,原是安卡族的国家”

  远在三百年前,安卡族的国家在内战中顽强征战,降服各国,成功建立起统一的国家。

  “当时,第一代皇帝加玛·阿格利亚斯一世声称,自己和老神一样,属创世之神。而受老神托付统治这个世界的女神——我们大家所信仰的女神,是比我阿格利亚斯家先祖要低等的神,原本并没有治理现世的资格,但她欺骗了老神,把这个世界从阿格利亚斯一族手中抢走了。”

  他接着说:

  “最初见面时,我对你说安卡族是女神最初创造的种族,所以肖似女神,对吧?加玛·阿格利亚斯一世说,这也是编造的谎言。说安卡族像老神——他说,因为创造现世的是老神嘛。”

  他声称,女神真正的模样,与安卡族毫不相像,丑陋的令人无法正眼看她。

  “他说,女神之所以不说出自己的名字,是不要在现世生物面前出现,之所以躲在命运之塔,是因为如果让人看见她的模样,她的谎言马上就会被戳穿。”

  亘一边折叠包便当的布,一边仰望着基·基玛真诚的脸。

  “我开头说过,北大陆一直在打仗,那边的人民饥寒交迫,生活困苦,”基·基玛继续说道,“加玛·阿格利亚斯一世说,如此不幸、战乱继续、食物不足,也全是女神的责任。为什么呢?从老神手中骗取了世界的女神,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大量创造与自己真正模样相似的生物,洒向大地,这些生物便商量着要让原本正当的安卡族居民吃苦头。他说,最终女神要毁灭世上所有的安卡族。”

  基·基玛歪着硕大的脑袋,眨动着深沉的眼睛。

  “这些话我是无论如何不会相信的,可北大陆的安卡族人——帝国的国民自不待言,就连原为其他小国国民的安卡族人,都相信了加玛·阿格利亚斯这些话。他们高兴地拍着手,拥护他,说他对极了。”

  北大陆虽然有多个种族或人种杂居,但安卡族原本是那里人数最多的。

  “所以,当他们团结一致,开始要消灭其他人种或种族时,就占了优势。北大陆除安卡族以外的人,房屋田地被夺走,被杀被拘,或沦为奴隶,人数锐减。就这样,出现了统一帝国。”

  听到这里,亘终于实实在在明白了基·基玛说过的话:“幸亏自己是南大陆的居民”。

  “统一之后经历了三百年的今天,据说北大陆上面,安卡族之外的种族或人种几乎已不存在。即便有幸存者,也不会有正常的生活吧。说来真是惨啊。”

  亘试着在脑子里复习基·基玛的话。于是,联系到迪拉·鲁贝西特别自治州,他所谓“信仰老神意味着很麻烦”的意思,便隐约可见了。

  “迪拉·鲁贝西教的信徒也和统一帝国的人一样,信奉老神。”亘试推测道,“他们理所当然,也是安卡族吧?”

  基·基玛闭目点一点头。

  “没错。不仅如此,甚至有个说法,指迪拉·鲁贝西的第一代教王,是阿格利亚斯的直系。”

  北大陆统一帝国的真实意图,恐怕是要笼络迪拉·鲁贝西的教徒,以他们在南大陆为口实,进攻南大路吧。然后以和北大陆同样的手法,把南大陆也统一起来吧,基·基玛说道。

  “可直到现在——这三百年间,迪拉·鲁贝西教的历代教王,都完全没有攀附阿格利亚斯皇室的迹象。他们自闭地生活于特别自知州山中,与平地断绝往来。我们不是信徒的人,连教皇的样子也没见过。”

  所以,北面的统一帝国也就无从入手。

  “南面的联合国家政府,对迪拉·鲁贝西教和特别自治州格外小心。因为如果惹恼了他们,他们与北方联起手来,那可不得了。在缔结通商条约时,之所以单方面地听取了北方的说法,也是因为不想不必要地刺激那些家伙,给予其攻击我方的口实。在这个意义上,迪拉·鲁贝西犹如埋在南大陆身上的一颗炸弹。”

  亘轻轻点一点头。心想这也是现世可能会有的事情吧,在电影上见过类似的故事。虽然当时觉得很难,没有充分理解。

  如果亘有机会读初中、正式地学习世界史和现代史,那就可以知道,不仅仅是“可能会有”,基·基玛所说的幻界南北问题,如果略为改变名称或过程,是现世实际发生过的事情。

  “我来这里的时候”亘说道,“被告知,幻界是现世人类想象力的能量创造的地方。所以,就发生了与现世类似的事情?”

  基·基玛又抠起嘴巴上方,他问:“什么是‘人类’?”

  噢噢,对啦。亘笑一笑。对住在幻界的基·基玛说这样的事情,只会让他为难吧。

  “啊啊,没什么没什么。非常感谢你教给我这么多东西。”

  “哪里。好,那就走吧?”基·基玛“嘿”地笑一下,“噢,只要是在南方,你就不用担心啦。和平年代嘛。”

  五生意之城加萨拉

  再次回到达博拉的车里摇晃——也许是多少习惯了吧,亘能够稳稳地坐在基·基玛旁边了——开始向草原进发。亘对食物和危险动物提出了种种问题。基·基玛都热心地做了介绍。

  走了一会,前方出现了一片宽广、繁茂的森林,看上去比之前路过的绿洲要大一百倍。森林里露头的塔形建筑物是三角屋顶。

  “那就是加萨拉镇。”基·基玛指点着说。

  “这是草原上树木环绕的生意之城。我们的达鲁巴巴店,风船商人,或者在城镇之间游学的读星人,等等,各种人都聚集到这里来。是一个欢乐、热闹非凡的城镇。”

  虽然空气干燥,但草原却如盛夏般热。亘拭去额头的汗水,在烈日下眯起眼睛,眺望加萨拉镇。只见围绕城镇的林子左边,有一些小小的、闪闪发亮的东西,搭乘达鲁巴巴络绎不绝的走出来,向着草原左方进发。

  “那是什么?”

  基·基玛在风中眺望远方。“噢,他们大概是舒丁格骑士团吧。是保卫联合国家安全的骑士团。大出动啊——闪光的是他们的盔甲。看他们往那边走,是去不归沙漠讨伐螺丝头狼吧。”

  “那个叫‘不归沙漠’的地方,离这里不远?”

  “嗯。要是达博的话,整整走一天,就能抵达沙漠入口的岩石峡谷了。”

  “为什么叫‘不归沙漠’呢?”

  “总之沙漠很大,周围又被岩山包围,从外面连它什么模样也看不见。所以,既没有里边的地图,又是螺丝头狼的老巢,迷路者有去无回,所以有‘不归’之说吧。”

  回想起被螺丝头狼群袭击时的情景,亘脊背一阵发凉。

  “不讨伐螺丝头狼的话,它们会跑出沙漠来吗?它们会跑出来袭击人吗?”

  “偶尔会吧。这些家伙什么都能吃下去,从不知饱。所以,有机会便越过岩山,袭击通过不归沙漠旁的商队。”

  基·基玛解释完,“咦”了一声,问道:“亘,你知道螺丝头狼吗?”

  “哦,知道一点点而已。”亘简短地答道,不想回顾,“听说过。”

  “是吗。我也只是听说而已,据说是种臭不可闻的野兽。”

  达博向左一拐,前面出现了城镇的大门。

  砌砖的粗大柱子之间,关闭着沉甸甸的木门。柱顶上坐着人,头顶草帽似的东西。基·基玛抬手做了个手势,对方也同样扬手,向大门内侧大喊几句。

  达博缓步走近大门,在门前止步。这时,大门“吱”地开始向外打开。亘发觉达博很聪明,它停得恰好不被打开的门碰到。

  “我是萨卡瓦村的基·基玛!”基·基玛一边大声报名,一边从裙子的腰襞处掏出带长穗子的牌子,举给柱子上的门人看。

  “我是给波士拉送迈尔和麦麦丝。货物是博鳌的马卡德商会交运的。请看营业执照……”

  大门内测走出一个人,麻利的检查起货物来。他穿的衣服,是在麻布中央开一个洞从上套在身上,腰间用带子扎好。裤子裤管很短,感觉像亘的绵长裤截短至膝部。赤脚不穿袜子,足蹬草编凉鞋。

  “过——吧!”

  随着一声悠长的吆喝,达博向大门内迈开了步子。沿路有许多原木建造的房子。基·基玛东张西望一番,弯下腰附耳对亘小声说:

  “亘,我忘了说一件重要的事,你仔细听好。”

  亘侧耳倾听。

  “我一见你就问,你是北方的难民吗——记得不?”

  “噢。”他的确有这么问过。

  “北方的统一帝国变成了安卡族的天下,本应该平安无事了。然而,近十年间,安卡族难民难逃成风。他们听天由命的自制风船渡海而来,所以大都失事而死,未能大批涌入。不过,当中也有人花大价钱搭风船商人的船偷渡进来。”

  这些好像都听说过。

  “似乎在北方的统一帝国,安卡族里面正发生着内乱。所以难民出逃。就是通过这些难民之口,大致了解了北方的情况。但另一方面,难民带来的老神信仰,正渐渐地散布开来。”

  除了否定女神,老神信仰还有另外一个特征。

  “在老神信仰里面,旅客被贬为邪恶的人。”

  信老神的人,把从现世通过“要御扉”、访问“幻界”的旅客,称为“扎扎·亚克”。

  “据说在安卡族的古老格言中,这是‘伪神’、‘欺骗神的人’的意思。”

  女神为了欺骗老神,把自己装扮成老神的模样,在进行伪装时,制作了好几个安卡族的仿造品作为练习。也就是说,是试验品。用完之后,女神把这些仿造品随手扔到幻界尽头的“混沌深渊”,但其中有一具幸存下来,从幻界逃到现世去了。

  “他们说,来幻界的旅客,就是此人的子孙后代。”

  基·基玛万分无奈地、把声音压得更低,说道:

  “这种事,我小时候从没有听说过。但最近流传甚广。”

  据说信老神的人一见到旅客,便要加害他们。因为他们深信消灭“扎扎·亚克”,是老神的意志,是神的战士立功的机会。基·基玛说,为此,还是小心为上。

  “一般情况下,本来不必担心。在别的城镇是这样。不过,因为这加萨拉镇是做生意的嘛。各种各样的人都聚集到这里。遭遇老神信徒的危险比在其他城镇高得多。所以,你还是留神不要被人一眼看穿是旅客为好。”

  亘也小声答道:“哦,明白了。我会小心,谢谢。”

  基·基玛直起身子,大喝一声:“好吧!”

  亘一时间为难了。他因为达鲁巴巴车的帮忙完全放了心,忘记了自己所处的状态了。

  既身无分文,连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也不知道。说是去找宝石,可手上连一条线索也没有。

  亘额头上一下子冒出冷汗。基·基玛眨巴着眼睛,问道:

  “怎么啦,亘?我问得不合适吗?”

  这个和蔼可亲的水人族小伙,没察觉旅客亘是个无依无靠、不懂世事的小孩子!对于幸运之星的旅客,基·基玛是竭诚相助的,可这位旅客,他连要人家帮什么忙

  都没想过!虽然这不难理解。

  “我那个”

  “累坏啦?说来也是啊,我们是习惯了,但对你来说,还是艰苦的旅程吧。看来还是马上找个旅馆休息为好。”基·基玛继续他好心的自以为是,“不好意思啦,我先去把达博存放在达鲁巴巴场。所谓达鲁巴巴场,就是达鲁巴巴的旅馆啦。人住的旅馆相距不远,我会带你过去的。”

  达博在镇子安闲地走着。达鲁巴巴场就像是现世的停车场。和基·基玛同是水族人的人,正为“停车场”上的达鲁巴巴洗刷身子,或添水喂食。他们在一个角落围成一圈,谈笑抽烟,热情地与基·基玛打招呼。

  安置好达博之后,基·基玛向亘转过身来:“那么”

  “哎呀呀,怎么无精打采的呢?如果太疲劳,就再骑一次脖子吧?”

  亘强忍着羞愧之情,老老实实地将实情相告:

  “我——我,没有钱付旅馆的费用。”

  基·基玛喃喃道:“哦?”

  “我没有钱。分文没有。”亘一口气说了出来,“拉奥导师大人给了我饭盒,但之后的问题我得自己解决。可是,我完全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基·基玛连续眨了六次眼。虽然是极快的动作,但亘一直盯着他,想了解他确切的反应,所以数的一清二楚。

  “亘,”他说话了,“那就有我来付房费。”

  “那可不行!光是把我载到这里来已经足够了,不能再麻烦你了!”

  基·基玛抬起大手,抚慰不知所措的亘。

  “呵呵,也别太当真呀。”他“哧溜”地伸了一下长舌头,笑道,“好吧,我就先借给你。这里太热,进旅馆吧。坐下来再聊。”

  加萨拉的旅馆,是用粗大的木材搭建的山间小木方,一条长廊通向各房间。最便宜的是“大杂房”,多人同室,不过,基·基玛给亘要了一个小单间,听他和旅馆老板谈价钱,亘才知道幻界的货币单位,是“值姆”。

  旅馆老板是个扭扭捏捏的大胡子安卡族,他双眼直勾勾地打量着基·基玛和亘。基·基玛毫不介意,他把亘带到房间,自己出去了一下,马上拿回来两个杯子似的容器。

  “嘿,喝这个吧。”他把杯子递给亘,“在草原上奔驰虽然很爽,但反应很厉害的,所以很累人。这时候喝这玩意儿就很见效。”

  杯中的饮料有点甜,带些微草药味。

  “真是太谢谢你了。”亘说道。他在朴素的椅子上坐下,松了一口气。

  基·基玛又伸了一下长舌,好像有点不好意思。

  “哎呀,不值一提。我说过吧?因为你是我的幸运之星啊。”

  亘微笑起来。幸运之星,仅仅为此,便对素不相识的人关切备至,这种人在现世里面有吗?在现世吃香的人,都是与之相反的人吧?

  忽然回想起和“路”伯伯上神保町书店街时的事。就有那么一个小伙子撞了亘,他非但不道歉,还一脚踩在倒地的亘手上,若无其事地要走开。尽管“路”伯伯气得脸色通红,他还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

  美鹤曾说,幻界是现世人们的想象力形成的世界。既然如此,假如现世的人都像那小伙子似的,幻界里这些亲切美好的人,也就改变了吧?

  “你是要见女神,才前往命运之塔的吧?”

  基·基玛坐在硬邦邦但洁净的床上,微侧着头问道。

  “哦,对。我想把自己的——噢,是我和自己家的命运”

  基·基玛打断他的话:“哎,请不要说出来。我们都被教育道:由现世来幻界的旅客,都是被女神传唤来的。女神为何召唤这个旅客,我们不知道,也不可以打听。因为那是神意。所以你为什么到这里来,当中的理由请不要告诉我。”

  亘点头答应:“好。”

  “而你呢,必须一个人勉力前往。”

  “对,的这样。”

  “不过,去命运之塔的路上,有人只是陪伴一起走也没有关系吧?所以嘛,我跟着走也行啊。”

  “基·基玛!”

  “就算女神也不会生气的,到半路而已嘛。”基·基玛急急往下说,“因为你还这么小啊。我爷爷当年遇上的旅客,已经是个很棒的小伙子啦。那样的话,独自上路也用不着担心。不过你还是个孩子。比如旅费吧,怎么赚呢?把一个小孩子丢出去不好的,绝对不行!”

  基·基玛一再极肯定的点着头。亘胸口热乎乎的。

  “我当然很高兴呀。可是,基·基玛,你也有工作吧?为了我停下工作,对你也不好呀。”

  基·基玛一脸兴奋地凑近来。“说的也是。这样吧,亘,我这就去交了货,再回萨卡瓦村,请示长老后就来……用特快达鲁巴巴车跑的话,有三四天便足以跑一趟。所以,这期间你就在这里等我,行吗?”

  “那——可太麻烦你啊!”

  “没关系啦。我觉得呀,如果长老知道我在这里就跟你说再见,他一定会生气的哩。他会说,基·基玛呀,你何时变成如此冷漠的水族人啊。”基·基玛挠挠头,“长老都四百二十岁了,仍然强壮有力。我小时候经常淘气挨训,尽挨揍,所以直到今天还心有余悸。”

  四百二十岁!亘瞠目结舌。水人族真长寿。

  “这样子啊即然这样,我”

  “是吗,好,这就定下来啦!”基·基玛猛击一下掌,高兴地站起来,“噢,事不宜迟。我出发啦,房租已付足五天,你不必有任何担心。旅馆提供三餐的。恢复精力之后,不妨上街逛逛。这是个人气很旺的城镇,可以从中找找感觉,看下一步往哪儿去。对了,别忘了堤防老神教的信徒啊。”

  “噢。”亘还是只能表示感谢,“谢谢”、“非常感谢”,真是再三道谢仍意犹未尽。

  目送基·基玛快步离去的宽阔背影,亘感觉到他的可靠、温厚。他自己有多少岁呢?

  亘往床上一倒,摆成个“大”字。白灰泥糊的墙,别致的木板天花,像是籣草编程的。凉爽舒适,心情轻松起来。

  晚饭由圆脸的安卡族大婶送来面包、煨炖菜和水果。大婶一言不发,也没有正眼看一下亘,但饭菜太棒了,不到百分之一秒工夫,亘便把他的冷漠态度置诸脑后。他谗得要命。

  天色全黑之后,从亘房间的小窗,看得见满天星辉。反复探头伸出手,就能接住星星了。亘心里高兴,跑出旅馆外。夜间的加萨拉仍是五光十色,音乐高亢,人生鼎沸。亘留心记住旅馆的为止,以免迷路,稍微散散步,找了个明亮的地方仰望星空。

  装了满脑子星星返回旅馆,在入口处被人从后猛地撞到。亘一回头,恶臭扑鼻而来。

  “你就是白天跟那水人族在一起的小孩子,对吧?”

  一名枯瘦的安卡族男子唾沫横飞地说道。他弯下腰,伸手要来揪亘的胸口,亘推开他的手。

  “怎么,你想反抗,小子?”男子说着狠话,口臭熏人。他摇摇晃晃。亘这才发现,他喝得烂醉。令人恶心的臭气是所谓的“酒臭”。也许幻界的酒比现世的酒烈性吧。

  “粘上了水人族?哼。”男子对亘怒目而视,喋喋不休,“跟那种人扎堆,你马上就会身上长鳞,舌头变长起来,明白吗?”

  亘一言不发地站起来,背转身,不理会对基·基玛的侮辱性语言。这下子男子叫嚷起来了:“你这个小屁孩,我好心给你忠告,你敢不理睬?”

  亘因为拳头被揪,火冒三丈。“用不着你管,水人族比你好得多!”男子举起拳头。这时,旅馆里头飞出一件东西,“啪”地命中男子的脸,是抹布。

  一声大喝:“给我住手!”那位冷淡的大婶双手叉腰瞪着男子:“你这醉鬼!再不回房,就把你轰出门!”

  醉汉立即敛声静息,从亘身旁挤过,回旅馆去了。他竟然就住在亘的隔壁。

  “谢谢您。”

  亘向大婶低头致谢。大婶也不说话,捡起抹布,扔进装满污水的木桶。他正在搞清洁。

  亘灵机一动:“大婶。”

  大婶正用她的粗胳膊搓洗抹布。

  “其实,我正在找工作挣旅费。可以让我在旅馆里做些搞清洁之类的杂活儿吗?”

  大婶恶狠狠地斜一眼亘。扔下一句话:“让这么小的孩子独自上路,不知为人父母的是怎么回事?”

  然后,她提起木桶头也不回的走了。亘垂头丧气返回房间。也许是听了大婶的话的缘故吧,在他入睡前的一下子,妈妈的脸庞闪现在眼前。对了,真实之镜——我得赶快找到它,告诉妈妈自己平安无事。

  没有梦。睡得舒适、踏实、温馨。可是,结局却很粗暴。

  “起来!快起来浑小子!我叫你起来!”

  亘吓得直眨眼睛。胡子拉碴的店老板揪住亘的脖梗子摇晃着。天已大亮,房间里洒满阳光,亮晃晃。

  “咦?怎么?我怎么啦?”

  “什么我、我!”大胡子店老板向亘大吼,把他拖下床,“装糊涂吗!别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骗不了我,你这杀人犯!”

  杀人犯?亘像被冷水浇头一样,醒过来了。

  “杀人犯?怎么回事?有人死了吗?”

  亘低头看自己的双手。一瞬间,他惊呆了。满手鲜血。不仅双手,连内衣也血迹斑斑,像涂抹了一番似的。究竟是怎么回事?发生过什么事?

  “怎么样?知道装傻没用了吗?”大胡子店老板叫嚷着,“你割了隔壁房客的喉咙,杀死了他。这血迹就是无可置疑的证据。你杀了他,偷了钱,对吗?快说,钱藏在哪里?凶器刀子在哪里?”

  不容亘分说,他被结结实实地捆绑起来,丢在旅馆门前。街上已聚集大群好事之徒,见了亘的样子,都异口同声发出惊讶之声。亘这边呢,本来看见好事之徒长着猫呀狗呀、熊呀狮呀之类的面孔,很是吃惊的,但这会也顾不上了。

  “是这么小的孩子呀。”

  “因为安卡族人早熟吧。”

  “听说这是第三个?呵呵,真可怕。”

  众人远远地围观,议论纷纷。他们像看一件可恶的东西一样,绷着脸,亘不寒而栗。

  我没杀人呀。当然也没干偷窃的事。什么“第三个人”?究竟在说什么呢?

  “喂,走!”大胡子店老板踹一脚亘的屁股,拉拉绳索,“扭送警备所!”

  亘被牵着,踉踉跄跄往前走着,从旅馆前的路往右拐。大胡子店老板一副义愤且得意的模样,不是高声宣称自己逮住了一直困扰加萨拉的孩子杀人犯,许多人伸头从建筑物的门窗望向亘。看热闹的人中,也有一路跟来的。小孩子边拍掌边嚷嚷:“抓住小偷杀人犯啦!抓住小偷杀人犯啦!”

  亘既害怕又气愤,加上不明不白,一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但在孩子的哄闹声中,他突然喊出声来:

  “我什么也没干!肯定是弄错了啊!”

  他竭力向围观者呼救。但他们只是笑,只是向后退,指指点点。

  “这小子,还想蒙混过关嘛!”

  大胡子店老板飞起一脚,把亘踢倒在地。亘脸蹭地面,泥土进了嘴巴。傻子嘎吱嘎吱难受。

  这时,一只温暖的手伸过来,将亘扶起。这只手上长着密集的、雪白的毛,呈奶茶色图案。

  抬眼看,面前是一张白地茶色的虎纹猫的脸,灰色的大眼睛注视着亘。

  “不要紧吧?”这只猫说道。她粉红色的鼻尖两旁长着银丝般的胡须,不过,声音绝对就是女孩子的声音。动作也是。亘现世班里的女生一模一样。

  “喂,别理他!这小子是杀人犯!”

  大胡子店老板又吼起来,粗暴的把亘拽起来。猫女孩害怕地往后退。不过,亘还是望着她的脸。

  虽然是一张猫脸、但很美。她站立走路,穿的是短下摆的连衣套装。是猫族吗?她跟亘一样害怕,眼看就要哭出来。猫女孩向后退,没入围观群众之中,但一直眼望着亘。他用胳膊抱着身体,苗条、优美的尾巴自身后闪现,自上而下绕着身子。这时,她的嘴角微微蠕动,说了什么话。在亘看来,她说的像是“对不起”

  “看前面、快走!”

  亘被猛击一下,昏迷过去了。

  恢复意识时,他发现自己置身于比旅馆房间更小、更牢固的木造建筑物的一个房间里。他被绳索绑在粗大的木柱上、上了手铐,套着脚镣。

  脸颊火辣辣的痛。下颚好疼,屁股好疼,一只眼睛似乎肿起来了。

  “咦,醒过来啦。”

  身后传来女人的声音。一只穿红色靴子的脚伸到亘颚下,抬起亘的脸。

  “怎么样?知道作恶多端的必然下场了吧?”

  这是一名安卡族女性,她黑亮的头发剪得很短,嘴角叼着纸烟卷,对亘历目而视。高个子,身材极棒。肌肤露出在黑亮的皮马甲和皮短裤之外,带着尖刺而突出的护肘和红色的熟皮护腕。

  “发什么呆嘛。”女子说着,哈哈大笑,收回了脚。她踱到亘的正面,一件黑糊糊、柔软、细长的东西跟在她身后,就像要舔靴子后跟一样。是什么呢?仔细一看,才知道那是一条黑皮鞭的前端。她右手握鞭,踱步时鞭子的一头拖到地上。

  “初次见面,小孩。”女子叼着烟卷说道,“我叫卡茨,是这个警备所的头。咳,我不说你可能也知道了吧。你明知道有我‘棘兰卡次’在这里,还来加萨拉撒野吧?你的胆子可真不得了啊!”

  房间深处一个男人在笑。此人长着老虎的脸、鼻梁架着眼睛。

  “我什么也没干。”虽然一张嘴就疼,亘还是拼着说出来,“杀人和盗窃,我全都没干。”

  卡茨不在乎的笑笑,对虎脸男子说道:“喂,托伦,听见了吗?”

  虎脸男子站起来,走到亘能看清他的地方。他穿着基·基玛那种皮短裙,肩上斜背一个大皮套。他背的是一把剑。

  “小孩,老老实实认罪,是为你好。”虎脸男子说道:“你旅馆的相邻房客不但被歌喉杀害,而且钱财失窃。你昨天被他纠缠而发愁的事也好,缺旅费的事也好,我们已经查清了。店老板夫妇已经作证了。”

  被杀的是那个醉汉?亘又害怕起来了。现实的严酷性摆在面前。

  “你说的没错,我找过工作,又被那醉汉纠缠而生气过。可是,我根本没有杀人。为什么会怀疑我呢?”

  “你不是满身血迹吗?”

  卡茨说着,把烟蒂像飞镖一样瞄瞄投了出去。烟蒂落在屋角的水桶里,发出“嘶”的声音。

  “可我根本无法想象!”亘摇晃着身体,鼓起全身气力说道。手铐脚镣“哗啦哗啦”响起来,“我昨天才抵达加萨拉”

  “一个月前”卡茨不理会亘,开始说话。“一名行商在旅馆被割喉杀死,钱财失窃。然后是十天前,在另一间旅馆”

  “我没干!一个月前也好,十天前也好,我还没到这幻界来!因为我是来自现世的‘旅客’!”

  听了亘的叫喊,卡茨和虎脸男子对视了一下,同时笑弯了腰。

  “他说什么呀!还‘旅客’呢!”

  “我没骗人!我的剑——旅馆里会有勇者之剑的。请你们调查,请你们问拉奥导师大人!”

  “拉奥导师?他是谁?读星人?很不巧,我们‘高地卫士’不跟读星人来往。”

  亘愕然。这些人不知道导师大人吗?莫非要御扉的看门人——导师大人,在幻界是名隐士,他的存在不为人知?

  “那,可以问基·基玛。他在水族人的达鲁巴巴店。不过现在回萨卡瓦村了,大约三天左右就回来。”

  “三天?哎哟遗憾啦,他赶不及啦。”

  卡茨将鞭杆抗在肩头,把体重移到左脚,来一个潇洒的亮相。

  “小孩,等绞架一弄好,你就得被绞死。对吧,托伦?”

  “噢噢,没错。”虎脸男子面对桌子,举起一叠文件似的东西,无所谓地说道,“绞架一天就能做好。不凑巧呀,小孩。”

  “当然啦,召集全加萨拉的木匠一起干嘛。就在这侧面的广场搭建,从拘留所的窗口可以看得很清楚。”

  “一天!真是岂有此理!”亘挤出这么一句,“调查、取证,你们什么都没有干啊!”

  “没有必要嘛。看了旅馆老板夫妇的证言,和那双手血迹斑斑的手的话。”

  “可能是真正的犯人,在我睡着时往我身上涂抹了血,要栽罪在我身上。”

  这是一闪而过的念头,但话一出口,他便感觉确实如此。可是卡茨和托伦只是笑。

  “哪有人做事这么拐弯抹角嘛。知道吗,小孩,”卡茨蹲下来,与亘对视,“从第一件杀人案起,我们便大致可确定,这是小孩子干的。因为被害者都身处房内上了锁的房间里。”

  “我隔壁的醉汉也是?”

  “没错。要不开锁就能出入房间,除了从隔壁房间的天花板通过,别无他法。天花板上面狭小,大人是办不到的,会踏破天花板。”

  “仅仅因为这一点,就确定案犯,不是乱来吗?”

  “所以就不仅这一点嘛。你满身是血。加上前一天晚上身无分文。”

  卡茨站起身,优雅的伸伸腰。“咳,放心吧。所谓绞刑,据说其实不太难受。”

  “也有人说很舒服喔。”虎脸男子说道。

  “别开玩笑!”亘叫道,“我有证明自己的权利啊!”

  “证明自己?咦,会说很难的话耶。”卡茨背对亘。

  “首先,管理这个国家治安的,是舒丁格骑士团吧?你们擅自判决我,是绝对行不通的!”

  卡茨迅速、巧妙的转过身来。紧接着的一瞬间,她的鞭子呼啸着撩过亘的头皮,抽打在柱子上。

  “你再狂也要识趣点!”

  面对惊呆了的亘,卡茨说道:

  “你假装‘旅客’,明知的事也装成不知道的说出来,小看我们‘高地卫士’是绝对不容许的!”

  虽然嘴巴里不知所云,但是亘还是竭力说出话来:“可、可、舒、舒、舒丁格骑士团”

  “那些人是新来的!”卡茨不屑的说。她的细眉皱成了钩子,“在什么联合政府出现以前,这块南大陆的治安一直就是我们高地卫士维持的。”

  虎脸男子接着说:“而且嘛,小孩,舒丁格骑士团近来只顾着讨伐怪物了。现在又被派驻到什么地方去了,连何时归来也不知道哩。”

  “哼!这些家伙嘛,正适合去打螺丝头狼啦!”卡茨瓮声瓮气说完,发令道,“托伦,这小孩子很碍眼,马上给我丢进拘留所!”

  虎脸男子站起来,解开柱子的绳索,把亘带到建筑物深处。虽然背上的锅卸掉了,但仅以他的粗臂和利爪,对亘已足够威慑,寻隙溜走绝不敢想。

  托伦把亘送到拘留所狭窄得难受的房间,锁上门。他手拿镯子似的钥匙圈。亘这才发现,他和卡茨一样戴着熟皮的红色护腕。

  “别想着逃跑。”托伦露出牙齿,冷笑道,“倒不如尽情享受在世上仅剩的几顿饭吧。”

  亘精疲力竭的倒在拘留所的木板床上,不知如何是好。过度的打击和恐惧,使他连眼泪也流不出来。就这样在茫然中,从宽大的格子窗对面,开始传来“哐当哐当”的木匠活儿声音。踮起脚向窗外窥探,见房子旁的小广场正中,正在弄一个白木台子,就像卡此说的那样。

  是绞刑台。

  就像西部片——亘这么想只是一瞬间,膝头已经颤抖得站立不住了。妈呀,怎么办呢?照此下去,真的要被绞死的。

  勇者之剑在哪里?如果在现世,这种场合首先是搜索住处,收集嫌疑人所携带的物品,但在此地,不能指望正确的程序。也许被旅馆老板私吞了。那老板娘大婶此刻可能正用勇者之剑切面包和蔬菜呢。

  死在幻界的话,这具肉身会变成什么呢?会回到现世吗?

  哐当哐当有节奏的声音在持续。当中混杂着情绪高昂的说话声,像是特别来劲的样子。与之相比,拘留所里头太寂静了。知道绞刑台造好之时,就丢下他不管了,那样可就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了。

  窗和门的铁栅有亘的手腕粗,摇晃和敲打全部没用,徒劳的弄疼手而已。

  好歹能哭出来了。不过,再怎么哭,也没有人来看一眼。

  太阳下山时分,和虎脸男子托伦一样装束的安卡族大个子送来晚饭和毛毯。亘几乎是扑过去似的跟他说话,但大个子面无表情,沉默得把带来的东西往铁栅门下的送物口一塞,随即离开。

  “我是冤枉的呀!”

  只有叫喊声在空洞的回响。

  水一样的汤和坚硬的面包。亘完全体不起食欲,只能抱着膝头,哭着入睡了。

  在断断续续的睡眠中,他做了个怪梦。既出现了妈妈,不知何故,大松香织也出现了。她也和亘同样,呆在铁栅里面。湿润的大眼睛注视着亘。梦中的亘醒悟到,元阿里香织也被囚禁着。毫无疑问,她被可怕的暴行彻底伤害了,被囚于自身之中。和亘不同,她的老于没有镣铐。不过,也没有门。

  ——怎么做,才能把你从这里头弄出来呢?

  这么一问,梦中的香织默然垂下视线,摇摇头。

  ——你爸爸和哥哥都担心着你呀。

  香织抬起脸,喃喃说了什么。听不见。噢?你说什么?大声说呀。大声点——大声点——

  “你想要谁大声!”

  亘魂飞魄散从梦中惊醒。刚才他缩着身子,在毯子下睡着了。卡茨此时站在他身边,双手叉腰,面目狰狞的俯视着他。

  “哈哈,终于醒了呀。”她用粗鲁的口吻说道,“你爱睡懒觉啊。从刚才起就喊了你几回了。嗓子都要喊哑啦,在家里老挨妈妈骂吧?”

  亘畏畏缩缩的站起来。试问为绞刑台已经造好,来押他过去吗?听不见“哐当哐当”的声音了。

  卡茨歪着嘴角,鼻孔里“哼!”了一声。

  “小孩,释放你啦。离开这里吧。”

  这话让人疑心听错了,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我说了释放你!别磨蹭了。我最讨厌慢吞吞的孩子和娘娘腔的男人。”

  亘仰头呆呆的望着卡茨的脸,说了脑子里最先浮现出来的话:

  “为什么?”

  卡茨的嘴巴歪得更厉害了。“有什么为什么!?怀疑已经澄清了嘛!”

  “所以我才问,是怎么一回事?”

  “真是个啰嗦小子。你为什么那么想知道?不想离开这里吗?那也行啊,把你重新关起来。”

  亘从她身旁挤过,从打开的门口飞奔到走廊。卡茨像男人那样“嘎吱嘎吱”抠着头皮,随后走出走廊,脚一踢关上门。

  “昨晚,就你在这里期间,另一家旅馆又发生了同类案件。”她悻悻地说:“这回的遇害者虽然身受重伤,却没死。所以找到目击证人了。据说是两个合伙作案的小个子男人,这两人很得意的窃笑,谈起你被错抓起来的事。说你手上身上的血,是他们有意干的,要栽罪在你身上。我们都上当了,真是可恶!”

  “我说过自己是冤枉的呀,你们没好好听吗?”

  卡茨凶狠的瞪着亘,把他带到房间里——类似最初捆绑他那间。亘这回定神打量一下,这种房间很像西部片中出现的警局。

  “回你住的旅馆吧。”卡茨生硬地说,“老爹说你的东西在他那儿。还说请你吃饭作为打你踢你的道歉。如果你还不满足,揍他也行,但别太过头,否则又得来这儿了,适可而止吧。”

  亘正要往外走,卡茨喊住了他:“喂,你呀,真的是‘旅客’吗?”

  亘回过头来。

  “你带的小剑,旅馆老爹说一碰它就热得拿不了。他说一定是女神赐予的,吓得跑过来报告。”

  啊啊,剑平安无事,太好了。

  “现世来的旅客,是蒙女神召唤吧。不宜妨碍。”

  卡茨走向桌子,玩弄挂在椅背上的皮鞭,说道。

  “不好意思了。见到女神,请转达说我们在反省,尤其是旅馆的老爹。”

  “明白了。”

  “不过,不要说气话。吃过饭,尽早离开加萨拉。虽然你的嫌疑已经澄清,但还没有抓住犯人,你待在这里,还会卷入麻烦事当中。”

  亘默默走到外面。阳光炫目,清空一碧如洗。来到旅馆时,大胡子店老板飞奔出来,不住的点头哈腰赔罪,领亘来到里头的厨房。大婶也在那里,把老半天都吃不完的好菜摆满一桌。亘进餐时,大胡子店老板拿来用厚布包严的剑。

  “对不起,小家伙。”店老板瑟缩着庞大的身躯说道,“你看,这是你的剑,请验收吧!没有任何损伤。曾想用它去切曼陀尔肉,但马上就放弃了。”

  亘把剑收在腰间。大胡子店老板在亘对面坐下来,伸手去抓带骨头的烤肉,被大婶“啪”地打了一下。

  “说来也真是了不得啊。”大胡子店老板缩回手说道,“像小家伙你这么小小年纪,经独自从现世过来,看来过要御扉没有年龄限制吧。”

  “大叔没去过现世吗?”

  大胡子店老板很是恐慌:“绝不可能!上天保佑,上天保佑。”

  “也不认识去过的人吗?”

  “不认识,不认识。现世不是我们幻界居民涉足的地方。这是女神不容许的,而且我们过去那边,就要变成亡灵。”

  “亡灵,是幽灵吗?”

  “没错,那边可能会有好多可怕的事情。”

  “就是嘛,就是嘛。”

  “会发生很恐怖的事情,像什么抢劫杀人案之类的。”

  “噢,是这样。真吓人。加萨拉现在发生的事,我都觉得可怕极了,还抓不到犯人的话,我们的生意可就完了。”

  “不过,据说昨晚就是有人受伤而已吧。”

  “是呀,猫族女子后背被严重砍伤,剥光衣服。”大胡子店老板说道,“一个女孩子,单独住那种便宜旅店,也是不行的呀。”

  “女孩子?猫族?”

  “噢噢,没错。是个白色毛发的美丽女孩,真可怜。”

  亘心中一动。他不吃了,站起身来。

  “谢谢款待,我吃好了。”

  “是吗?哎呀,真是不好意思。要出发的话,格尼你做饭盒。”

  “不,我还待在这儿。”

  大胡子店老板慌了:“咦?卡茨跟你说过得离开吧?”

  “她说了,不过我在等人。大叔,昨晚受伤的女孩子,现在在哪里?”

  “在镇上的诊所吧。”

  亘问过怎么走,便离开旅馆。加萨拉镇令人感觉十分忙碌,达鲁巴巴车来来往往。

  诊所是座山中小屋般的小建筑物,挤满患者。胖墩墩像头大獒犬似的医生,和像垂耳小猎狗似的护士,身穿白衣,忙碌得团团转。亘说了一下近况,护士指给他里头的小病房。他敲了门,但没有回音,他轻轻推开门,只见朴素的木床上,趴窝着一个背部完全被绷带包扎起来的人。长尾巴无精打采的耷拉着。

  亘即使不看脸也知道了,这就是昨天他被大胡子店老板做头的途中,扶起倒下的他,并在他耳边说“对不起”的猫耳朵女孩子。在幻界,大概猫样的人叫做猫族吧。

  “你好。”亘打一声招呼,女孩子一激灵,抬起脸,随即,伤口的痛楚使她哆嗦一下。

  “你不能动。”

  亘走近来,向床边弯下腰。猫耳朵女孩子的灰色大眼睛,颤抖似的看着亘。

  “什、什么?”她喃喃自语般问道。

  “我来探病。”亘也压低声音说话,“你昨天在路上扶起我了吧?谢谢!”

  女孩子移开视线。

  “你当时说‘对不起’,对吧?”

  女孩子害怕极了,眼珠子骨碌碌转着。尾巴也惊慌失措般摇摆。小房间里却并无他人。

  亘心里又一动。

  “对不起,打扰了。请多保重。”

  亘说着,蹑足走出房间。

  亘径直走进卡茨的办公室。她坐在椅子里,靠背悬着鞭子,正紧锁眉头地写着什么。

  “怎么啦?让他还你剑了吧?”

  “是的。我想帮忙抓罪犯。”

  卡茨两眼一瞪:“你说什么?”

  “让我帮忙侦查旅馆抢劫杀人案的犯人吧。我能帮你的忙。”

  “你能?”

  “对!”亘看着里面那张桌前的虎脸男子托伦和安卡族的大个子,“可以吧?我想证实自己的清白。”

  “昨天说过了吧。现在”

  “可是,不抓到真正的犯人,还不能真正解除疑点。”亘露齿“嘻”地笑一笑,尽量显得毫不畏惧的样子,“托伦先生,麻烦你啦。着手侦查前,带我去发生前两宗案子的旅馆好吗?”

  托伦变成了动物园的老虎脸,喃喃道:“小家伙,别自以为是。”

  安卡族的大个子也开口了:“玩耍到此为止吧,小孩。”

  “我不是小家伙,也不是小孩。”

  “你!”卡茨踢开椅子站起来,顺手抓起靠背上的皮鞭。

  “不要‘你、你’的,我叫亘。”亘又露齿一笑,“不是想跟女神打交道吗?”

  警备所的三人好一番推诿,简直就像亘和同学在推托卫生值日一样,最后用了类似锤子剪刀布的做法来决定。看来卡茨是输家,她把鞭子往腰间皮带一插,咬牙切齿地说:

  “那就走吧,亘先生!”

  亘走访了两家旅馆,两家旅馆的老板、员工们都对卡茨毕恭毕敬。亘提出各种问题,最初他们都觉得莫名其妙,但当卡茨气鼓鼓地解释“这位亘先生,是我的临时助手”时,众人便都郑重其事了。

  两家旅馆都和亘住的旅馆一样,使用蘭草编织的天花板。据说是通气性好,凉爽。上得天花顶上,那里头非常狭窄,的确如卡茨他们推想的那样,卡样子若非小孩子是无法通过的。

  跑完那两家旅馆,亘和卡茨一起往大胡子店老板的旅馆走去。亘在那里大肆吹嘘一番,说已弄清楚犯案者了,去告诉旅店老板们吧。

  卡茨简直是怒不可遏。

  “臭小子,你究竟在说什么呀!”

  在亘说话之前,大胡子店老板便插话进来:“哎哎,卡茨,你可不宜对旅客使用那种口吻哩。旅客可非同一般,因为他们是女神召唤来的呀。就算是孩子,他也知道我们不知道的事——肯定的!”

  卡茨气得满脸通红,“可这小毛孩,昨天还在拘留所哭哭啼啼嘛!”

  亘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说道:“大叔呀,那就拜托你啦。明天绝对会捉住罪犯。”

  “噢噢,明白啦。放心吧,一定告诉大家。”

  “还有,我今晚住在这里,因为挣些旅费,让我给大婶打下手帮忙好吗?如果有人为案件的事来问,任何人我都会马上跟他见面,所以,麻烦你啦!”

  传言眨眼间传遍整个加萨拉镇。亘在旅馆洗碟子、擦地板、劈柴期间,访客络绎不绝。听说已经查清罪犯?你真厉害呀!你是“旅客”?噢,原来现在是要御扉开放时期。

  顺便还请求亘面见女神时,帮忙说说这个那个的,亘忙得一塌糊涂。

  还涌来一大群孩子。亘被押走时,在一旁拍掌欢呼“抓住杀人犯”的孩子也来了,此刻“不得了呀不得了”地赞不绝口。看来是那种易受影响的性格。亘明白连孩子也对旅客持敬畏之心,也知道他们害怕现世(大家说了和大胡子店老板一样的话,到那边去了的话,就会变成大胡子说的那样!)虽然脑子掠过一丝不安,基·基玛曾忠告;注意不要在加萨拉这样的大城镇被人知道自己是旅客,但被人吹捧着也不坏。嘿,不得已吧,已经暴露了。有点明星味儿吧?

  他察觉众人围着他时,圈子的外头,站着两个一伙的安卡族少年,一直远远地看着他。二人面有饥色,穿着粘满尘土的衣服,站相很难看。和亘视线相交时,要不瞪着眼,要不气呼呼地别过脸。

  亘把二人的长相深深地刻在脑子里。他还注意到,二人的皮马甲里头,似乎藏着武器。

  然后,等待夜幕降临。

  亘在旅馆度过了一天,知道幻界也有类似现世的时间概念,也有时钟。不过,以亘的感觉,幻界一个小时似乎比现世一个小时略长。亘向大婶请教了如何看时钟,等到时钟指向深夜零时,他便前往诊所。

  因为白天来时已观察过四周情况,所以从外面看,便可知猫族女孩子的窗户。隔着小巷子的对面,有一家酒馆,酒馆外面堆放着许多彩色木桶。亘躲在那里。

  刚潜伏起来那一会,诊所仍亮着灯。等灯熄灭后,传来了猫头鹰似的鸟叫声。只有星辉闪烁。

  酒馆的空木桶飘来浓烈的威士忌气味,呆得太长时间,可能醉倒也说不定。

  诊所建筑物外的昏暗之中,有东西在动。亘平息静观。

  是两个黑糊糊的小人影。二人像猴子般敏捷的跑过,悄无声息的打开了猫族女孩子病房的窗户,溜入房中。

  亘嘴里快快的数了十下,然后蹑足冲到窗户下。

  “——不是那么简单吧?”

  听见说话声。年轻男子的声音。

  “你也同样有罪的,而且如果我们的事情抖开了,你知道会怎么样吗?”

  “你跟那个小毛孩说了什么?我知道那家伙白天来过这里。”

  亘听见猫族女孩子哭哭啼啼的声音:“我什么也没说。”

  “骗人!”

  “你的尾巴说你在撒谎哩。砍掉算啦?”

  亘作了一下深呼吸,拔出勇者之剑,“嘎啦”一下打开窗户,跳进房内!

  “住手——呃,哎哟哟”

  原想稳稳地,谁知到脚绊了窗框,摔在地上。亘摔到床边,那女孩子正被一少年按住,另一少年把小刀抵在她的尾巴中间。百人闪着凶光。

  “早、早、早就知道,你们就是罪犯!”

  亘亮出剑,挣扎着站起来。摔倒时碰了下颚,说话不利索。

  “这家伙是谁?就、就是那个小毛孩!”

  少年指着亘,以刀相向。

  “我要干掉你!”

  亘总算躲开了嚎叫着扑上来的少年。他脚下拌蒜动作不灵,衬衣下摆被揪住了,小刀再次刺来!好险!

  “咦?”

  勇者之剑挡住了少年的刀子。持剑的手——不,似乎是剑自己动起来了,亘扑向手足无措的少年,骑在他身上。

  “住手!你想她送命吗?”

  亘随着叫声抬头一看,见猫族女孩子脖颈处抵着一把大号小刀,另一名少年把她扯起身,反剪她的双手。

  “你再动一下,我就割断她的喉咙!”

  就在亘一惊的瞬间,身下的少年一下把他向前掀翻,随即挥拳打来。

  此时,一个黑而小的东西从窗外呼啸而至,卷住反剪猫族女孩持刀少年的手。这黑而小的东西又一发力,将少年扯离女孩子,撞向窗口。

  “哇!”少年被扯飞起来,消失在窗外,就像体育课的跳马。

  所有人都惊呆了!这时,那黑而小的东西又从窗口飞进来,这次捐助了亘身旁的少年。

  嗬!原来是鞭子!

  卡茨一手握鞭,一首按窗框,一跃落在床上。

  “我是高地卫士,你们被捕了!”

  卡茨凛然宣布,她纵身从床上跃到少年跟前,用皮鞭轻巧地来个三脚连环踢。少年“呜”地发出一声呻吟,动弹不得。

  “窗外那个也昏过去啦。”卡茨露出雪白牙齿,笑笑道:“你们两个没事吧?咦,背上的伤裂开了!”

  亘吃了一惊,望向女孩子。真的,她背部的绷带被血染红了。

  “得叫诊所的医生来!”

  卡茨刚说完,亘觉得天旋地转。

  “怎么啦,亘?”卡茨呆着玩笑的口吻说道,“你救了这孩子啦。不过,你一个人很勉强嘛。幸好我一直盯着你的行动。”

  “是、吗?谢、谢。”亘说道,抓住木床支撑身体。

  “你怎么啦?”猫族女孩问道。

  “空酒桶。”亘答道,“看来,我还是醉了。”

  六“高地卫士”

  亘整整躺了一天才从沉醉中醒来。当强烈的头痛、恶心和头晕消失,终于可以进食时,基·基玛从萨卡瓦村赶回来了。

  “我有生以来,头一次听说这么吓人的事!”

  基·基玛站又不是坐又不是,拍着巴掌兴奋地说话,声音大得整间旅馆都听得见。

  “我这趟来回跑加萨瓦到萨卡瓦,速度创纪录啦。可是,在这么短时间里,亘就把’棘兰卡次‘都摆平了,成了加萨拉镇的英雄!”

  “我没干什么了不起的事。”亘说道,“只不过想起了妈妈追看的破案电视剧而已。”

  “破案电视剧?”基·基玛思索着,“那是现世的东西吗?管它呢,总之,卡兹说了,等亘心情好转,就到警备所来。尽早过去吧。”

  竟被所里不仅有卡茨,还有虎脸男子托伦和之前未见过面的长须老人在等他。老人长得像山羊,好像又要见新的种族了。老人目光亲切,闪烁着睿智的光芒。

  “这位是领导那哈托国内十三个警备所的吉尔首长。”

  吉尔首长没理睬卡茨生硬的介绍,微笑的握住亘的双手。

  “人还这么小,竟然单枪匹马面对那些凶恶的窃贼,真是勇敢的‘旅客’!”

  “可是,如果没有卡茨女士,我就失败了!”亘坦率地说:“我想知道,那位受伤的猫族女孩怎么样了呢?”

  卡茨答道:“那次打斗之后,她又得重新缝合伤口,现在正在静养休息,过半个月就能好。”她笑一下,又补充道:“女孩名叫米娜,稍后去探望一下?”

  亘脸红了:“那两个人呢?他们威胁过米娜吧?他不是主动地帮那些家伙的吧?”

  卡茨望望首长。吉尔首长坐在椅上,向亘这边探过身来。

  “你说对了,米娜被这两人威胁,被迫帮他们偷东西,你怎么知道,她是为救你装成受害者的呢?”

  亘解释道,米娜小声说了“对不起”;米娜有可能用尾巴在自己背部弄出那样的刀伤;被释放的亘若大肆宣扬知道了真正的罪犯,真正的罪犯就会怀疑是米娜泄露真相,出现在她的身边。

  “亘真聪明啊!”基·基玛又拍起掌来,“我即便到了长老的岁数,再怎么想都想不出这种念头。”

  这种情况——罪犯或其共犯装扮成受害者的手段,在破案电视剧里是常有的。

  “想见一下那两个人吗?”卡茨站起来,“锵锵”地摇一下牢房的钥匙。亘快步跟了上去。

  “那两个小家伙是兄弟俩,从北方帝国来的难民。”卡茨通过走廊时说道,“据说五年前,在那对兄弟八九岁的时候,他们的父母付给地下经济大笔钱,一家四口搭商船偷渡过来。可是商船在途中失事,父母身亡。两兄弟被海浪冲到博鳌边境的海滩,被难民收容机构接受。但他们似乎不喜欢那里不自由的生活,逃跑出来,辗转各地,以偷窃为生。快有一年了。”

  “可是,他们既然是冒死南渡过来的,为何又干这种事呢?”

  “噢,你直接问他们吧!”

  关押两名少年的房间,即使亘曾待过的那间。一人躺在床上,另一人——大概是哥哥,坐在地板上,他看见亘时,目光一闪。

  “过得快活吗?”卡茨朗声打招呼道,“我带了因为你们而吃尽苦头的朋友啦。我觉得你们会愿意跟人家道个歉吧?”

  少年转过脸,“呸”地向地上吐一口唾沫。床上的少年也爬起来,瞪着亘。这样一看,觉得二人脸熟。亘在旅馆吹嘘“知道了真正的犯人”时,在起哄的孩子堆外面,两人确实出现了。

  他们比那时候要干净好看了。不过,那饥饿的眼神依然如故。

  托伦正从另一头踱向这边。这是,做哥哥的突然扑上来,双手抓着铁栅叫喊起来:“你这畜生!脏东西!别过来,满身臭味!”

  亘吃了一惊,不禁倒退一步。托伦满脸堆笑,脚下没有止步的意思。铁栅里面,不仅哥哥,连弟弟也一起对托伦横眉怒目,破口大骂。

  “你看,就这么回事。”托伦和亘并排站着,双手叉腰,“这些孩子冒死逃出北方帝国,那个帝国仍旧在他们心上。”

  在北方帝国,安卡族统治阶级认定其他种族为劣等,没有存在价值,或者把他们关进监狱,或者进行屠杀——

  “吵吵嚷嚷,要那么不喜欢这里,把你们送回北面去吧?”

  卡茨的话让他们更加怒不可遏:“你是安卡族,却帮着那畜生!”

  “那些畜生得全部灭绝!”

  “要灭亡的是你们帝国吧。”卡茨懒洋洋地说,“多种族共存,各展所长,大家致力于发展,国家才能富强嘛。”

  “胡说、胡说、胡说!”

  “住口!畜生的同伙!你们都是劣等种族!”兄弟俩不停地叫骂。

  亘向铁栅走近一步,说道:“你们从哪里拐骗米娜的?为什么要威胁她?”

  兄弟俩一瞬间对视一下,随即手指着亘“嘿嘿”笑起来。

  “笑什么!”亘怒吼道。

  当哥哥的突然表情严肃,面贴在铁栅上,小声咒骂几句。

  “你说什么!”亘挨近去听。这时,哥哥喉间“喀”的一声响,近距离把一口痰吐在亘脸上。

  “哇!”

  他手指着慌乱中的亘嘲笑起来。然后说道:“你瞧吧。等我们正统安卡族统一了南大陆,把你们全部关进收容所。每天都让你们舔靴子,不给饭吃!”

  “不是靴子哩,哥!”弟弟边笑着打滚边说,“是屁股!让他们舔屁股!他们都要在厕所里吃屎过日子!”

  托伦把手放在亘肩头,说:“回办公室吧。”

  亘点点头。卡茨有一会儿用疲倦似的眼神注视着两名少年,然后跟了上来。

  “我们也从来自北方的难民那里,听说了那边的严峻状况”卡茨忧心忡忡地低声道,一屁股坐到自己的椅子里,“但即便都属实,为何会有这样的孩子呢!”

  吉尔首长全然不为所动:“这正是人们的肤浅啊,卡茨。可悲的是,这也正是人所具有的天性之一。”

  北方帝国因为推行极端的歧视非安卡族政策,劳动力减少,国力衰退。在国内,连粮食也不能自给——吉尔首长向亘解释道。

  “南北之间缔结了正式的通商条约。南方向北方出口的粮食和日用品也只能按条约规定的数量交易。可是,光这样还差很远,不能送到所有北方人民手中。”

  据说,北方的商人于是便于破坏条约的南方黑市商人联手,秘密交易物资,从中发财。

  “用这种方式流入北方的黑市物资,价格当然很高,北方的普通人依然无法弄到手,于是便出现了难民。”

  “那么,在北方帝国能过得好的,究竟是些什么人呢?”亘问道。

  “一部分特权阶层——”首长缓缓答道,“当今皇帝阿格利亚斯七世家族、贵族、政治家、官员、商人等富裕阶层。”

  他向拘留所的方向轻轻摆一下头。

  “据我推测,那兄弟的父母,从前也属于那样的特权阶层吧。否则,也筹不够偷渡船的钱吧。不过也不是大官,是小官吧。他们因为犯错误或者什么原因丢了职位,在那边也待不下去了吧。”

  “如果是这样,他们来到这边,就更应该明白这边与北方帝国的区别,可他们为何不抛弃歧视思想呢?”

  吉尔首长微笑道:“并不是来自北方的难民全都跟那兄弟俩一样嘛。”

  “是的,不过!”

  “尽管失败和幻灭是现实,但心愿和主张却是理想。而理想是很难消失的。”首长说道,“歧视主张在北方没能取得成功。可是,心灵自幼便浸染其中的思想则舍弃不掉。所以,来到南方,场合不同了,却固守同样的思想,希望自己一下子晋身特权阶级——就是这么回事吧。”

  “真是愚蠢。”亘不屑地说。

  “没错。歧视非安卡族的主张本身可谓愚蠢之极。但是亘啊。”首长依然语气从容地说道,“有时候,愚蠢的东西反而比正确的东西强大得多,更能打动人。狭隘的心灵,不健全的心灵,朽木般空洞的心灵,更容易被愚蠢的东西所占据。”

  托伦点着他的老虎脸下巴。

  “我们联合国家也好、‘高地卫士’也好,都不怕北方帝国。可是,从那边流入的思想很可怕。那些思想几乎等同于疾病,眼睛看不见,可是它又与疾病不同,侵入的不是病弱的身体,而是薄弱的心灵。”

  亘回想起旅馆的醉汉是如何恶毒咒骂基·基玛的,而醉汉自己却是被大婶一声呵斥便溜之大吉的可怜虫。

  “不过首长大人,”卡茨催促地说道:“跟亘谈谈那件事吧。”

  首长睁大眼睛:“对对,是的!我差点忘了大事。”

  首长交替打量着亘和基·基玛的脸,说道:“亘,你是‘旅客’。为了见女神,往后还要继续赶路,对吧?”

  “对!”

  “你需要旅费,得挣到这笔钱。所以嘛,”首长笑一笑。“你也成为我们中的一员,好吗?一边完成业务获得报酬,一边上路。你可通过各地的支部——警备所收集信息,了解如何前往女神所在的塔,我觉得这是一石二鸟的方法哩。”

  亘不禁抬头看看基·基玛的大脸盘。他的长舌“嗖”地窜出,舔了一下头顶——是吃惊不小的提议吧。

  “不过,酋长大人,亘才这么小呀。”他用抵触的声音说道,“成为高地卫士还太小吧?有那么多危险”

  “可是,他已经很漂亮的完成了一件工作,具备了资格。”首长说着,看看基·基玛,“而且,亘之后的旅途,有你同行,对不对?”

  基·基玛的酷脸一下子喜形于色:“对呀!我得到了长老的允许!”

  “基·基玛,是真的吗?”亘问道,“你会陪着我?”

  “当然啦!”基·基玛像在草原上初次相遇一样,将亘轻轻抱起,放在肩头上,“无论到哪里,我和亘一起去!”

  “那就说定啦!”首长说道。

  首长说声“我要出席联合政府的会议”,便匆忙离去。亘这才被正式介绍与这个警备所的成员认识。卡茨是这里的负责人,托伦是副手,还有其他三个高地卫士。一个是那个大个子安卡族,另一个是比基·基玛个子小的水族人,还一个是长耳兔似的飞足族。

  “经历不凡呀,小不点。”飞足族高地卫士说道,“卡茨做事不声张的。其实一开头就是要用你做圈套,抓捕真正的罪犯,什么搭建绞刑台,根本没有那么回事。”

  “你真是爱唠叨,闲话少说。”

  卡茨嘟囔道。亘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

  “抓我是个圈套?真的没打算绞死我?”

  卡茨嘴角向下一撇,“哼”一声,生气似的说:“我们嘛,也很清楚世上还有法院审批这回事的。”

  亘大笑起来。这一下,除了卡茨以外,其他人都笑起来,后来连卡茨也加入了,众人一阵大笑。

  “好,虽然应该早说,我还是来解释一下吧。所谓‘高地卫士’,最早是指生活在南大陆东南部、哥泽高地一族人。”卡兹说道,“在哪里,有这样一个传说。”

  远古的从前,在女神从混沌中创世的时候,为了驱赶伺机捣乱的混沌怪物,有一条火龙总是守护在女神身边。创世顺利完成之后,女神为了感谢火龙的工作,将它变成了男人的模样,用它蜕下的龙皮制成盔甲送给他,授予他骑士称号,让他来到地面上。

  “骑士降临哥泽高地,开始在当地人中间生活。他的子孙同样都是勇敢,正义的人,所以经过漫长的岁月,当他们散布到整个南大路之后,‘高地卫士’便渐渐成为‘勇敢正义之士’、‘德高望重’的代名词了。”

  现在的‘高地卫士’一词,当然来源于此。据说最早以高地卫士为名组建的一个小小的民团,也是火龙骑士的后裔。

  “所以,我们全部都佩戴者这个火龙护腕。”

  卡茨抬起左手,显示手腕上的红色皮草护腕。

  “它既是成员的标志,也是对我们的训诫。”

  当高地卫士玩忽职守、涉足恶性时,火龙护腕很快就会燃烧起来,把它的主人烧掉。

  “这是你们的。”卡茨递上红色的护腕,“戴在左手腕,请起立。然后左手放在胸前,举起右手,跟我说出誓言。”

  “创世女神啊,我们是火龙遗志的继承人,是护法卫士、真正的猎人。此刻新同志跪在您膝下,以灵魂向您发誓;惩恶拯弱、驱除混沌,作为坚强的护法者,携手迈向真理之星,直至身归尘土为止。”

  亘等人宣誓完毕,卡茨喜气洋洋地宣布:

  “好,你们也是伙伴啦!”

  之后几天,亘和托伦一起走遍加萨拉镇,学习巡逻,同是也尽量收集关于宝石、真实之镜的信息。勇者之剑需要宝石促成。基·基玛接到紧急报告,说有舒丁格骑士团未能剿灭的、漏网的负伤螺丝头狼出没于城镇边上。他于是与其他成员一起出发了。他很有劲头地对亘说:

  “我替你向其他城市的高地卫士多多打听。”

  虽然加萨拉镇的确有许多人来来往往,但仍找不到有价值的线索。托伦笑着安慰亘说:

  “哎,不要太心急啊!”

  但是,亘心底依然焦灼。正因为“幻界”之旅有指望了,就更加在乎身在现世的母亲的情况了。妈妈现在怎样了呢?怎样在现世解释我不见了这件事呢?作为表面现象,看起来应该与石岗及其同伙一样,属于突然去向不明吧?妈妈只是担心,而不是绝望吗?

  据说负伤的螺丝头狼不是一只两只,而是有相当数量,所以基·基玛他们总是不回来。卡茨作为负责人得留在警备所,且还有调查作案兄弟俩的工作,看样子她实在想去挥动鞭子一显身手,无奈只好天天发脾气,骂骂舒丁格骑士团无能,或者一群笨蛋,连螺丝头狼也对付不了。

  “卡茨以自己身为高地卫士而自豪,她实在无法认可临时拼凑的什么骑士团。”

  傍晚,托伦一边写当天的巡逻报告,一边小声告诉亘。

  “舒丁格骑士团是联邦议会的直属组织,于我们高地卫士相比,历史浅的多。虽号称骑士团,里面也不尽是无关,也有文官。团长由联邦会议的议长兼任。”

  托伦推一下眼镜抱起他的粗胳膊。

  “这是骑士团宣誓效忠于议会的标志,而联邦会议的议长一般都是老政治家。也就是说,万一发生事情,他是不会持刀上阵的,所谓名誉职位嘛。卡茨是积极的实干家,不喜欢那种挂虚衔,徒有其名的做法。”

  亘觉得,舒丁格骑士团是警察和军队合二为一的组织。不过,听了托伦的话,似乎它除此之外还起着政治方面的作用。

  这样一问,托伦予以首肯:

  “应该是吧。与单纯的军队有点区别。另外,在舒丁格骑士团里面,类似我们高地卫士的转职治安部门叫做‘游击队’,每个国家里头都建立了两个师。因为是管辖整个南大陆的,所以,游击队比我们更多地在南大陆奔忙。相当辛苦的工作哩。“

  “游击队也和高地卫士一样,是由各种组成的混编部队吧?”

  不知何故,托伦迟疑了片刻才回答:“游击队不是的。整支舒丁格骑士团里面——尤其是文官,有各个种族,但只有游击队,全部都是安卡族。”

  “为什么?”

  例如有翼的巨鸟族,因为具备机动能力,适合游击队吧?

  “咳,事关政治方面啦。”托伦用手指头抚抚鼻梁,“因为在幻界,最早是以安卡族人数居多。其他种族都算在一起,与安卡族的人口比例也只是四比六而已。安卡族是多数派,我们其他种族是少数派。这一点也就变成在议会的发言权差别。”

  托伦说,不过嘛,这些都与亘没有关系。

  “卡茨之所以把舒丁格骑士团视为眼中钉,总而言之是她的性格问题,她讨厌装腔作势的家伙。而且呢”他压低声音,带着笑容说:“她呀,是很早以前的事啦——她被舒丁格骑士团第一游击队的伦美尔队长甩了。自那以后”

  “喂,托伦,你说什么!?”

  比皮鞭更为锐利的视线射过来,托伦猛地脖子一缩,眼镜差点儿飞了出去。

  “不行!亘。我们出去,见见诊所的医生。”

  今天早上一开城门,门口倒着一名来自博鳌的行商,引起了一点骚动。他本人说是食物中毒,但诊所医生却诊断为有传染病的可能,所以把他隔离在城外的小屋子里。城门周围要撒烈酒消毒,又弄得亘醉倒。假如真的是传染病,就必须发通告了。

  在诊所,医生一如往日地忙个不停。托伦和亘上前打招呼,医生随即笑着说。

  “传染病的疑虑澄清啦。”

  “嘿,那可就太好啦!”

  “不过,要听一下那位行商说的情况吗?”医生压低声音,不让一旁的患者们听见。“据他说,他是喝了镇外一个水井的水之后,突然就不舒服了。”

  据说,他所诉说的症状,既与医生所怀疑的传染病相似,也与误喝了果园除虫剂的情况有共通之处。

  托伦的胡子一跳一跳的,问道:“那么,医生,您是说可能有人向水井投毒?”

  医生“嘘”地竖起一根手指:“说不定会有这种情况啊,那位行商是这么想得。他说回想起来,那井水的味道是有点怪。”

  “那口井在什么位置?”亘问道,说不定是我去过的那口井呢,“在查清楚以前,还是把它盖好,不让人喝为好吧。”

  “是啊。赶快确认吧。”

  隔离房间里的行商仍然脸如土色,很难受的样子,但能说话。他说,他喝水的水井在镇东面的岩山脚,不是亘知道的那个。这是一个几乎要被掩埋的旧井,之前从没在那里喝过水,因为昨天实在太热,于是就

  “东面的岩山”托伦揪着下巴想着,“你从博鳌来的话,这样走岂不是绕远路吗?”

  行商挠着头说:“其实,我是听说那边埋藏着财报,我平时来往于博鳌和沙沙雅之间,来这里是头一次。”

  在和沙沙雅交界的旅馆,同房间的客人告诉这名商人,在加萨拉东面的小岩山脚,有一座教堂废墟,以往信徒捐献的财报,至今仍遗留在那里。

  托伦皱着眉头对商人说:“你受骗上当了。那个教堂废墟我也知道,那里哪有什么财宝!他原先的教义就是不要人捐献财务的。”

  “只是心诚便行了?”

  “不,他要求信徒奉献生命。”

  行商“哇!”地大叫起来。亘问道:“那是老神教的教堂吗?”

  约十年前,一名叫“卡克达斯·维拉”的游客突然造访加萨拉镇,他自称是医生,开业行医。因为他所做所为匪夷所思,被当时的警备所长抓了起来,驱逐出镇外。他于是在镇边的岩山脚下搭棚屋住下来,大肆吹嘘他凭旧神所赐予的圣水之力,可以治愈百病,开始搞起怪异的活动来。

  “警备所也干涉了好多回,但这家伙溜得快。然后稍不留意他又溜回来重操旧业。慢慢地,他的信徒——而不是患者,就增多了。从某个时候起,他们开始建教堂了。”

  “所谓旧神,它比老神更早吗?”

  “不知道。据说是从另一个世界光临的神。”

  教堂落成之后,卡克达斯·维拉摇身一变成为神父,并非患者的信众们对他顶礼膜拜,开始共同生活。信众们开荒种地,把收获的作物带来加萨拉,以物换物的方式活的日用品。但他们很穷,女人、孩子、老人,全都瘦骨嶙峋。

  “那些家伙最初是被‘专治绝症’的话吸引来的,所以老弱病残甚多混杂其中。光凭信徒来维持教堂,谁都明白不可能的。”

  现世里也有类似的事。亘想起几则新闻。

  “不过,他们团结得很紧密,加萨拉的警备所很难找到介入的时机。有一天,教堂深夜里突然发生火灾,高地卫士冲进去一看,信徒们在燃烧的教室里”

  他们手拉手,一边为旧神及其儿子卡克达斯·维拉唱赞歌,一边安静地让烈火渐渐将他们吞噬。

  “大家想尽办法救火,但那毕竟是没有经验的人搭建的教堂,除了剩下骨架之外,大部分烧塌了。信徒们尸横遍地。”

  因为遗骸都烧焦了,无法确定谁是卡克达斯·维拉。警备所也弄不清楚在这里共同生活的人的准确数字。

  “卡克达斯·维拉既可能死了,也可能逃走了。没办法弄清楚,至今没有定论。”

  的确,在那样的地方怎么可能有财宝。但行商恨恨地望着空中说:“可是,那个商人说,他夜间从岩山旁通过,见教堂废墟发出闪烁的光芒,把那里映照的如同白昼”

  托伦“嘿嘿”笑:“不对劲吧,那么巨型的宝石。”

  “不知有多大。可据说是放射出美妙光芒的宝石哩。”

  “宝石!”亘差点蹦起来。托伦马上制止:“别急,只是传说而已。而且,还只是出自一个商人之口。”

  “不过,很想调查一下。无论如何,不是得把那口井封闭吗?我们马上就去吧!”

  七被遗弃的教堂

  二人马上骑乌达出城。所谓“乌达”,是提醒比达鲁巴巴小得多、大约现世的小马驹般大的动物,高地卫士们巡视草原或岩场时喜欢以之代步。乌达比达鲁巴巴转弯灵便,在狭窄的地方也能畅通无阻。乌达也很聪明,容易与人相熟。亘缠了托伦半天,让他教自己,结果就能轻松乘坐了。乌达全身被簇生的毛覆盖,即使没有鞍,屁股也不痛。在整个南大陆,人们出远门是驾达鲁巴巴车,去近处就骑乌达。

  托伦顺利抵达出问题的岩场山脚。这里的景观虽然不如草原东端、螺丝头狼出没的峡谷一带险峻,但凹凸不平的岩石,在蓝天下重重叠叠,仿佛巨人之子在玩垒大石,被一声“吃饭啦”叫走了,丢下这么一个摊子。

  “在这种地方的水井嘛”托伦绷着脸,“草原上的水井,全都由附近的城镇轮流负责管理。所以位置也很明确。这里应该没有水井啊。”

  “可能是那个教会的信徒挖掘的水井吧。所以,现在都要荒废掉了吧。”亘说道,“过去教堂废墟看看吧。是在哪里?”

  “好吧好吧,知道啦”托伦露齿一笑,“不过,对你来说,这是头一次查案,要按照我的指令行事。”

  “是!”

  托伦策骑跑过一个小岩场,绕过一个中等岩场,在一个高高的赤褐色岩场前停下。

  “啊,就在那里!”

  不必指点,亘也看见了。几根烧得黑糊糊的建筑物柱子,突兀地竖立在寸草不生的坚硬地面上,简直就像不详的黑矛自天而降。不是眯眼远看的话,还不能一下子明白这几根黑矛从整体上构成了建筑物的外形。

  “屋顶烧塌了啊。”

  “火灾之后还有的。之后风吹雨打,逐渐坍塌瓦解。说来有十年之久了。”

  二人缓步绕教堂一周。单纯路过,一无所知的话,可能只有火灾遗迹的印象,并无不祥之感。但亘因为听说了关于教会的事,想到柱子围成的地面上,那些黑黝黝的灰土块里头,也许就混杂着烧焦的人体残骸,心情就恶劣起来了。

  托伦的乌达哀伤地喷着鼻息,向后退,托伦用手拍着乌达的颈脖,抚慰着它。

  “它在害怕呢。”

  亘的乌达也在同一地方踏步不前,似乎想与火灾遗迹保持一定距离。

  “加萨拉镇至今都没有收到报告,说有些事件或者奇怪的火光之类,与这个地方有关?”

  “没有,是因为出入加萨拉镇的人于这种地方不相干吧。”

  “既然是这样,所谓宝石闪光,不走到跟前,就应该看不见”

  托伦对亘的喃喃自语给予“噢噢”的回应。“所以嘛,未必肯定就是宝石,对吧?咦?下去看看?”

  二人把乌达的缰绳绑在岩场上,徒步走向火灾遗迹。托伦两手空着,迈开大步,亘觉得,当自己的右手碰到勇者之剑的剑柄时,心里沉甸甸的。

  “真有点心寒”

  “可不是嘛。”

  二人走进残柱圈内,踏看一番。每逢踩到什么东西发出声响,或者有踩到什么东西的感觉时,亘都有些心惊胆战,心想是踩到人骨了吧。

  “据说信徒的遗骸已全部运走,葬在镇上的公共墓地了。”托伦边查看四周边说,“所以,这里没有留下遗骸了。我们即便踩塌了什么东西,都不会得罪人的。”

  “咳,那就放心了。”亘这么说着,却仍不自觉地踮着脚。

  “你看,”托伦摸着一根烧成焦黑的柱子,说道:“多细的柱子,你的小腿比它还粗吧?全都是老弱病残和女人,充其量只能用这种程度的柱子来搭建教堂的吧。”

  日已西斜,但天还足够亮。亘却出奇的觉得,置身烧塌了墙壁的、原建筑物的范围之内,只剩骨架支在那里,空隙极多,却显得有点昏暗。

  “亘,找到井了。”

  托伦这么一喊,亘连忙走过去看,只见在建筑物后面,倒下的柱子压着一口小小的水井。水井周围被瓦砾覆盖,但砌石的井口还很牢固,探头窥看,没想到自己的脸映在近前。

  “水挺慢的。”

  “噢,这一带地下会丰富。”

  托伦伸手掬起一捧水。清澈的水滴晶亮地闪烁着落下,他举手到鼻尖,嗅一嗅水的味道。

  “弄不清楚好像有点味。”

  托伦用别的腰间的皮袋装了水,扎紧袋口。然后,他又和亘一起,用带来的绳子把井口圈起来,挂上“禁止使用”的牌子。

  “看来,那个行商进入到教堂废墟里面啦。否则,不可能发现位于这种地方的水井。”

  “他不知道教堂的历史,也就不觉得可怕了吧。”

  “所谓利欲熏心,也可能重利之下有勇夫呢!”托伦这句话让亘突然想起妈妈,他不由得微笑起来。妈妈每逢大减价时外出,抱了一大堆东西回家时,总是这么说的:“抗这么多东西,竟然不觉得重哩。真是重利之下自然神勇啊!”

  “好,撤吧。”托伦说道:“多待也没用,打冷战啦。”

  二人先到了诊所,把井水交给医生,请他帮忙检验,然后返回警备所。他们听说行商的精神好多了,也就放下心来。

  之后亘便帮着托伦翻查旧记录,一直忙到天黑。看来这卡克达斯·维拉和那个教会的确让当时的加萨拉警备所头疼不已,在薄纸装订起来的案件记录面,甚至有人在纸边悄悄写一些骂人话,有损公文的严谨。

  “最终,卡克达斯·维拉这人的正身也未能查明。”托伦取下夹鼻眼镜,说道,“什么事旧神呢?”

  “所谓包治百病的水,就是那口井的水吗?如果是,可能不仅带有药性,而且有毒吧。”

  “混合了什么东西吧。”托伦吁一声,伸个懒腰,“亘,可以回家啦,肚子饿了吧!”

  亘回到大胡子店老板的旅馆,吃了晚饭。他向上饭菜的大婶试探地问一下关于卡克达斯·维拉的事,她回答说不知道。

  “迄今有方可提过岩场的教堂埋有财宝的事吗?”

  “哎呀,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晚一点上桌的大胡子店老板,说的跟大婶完全一样。不过,亘不肯罢休。从教堂废墟透出的,炫目的光。它的真实面目是什么?

  ——可能白天不会闪光。

  也许晚上到那里去,情况会不一样。这么一想,他忍不住了。亘稍作准备,确认勇者之剑挂在腰间之后,便离开了旅馆。

  已是加萨拉镇大门即将关闭的时刻,匆匆忙忙赶到的商队和达鲁巴巴商人挤成一团。亘借了头乌达,挤进混乱的人堆里,驰向夜间的草原。因为乌达是擅长夜视的动物,所以它轻快地跑着,一点也不怕黑。

  再跑一会儿便可抵达教堂之时,从草丛之夜的远方,正好在地平线处,看见有无数如萤火虫般的光在闪烁。像是一点一滴在移动着。可能是舒丁格骑士团返回了。基·基玛也跟他们在一起吗?如果他回来了,亘不在旅馆的事马上就会暴露。不想让基·基玛白白担心,得赶快做完就回去。

  别在腰间的提灯冒着黑色油烟。亘在白天的相同地方下了乌达,迈步走过去,耳中只听见浸了油灯的灯芯“吱吱”燃烧的声音。

  火灾后的教堂废墟看起来比夜间的昏黑还要黑暗的多。亘边会议白天托伦走过的路径,边留心着脚下,慢慢走进瓦砾之中。

  夜风带着烧糊的味儿——他觉得。可白天完全感觉不到。亘右手按着勇者之剑,尽量让自己什么也不想。寻找光,因为那是唯一的目标。

  岩场某处传来“哇”的一声,吓人一跳。可能是在夜间岩场歇息的猛禽,被噩梦魇住了。只要带来的乌达不害怕就好。嘿,说不定它比我还勇敢。

  一片漆黑。哪里都看不见什么“炫目的光”。站在井边环顾四周好一会儿,闪亮的却只有头顶上的星星。他半放心半心虚的笑了。将举到齐眼高度的马灯放下来,照清脚下,向右转身。

  这时,在马灯光线和黑夜的交界处,有个白东西一晃。

  亘猛一转头。这一次则是在左边,白色的东西像掠过马灯的光线一样上下浮动。亘像被人拍了一下左膊,转过头来。

  一只白色的手悬浮在空中。

  与其说是恐惧,莫如说这过于离奇的景致,让亘一时间看得出神。手臂直接从黑暗中长出来。是上臂以下的部分,雪白柔软,修长。是女人手臂,右臂。

  手臂左右晃晃,食指便指向亘,然后示意“来、来”。是跟着它走的意思。

  手臂如同一条白皙细长的鱼游动在黑夜里,畅行至某处,突然指向地下,倏地被吸入地面。这是,手臂消失指出开始发出白光。光线映照到亘脸上,令人炫目。

  亘泡了过去,“嗵”,脚下垮塌了一块,他差点儿摔倒。像是踩穿了地板。

  ——有地下室!

  白天被瓦砾掩盖没有发现。亘蹲下查看,马上找到了刚才踏穿了的盖板的把手。光线从盖板下面透出来。他拉起盖板,光线一下猛烈起来,眼前白茫茫,但随即又“嘶”地减弱,如同光源远去一样。

  有楼梯通向地下。台阶在超过四十级处结束。好长!说明至楼梯尽处,相当高,虽然不知下面是怎么回事。多想的话会感到可怕的,此刻只管走下去就好。

  身体渗出汗,到几乎喘不过气时,皮靴的硬鞋头终于碰到与台阶触感不一样的东西。他用双手紧紧抓住梯子,探头往下看,在马灯的光线下,看得见湿漉漉的岩石。好像是到达了。

  洞窟——没错,脚下梯级已尽,小径蜿蜒通往幽深之处。

  那道白光似乎是在最深远的地方。可见光比在楼梯上方所见的弱得多。

  亘拿好马灯,紧握勇者之剑,小心地迈开步子。周围墙壁的颜色和感觉,类似在现世见过的坟墓石头——叫做花岗岩吧?水不知从哪里渗出,点点滴滴,濡湿了洞壁和地下。摸一摸,很凉。再把指头放到鼻尖嗅嗅,没有药味。因为出门匆忙,把手套忘了,所以不能再大一触摸洞壁。有水之处可能有生物,这些生物有毒或有刺针都不奇怪。

  稍往前走,岩石通道几乎成直角向右转。在拐角处,亘先贴近洞壁倾听,然后迅速拐弯,摆好架势。

  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穿岩而过的通道继续延伸而已。虽然没有人,但亘伸一下舌头。他就要那么弄弄看。

  这条路比刚才的更窄,天花更低。小路左歪右歪,时高时低。终于走到了道路尽头,正面是岩壁,与地面的结合处,有一个人可勉强通过的洞口。从中透出那道微弱的白光。

  ——感觉不好。

  钻这么狭窄的地方实在不情愿。不过,不进去就不能向前走,再怎么着,也看不见有别的路。

  没有办法。亘把马灯放在脚旁,全身贴在地上,窥视洞穴那一头。似乎路仍在延伸。光色微明,微风拂面。

  好吧。亘下定决心,脑袋先伸入洞中,贴地爬行,洞壁很薄,一下子就穿过了。

  里面不单纯是通道,头顶上是圆拱形巨岩,有加萨拉的旅馆第三层那么高,还很宽,几乎有亘的校园打。若以小型的独院住宅来比较,这洞里是以容纳十套这样的住宅。

  ——地底下竟然有大得像广场般的洞窟。

  亘一边拭汗,一边以惊异的目光四处大量。广场对面一侧,并列着两个通道入口,通向更深处。右边的隧道较大,入口处堆叠着金属残骸似的东西,左边较小的隧道看不见任何东西从里头透出白光。

  不知何处传来涓涓细流的声音。

  对了,马灯。他急忙蹲下,正要伸手到洞穴另一头时,却眼看着那具马灯被人拎走了。一只漆黑、干枯如木乃伊的手伸过来,抓起马灯的把手,从视野里头消失了。就是眨眼间的事情。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那是什么手?不,那真是一只手吗?

  作为一个高地卫士,应当在此钻过洞口,返回那边去吧。那只怪手,也许是妖怪。也可能是窃贼,木乃伊贼。总而言之,必须夺回马灯。

  不过,这里很亮。前面的通道也有白光照射着。即使没有马灯也可以走动,还是向前闯吧。就这么办,这是有进取心的决断。绝不是害怕遇上那只枯手的家伙。

  亘手按勇者之剑,一步一步向前走,来到广场中央。走到这里,右边随道前堆叠的金属物的真面目便看清楚了,是矛枪——极原始的矛枪,只将金属弄成尖头,像铁杆子似的。还进一步看见广场右边深处的岩壁上,有从前曾安装过大型装置的痕迹。看得见往岩壁上打入了什么东西的印记,也许是燃烧松明的原因吧,许多煤烟屑反复粘在同一个地方,连岩石的色泽也改变了。仔细观察之后,按痕迹的轮廓向空无一物处连上虚线,可猜测大致摆放在那里的,是现世的教堂祭坛(以亘所知)似的东西。

  说不定,这里就是卡克达斯·维拉和信徒们的礼拜堂。

  ——不过,如果是这样,为什么有矛枪呢?

  八死灵

  亘心里,两种感觉在碰撞、争斗;一种是调查右边的隧道;另一种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进入左边的隧道。

  就在此时,有东西从右边隧道出来了,是人影。衣衫褴褛的人,有人住在这里。这人用那铁杆子似的简陋长矛作为拐杖拄着,凭藉这拐杖一步、一步、再一步地走着,脑袋怪异地摇摇晃晃。他从右边的隧道出来,向右边洞壁——祭坛遗痕处走去。

  当他走到可清楚无误地显现模样的地方时,亘的脚下像是生了根,动弹不得了。

  那不是人。它曾经是人而已——那是一具骸骨。骸骨身上缠了褴褛的不跳,拄着矛走路。它每次迈出脚步,下颚铰合处便晃动起来,牙齿“咯咯”作响。

  亘的大牙也开始“咯咯”响了。膝盖骨向左右分开,开始颤抖,好像要各自逃生似的。

  镇静、要镇静!不用害怕。亘狠狠闭一下眼,告诫自己道。我在“尝试洞窟”战胜过四大神将的考验,获得了智慧和勇气。而且,还有火龙保护呢。不会败给区区骸骨的。

  来到洞壁边的骸骨,拄着矛摇晃着,不一会儿便在“嘎嘎”声中分崩离析,当场变成了一堆骨头。

  亘强抑厌恶的心情,逼自己迈步走向右边的隧道。入口处堆积如山的矛枪全都脏兮兮,长了锈。

  右边隧道的深处有点晦暗,凭肉眼只能看见出入口周围。不过,当亘把剑做好随时应战的架势时,剑身像会举了洞窟广场的白光似的,开始发出沉静的光。虽然不如马灯的程度,也可作为充足的光源了。亘提剑闯入里面。

  前进了四五米吧。隧道两旁呈现出列车卧铺车厢般的三层木架子床。列车满员——每一格床都躺着人。

  是骸骨躺着。这是骸骨的卧铺车厢。

  背后突然传来“啪嗒”的声音。亘像挨了一鞭似的猛回头,只见从身后的卧铺“哧溜”一下,滑下来一具腰缠破布的骸骨。它不像刚才的骸骨那样拄着矛,而是摇晃着摊开两手,往亘身上倒下来。

  亘拼了命往后跳开,没有声音。他虽然在千钧一发之际逃脱了骸骨的拥抱,但骸骨伸出的指头仍划过了亘的鼻尖。骸骨像游泳似的划动双手,发出小小的“咔嚓咔嚓”声,倒在地上。

  难以置信的情景映入眼帘;满员的乘客们纷纷要从卧铺下地,一具骸骨攀住卧铺扶手,另一具骸骨搂住身边骸骨的脊骨。骨头挨碰的声音、包裹着它们的残衣破布接触和摩擦的声音,像许多蛾子挤在一起,羽翼相碰一样窸窣可闻。

  他们阴暗空洞的眼窝里不该有的眼珠子,都聚焦在亘身上。它们要接近亘,他感到自己毛发倒竖。

  双腿突然恢复了力量,亘拔腿就逃。从隧道入口进来并没有多远,可到出口的距离却长得无奈。带着礼拜堂遗痕的广场有微弱光线,逃往那边的隧道,如同通往希望的逃生出口一样,看起来更加清楚。亘拼命挪动双腿,却丝毫没有向前进,就像在梦境中奔跑一样。

  骸骨们接二连三伸出求救似的手,有的要揪他衣服,有的要拉他的腰带,有的要扯他的头发。

  他无意中发出一声哀鸣,现在明白骸骨们要干什么了。他们拥上来,往亘身上堆压,要用堆叠如山的骸骨把他压垮。不能倒下,一倒下就完了。

  因为过于慌乱,下巴扬起,速度慢下来。一只骸骨手从后伸来,抓住了亘的肩头。他拨开它,身体却失去平衡,一边膝盖差点儿跪地,他双手在空中划动着,保持平衡,没有倒下。

  此时,隧道出入口正上方的洞壁上,看得见连着一个格子窗。亘灵光一闪:是闸门。如果逃出去,再放下闸门,就可以把骸骨们关在这里面。操作闸门的装置肯定就在某个地方。

  不顾一切地四下张望,只见隧道口旁的洞壁上,又一个卷了旧绳子的把手。绳子连接到上方的闸门。亘边跑边举起勇者之剑,鼓足力气向绳子劈下去。

  有砍中了的感觉,绳子被一砍而断,就在“哐当”一声尘埃四起之时,闸门垂直下落了。亘顿时眼前一片漆黑:太早啦!这一来,把自己也一起封闭起来了!

  又有骸骨手来扯亘的衣裾,很有力。亘双眼一闭,低头猛冲向落下来的闸门与隧道地板之间的空隙。

  闸门擦着冲过出口的亘的脚后跟落地。落势之猛,使闸门又反弹半米高,夹住随后涌至的几具骸骨的头和手,轰然闭合。

  仰面倒在地上的亘顾不得去看闸门的情况如何了,赶紧连滚带爬逃开去。然后才惊魂未定地扭转过头来、看看身后。

  结实的格子门另一边,骸骨们成了骨山。它们撞到门上散了架。尚完整的骸骨们的头和手,蠢动着扒开骨山,要挤到前面来。

  也有骸骨被闸门夹住了,只有头、手伸过这边来。亘胆战心惊地站起来,走近过去。

  这些残肢骨头蠢动着,亘一走近,手指头就动起来要抓鞋子,头骨则“嘎嗒嘎嗒”咬合着,要来咬他的手指。厌恶和恐惧令亘倒退几步。

  “你们是什么?”

  即便亘问他们,骸骨也无从回答。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你们是信徒吗?是被卡克达斯·维拉关在这里吗?或者,是你们自己闭门不出?”

  在他的注视下,手臂和颚骨的动作变得缓慢下来,不久就停止了,变成了掉在地上的单纯的骸骨。

  亘不自觉抽动起来,他摸到脸上的泪水才察觉的这一点。心想可能是后怕吧,不过,其实并不仅仅是害怕,他感到悲伤。这些骸骨太可怜了。

  他沮丧的转向另一条隧道。心的中央,变成了大雨时的沟渠。所有一切情感都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往那里灌。当中混杂了对未闻其声、未见其人的冒牌宗教卡克达斯·维拉的愤怒。不知不决间,他因为紧握勇者之剑的剑柄,以致手指关节处都发白了。

  这条隧道平缓地向下延伸。

  ——会一直通向哪里呢?

  隧道时而便左时而偏右,但大体是很直的,不断向下降。随着往下走,苍白的光线似乎渐次增强,可以看见濡湿的岩壁各处绘有类似文字或图画的东西。

  看上去只能理解为被钉死的人、把头抵在地上,向祭坛拜跪的人群、举起斧子要砍断类似达鲁巴巴的动物的脖子的人。亘看不懂的、用血红的颜色胡乱涂抹的文字。

  还有,伸出摊开的两手、挡在顶礼膜拜的人群前的漆黑的人影。此人体格超乎常人,头上明显长出角一样的东西。这异人的背后,是如太阳般明亮的发光体。简直就像异人要把发光体遮挡,不让跟前俯首膜拜的人群看见一样。

  这长角的异人,就是卡克达斯·维拉吗?亘望着洞窟,顿觉毛骨悚然。

  顺着隧道往下走的时候,亘注意到另一件事。地上有许多马灯、烛台、松明余烬之类的东西。虽然都很陈旧了,但并不是单纯被丢弃的,而是被弄坏、折断的,从马灯残害可明显看出曾被砸在岩壁上。

  从前这里有相当多的人,似乎他们没有被允许继续持灯往前走,他们不得不在此丢弃光源,再往前走。

  亘振作起来,继续顺隧道而下。路渐渐变窄,忽起忽浮,不久来到一个地方,则突然变成了陡峭的上坡路。亘头顶约半米高的地方,岩壁开了一个天窗似的洞、白光从这里漏出来。

  亘纵身一跃,两手攀住洞边。手上一用力,身体上提,爬上洞口,钻出同口往前走。这时,他来到洞底很高、面积很大的地方。

  亘目瞪口呆。就高度和宽阔而言,这里比刚才有礼拜堂痕迹的广场大一倍!亘置身于突出到这空间正中央、像屋檐一般凸起的地方。

  眼前是一个储满净水的地底湖。多清澈的水啊!那雪白的光,从湖底透出来。

  ——真棒啊!

  地底湖的形状,是圆乎乎的五角形;从上俯视,它本身就像一颗巨大的宝石,美得叫人陶醉。注视着它的话,感觉要被它吸进水底。

  亘强迫自己转过头,环视四周岩壁,尝试寻找再可往下走的路径。他看见岩壁有许多凸起的地方,像他此刻站立的地方一样,巧妙的腾挪一番,看来可以走下地底湖的湖畔。

  他留心着脚下,小心翼翼地采取行动,所以当他站在湖边时,已花了许多时间。不过,他紧张得有点透不过气。当他站在水边时,白光更加炫目,每当水波轻荡,就有沙拉沙拉的声音。地底连微风都不起,这水波从何而来呢?说不定地底湖的正中央有水涌出。

  亘收剑入鞘,单膝跪下,将右手伸向水面。他把手浸在水里,从手背直没到手腕,水冷飕飕的,滑腻如丝绸,有一种触摸神圣之物的感觉。

  白色光源一定是放置在湖底的某件东西,就这样跳水潜下去,可以找的到吧?不过,水这么寒冷,不做好准备运动,腿会抽筋吧

  他望着清澈的水面出神的想着,忽然有所发现:不仅他在看对方,对方也在打量他。

  ——是什么东西在看我?

  一颗大眼珠。不知何时,水面之下出现了一只篮球般大的眼珠子,不眨眼的注视着亘。就连漆黑的瞳仁和眼白上的微细血管也看得清清楚楚。

  异样的对视持续了好几秒种。亘像中了邪一样好一会儿动弹不得。然后,他突然像恢复了神智般惊醒,要将手从水中缩回。

  水底疾如闪电般的蹿出一个东西,扼住了亘的手腕。就是那只出现在教堂废墟、向亘招手的、洁白的右手。皮肤湿漉漉、滴下闪闪亮的水珠。就进看,毫无疑问是一只优美的女性手腕,但力量也颇惊人。亘不出声地胡乱挣扎着,想要摆脱那只手。在这期间,水下的那颗眼珠仍旧注视着他。

  “放开我!”

  亘大喊一声,用尽力气抽回手腕,但却被更大的力气扳了回去,肩关节几乎脱臼。就在他拼力较劲的时候,两腿动弹不得了。他狂乱的挣扎着,这时腿下却出现了那只木乃伊似的黑色的手。这只从脚下的水边伸出来的手,一把抓住了亘左脚的脚脖子。

  就是拿走了马灯的手!仔细看,是左手。这是配对的手:白配黑、左配右。他们默契配合,想逮住亘,控制住他。

  “喂,你要干什么?”

  亘边喊边要踢它,结果反而失去平衡,跌倒在地。两只手更使劲来扯亘,似乎有机可乘了,要把他拖进水里!而那颗大眼珠一直静静注视着。

  “救命呀!”

  本能让亘不自觉的大喊起来。亘的惨叫在宽阔的洞窟顶部反射,形成回声。像是嘲笑他一样,“救命呀”、“救命呀”的声音微妙地变化着音调,在各处岩壁反弹回来。

  亘挣扎着左手伸向勇者之剑,只差一点便能够得着——

  黑色的手猛扯左脚。此时,抓住亘右手的白手则配合绝佳的松开了。亘仰天倒下,“扑通”一声,腰以下被拖进水中。

  ——糟了!

  白手再次出现在空中。它在亘的脸上方,像邪恶的飞禽般滑翔而下,直扑过来。它想来揪衬衣的胸口,把亘拖入深水处。

  同一瞬间,亘右手拔出了勇者之剑,几乎是不假思索的、无目的地砍去。利剑这次也是自作主张般的划出一道弧线,自左至右劈向直抓过来的白手。如令人生厌的蜘蛛般的张开五指的手掌,从中间被“豁”地一削为二。

  惨叫声轰然而起,令人战栗。耳鼓发麻,仿佛再也接受不了任何声音。

  被劈开的手掌并不是流血、只是伤口处暴露着粉红色的肌肉,像是在说话一样蠕动着。这一次,亘毫不迟疑地向抓住自己脚脖子的黑手挥动利剑。

  湖面开始骚动。看似湖底要涌起几重波浪,但蹿起的是一根几乎高达洞顶的水柱。

  瀑布般崩落的水从头浇下,将亘淋了个透,但他感觉左脚可以自由活动了。他迅速站起,一下子退到水边,手中紧握勇者之剑。

  从水柱中出现一个巨大的黑影。因它背向透出白光的湖心,身体正面完全背光,黑糊糊的成为一个剪影,简直就像身披法衣的僧人影子——除了硕大无朋这一点。

  它的脑袋缓慢地左右移动,正面对着亘,然后睁开眼睛,就是刚才出现在水下的那颗眼珠。这颗几乎把脸也占满了的、唯一的眼珠子熠熠发光。

  亘高声叫道:“你是什么人?这洞窟里的骸骨,全是你杀害的信徒吗?”

  黑色怪物不做声,只是“骨碌骨碌”转动眼珠。那一对左右手飞到空中,回归怪物身边。亘觉得这对手会收在怪物身上吧。

  但并非如此。那对手晃悠悠悬停空中,随即握成拳头。紧握的双拳青筋毕现。

  ——要干什么?

  左右两手一齐张开拳头,仿佛魔术师无中生有地变出硬币或鲜花一样,从刚才空空如也的两手里面,一齐射出针状的小东西。白手飞出白色的,黑手飞出黑色的。

  针状物向着亘飞来。他拔腿就逃的一瞬间,看清那无数针状物竟是一只小手,是白手和黑手的袖珍版。这些小手如同凶恶的小鱼,成群袭来。

  亘举手挡住头和脸,在水边奔跑。小手怪物们调整方向追来,它们在空中飞行时,听得见羽虫振翅般的嗡嗡声。

  他伏下脸,挥动勇者之剑,努力避过小手群。不冲过这里,可要被手群扯成碎片了。虽然只是些十五厘米大小的手,但其指尖锐利,或抓皮肤,或戳眼睛、或钻入衣服里面。

  不能停下来。亘奔跑着。

  一声咆哮传来,是叉腿站在水边的独眼怪物的声音。不知它的嘴长在哪里,是怎么发出声的呢?明显是笑声。它在欣赏这一幕。它觉得亘在手群穷追之下拼命奔逃很有趣。

  它一边大声吠叫,一边活动起来。它挽起黑色法衣的袖子,露出自己的手臂。卷起一宿楼出来的左右两臂,既像是木建筑腐烂的底部,又像是死蛇的胴体。没有手指。臂端是鱼鳍形。它将这手臂举起又摔下,用力拍打水面。

  “啪”的一声,水沫横飞,落在亘身上,简直就像一桶水从头浇下来。眼睛看不见,脚下打滑,然后就是——

  “呜喳!”

  响起粗野的吼声。紧接着的一瞬间,一根尖锐的东西穿过洞窟的空洞,呼啸着扎入穿法衣的怪物左臂。怪物再次发出咆哮,这回是痛苦的叫喊。

  “亘,你没事吗?”

  亘一边挡开袭来的手群,一边抬起头。在岩壁台阶处,站着手持大斧的基·基玛,其上是扛着投枪的托伦,最高一级处是卡茨,她跪立着。

  “我就来!你要挺住!”

  基·基玛嘴里喊着,从岩壁突出部蜿蜒腾跃而下,敏捷的动作与其庞大的躯体颇不相应。黑色怪物将扎在左臂的长矛拔出,向基·基玛反投回击。卡茨的长鞭呼啸而出,抽中飞向基·基玛的长矛,把长矛击落水中。托伦随即掷出第二支长矛。这支长矛擦着怪物的大眼珠飞过,落在地上。

  “哎呀呀,我要把这怪物弄成肉丸子了!”

  基·基玛冲到亘身边,护住亘,舞动手中大斧,如同链球运动员般以自己为中心旋转起来,成群飞来的白手和黑手纷纷被打落在地上。

  “怎、怎、怎么知道是在这里?”安心和欢喜让亘头晕起来。

  “早看透你想干什么啦!”卡茨正颜厉色地说道,向前一个筋斗,轻轻避开怪物鱼鳍手的袭击,纵身落在湖边。她头也不回便知道那只白手正从一旁扑向她的颈脖,扬鞭“啪”地击退了白手。

  “这家伙是什么东西?是卡克达斯·维拉礼拜的怪物吗?”

  托伦嘴里说着,他肩托着第三支投枪,移动着瞄准那颗大眼珠。

  “或者,这就是卡克达斯·维拉本人的化身?”

  “管他是什么!把它搞定就是!”卡茨不屑地说道。她这回用鞭子卷住那只黑左手,拧过身子,猛一返身狠狠抽在岩壁上。黑手发出沉闷的“啪嗒”一声,被砸的面目全非,破布似的掉在地上。

  湖边岩石堆满无数小手尸骸,是被亘的剑和基·基玛的斧子砍杀的,几乎没有立足之处。卡茨和托伦小心摆好架势,与叉腿站在水边的黑色怪物对峙。

  怪物的眼珠骨碌骨碌左右转起来,仿佛将加萨拉镇几个高地卫士做了一番比较。它眼白的部分充满血丝。

  它发出“咕噜咕噜”类似清嗓的声音,独眼闭合了一下,然后“啪”地睁开。

  湖水开始翻动起来。覆盖黑色怪物全身的法衣片片剥落,掉进水里。四人被眼前情景所震撼,面露惊讶神色。

  法衣下呈现出来的是人鱼杂交似的、令人恶心的生物。铠甲般的硬鳞片覆盖了它的身体。左右腹间长出鱼鳍似的东西,这东西缓缓移动,尖端指向亘他们。

  怪物抬起没被托伦扎伤的手,自己扯下盖住头部的法衣残骸。独眼依旧,但头上露出了两只角。亘想起在洞窟通道见过的壁画。

  独眼下的脸皮向左右裂开,呈现出丑陋的嘴巴。这个嘴巴像吹笛子一样收缩起来,随即腮部一鼓,吐出一个火球。

  “危险!”

  托伦和卡茨跃开闪避。火弹射中洞壁,碎石四溅。简直是导弹啊!亘慌忙要去扶起卡茨,自己却摔倒了。下一颗火弹射向基·基玛。他在危急关头闪避了,但喊了一声“好热!”

  “这样可不得了!”

  托伦重新摆好架势,用投枪瞄准独眼。这时火弹又飞过来了。

  “这是什么家伙啊!难以置信!”

  众人为躲避不断射来的火弹,以及炸飞的岩石碎片而狼狈不堪,而那怪物还不时挥动腹部的鱼鳍横扫过来。基·基玛用大斧去抵挡,尖端被一下子折断了。简直就像断头台腾空飞起来。

  众人虽然一下子转入守势,却仍苦斗不止,争取改变形式,用利矛和长鞭去攻击怪物的身体。失去父子的基·基玛举起岩石掷向怪物。这时,亘发现了一个奇怪的情况。

  大家都认为怪物的弱点在于那只独眼。托伦、卡茨和基·基玛都把怪物的大眼珠视为攻击目标。然而,从正面实施攻击,容易被他躲过。所以亘打算对怪物发动佯攻,好几次跑进湖中,尝试从旁向他投石,或者挥剑砍它。只要这怪物有那么一瞬间分了神,机会就来了。

  然而,怪物从不看亘的方向。虽然腹部的鱼鳍扫过来,或者抡臂乱打,但怪物的脑袋并不转动。独眼总是对着湖畔岩场的方向。也就是说,它背向湖心透出的那道白光。

  亘回想起在通道上看见的东西——许多马灯、烛台被摔坏丢弃。赶来这里的三人也没有带灯,也许和自己一样,在途中被黑手或白手拿走了吧。

  莫非这怪物——怕光?

  乍一看,它像在守护湖底白光的光源。为了不让外来的东西靠近水边而阻挡。不过,其实并非如此吧?正好相反吧?是这怪物不能直视那道白光吧?

  ——好吧!

  亘来个水边助跑,跃入湖水中。稍微划一下水,能看见水底岩石挖得很深。他探头到水面深吸一口气,然后猛地潜入水中。

  透着白光的湖水中能见度很好,但湖底深凹、何时到底无从知晓。亘用力蹬水游动,绕到怪物身后时浮上水面。

  怪物正在向高地卫士喷吐火球。亘再次下定决心,潜入水中。

  一定是这里,怪物的背后。他吐出少许水泡,划动双臂,潜向深处。在学校,他拼命游也快不了,但潜水是他的拿手好戏。

  光。光。照亮了水下的岩石。亘像被催促着似的,拔出勇者之剑。此时剑发出耀眼的光芒,亘什么也没有做,它就自然动了起来。“它让我潜下去!”亘猛蹬起水来。

  难受起来了,仿佛呼尽了气。再忍耐一下,只需再一下

  这是,看见了水底的岩石。只有那里是平坦的。一颗棒球大小的白珠位于正中央,放射出明亮的光线。

  亘伸出空着的左手,抬起那颗白珠。他右手的勇者之剑发出更加耀眼的光芒,仿佛表示喜悦之情。

  他一口气浮出水面。肺部几乎要爆炸,全身缺氧。一跃出水面,气喘如牛。剑柄和明珠紧紧握在手中。

  白珠一出水面,照亮洞窟的光线更加明亮。独眼怪物浑身颤抖,发出哀嚎。亘在怪物的身后,他迅速调整呼吸,再次潜入水中,绕到怪物面前。

  必须恰到好处。亘屏息忍耐,要等自己游到怪物正面为止。然后,在抵达怪物正面的瞬间,他双手托起白色的明珠跃出水面。

  宝珠的光芒从正面射向怪物的独眼。怪物圆睁大眼,痛苦的哀嚎撼动洞窟顶部。它抬起一双怪手,想要阻挡光线射入眼中。

  “快投!”

  随着亘的叫喊,托伦掷出投枪。投枪掠过空中,正中怪物的独眼。

  呜哇哇哇哇哇哇哇——

  怪物惨叫着,双手想要拔出投枪。然而那是徒劳的。它的身体已失去力气,像一个穿孔的风船,眼看着变小。

  “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随着它身体缩小,叫声也低沉下来。不仅如此,它原先不知出自何种野兽咽喉的怪嚎,也逐渐接近于人的声调了。

  不一会儿,怪物缩小至人的大小,慢慢沉入湖中。

  九脱身

  ——胜利啦!

  绷紧的弦一断,亘几乎瘫软下来。他慢慢沉入水中。

  “哎呀,亘,要挺住啊!”

  基·基玛扑进水里,哗啦哗啦游进来,托起亘的脖子,把他拉上岸。只见亘仍紧抱着那颗发亮的珠子。宝珠发出沉静的光,微暖。

  “它究竟是什么东西呢?”

  卡茨仍神色严峻地望着水面,说道。

  “而且他还有那么多手——会有一种千手妖怪么??”

  “我读过从前的档案,”托伦说道,“有一篇文章说,卡克达斯·维拉把狙击在自己身边的信众称为‘善良的劳动能手’。”

  “‘劳动能手’吗?”卡茨嗤之以鼻,“就是说,不需要脑袋,即便变成了死灵,也得遵从怪物首领的命令,变成一只能活动的手——太可悲了!”

  这时,湖对面又升起了水柱。众人一惊,摆开戒备的姿势。

  “还会跑出什么东西吗?”

  不,已经没有怪物了,是岩壁开始崩塌,大块岩壁剥落,掉进湖里。

  轰轰轰轰——地鸣开始了。

  “不好啦!这里要崩塌了!”

  托伦大声叫喊。就像是回应这句话一样,部分洞顶发出响声,崩裂开来。大如达鲁巴巴脑袋的岩石纷纷掉落。盘旋下降的岩石突出部曾被利用来走下湖边,此时也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拨弄了一样,接二连三地掉下。卡茨迅速行动,用鞭稍去够一块剩下的岩石,但当她的长鞭刚卷牢突出的部分,岩石根基处却“嘎啦嘎啦”地崩裂起来。卡茨好不容易才抽回了鞭子。

  “混账!”她恨恨地骂道,但基·基玛的高声叫喊盖住了她的声音。

  “大家到这边来!”基·基玛双臂高举,撑住一块要倒下的餐桌桌面般平坦的岩石,使劲站住,“大家躲到这里!”

  众人跑向基·基玛处,这是,地下的轰鸣声更响了,大块的岩石开始接二连三地落入湖里。

  “看洞顶!”

  随着卡茨的喊声,亘仰头一看,张口结舌;地底湖的正上方,出现一个破衣裳似的大洞,露出了星空。

  “是出口!”

  亘说着跑到基·基玛身旁,与他一起举臂撑起岩石。

  “是啊,很不错!”卡茨差点被小石块击中,匆匆赶到亘旁边,恼怒地说,“可是,我们怎么才能到那里去?”

  “这洞壁好像还能爬上去。”托伦仰望着身边的岩壁。这里是地底湖最西端,与进来一侧正好相对,虽然没有明显的突出部分,担忧欺负凹凸之处。

  “我爬下去,扔下绳子。大家攀绳上来。”托伦接下腰间绳子,一边做一个圈一边说道,“丢下武器,尽量轻装!”

  “我上!”亘从托伦手中抢过绳子,“我比托伦身轻!”

  “胡说什么呀——”

  “不要紧,我要是掉下来,请大家接住!”

  亘跳上大家撑住的平坦岩板,从岩板跃向洞壁。曾经在动作片里见过汤姆·克鲁兹这样攀岩的镜头。据说他没有使用替身演员,是亲自上阵。大家都是人,汤姆·克鲁兹能做到的事,我没理由做不到!

  嘿,这可不是嘴巴上逞能的时候,很显然,整个洞窟就像全身发抖一样开始振动了。磨蹭下去,连这里都待不住——眼前的岩壁简直就像生物分娩一样,眼看着要裂开。

  亘攀上洞壁,什么都不去想。这种时候反而不觉得害怕,脑子里一片空白。

  再差一点——再前进两米,手就可以摸到露出星空的洞顶缺口了。

  这时,传来一阵猛烈的摇晃,亘重心移了位。两手,然后是两腿离开了洞壁。他一下子就被甩到了空中。眼底下是地底湖。他将要和岩石一道落入湖水中

  正当他这样想时,被一个柔软的东西抱住了。亘悬浮在空中。

  “抓住我!”

  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一只长满白毛、柔滑的手揽住了亘的身体。

  是米娜。她腰间套绳索,从洞顶缺口悬垂下来,双手抱住了亘。她背后还带了一捆绳索。

  “你抓住我的绳子,攀上去!”

  亘抓紧她腰间的绳子,手上使劲拉起身体,攀上悬吊着她的绳子。洞内又晃动起来。

  亘顺利地从洞顶缺口攀上地面,回头俯视洞内,之间米娜悬垂在空中,在左摆右晃中平衡着身体,正瞄准目标,要将背后的绳索抛给洞中的三人。亘连忙环视四周:这里是紧靠教堂遗迹的西侧——整个岩场崩裂开,呈倾斜状。吊着米娜的绳索捆绑在稍远处安全地带的岩石突起处,打了几层结,颇为结实。亘检查过没有问题之后,返回洞口扯紧绳索,尽量使米娜不摇晃。

  米娜轻柔地一扬手,把绳索抛到托伦他们头顶上方。看他们抓住生子后,她灵巧地返身倒悬,后脚钩住洞顶缺口边缘,以后滚翻的方式一跃上来,落在亘身边。

  “拉起来!”

  “好——咧!”

  首先是卡茨,其次是托伦,两个人吊在一起攀绳而上,此时,即便身在地面也能感到整个岩场在陷落。再不赶紧拉基·基玛上来,连脚下这块地方也会出问题。

  “快!快!赶紧!”

  基·基玛拿出钩爪攀岩功,一口气就攀上洞顶,令人叹为观止。如果只是他一个人,肯定早已脱离险境了。在基·基玛登上地面以前,亘产生过迄今最可怕的念头:祈求神灵保佑,不要让他死呀!

  “嗨!”

  基·基玛跃出地面。托伦吆喝一声:大家都好吗?就在此时,脚下的大地像煮开的水一样“咕嘟咕嘟”起来。

  “快逃!”

  众人一齐狂奔起来。即便不回头看,也能感知地面崩塌的边缘紧贴着后脚跟一米左右紧逼过来。亘牵着米娜的手,被基·基玛扯着肘部拼命跑。

  接近教堂遗迹前面的小岩山。“跳!”托伦吼道,“跳到岩山另一边去!”

  亘被米娜拉着,尽全力扑向天空,连自己也惊讶不已。凌空时,米娜又抱紧了亘,他感觉米娜在带动着他。一瞬之后,既不是头也不是胸脯擦地,他翻了个筋斗,脚朝下屈膝软着陆。

  尘埃四起,但是崩塌声没有了。刚才飞越的岩场起到了阻挡的作用。

  “哎哟哟捡回一条命了!”尘土飞扬中传来卡兹的话。身边响起“嘘”的声音,半空中随机出现了两个并排的小孔。是基·基玛的鼻孔,只要他一呼气,便扬起了尘埃。他和卡茨是浑身尘土,分不清是岩石还是土块。

  “亘,还好吗?”对基·基玛的关心,亘报以点头。他摔个屁股墩,但仍然和米娜手牵手。

  “米娜也没事?”

  “嗯。”米娜最是清爽,“不过,还有一个人没看到”

  “对了,托伦呢?”卡茨瘫坐在泥土和碎石子上面不动弹,只是四下张望,“托伦,你在哪里?”

  一个沉闷压抑的声音从贴近地面处传来:“你们惦记我的话,请移开玉步吧。”

  卡茨往地下看,众人也看地面。

  “哎哟哟,”卡茨笑起来,“不好意思啦,托伦。”

  卡茨就坐在托伦身上。她一离开,托伦便抖抖胡须站起来。

  “有生以来头一次感觉如此可怕!”他心有余悸地说。

  “哟,是吗?好多男人,都希望这辈子有机会让我踩在脚下哩。”卡茨坏笑着说道。她站起来,抹去脸上尘土,双手叉腰,“这回也真够可以。”

  方圆一公里的地方发生了陷落,幸好只涉及到教堂遗址的边缘,但柱子已经倒下,只剩一座瓦砾山。

  “你来得好。”卡茨回头看看米娜,语气温和,“你是我们大家的救命恩人。”

  米娜的眼珠子不知所措的转动着,显得文静害羞。尾巴尖在摇晃。

  “身轻如燕啊!”托伦佩服地说,“而且,绳子也用的很棒!”

  “可是,你是怎么知道我们到这里来的呢?”

  对于基·基玛的问题,米娜像受到责备似的瑟缩起来:“对不起。”

  “用不着道歉。是我们出动时太闹了?就算在诊所里也听见了吧!”卡茨笑笑说,“一听说亘独自前往危险地带,你就坐不住了,对吧?”

  十第一颗宝玉

  米娜脸上被白色绒毛覆盖的部分变得通红。亘也觉得脸颊发烫,他一留神,发现自己还牵着米娜的手,赶紧松开。

  “啊哈哈哈哈,跟大人一样害羞呀!”卡茨放声大笑,“哎哟,脸色通红了哩。”

  亘正要挺身抗议这种取笑,眼睛突然被一道炫目的光照射,打了个趔趄。

  “这是什么?”基·基玛喊道,“在亘、亘的衬衣里头!”

  他说的不错。亘衬衣胸部的位置放射出白光。

  亘猛然醒悟:是那颗珠!在攀绳而上时,为了不丢失珠子,匆忙把它塞进了衬衣里头。

  亘探手取出珠子,珠子从他的指间透出柔和的光辉。它脱落了亘的手,摆脱重力悠悠漂浮到空中,停在众人仰视的高度。

  珠子放射出更耀眼的光芒,随即,白光形成了一名身披法衣的女性形象。亘和众人仰望着这一切,瞠目结舌。

  身披法衣的女性幻想看似妙龄尼姑。她嘴角浮现微笑,瞳仁一转,注视着亘。

  亘心中想起一个年轻女子闲雅的声音:

  ——是你解放了我。谢谢!衷心感谢!

  亘连眨眼也做不到。

  ——长久以来,我被卡克达斯·维拉的邪恶力量控制,被禁闭在那个湖里。卡克达斯·维拉为了利用我的力量,将我带往地底,我决不答应他,以及他的所作所为。那个家伙为了满足支配他人、君临万众的强烈私欲和邪恶虚荣心,欺骗了许多人,不仅杀害了他们,海拔失去肉体的灵魂禁闭在洞窟里,奴役它们。你解放了我,也就拯救了未能逃出那里的众多魂灵,使这片土地得以净化。

  亘向放射光芒的女性幻想轻轻迈进一步。

  “您是谁?”

  女性幻象浮现慈爱的笑容。

  ——我是女神力量的一部分,是慰藉的精灵、白色的力量。

  “慰藉的精灵”

  虚幻的女性双手祈祷般交叠与胸前,闭合眼睛。

  ——还有,我听从女神召唤,为勇者开辟道路。

  白光更强了,然后开始收缩为一点,变成小星星一样,降至亘眼睛的高度。

  亘伸出两只手掌,托住白光。指甲般大的珠子在手中闪过一道强光,收敛起光芒。

  “第一颗宝玉。”亘喃喃道。

  左手托着珠子,右手拔出勇者之剑。剑锷上镶刻的星形图案顶端的小洞懂闪亮一下,宝玉与之呼应般回闪一下,恰到好处地飞嵌在小洞上面。

  勇者之剑从剑身内部透出沉稳的白光。可能是心理作用,亘觉得剑身长了些许,而且变得更轻了。

  ——这是和你一道成长的剑。

  拉奥导师的话回响在耳畔。没有人说话。不知不觉间,东方天空开始发白。此刻尘土也不再飞扬,黎明之光将地平线变作一道白光,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米娜小声喊道:“啊!”

  这次是她的胸部有东西在发光。虽然远不及宝玉的亮度,但温和的色调颇为相似。在米娜穿的粉红衬衣里头。

  她探手进衬衣内,取出一面小粉盒镜大小的圆镜子。圆镜连着皮绳,挂在颈脖上。

  “这是”米娜睁大了眼睛,“我的镜子护身符呀。”

  “镜子?”亘急步上前。勇者之剑又亮起来,从镜里头透出光。这就是——说不定这就是

  “这不是‘真实之镜’吗?”

  米娜眼看着镜子,点头回应亘的话:“对,是爸爸妈妈给我的,说是我们家族代代相传的护身符。”

  亘的肩头被基·基玛拍了一下:“剩下的只是寻找图案了吧,亘。”

  亘点点头。拉奥导师说的没错,即便不去寻找,真实之镜也会找到亘。

  众人开始攀登岩场,返回加萨拉。走在最前头的托伦一手叉腰,俯视下方说道:“看来不必寻着了。”

  教堂废墟因地面塌陷而面目全非。瓦砾和砂土在废墟上绘画出和勇者之剑相同的图案。

  十一现世

  亘一站到图案的中心,挂在脖子上的米娜的真实之镜便闪闪发亮。

  没有人指点,亘很自然地拔出勇者之剑,举到头顶。然后,他闭合双眼。

  剑尖一闪,接着图案也发出光芒。白色,红色,蓝色,然后又是白色,最后放射出金光,图案消失了。

  亘睁开眼睛。

  黑。到处一片漆黑,连自己脚下的地面也看不见,连身前身后,应该紧握在手中的勇者之剑,自己的鼻尖也看不见。

  只有胸前的镜子发亮。而他的光比直射向前方,形成隧道似的光的通道。

  亘开始走在其中,孤身一人,连脚步声也没有。光的隧道以外昏黑一片。也许这就是拉奥导师说过的,另一维度的久远峡谷。

  不久,出现了一个人——竟然就是拉奥导师。亘跑起来。

  “导师大人!”

  拉奥导师显得心情不佳,似乎有些郁闷。

  “让我干等啊——你真是的!”他打着哈欠说道,“找第一颗宝石那么费事吗?”

  “很抱歉!不过遇上了种种情况,真是应接不暇。”

  “噢,也行。”导师这才有了一丝笑容,“顺着这条光的通道稍微前行,就有出口,出去就是现世了。”

  亘因为紧张,感到喉干舌燥。

  “出口和你相见的人所在的地方相接。所以,你不必迟疑不决。好,走吧!”导师推了一下亘的肩头,“可是,你不要忘记,如果你听见光的通道传来‘叮,当,哐’的钟声,那就是返回的提示。那只钟最初敲得很慢,随着时间迫近,便越发响的急促。到那时,就得跑回隧道。如果隧道消失,你就要堕落久远峡谷。

  导师下巴一扬。“我得走了。不能等你归来了。你只能依赖钟声啦。竖起耳朵注意听呀!”

  “是,我明白了。”亘向前小跑。不久,看见白茫茫的东西。隧道的出口——那里有白色的东西。白茫茫的

  是医院的床。

  亘在医院里。母亲邦子就在跟前,他在熟睡之中。

  亘站在母亲枕边。病房是双人房间,但旁边的床空着。只有母亲一个病人。

  没有街灯。窗帘外也是夜空。从窗户向外窥看一下,这里约摸是三楼的高度,能看见成排的路灯。“幻界”和现世,时间上果然是错开的。

  “妈妈!”亘小声呼唤到。母亲发出安静的鼻息。

  妈妈看起来,既像与亘出发前往幻界前无异,也像是又瘦了一些。头顶上方钉着一个木牌,写着主治医生名字和入院日期。是内科医生。入院日期是妈妈绝望之余,拧开煤气栓的那天。

  有人叫来了救护车。

  太好了!啊啊,太好了。要感谢好心人

  叫醒母亲向他解释一下为好,不过亘不知何故出不了声,也不能接触妈妈。妈妈已安然入睡,在医院受到保护,不要紧了。几度伤感和安心感混杂交织,充塞着他的胸膛。

  枕畔摆着插在牛奶瓶中的红花,纸巾盒。床脚有一个纸袋,窥看一下,里面有成包的毛巾和内衣,以及妈妈的手袋。

  在手袋里找到了兼作地址薄的便签册和小小的圆珠笔。亘私下一张纸,写道:

  ——我很好,不用担心。我一定会回来的,请等着我。亘。

  他将纸片折叠的更小,塞入妈妈掌中,再用力握一下。妈妈发出类似“哦”的一声,轻轻翻了个身。

  亘等了一下。可是,母亲没有醒来。亘耳朵后方传来“叮,当,哐”的钟声。

  是谁来探视过呢?千叶的奶奶和“路”伯伯?小田原的外公外婆?大家一定很担心吧。

  是爸爸?

  一想到父亲,一心只在幻界冒险旅行因而忘却的感情,瞬间复苏过来,压倒了亘。他双手紧握拳头,一动不动地强忍着,等待心中风暴消逝。

  钟声比刚才更快了。

  等着我吧,一切都会变好的。因为我要让一切都变好。因为我一定,一定会到达命运之塔。亘在心中念叨着,向后转身。

  十二米娜

  亘冲入光的隧道,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原先有图案的地方——教堂废墟。本是跑过来的,却并不觉得气喘,也没有出汗。

  岩场上,基·基玛慢腾腾地站起来。他身旁是米娜苗条的剪影。在野地的黎明、艳丽的朝霞中,二人的脸背光,看不清表情。

  亘默默登上岩场。基·基玛和米娜对视一下,基·基玛沉默地转过头去。大概是“什么都不要问为好”的意思吧。

  “卡茨和托伦先回去了。”基·基玛像平时一样爽朗地说道。他是努力这样做给我看的吧?“我们也回去,吃早饭!”

  亘回过头来,眺望野地、草原和岩场,眺望“幻界”的大地。吹过草原的风进了眼睛。

  流眼泪是因为这一阵风,亘心想。景色太美了,想让独卧病床上的妈妈也看一眼——并不是因为心中掠过这样的念头而流泪的。因为我已经不爱哭鼻子了。

  可是脸颊还湿着,他对眼泪不断涌出毫无办法。基·基玛停了一会儿,驻足望着亘,又慢慢迈开步子。用眼神示意米娜“由得他哭吧”。

  米娜也跟了基·基玛几步,但迟疑了一下,悄悄返回亘身边。

  “亘,见到妈妈了?”

  “噢。”亘用力点点头,然后用手臂去擦干脸。

  “啊,太好了!”米娜轻抚一下亘的后背。

  “因、因为睡着了,没、没有说话。”亘断断续续地说道,“短时间内很难说清楚那么多事情。”

  “我看也是。不过,你妈妈一定明白的。她即使睡着了,也一定感觉得到你来过她身边。”

  亘揉揉眼睛,回看米娜。她带着鼓励的笑容。

  “据说妈妈就是这样的。母子分开了,妈妈也明白孩子的。所以,你要振作精神呀。如果你委靡不振,就会传递给妈妈了啊,明白?"

  亘眨眨眼,滴下最后一颗泪珠。"噢!"

  通过诊所医生的鉴定,获悉教堂废墟的井水混入了强力的农作物杀虫剂。另外,医生听说了亘在地下祭坛遇到了大量信徒骸骨的事之后,表示很想调查那些骸骨。

  “调查骸骨,应能发现残留的杀虫剂。他们都是喝了这种水死掉的吧。这样一来,以‘治病’为借口所做的部分事情,多少可以因此而弄清楚了。”

  “好像为时已晚了。”

  亘喃喃道,一副想起便后怕的样子。不过,医生两耳一竖,一字一句地说:“的确,不管事后如何调查,死去的人亦不能复活。可是,卡克达斯·维拉是怎样一个人,尽可能揭露更多事实的话,当以后还有类似的人物出现时,大众便可能不会上当受骗了。”

  米娜已开始愈合的伤口,因在洞窟大显身手而有点倒退。她被医生责备了一番,涂上背伤的药,疼得她大叫一声。

  不过,她与初见时相比,开朗的像换了一个人。

  米娜来自何方?为何与北方难民的安卡族少年混在一起?为何如此身手敏捷?还有,为何身挂真实之镜作为护身符呢?想知道的事情多极了。亘便在当天下午,和基·基玛一起探访米娜的病房。

  “你是想了解我的身世吧?”大概米娜也察觉到亘带着种种疑问而来吧,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提及了身世。

  “所谓‘猫族’,原先在南大陆几乎不存在。”

  三百年前,在加玛·阿格利亚斯一世成为北大陆漫长内战的胜利者,创立现在的统一帝国之时,许多种族人士因畏惧偏激的安卡族中心议会压迫其他种族,比现在的难民早得多就南逃过来了。

  “我的祖先就是这样逃过来的。现今居住在南大陆的猫族,大部分是这些移民的后代。”

  米娜的祖上在商业国博鳌安顿下来。米娜的曾祖父很有生意头脑,开了一家经营农产品的批发店,生意很成功,一家人过上了安稳、富裕的生活。

  “哟,那么说,米娜可是大家闺秀啊。”

  米娜对基·基玛的感叹报以羞涩微笑。但笑容马上就消失了。她寂寞的瞳仁望向虚空,仿佛回到遥远的过去。

  “在我七岁那个极炎热的季节,我们——爷爷奶奶、父母亲和我五人,住在城镇的一个小湖边,有一天晚上,我们受到了袭击”

  米娜说,因为那时还小,事情已记不清了。只记得半夜里突然被母亲叫醒,母亲神色严峻地叮嘱她说:躲到床底下去,在父母再喊你以前,不管发生任何事情都不能出来,即使有人喊你的名字,也不能回答。那时母亲的脸色是从未见过的严厉和恐惧。

  “当时,妈妈给了我这个”米娜摸摸悬挂在胸前的真实之镜,说道,“她说,你带着这个,好好保管,因为它是你的护身符。妈妈眼里微微含着泪光,我好害怕好害怕,缠着说要跟妈妈在一起,可妈妈走出了房间。”

  年幼的米娜遵照吩咐,一直躲藏在床底下,时而听得见偌大的家中有“咚咚”的跺脚声,或者有人在吼叫,也有类似于惨叫的声音。米娜虽然怕得要死,还要强忍眼泪缩成一团。

  亘回想起当事情闹到父亲的情人要打母亲邦子时,自己也是缩成一团,躲进了床底下。当然,情况完全不同。亘只是要逃避眼前的混乱不堪,完全不危及生命安全。不过,他觉得自己多少能体会米娜的感受。

  “这当中,开始响起三四个人在家里来回跑动的脚步声。”米娜小声地往下说,“好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听起来都是男人在大声地问和答,还有人在下命令。我更加害怕了,屏息躲在床底下缩成一团。”

  好像是找不到想要的东西,闯入者开始翻箱倒柜,打砸家中的东西。米娜还是强忍着躲藏不出,可不久,开始飘来了烟味儿。

  “我悄悄从床底爬出,窥探走廊的动静,看见有火光。那边在熊熊燃烧”

  这时,远处传来急促的敲钟声音。是消防队!

  “我走出阳台,看见消防队的车子向这边走来。之前完全没有察觉到,此时已到黎明时分。天亮得可以看见车子扬起的尘土。”

  米娜虽然被救出,但房子已陷火海,无法抢救。从废墟中发现了米娜的爷爷奶奶的尸骸,但父母亲则不知所踪。

  “人们对我说,是强盗杀了我的亲人,抢走了钱,点火烧毁的房子后逃走了。只有我幸运获救。”

  和市街不同,米娜家房子没有左邻右舍。因为没有目击者,当地警备所也只能根据米娜的证言,得出这样的结论。

  “可这样的话,爸爸妈妈身在何方呢?虽然我只是小孩子,但无论如何不能接受这个结论,而且我还觉得,闯入家中的人好像是在寻找东西,这跟妈妈将护身符托付给我可能有某种联系吧"

  父亲的一家亲戚住在博鳌首都兰卡,他们接收了米娜。他们是经商的。但岁月的流逝却不能使米娜淡忘这件事。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父母怎么样了?现在还活着吗?米娜在“想查清楚”“想追到底”的冲动驱使下,终于离开亲戚家出走了。那时她十一岁。

  “那么做,真是太莽撞了!”米娜不好意思地笑着说道。

  “真的哩。”亘也笑起来,“找到线索了吗?”

  “毫无线索。不过,那时候正好有一家大马戏团在兰卡演出,亲戚家除了经营食品批发,还开了一家餐馆,请了许多生意客户去看马戏表演,我也去过几次马戏团,跟团长先生说过话。”

  米娜说,她想过了,马戏团可以周游各地,打听各种消息,也能认识很多人,而如果只待在一个地方,永远不能解开过去的谜团。辗转各地途中,也许能碰巧抓住线索。

  “于是,我就去找团长,说了情况,请他把我留在团里干活。”

  所幸卜卜荷团长很有同情心,在谈妥附带两个条件之后,接受了米娜的请求。一个条件是她在团里努力工作;另一个是她在团里坚持读书学习。

  “马戏团呀,怪不得身手敏捷呢!”

  基·基玛拍着手掌,恍然大悟的样子。不过,亘还有未能释然的地方。

  “那,你就一直待在这个马戏团里,对吧?”

  “嗯,是叫做‘空中飞人马戏团’。马戏团以高空表演为卖点,专在令人目眩的高度荡秋千或做惊险杂技。团的名字也是由此而来。”

  米娜颇为自得。

  “我也表演过使用绳索的空中惊险杂技呢,是团长亲自传授的,很受欢迎。”

  “你跟那些安卡族少年在那里认识的?为什么跟他们在一起?好像一直被他们胁迫的样子。”

  米娜顿时神色黯然:“那是我做了蠢事。”

  据说大约一年前,那些少年还待在博鳌国内的难民收容所,高空飞人马戏团前去做慰问演出。米娜有机会在那里和他们说话。

  “于是那些孩子说在逃离北方之前,他们的父母是‘外族人管理局’的干部,能了解许多不为世人所知的内情。”

  所谓“外族人管理局”,据说是北方帝国政府的一个管理机构。在北方,安卡族以外的种族通称为“外族人”,他们生活中的事情巨细无遗,都受到这个管理局的严格控制。

  “他们管理什么?!”基·基玛愤然道,“所谓管理,就是没收财产,关进收容所,强制劳动!据水人族的难民说,为了制作和修理风船,在几乎没有工具的条件下,要他们不吃不喝二十四小时干活。一天不到就有五到十人倒下,但不仅没有医生,连药都没有。身体衰弱下来的人便不再理会,死了丢进大海!据他们说,这样死去的水人族的尸体堆积如山!”

  米娜垂下视线,点点头说:“我也听说了许多类似的事。”

  “那两个人说他们知道什么?”

  “他们说,北方帝国悄悄绑架南逃的外族人的后代,送回北方去。”米娜的声音略带颤抖,“自二十年以前就在干这种事了。那些孩子的父母亲,因为在收容被绑架者的特殊机构里工作,所以他们知道。”

  亘和基·基玛对视一下。

  “那些孩子听了我说的情况,说我的父母一定也是这样被绑架回北方去了,所以废墟中找不到尸体。我就觉得自己寻找的答案终于找到了。爸爸妈妈可能还活着,身在北方帝国。”

  米娜的眼睛亮了起来。

  “可是,北方帝国政府为何干这种事呢?”

  “不知道。那些孩子说,他们也不清楚。不过,那些先南逃的难民中。有人原先是那些孩子父母的上司,如果能见那些人的话,应该能知道更多情况。所以我就”

  “噢噢噢。”基·基玛叹气道,“于是,米娜就相信他们的话,帮助他们逃跑了?然后被他们的话套住,一直跟着他们?”

  米娜没有回答,头低得几乎看不见脸。这就是答案。

  “那么,‘空中飞人马戏团’的人,一定还担心着米娜哩。”亘说道,“你一定是偷偷出走的吧?”

  “嗯。因为我觉得要是说出来,他们一定会阻止我”

  “肯定会阻止你的呀!要是我,也会阻止你,那种混小子的话也当真,米娜毕竟是单纯的乖孩子。”

  基·基玛十一开玩笑的口吻说的,但米娜却是一脸认真。

  “不过,有一点也弄清楚了。那些孩子也不完全是胡诌的。”

  据说执行这一无法理解的粗暴任务——强行绑架南逃难民送回去的,是叫做“西格德拉”的特种部队。

  “那些人是军人?”

  “和帝国军队没有关系。据说当今皇帝阿格利亚斯七世和帝国军队统帅亚扎将军虽自幼相识,其实关系不睦。这在北方帝国是众所周知的,虽然不能公开谈论。”

  在北方帝国,相当于这边的治安机构——舒丁格骑士团或高地卫士的,是帝国军队的下属组织,没有独立权限。所以阿格利亚斯七世建立一支特种部队,以便自己随意支配,不必事事与亚扎将军商量。这就是“西格德拉”。

  基·基玛伸一下舌头,抚过头顶。

  “怎么啦?那副怪摸样。”

  “哦?好烂的名字嘛。什么‘西格德拉’。”

  北方帝国将“老神信仰”奉为国教,认为创立幻界的是老神,女神则是欺骗老神的假神。

  “西格德拉,是老神明白被女神所骗,愤而回归时带的一头怪物的名字。据说它有毛茸茸的三头六脚,尾巴前端分为两叉,各连着一个蛇头。在我们水族人的传说中,这西格德拉只是头丑陋的怪兽,住在混沌深渊,吞食误入者的灵魂。”

  “三头六脚”

  “它总是饥肠辘辘,吃掉任何东西。一旦见到食物,便穷追不舍,绝不放过。所谓西格德拉,在安卡族的话里,是‘恶狗’的意思。”

  米娜的父母被如此可怕的组织抓走了

  “亘,我有一个请求。”米娜的大眼睛望着亘,“你踏上旅途的时候,把我带上,好吗?”

  在米娜热诚的注视下,亘脸红耳热,心慌意乱起来:“咳,旅、旅行?一、一起走?”

  “求求你!我会有用的!跟你走,一定比马戏团走更快、更远。对吧?所以”

  米娜步步紧逼。亘手足无措地瑟缩着,终于差一点从椅子上翻滚下来。

  基·基玛脸上笑成一朵花,他揪住亘的后颈。

  “被可爱的女孩子拼命恳求,不好推吧,亘?”

  “哦,哦,”亘拭去脸上的汗,:“而且,米娜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太好了!谢谢!”

  对高兴得跳起来的米娜,亘说了一个“但是”:“但是,米娜。在我们出发前,你得先告诉空中飞人马戏团的所有人,你现在很好。”

  “是空中飞人马戏团。”米娜笑嘻嘻地说,“好吧,就按你说的办。”

  “你看这样好不好:我们大家一起去那个空中飞人马戏团。米娜可以见到大家,亘也可以获得新的信息。这主意不错吧?”

  十三马奇巴镇

  等米娜的伤全好之后,三人离开商城加萨拉。基·基玛特意挑选了脚力好,适合远行和走山路的达鲁巴巴,把卡茨备下的一些日用品搬到载货架上。驾车当然是基·基玛,但是道路平坦的地方,亘也学习如何驾驶达鲁巴巴车。

  载货架上的米娜悠闲地欣赏景色,不时启动歌喉,她悦耳的歌声近乎天籁。在现世家中,亘的父亲爱听中南美洲的西班牙语民谣,与米娜唱的歌曲调相近,时而哀切,时而开朗。一路歌声不绝。

  米娜离开空中飞人马戏团近一年了,她记得马戏团现在应是在博鳌某地演出。于是决定先前往直线距离最近的博鳌城镇马奇巴。马奇巴镇虽小,但畜牧业发达,据说亘在加萨拉爱吃的肉类,主要是马奇巴供应的。

  “博鳌国不大,且空中飞人马戏团的演出各地都大受欢迎,所以如果大伙儿在博鳌某地,消息一定会传到马奇巴来。”

  正如米娜所料,抵达马奇巴——一个由砖木搭建的朴素房子汇集而成的城镇,刚上第一家达鲁巴巴店的门,便听到了空中飞人马戏团的消息:金碧辉煌且令人手心冒汗的空中飞人马戏团刚刚在四天前通过马奇巴镇,他们宣称在隔一座山后的湖畔设营驻扎,将为附近的小村庄、行商、在偏僻之地孤独地坚持观测工作的读星台学生、关卡的工作人员举行特别演出。

  “哇,太棒啦!”米娜高兴得拍起掌来,“就在这么近呀!”

  “你们看过那场演出了?”

  对基·基玛的问题,达鲁巴巴店的人摇了摇头。

  “谁都没看。不仅我们,整个马奇巴镇的人,都不是看演出的时候。”

  据说是发生了山火。这家达鲁巴巴店的老板指一指西至西南一带平缓的群山说道。

  “只有那边的山秃了对吧?其他山头都不会这样子,因为眼下正是山林郁郁葱葱的时期哩。”

  他说得没错。大约有三个小山头不合时宜地透着萧瑟苍凉的感觉。山体裸露。

  “原来如此——那都是山头烧完的痕迹啊。”

  对于亘的感慨,店老板“不、不”地摇着手,激动地说下去:“如果仅仅是山火,不会连覆盖山头的树木和杂草全都消失无踪吧?是发生了严重得多的问题。”

  除了着火的镇西南方向的山糜一带,环绕马奇巴镇的是一片翠绿、宽广的草原,绵延伸展、牧场众多。极目远眺,围住家禽的木栅如同填字游戏图的外框。框内有许多看似羊的动物。畜牧业者的仓库和贮藏室散布各处,尖屋顶在闪光。

  “这里饲养的动物叫‘蒙玛’。基·基玛指着家畜栏内成群的白色毛皮的动物,告诉亘,“肉很美味,皮子结实,可以加工成任何东西,加上抗病和繁殖能力,好处太多了。”

  达鲁巴巴店的老板颇为认同:“蒙玛群是马奇巴镇的饭碗。而蒙玛吃的牧草,也都长满山糜。这些绿色,对马奇巴的畜牧业者而言,是金不换的财宝。”

  三天前的深夜,那座山的山顶附近起火。不巧强南风把火势刮向南坡,火势迅速蔓延开来,消防队连接近火场都很难。他们在山腰至山糜一带砍倒树木,以防火势扩大。镇上的人全体出动,为把蒙玛转往远离火场之处大费周章,这些蒙玛因闻到风吹来的烟火味而惊慌、骚乱起来。

  然而,火头蔓延极快,火势有增无减。

  “到了黎明时分。我们都吓坏了:照此下去,不但会烧光西南面的山,火势还将蔓延到东面山上。到了那一步,连马奇巴镇也危险了。弄不好都完蛋。大家还让老人孩子躲到镇北,余下的人手集中起来扑火。然而只见伤员增加,未能遏止火势,连减弱火势也做不到。山上好像有火龙往上下吹气,后来连立足都困难了。”

  这时,有人自告奋勇,声称是魔导士——他住在镇上唯一一家旅馆里,他说如果交给他处理,就会帮我们扑灭山火。

  “他说,不过呢,以他的做法,烧光的山糜会好几年不长牧草,能接受吗?”

  达鲁巴巴店老板用手搓搓鼻子下方。说来他的衬衣里头的确露出包扎的绷带,手臂上也有类似烧伤的伤痕。

  “再耽搁下去,西南面的牧草地将被热风烘烤,全部毁坏,到那时,也许过好几年都不能复原。那么,接受那位魔导士的方案也不坏。对吧?”

  店老板笑一下,看了亘他们每人一眼。

  “然而,我们——也就是以镇长为首的头面人物,却不能马上作出决定。原因就在于,那位魔导士是个孩子。”

  达鲁巴巴店的老板向亘的方向晃一下胖指头。

  “就是跟这位哥儿一般大的安卡族孩子。大家一开头都很吃惊:这孩子怎么没送走?还留在旅馆里?”

  亘瞪大眼睛,他情不自禁地跨前一步,说道:“那位魔导士是不是穿着黑色的法衣,腰系皮带,手持顶端有发光宝石的黑杖?”

  这回轮到店老板吃惊了:“哥儿,你很清楚呀,莫非那小不点魔导士是你的朋友?”

  基·基玛从后伸手用力扳住亘的肩头,插话说:“老大爷,结果怎么样了?交给那位魔导士处理了吗?”

  “哦?噢噢,没错。”达鲁巴巴店老板点点头,“那阵子,镇上已热得头发、衣服眼看就要燃烧起来的样子,不过,还没有人出声说‘拜托啦’,正当大家迟迟疑疑不知如何回答时,那位小不点魔导士说:哎哟哟,你们很会麻烦别人嘛,他一边说,一边顾自走向熊熊燃烧的山头。”

  亘高兴起来。果然是美鹤,这家伙就是这种口吻。

  “然后怎么样了?”米娜探出身子。

  “那魔法可真不得了。”老板鼻尖冒出汗珠,“光是回忆就感觉头晕了;他右手持杖,左手这样在虚空中写字,大声地说着不明白意思的话——唱歌似的有节奏地念着。”

  首先出现的是龙卷风,它突然出现在山头熊熊的西南山头上空,包围了整座山。

  “正在燃烧的山头被龙卷风一直封闭至山脚。同一时间,我们周围的空气一下子凉爽起来,变的完全不热了,热风也停止了。”

  魔导士挥一挥手杖,杖头上的宝石放射出蓝光。强烈的光令人无法正视,正当大家情不自禁地抬手遮眼时,天空裂开了,出现了一条苍龙。

  “我看见了。的确看见了。那就是传说中的海龙王。绝对是!”达鲁巴巴店的老板紧握双拳,兴奋地说道,“大概魔导士杖上的宝石蕴藏着海龙王的力量吧。”

  苍龙扭动着长长的身躯,绕着封闭的山火的龙卷风转圈。这一来,龙卷风里面便开始充满清澈的水。水在旋风中变成了细沫飞散,形成大雨降在马奇巴镇上。

  “后来龙卷风就离开了。”

  它离开了山,悬在空中,飘向大海的方向,向着能浇灭任何猛火烈焰的大海方向飘去。

  “我们都像傻子一样呆立着,当发觉已捡回性命时,已经天亮了,小不点魔导士也不见了,就剩下那些光秃秃的山。”

  镇上的人都还激动不已,一碰头便猛聊这件事。“所以,”店老板说,“如果你们还想知道得更多,不妨到处打听一下。”

  实际上甚至用不着你引起话头,马奇巴镇的人全都在拼命说这件事,一见到镇外来人,谁都一把拉住你告诉你这件事。到在宾馆安顿下来的时候,亘他们三人已熟知事情的经过。

  亘很激动,也很高兴。在听别人述说中间,好几次差点说漏嘴。”那个小不点魔导士来自现世的旅客,是我的朋友”——这句话就在亘的嗓子眼上。不过,每次都被基·基玛默默地管住了。基·基玛在旅馆时说道:

  “在加萨拉镇,当时的情况不得不那样,但我觉得往后还是尽量不暴露亘是‘旅客’为好,因为太多人知道可能会带来危险。”

  亘因此而稍微警觉起来。他还想起拉奥导师说过的话:不能去找美鹤

  “奇怪呀。导师大人说过我和美鹤所经历的幻界,是完全不一样的,他说幻界因不同的旅客而改变面貌。”

  米娜歪着细长的脖子:“说不定亘和那位朋友——是叫美鹤?因为两人都很小,可以互相帮助走完旅程?”

  “可能吧。要是那样的话,拉奥导师大人一开始就会告诉我的呀。”

  “别人告诉你,只会有一半的兴奋吧。自己来发现,那才棒呢。可能因为这样,导师大人就故意说成相反。”

  亘对米娜的话颇为心动。“不过,跟美鹤在一起的话,我轻轻松松就能抵达命运之塔了。那家伙的魔法可厉害了。”

  米娜笑道:“亘也有亘的本事呀。你抓胁迫我的两兄弟时,不就没有使用魔法吗?”

  在旅馆里,山火和小不点魔导士的事,是比火灾还要“热”的话题,镇子甚至有人专为说这件事而来找投宿的房客。交谈中,亘抓到了一条消息:“小不点魔导士在发生火灾之前,曾打听过前往博鳌西北面的利利斯镇的路径。”

  “利利斯远吗?”

  “想直接去会很麻烦的。途中有一条叫‘格兰迪拉’的大河,因河流太急而无法架桥,且水流状态不佳时,连船也无法出航,所以运气不好的话会很倒霉,得等上很久。如果想走得踏实,就要翻越南面的山,从西南方向绕过去为好。还有大路相通。”

  从南面翻山的话,就要途径空中飞人马戏团演出的地区。正好!亘跟基·基玛商量:虽然导师大人有吩咐,但自己还是想追踪美鹤。

  基·基玛笑笑说;“既然这样,就试试吧。好不容易得到线索,我也对亘的那位朋友究竟是怎样的‘旅客’,有一点兴趣哩。”

  和房客谈及山火原因时,有人猜测是已翻过大山的空中飞人马戏团不小心而引起的,米娜对此很生气。

  “卜卜荷团长对这种事非常小心,绝对不可能!”

  为了安抚怒气冲冲的米娜,亘对基·基玛都费尽心思。

  十四空中飞人马戏团

  绿色森林的另一边传来了喧闹的音乐。随风摇曳的树丛,也仿佛呼应着有节奏的鼓声,快乐地扭动身体。

  我们和旋风是朋友

  我们和旋风舞起来

  普天之下,仅此一家

  再无分号——

  我们是空中飞人马戏团

  快来看呀你会大开眼界

  快来看呀老爷爷老奶奶会返老还童

  快来看呀孩子们个个欢天喜地

  空中飞人马戏团

  盛大演出开始啦!

  “噢,”米娜面露微笑,“是演小妖精的人在唱歌。”

  森林深处,林木参天,二人紧追着米娜欢快的脚步往前走。不一会儿,视界豁然开朗,亘欢呼起来。

  倒映着蓝天的湖面上,搭建了一个大型浮动舞台。舞台骨架上处处挂着色彩艳丽的东西,仔细一看,全都是身手敏捷的大人和孩子。他们身着艳丽服装,或攀往高高的脚手架,或单足立在柱顶上,麻利地赶着搭台子的工作。他们边工作边用美丽的声唱着歌。看到这一切,仿佛已在观赏美妙的演出。

  “亘,你看,那就是我原来用的秋千!”

  米娜指点之处,有一个细铁丝编成的秋千,呈尖尖的月牙形,在舞台中垂挂在特别高出一截的地方。

  “哇!好看极了!”

  基·基玛情不自禁地大声喝彩。也许是声音顺风刮到湖面上了吧,在米娜的秋千旁干活的红衣小人回头望向这边,随即大叫起来:

  “哎,是米娜!”

  米娜也向他招手:“帕克!”

  “嗳!米娜回来啦!”

  红衣小人一边用清亮的童嗓音喊着,一边麻利地攀下脚手架。其他人也停下手,望向米娜这边来。歌声停止了,代之而起的是众人的欢呼声和叫喊声:米娜!米娜回来了!你上哪儿啦,好担心哟!米娜冲向湖畔,亘二人紧跟其后,三人被包围在温馨在欢迎风暴中。

  “不辞而别,真的非常,非常对不起!”

  米娜眼含泪光低下了头。一只团扇般的大手轻抚着她的头。

  “虽然看到了你留的字条,但因为情况不明,大家都很担心呢,平安无事就好啦。”

  “埃阿洛加·埃列奥诺拉·空中飞人马戏团”的卜卜荷团长的是比基·基玛还要大一号的大个子。在亘看来,团长的脸挺像现世的猪,但这张威严的脸一笑起来,对方就会产生无可言喻的安心感。以现世人的年龄感觉推算,团长年约五十。不过,他坚持锻炼的身体找不到一寸赘肉。

  团长身旁坐着一个拘谨的少年,米娜叫他“帕克”。他比亘还小,充其量也就是小学一年级的样子。一头鲜红的头发,仿佛脑袋在燃烧。他满脸雀斑,原以为是安卡族的孩子,仔细看却是带有一条灰色的长尾巴。机灵的眼珠子闪亮,一会儿看米娜,一会儿看团长,其间小尾巴尖一晃一晃。

  “你不在的时候,我自己一个人练习了各种技巧。虽然很孤单寂寞,但我也忍耐着,坚持苦练。”等团长和米娜重逢的喜悦告一段落,帕克插进来说道。

  “连三周跳都能做啦!虽然只是一次,但的确做到了。可团长说我要表演还太早。”

  米娜替嘟起嘴的帕克抚平:“不过,你唱歌挺棒啊。老远就一下子听出你的歌声了。你不仅能当特技演员,也能做歌手哩。”

  “是吗?”帕克蹦了起来,“那我要上台唱!”

  空中飞人马戏团的团员们在湖畔支起大大小小的帐篷。大家集中到卜卜荷团长的帐篷,围坐成一圈。帕克在大家身边蹦来蹦去,后来被团长叫去干活,不情愿地走出了帐篷。

  “哎呀呀,终于能够安静地说话啦。”团长说着。

  他望着亘和基·基玛:“米娜得你们的照顾,实在非常感谢!”

  亘摇摇头,首先说了“是她救了我”,然后说了迄今的经过。他说完后,卜卜荷团长又一次亲切地抚着米娜的头说:“原来是这样你那么放不下父母的事吗?”

  “不是的,团长。是因为我没经验,完全相信了那兄弟俩。”

  “那么,你打算以后和这位‘旅客’一起上路?”

  米娜端坐答道:“是的。”

  卜卜荷团长凝视着亘,说道:“旅行者啊,你允许米娜跟你走吗?”

  “当然愿意!”亘用力点点头。

  “那就没有任何问题了。”卜卜荷团长满脸欢喜,“但是,既然难得一聚。今晚就住下吧。看一看我们演出的彩排。虽然明天才开始正式演出,但今晚的彩排完全照正式演出进行。你们就是嘉宾。”

  “哎呀,太棒啦!亘和基·基玛一定得看呀!”米娜高兴得欢蹦乱跳起来,比刚才的帕克有过之而无不及。“团长,我也给剧团帮帮忙可以吗?”

  “米娜的特技,在那个洞窟已经看过了。”亘笑道,“如果可以的话,倒是想看在舞台上的演出。”

  “是呀,我也想看。”基·基玛也点点头。

  “好吧、跟荡秋千的伙伴打个招呼。”

  卜卜荷团长把米娜送出外面,带亘和基·基玛到一个空着的帐篷。亘他们安顿下来后,不一会儿,进来了一位老妇人,她端着飘香的热茶送到帐篷。

  “哟,是婆婆呀,您真是细心周到!”

  卜卜荷团长高兴地让老妇人入内,招呼亘他们喝茶。

  “这就是消除疲劳的茶,请用吧。”

  被称为“婆婆”的老妇人个子瘦小,满脸皱纹,就像一张软纸被捏成一团。脸虽属安卡族,却有点像青蛙。

  “我这个婆婆是来看旅行者长相的。”老妇人说着,眼勾勾地盯着亘看,几乎让亘不好意思起来。然后她冷不防问道,“拉奥导师大人挺好吗?”

  “噢?哦。老奶奶,您认识导师大人啊?”

  “认识他八百年啦。那位先生从前在雷魔法方面挺差劲,现在还没有长进吗?”

  亘笑道:“这点我不清楚。”

  婆婆超然地说:“您是去见女神的。那么,如果见不到,打算怎么办呢?”

  “那——”亘看看基·基玛。他也不知所措。

  “我觉得一定会见到,所以没想过见不到会怎么样。”

  这是一个诚实的回答。婆婆简单地“嗯”了一声。

  “既然如此,婆婆没有什么要问的啦。”

  她迅速一掀帘子出了帐篷。亘不解地眨巴着眼睛,团长则苦笑道:“不好意思,婆婆上年纪了。”

  卜卜荷团长再次郑重其事地对亘说:

  “听说‘旅客’的路途是很艰苦的。米娜是那样一个命运坎坷的孩子,带她上路,可能会因此而更加艰难。听她说过‘西格德拉’的事吗?”

  “是的,听她提起过。”

  “也考虑过了?”

  “我没有问题,”亘爽快地点点头,“不知她跟我一起上路是否能遇到父母,但至少我们可以互相帮助走下去。”

  “既然这样,我也无话可说了。”卜卜荷团长亲切地笑了,“彩排开始前,你们随意活动吧。大家都想见你们,你们也可以参观一下。”

  亘和基·基玛谢过团长的好意,四处参观,和大家闲聊。得知团员共五十人,马戏团名字中间的“埃列奥诺拉”是卜卜荷团长已故太太的名字。在湖畔的演出之所以推迟,就是那次火山再次造成的。

  “向这边刮过来很厉害的热风,湖上掀起了波浪,不但搭不成舞台,连小船都划不动。”

  基·基玛与水人族团员很投契,要学习对方的拿手好戏——生动有力的长枪舞。他们大呼小叫,用木刀比作长枪舞动起来。亘则趁此机会到团员中转了一圈,问大家是否在山林湖畔等处见过一个穿黑衣的小个子魔导士,回答都是没见过。大家都表示遗憾,说见到那么厉害的魔导士就好了。

  到天黑下来,星辉初现时,彩排终于开始了。开场白之后,舞台照得通明,音乐响起。跳舞女孩唱着亘在树林里听见过的歌登台。亘完全陶醉了,忘情地、奢侈地欣赏着这场为他们两人举行的演出。

  仓促上阵的米娜也表现了女明星的风采,她身穿绚丽的服装,在令人目眩的高度上轻盈地表演转换秋千、空中转身,让人猛一揪心后来个精彩的亮相。她和帕克一起表演飞换秋千的特技时,亘手心捏出了汗。等二人在聚光灯中落地时,他才拍痛了手掌。

  当演出高潮中结束时,亘看着唱着歌抛洒着花朵的米娜,看着她绯红的脸,心想:米娜留在团里不远行,应该会很幸福。但是,以前的谜,那个让她非找出答案不可、非穷追不可的谜,驱动着她。亘心想,如果我是她,会怎么办呢?

  亘直至演出结束,仍难抑心中兴奋,他躺在床上时仍在自问自答,但不一会儿,他便在星星的看护下安然入睡。

  此时,在卜卜荷团长的帐篷旁边,老婆婆独自呆呆地说着话。巡视一圈返回帐篷的团长认出了她,跟她打招呼:

  “团长,看得见那个吗?”

  卜卜荷团长也仰望夜空。好美的夜空,仿佛在漆黑、柔滑的丝绸上撇下宝石的碎屑。

  “是哪一颗,婆婆?”

  老婆婆仍旧仰着头,答复:“是吗,团长还没有看见?”

  团长站到老婆婆旁边。

  “噢,那的确是北方的凶星啊!”老婆婆断然地说:“我老太婆能看见,不是眼花。”老婆婆有些伤感的样子。

  “那位‘旅客’的半身。凶星,是来预告。”

  “是嘛。”卜卜荷团长回应道,“米娜不用受苦就好了。”

  老婆婆默默不答。只是沉静地仰望着北方的夜空。

  十五露营

  前往利利斯的道路不仅要走山道、穿森林,不时还要翻山越岭、沿溪流走岩场,变化多端。亘心想,幻界的自然壮丽而严峻,还有点刁,跟现世的自然一样。

  漫长的路上时而前不靠村,后不着店。这种时候,亘他们便搭起野营帐篷,扎营,生火,到河边钓鱼,到山上树林采来食用的果实菌类。亘从基·基玛那里学习这一切,米娜也常一起跟着学,但用篝火做饭,米娜原就比基·基玛还强。

  基·基玛原本就是跑运输的达鲁巴巴商人,自然跑过南大陆的许多地方,知道很多村镇。但就是他,也没有去过利利斯。

  “利利斯自己特有的运输业颇为发达,所以与达鲁巴巴商人很少联系。运入做工艺品材料的玉石原石也好,运出工艺成品也好,都需要专用的货车或包装箱、垫布,而且次序也不一样。我即使从附近路过,也因为匆匆忙忙,没有时间好好看一看。”他高兴地说,终于有机会看看啦。

  没错,利利斯是个以工艺品著名的镇。以金属、石头和木材等为材料,生产出来的东西多种多样,从身上打扮的东西到餐具、用于建筑物装饰的散件等。这里的产品优美华丽,工匠有将凝练的设计转化为产品的扎实技术。这些都不是魔术,全都是手工制作。

  利利斯工艺品的优良品质,通过风船商人,在北大陆广为人知。据说在北大陆,像首饰或戒指这样的女性装饰品,以这边十倍左右的价钱成交。近几年,北大陆的有钱人争相想要的是年轻的手艺人托尼·范伦设计的、名为“赫宾”的系列首饰。

  “好像在那边正流行呢。我认识的风船商人拜托我哦,如果有机会到利利斯附近,去看一看范伦的工作室。据说他是自己动手,一年充其量只做十来个产品。如果不是运气好,弄不到手。”

  “不可以订做吗?”米娜在载货台上摇晃着,问道。毕竟是女孩子,一谈起服饰品,兴趣便来了。

  “不能订做。这个范伦是个难伺候的人哩。”

  据说要找他直接谈,他只卖给谈得投机的顾客。

  “不论手中多有钱,如果他不喜欢这位客人,就完全不理你。相反,如果跟他对脾气,也有用材料就卖出的,甚至有不要钱给人的。”

  “很特别的人啊!”

  亘听着二人的对话,心里想:如果利利斯是工艺品的名镇,会使用许多金属、宝石的原材料吧,说不定能找到自己所有的第二颗宝玉,或者找到相关的消息。自己似乎比美鹤早一步前往利利斯,这是好事。

  美鹤也按拉奥导师的要求寻找宝玉吗?不过,那家伙手中的黑手杖上,已有一颗大宝玉,隐藏着足以扑灭马奇巴大山火的力量

  在距利利斯镇约有一天路程之处,亘他们遇上了一起突发事故。一辆两匹达鲁巴巴拉的大货车发生翻倒,车载的岩盐大量倾倒。首先得用手把岩盐块搬走,然后扶起翻倒的货车,才能继续前进。这要花多长时间无法判断。在此之前,道路无法通过。

  这条路的前方是沙沙雅国和博鳌国的边境,设有关卡。南大陆联合政府虽然重视各国的独立性,但因为政局稳定,便定下制度,在四个国家之间往来时,简化手续。正因为这样,基·基玛他们才得以纵横南大陆。关卡也只有确认一下通过的人数、货物种类和营业执照是否一致而已。

  反正过不去,与其无聊地打发时间,不如帮忙清理道路吧,正当大家汗流浃背地搬开岩盐时,两名关卡官员飞奔而来,在路旁茶馆找张桌子坐下,宣布在清路之前顺带办理通关手续。这样一来,在道路复通时,便可避免滞留此地的人一起涌到关卡,又引起混乱,同时彼此都能节约时间。这种通情达理的举措,让亘吃了一惊。

  “现世的公务员,是绝对不会这么替人着想的。”

  两名关卡官员名副其实是“飞奔”而来——他们都是巨鸟族。与他们隔小桌相对而坐时,亘突然清晰地回忆起那次差点遭螺丝头狼吞噬的危机——那时他对幻界所知无多,误入险境。

  “喂,喂,我脸上粘了什么东西吗?”

  戴夹鼻眼镜的巨鸟族关卡官员问亘,亘直勾勾瞪着对方的脸,有点失态了。

  “哟,对不起。我会想起曾被您同族的人搭救的事了。”

  “哎呀呀,不得了不得了!”

  “哎哟哟,可真是可真是!”

  两名关卡官员扇动翼翅,欢天喜地。

  “我们把为公众服务放在心上。噢,您当时遇到什么险情呢?”

  “啊,对对,我对螺丝头狼袭击”

  “哟哟!”官员们激动起来。

  “螺丝头狼!”

  “好久没吃了呀!”

  “真想那味道啊!”

  “我们偶尔也回乡下吧!”

  “不不不,为民服务是我们的职责!”

  “既然如此,就让人寄来螺丝头狼的肉干吧!”

  办好手续离开桌前,基·基玛手按胸脯“嘿”地叹一声。

  “巨鸟族人的乡下位于螺丝头狼的沙漠边上吗?”

  “据说他们定居于溪谷边最陡峭之处。只是像他们一样离乡出来做公务员的巨鸟族人挺多的。鸟人脑瓜子好使吧。”

  “哎,基·基玛,”亘问道,“我刚想到一个问题,我问你,你可别生气呀。”

  “什么问题?”

  “如果巨鸟族之类的鸟人同样进入你们的运输业,会成为你们生意上的强劲对手。你们想过吗?”

  基·基玛仰头大笑,说道:“不必担心。根本不会有这种事。因为他们没有力气的呀。像我们这样运送沉重的货物,他们绝对做不到。”光有翅膀还不行?

  “人是各有长处,各有岗位的吧。”基·基玛颇为自得地说。

  “对呀,假如我们生意破产的话”他手扶下巴,做沉思状。

  “应该是出现了比达鲁巴巴跑得更快,比达鲁巴巴更容易照料,只要告诉它去哪里,它就可以独自前往的更聪明的动物吧。”

  他说着,“嘿”地一笑。

  “不过不要紧的。好心的女神会替我们水人族着想,不至于让我们山穷水尽。所以,她没有创造那样灵便的动物,今后也不会把。”

  亘点点头,说声“应该是吧”。一个念头突然掠过脑际,但他没有说出来。

  ——不过呀,基·基玛,现世有很像你说的东西呢,那不是动物,叫做“机器”。

  不,更准确地说,不只是机器,得把“动力”放在一起考虑。总之,那些东西的确存在于现实。

  ——假如,这个幻界也发明了机器呢?或者,从现世带过来呢?

  这么一想,不知何故心情黯然起来,亘默默回到搬运岩盐的工作中。

  到了傍晚时分,大路旁的茶馆周围,出现了一小片露营地,亘他们也立起帐篷,和邻人互借日常用具,一起生火做饭,忙碌起来。

  太阳西下,夜幕降临。在帐中躺下休息的时候,大路的马奇巴一侧出现了几支松明,沿山道闪烁而来,走近这片新出现的露营地。

  “那是”米娜打了个哈欠,辨认一番后睁开大眼睛,说道,“是舒丁格骑士团啊。”

  露营地的人都学她的样子,探头到夜色中,跺脚注视着越来越近的火光。不久,不仅看得见松明火光,还看得见反光的银色盔甲和护肩和护颊部分。

  “咦,到这种地方来,有什么事呢?”亘身边的流动商贩喃喃自语道,“而且还是队长大人大驾光临呢。”

  “什么?!伦美尔队长来了?”关卡官员从茶馆跑出来,又扇起翅膀来了,“那可得表示欢迎啊!”

  “要寒暄的话,叫茶馆老板出来比较好吧?”一名流动商人慢悠悠地说,他双手揣在怀里,“你们晚上有夜盲症,看不清吧?”

  “对对!你说的一点不错!”

  骑士有五人。一人领头,四人随后。虽然戴着头盔而看不清脸,但他们骑的达鲁巴巴的额头上,挂着画有五瓣花纹的徽号。在加萨拉的时候,托伦的确说过,这就是舒丁格骑士团的标记。

  茶馆老板跌跌撞撞地跑出来,走出距露营地颇远的地方迎接骑士们。稍作交谈,前头的骑士和身后左边的骑士便下了达鲁巴巴,和店老板一起走过来。

  “前面那位是伦美尔队长吗?”

  亘问流动商人。

  “噢,没错。”

  “你不看见他的脸,怎么会知道呢?”

  “因为头盔很特别。你仔细看,那头盔像龙头吧?那是伦美尔家族代代相传的武士头盔哩。”

  流动商人鼻翼鼓张。“我现在虽然是个穷小贩,但从前是读书人,要成为读星人的哩,还曾经在沙沙雅留学,对于读星人来说,历史也是重要的学习科目。”

  还没到露营地篝火照亮的距离,两名骑士变窄下了头盔。二人身材魁梧,比小个子茶馆老板足足高出两个头。

  “我们是舒丁格骑士团的第一游击队。”

  走在前头的骑士朗声报名。

  “我是队长伦美尔,这位是副队长华伊士。今晚我们在格兰迪拉河渡船事务所执行公务,因接到报告说这里发生达鲁巴巴车翻侧事故,交通堵塞,便前来了解事故情况。我知道各位在清理工作中已经很疲惫,但希望分出一点时间协助我的咨询调查。我们马上设帐篷开始工作,如果有人受伤,现在就请告知。”

  亘对他措辞委婉,并非采取高压姿态颇觉意外。

  吃惊的不仅是亘,除了那位知情的流动商人一人外,大家原先都忐忑不安,一般人极少有机会与舒丁格骑士团接触。

  尽管如此,大家都按骑士们的指点,好意地协助他们。开始调查时,骑士们不仅摘下了头盔,连铠甲也脱了,给人精明强干,彬彬有礼的感觉。

  亘他们的帐篷虽然紧邻骑士团设的调查工作帐篷,但不知何故,一直没有叫他们过去,先完成了调查询问的人带着稍觉心安的表情返回自己的营帐,说并没有被问及什么难题。

  “为区区一起达鲁巴巴车翻侧事故,竟要颇劳伦美尔队长出动吗?”

  基·基玛心中颇不以为然,但他的另半颗心,看样子飞到骑士们骑来的达鲁巴巴身上了,他一脸艳羡地唠叨着:真是好毛色啊!不知能跑多快呢?擅长走岩场吗?很想知道它们的脚力哩。

  等待之中夜深了,米娜靠着亘打起盹来。她睡得那么香,差点也将亘带入梦乡。此时突然有人说话:

  “该你们啦!”

  是华伊士副队长来喊人了,亘只是差点弹起。米娜则不一样了,她坐得好好的,却真的惊跳起来,动作之大,把副队长吓了一跳,连忙摆开架势。

  “哇!抱歉抱歉!是我不好!”

  米娜脸色通红,双手掩面。拼命忍着笑的副队长带着三人往外走,看得出他的肩头在抖动。

  骑士团的帐篷颇为小巧,里面摆了一张折叠木卓,其后坐着伦美尔队长,他坐在折叠小木椅上。队长旁边是五人中各自最小的年轻骑士,大概是担任记录的工作。他手持钢笔,面前摊开一本账簿似的横缀册子。册子上已记有许多字。

  “华伊士好像在笑嘛。”三人在指定的小椅子上坐下,伦美尔队长开口道,“你们使了什么魔术吧?他可是有名的‘铁石心肠’——面无表情的人。”

  米娜的脸更红了。不过,她的脸似乎不单是害羞。

  伦美尔队长就是如此有魅力的酷男。他五官轮廓分明,连眼角的皱纹也颇具魅力。他年纪大概跟“路”伯伯一样。

  “看来,你们是高地卫士?”

  队长的蓝色眼睛没有放过亘手腕上的火龙护腕。

  “我听说最近在加萨拉镇,有一位少年破获了莫名其妙的连环杀人案,并加入了高地卫士队伍,是你吗?”

  亘正对着队长,点点头说道:“是的,就是我。”

  “还听说这位少年是来自现世的‘旅客’,也是真的吗?”

  既然是对伦美尔队长,没有必要隐瞒吧。亘又答道“是的”。虽然队长神色照旧,连眼角皱纹也没有动一下,但一旁记录的骑士却有点儿倒吸一口凉气似的下巴缩紧一下。钢笔尖也跟着滴下一滴墨汁。基·基玛慌了——虽然没有理由非慌不可——他的长舌头“嗖”地跑出来,舔了头顶一下。

  “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

  年轻的骑士和基·基玛同时说道,骑士一下子面红耳赤。米娜憋不住笑了一下,结果脸红的更厉害了。年轻骑士有些手足无措,最终连伦美尔队长也大笑起来。

  “咳,强行军翻山越岭,又作细致的盘问调查,连喘口气也不行。结果就是这样子啦。各位都累了吧。”

  在现世家中时,有时熬夜了反而想睡睡不着,很反常地来了精神。在幻界,这一点也是同样的吧。

  有过这样一下子,大家都感觉轻松起来,询问调查也进行得很快。亘他们虽然没有目睹达鲁巴巴车侧翻的瞬间,但之后的混乱倒看得清楚。

  伦美尔队长说,没有人受伤,这倒是不幸中的大幸。

  “在各地的干道上,最近频频发生达鲁巴巴车侧翻事故,因为当中明显有人为痕迹,所以我们正在进行深入调查。”

  原来如此,怪不得连夜赶来呢。

  “不过,队长亲自出马,大家挺惊讶。”

  基·基玛这么一说,伦美尔队长看了看亘。

  “因为是个好机会,所以我想来见见卡茨所说的‘旅客’。我想,从你们离开加萨拉的日子算起,应该正好来到这一带吧。”

  “卡茨女士说起过我?”

  “噢噢。说了不少。她说’是个爱哭鼻子的小鬼,嘴巴能说会道,自以为是。’”

  队长模仿着卡茨的语气说道。他的眼睛在笑。亘也笑了。

  “刚才的说法,跟卡茨女士一模一样。”

  “跟她打交道很久啦,咳,说是老对手也行。”

  说起来,托伦曾经说过,“棘兰卡茨”从前是被伦美尔队长甩了的,所以她狂贬舒丁格骑士团。”

  “哦,还想问一件事情,你们顺道去过马奇巴镇吧?”

  “对,去了一下。”

  “那么,你们遇上山火了吗?”

  “没有。我们抵达马奇巴时,火已熄灭。”

  伦美尔队长目光隐隐闪烁一下,又问:“听说了路过的魔导士扑灭山火的事了吗?”

  亘点点头,把在马奇巴听说的事重复了一次,队长兴趣盎然地听着,年轻骑士则奋笔疾书。

  “是海龙之力——水中大魔法吗?”队长喃喃自语,“那名魔导士是个少年”

  “对,是的。”

  “他也是个‘旅客’,对吧?”

  “是的。他是我的朋友,比我先到这里来。”

  不知何故,伦美尔队长的脖子里掠过一个阴影。在确认亘为‘旅客’时,却没有这样的反应。

  “你见到那位朋友了?”

  “没有。不过我想见他,所以尾随而来。于是,在利利斯就”

  队长缓缓地点点头,手托下巴。他隐隐皱着眉头。

  “你——不,拉奥导师”话刚出口,队长望一下身边的年轻骑士部下,“算啦,不用理它。跟事情没有关系的,耽搁太久了,不好意思。”

  队长一行说天一亮就要现场检查侧翻的载货车,然后前往马奇巴。他们要去调查山火的起因。当亘说“你们真是忙碌啊”时,队长摇摇头。

  “近来我们全力以赴打击增长起来的暴力妖怪,维持治安和查案等都委托高地卫士,这样子是不行的。”

  “说来帕克他们也跟我说过。”米娜说道。“在进行演出的镇子上,总是听到一两件被妖怪袭击、有人受伤的事。他们说以前可没有这种情况。”

  “我们也是哩。”基·基玛颇有同感,“在达鲁巴巴店休息时,总听到这种事。说什么原本老老实实的山鼠成群结队袭击乌达。我们在加萨拉镇时也为打击零星的螺丝头狼而焦头烂额。”

  “没错。光我们顾不过来,就请求高地卫士来帮忙了。”伦美尔队长苦笑道,“被卡茨埋怨了不少,对了,你也曾在那支讨伐队伍里呢。你做了许多事情,真是帮大忙了。”

  亘他们返回自己的帐篷,基·基玛和米娜早早便睡了,但亘却难以成眠。刚才伦美尔队长的表情——听说美鹤也是‘旅客’时,他眼中出现的阴翳,令亘耿耿于怀。亘觉得,伦美尔队长特地翻山越岭来到这里,真正的理由就隐藏在那片阴翳之中。虽然有可能多虑了,但这念头挥之不去。

  在狭窄的帐篷里翻身不容易。亘叹了一口气,爬起来,悄悄溜出帐篷外。磨磨蹭蹭,天要亮了,但他不动也是睡不着,也许遥望星空能使人平静吧。

  可是,外面已有先到之人。竟然是伦美尔队长,他独自一人伫立在临时帐篷区边上。亘看见的是他的侧脸,他双手抱着胳膊,抬头遥望北面的夜空。

  不愧是军人,他马上便察觉到亘的动静。

  “睡不着吗?”

  “是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睡不着。”

  “是看见大事故的原因吧。不妨用星光洗涤眼睛吧。”

  队长独自一人在干什么?那副沉思的侧脸,他在考虑什么呢?

  找不到适当的发问理由,也觉得不宜轻率地问。毕竟队长是承担着维护南大陆治安重任的人,独处时流露出难受的表情也不难理解。可是

  二人并排望了一会儿夜空,各自返回帐篷。亘心中留下了一个极小的、不知缘由的疙瘩。

  十六利利斯

  站在山背上将利利斯镇尽收眼底时,亘觉得,自己不是第一次来到此地,以前曾经来过,这番景色似曾相识。家家户户色彩丰富的三角形屋顶,带钟楼的教堂建筑物,铺砖的路,树木的绿,身着宽衣、漫步街市者的开朗表情——都很眼熟。

  ——对了,跟现在在《萨加Ⅱ》的魔法学校——华兹达姆镇一模一样!

  “好棒的小镇啊!”米娜也看得出神,“就是这样的地方,才能造出美丽的工艺品哩,错不了!”

  三人首先前往利利斯镇的警备所。万一停留时间长,就在这里找工作。

  “哎呀,你们是高地卫士吗?真叫人吃惊哩,我还挺长寿的哩。”

  接待亘他们的是警备所所长,自我介绍名叫“帕姆”,是个头顶光秃的安卡族大叔。

  “真正的名字是达茨,姓帕姆斯卡罗夫麦埃尔埃托斯托拉夫斯基,但挺麻烦的,我就让大家喊我‘帕姆’。”

  这里虽有四名高地卫士登记,但包括所长在内的所有人都是安卡族。据说最初利利斯镇居民八成是安卡族,其他种族极少。

  “手工活儿是安卡族的工作。你看,这手和指头的形状,长的适合做精细的活儿。而且,像小姐的猫族,或者这位大个子大哥似的水人族,如果一整天呆在炉子旁边做玻璃、宝石的加工,肯定承受不了高温。”

  帕姆所长是个爽直多话的人一再要求介绍旅途见闻。他听说了马奇巴的火山和路上达鲁巴巴车侧翻事故,惊讶地瞪圆了双眼,说是头一回听说。亘心想,他真是很悠闲啊,跟卡茨女士大不一样。

  “利利斯是个安定的地方,这里发生的所谓大事,不外乎到林子里采果子的孩子迷路了,或者政府办事处旁边的工作室发生爆炸事故之类。”

  爆炸不属于大事吗?

  “就是做烟花失败了而已。既没有人受伤,又因为是夜晚。可好看啦!”

  警备所有好几个空间,可住下来。停留期间,既可一起做巡视街市的工作,也可以值班。三人正听着帕姆所长解释,一名一头黑色长发的美丽少女端茶上来。

  “哦,这是我女儿,名叫艾尔扎。她在这里帮忙做杂务。”

  “你们好。欢迎大家远道而来。”

  艾尔扎一笑,右颊出现一个酒窝。她年约十五六岁吧。如果是现世的女孩子,该上高中了。在高级的中国餐馆,有时上茶会用薄如花瓣般的洁白瓷器——艾尔扎的脸颊和额头,便令人联想起这种情形,如此完美,漂亮,简直不敢相信是真的。

  这时,亘突然想起大松香织,脸型完全不一样。不过,精灵般的苗条和楚楚可怜的韵致则很相似,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柔弱的美。

  ——香织小姐怎样了呢?

  正当他发呆时,米娜用肘部捅捅他,“咳咳”两声。

  “你不是要问一下有关美鹤的情况吗?”

  这是该问的事。亘将视线从艾尔扎脸上移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跟亘君年龄差不多的魔导士?这个嘛”

  帕姆所长歪着光头思索起来。

  “我们这里跟加萨拉不同,不检查出入大门的人。来了什么客人也就不能马上知道,找几个旅馆问一下吧。”

  “是吗”虽然原先就不以为轻易能见上面,但毕竟还是感到失望。

  “不过,若论小孩魔导士,还是很引人注目的。如果他滞留利利斯的话,我觉得要找到他并不太费事。好歹我们也是高地卫士嘛。”

  所长建议道,离定时巡视还有一些时间,作为熟悉环境,去散散步吧。基·基玛一听,便探出他庞大的身躯。

  “既然这样,我想去一下托尼·范伦的工作室,可以告诉我怎么走吗?”

  一瞬间,帕姆所长果子般的圆眼珠变成了阴险的钩爪形,“什么?范伦?”

  正给其他高地卫士上茶的艾尔扎手一抖,辈子掉在地上。

  “对不去。”所长用余光快速瞥了一眼慌忙拾起茶杯的艾尔扎。当他重新望向基·基玛时,又恢复了原来那双圆乎乎、和蔼可亲的眼睛,“那家伙的工作室在市场北端,一下子就能找到。”

  利利斯镇大致上呈苹果形状,相当于苹果芯的部分,聚集着警备所、管理部门、医院、学校和镇长官邸等。从芯往皮的方向,有东西南北四条大路相通。每条大路都有名字,市场占据了北面“砖匠大道”的部分,细长延伸,也就是说,是规模甚大的商店街。另外,北大道的尽头,即相当于苹果蒂的部分,矗立着有钟楼的教堂。

  午后太阳照耀着教堂尖塔,塔影投在市街。范伦的小工作室位于后街角,正好被影子包围。这一带房子密密麻麻,在塔影里有歪斜的感觉。工作室没有招牌,也没有搞什么装饰。是干裂的二层砖瓦房的一层。薄薄一扇木板门,饱经风雨已经退色。

  街上行人都很和善,问及范伦的工作室时,马上告知路径。不仅如此,甚至有人特地做了向导,他说那一带有点杂乱无章,你们可能不会走,带你们去吧。不过,当被人指点说“就是这里啦”时,突然产生了难以置信的感觉。在北大陆统一帝国如此风行的昂贵首饰的制作者,为何待在如此煞风景的地方?

  “不管怎么样,敲敲门看吧。”

  基·基玛握起大拳头走上前去。此时,门板突然“嘎!”地向外推开,正好装在他的鼻子上。“痛哇!”

  “哇!”门内侧有人喊叫起来。

  基·基玛的脸和身体被很硬的鳞片包裹着,所以,撞在他鼻子上的门板猛烈反弹回去,似乎打到了正要开门的人。

  “哎呀,对不起!”

  基·基玛弯下庞大的身躯窥看门内,从房门的阴影里,一个青年胆战心惊地探出头来,手按在被撞疼的鼻子上。

  “咦,你们是”

  青年用狐疑的目光打量着亘等人。他是安卡族人,身材高挑,黑衬衣配黑裤子。过膝的白围裙——工作时用的。乌黑发亮的头发汇束在脑后。现世的演奏家中,功夫电影明星中,有这样打扮的人。

  “您是托尼·范伦先生吗?”米娜朗声问道,“我们从加萨拉来,想看一看您的作品。”

  “哦哦,是顾客啊!”

  青年边搓摸鼻子,边发出如释重负的声音。

  “那就请进吧。虽然此刻不是在做大作品。难得你们跑一趟嘛。”

  他替来客打开门,自己退后一步。

  “只不过,我稍后得出去办点事。所以现在没有很多时间陪你们”

  年轻人欲言又止,他目光锐利,瞪着亘。不,准确地说,他盯上了亘左腕上的火龙护腕。

  “你们是高地卫士?”跟刚才截然不同的盘问口气,“不是吗?那护腕就是高地卫士的标志吧?”

  亘一时慌了神:“哦、哦是啊。”

  范伦使劲摇头,束发乱晃起来。他堵住已大半身子进入室内的基·基玛。

  “那么我谢绝参观。你们不能进我的店。”

  话冲口而出,脸色已变得惨白。他真的生气了。

  “那,是为什么呢?”

  “我们是特地来的”米娜不肯罢休,“为什么高地卫士就不行呢?范伦先生讨厌高地卫士吗?”

  托尼·范伦那黑宝石似的瞳仁里闪烁着闪电般的强光。“你说我是为什么?哼!你们没有见过帕姆所长吗?”

  “当然见过才来的。”基·基玛答道,“你的工作室位置,也是向所长打听的。”

  “那么,是那家伙告诉你们这里的——”范伦咬牙切齿地说,“别撒谎啦!”

  “我们没撒谎,不过,他只说在市场边上,没有说详细地址。所以我们一路上为了许多人,才来到这里。”

  “是真的呀,因为我们很想看你的作品。虽然不知买不买得起因为一定很昂贵嘛。”

  范伦咬着嘴唇,摇晃着脑袋:“不论打什么价格,我的作品都不可能卖给高地卫士。观看也不必了。好了,走吧走吧!”

  大门“呯”地关上了。

  三人唐目结舌,事情的经过真是始料未及。各家各户略歪的门窗都有人伸头窥探,随即缩回,似乎都心照不宣呢。头顶上方传来了压抑的窃笑声。从砖匠大道传来的喧嚣声,似乎也在取笑亘他们。

  基·基玛仍旧面对木门,张大的嘴巴发出了声音:“二位请稍微后退好吗?”

  亘和米娜对视一下,后退一步。

  “谢谢啦。”基·基玛咧嘴一笑,然后双手握拳,向小巷的另一边迈步,嘴里数着,“一步、两步、三步。”

  “基·基玛,你要干什么?”

  对米娜的反问,他身体一收紧,做个“预备——冲击!”的姿势,答道:“这种门我一撞就开,五扇加在一起都挡不住!”说着,他助跑起来!

  “不要这样!”

  “基·基玛,不行!”

  亘和米娜一齐抱住他的脖子。基·基玛像猎犬般喉间咆哮着,狠狠地跺着脚,把二人上下甩动。

  “为什么不行?”

  “不能撒野!”

  “对那种粗鲁家伙也不行?你瞧他那态度?一身铜臭,那种人不给他迎头痛击,让他知道悔改,连女神都看不过眼哩!”

  “三位!请等一等!”

  小巷对面传来一个女孩子的喊声。三人回头一看,见艾尔扎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她长发纷乱,手挽裙裾。

  “艾尔扎小姐?”亘等人吃了一惊,呆立着。这又是怎么回事?

  艾尔扎冲到三人身旁,双手捂胸口,难受地喘着气。

  “咳、咳、大家、是给范伦”

  “——驱逐出门。”基·基玛咬牙切齿地说。亘自以为很清楚他是个多么和善的人,只是两列牙齿显得凶恶,他这么来一下还挺吓人。艾尔扎一边难受地喘气,一边眼含泪光道歉。

  “对,对不起。如果我一起过来”

  说着,她筋疲力尽地倒下了。

  “对不起啦,各位被我吓了一跳吧。”

  艾尔扎躺在范伦工作室一角的硬板床上。虽然已经醒过来,但脸色还是纸一样苍白。

  艾尔扎倒下时,范伦听见亘等人的惊呼从室内冲出,大叫一声“艾尔扎!”毫不犹豫地向前抱起她,掉头回到工作室里。亘他们也趁手忙脚乱之机,随范伦进入工作室。不过,直至艾尔扎缓过气睁开眼睛为止,因范伦一直不离左右,亘他们连接近床也不成。

  “他们一定是恋人。”米娜对亘附耳悄声道,“可艾尔扎是所长的独生女——噢,当中事情还挺复杂的吧。”

  艾尔扎一睁开眼睛,马上察觉自己身旁不仅有范伦,亘他们也在,就想向范伦解释。

  “先别说那些,感觉没事了吗?”范伦担心地制止了要欠身起来的艾尔扎,“你心脏不好,跟你说不能跑,要说几遍你才明白?”

  艾尔扎笑了:“哎呀,对不起。我一急就跟个野丫头一样了。”

  “你是来追我们的吧,谢谢啦!你真的没关系了吗?”

  亘在范伦身后搭话。范伦回头瞪他一眼:

  “是你们弄成这样的。”他冷冷地抛下一句。

  “哎,托尼,求你别那样的态度。”艾尔扎撒娇似的握着他的手说,“亘他们是从加萨拉来寻找朋友消息的,刚到利利斯。虽然确是高地卫士,但和父亲他们只是刚刚见面。”

  范伦听了一番委婉的解释,稍微垂下视线。嘴角仍不满地撅着。“可是,高地卫士都是一回事。”

  “不是的。我虽然没有去过加萨拉镇,但那边很热闹吧?许许多多的人都不分出身和种族、外貌,都友好地一起生活吧?”

  艾尔扎来回望着三人的脸,热情地问道。见三人一齐点头,她双手握住范伦的手,抬头望着他说:“哎,托尼,也有这样的城镇呀。所以求求你,不要仅仅因为他们是高地卫士,就讨厌人家。”

  “那个,”基·基玛用钩爪抠抠脸颊。客气地说道,“不好意思,打搅你们的谈话,我们还不了解这里的情况。”

  “对呀,真抱歉。”艾尔扎的脸一下子红了。她让范伦扶着,在床上坐起来。

  “艾尔扎小姐的父亲——所长和范伦先生之间,好像有些意见不合?”米娜说道。

  “什么意见不合!”范伦又火冒三丈了,“种族歧视者的言论,能算是什么意见吗?!”

  “所以说嘛,不必那样勃然大怒嘛。”艾尔扎笑道。因为亘和米娜都忍不住笑出声来,就连范伦也都不好意思了。

  “是自己父母嘛,所以我就不好说什么”艾尔扎低头说道,“父亲认定除了安卡族以外,其他种族的人都很低劣。”

  “可帕姆先生是警备所所长呀,如果他这么偏执,不就维护不了这个城镇了吗?”

  “所以,在利利斯,安卡族以外的居民是不能指望高地卫士的。”范伦皱着眉头说,“无论是被偷被抢,住宅商店被纵火,如果受害者不是安卡族,利利斯的警备所便不会出动。非但如此,如果干了这种坏事的是安卡族人,或者不当一回事,甚至还会放走罪犯。”

  “太过分了!”基·基玛大喊起来。

  “相反,如果是安卡族之外的居民对安卡族犯了罪,或者误伤了人,造成财产损失,不必审问就抓人。既有不同判决就当场处死的,也有在拘留所拷打致死的。”

  范伦握紧拳头。

  “近来情况更严重了。一发生安卡族居民受伤害的案件,既不立案也不侦查,立即认定是其他种族居民所为。随便找个理由捏造罪名,诸如住在被害者附近、赤贫缺钱之类,就这样把人送往拘留所,结果可想而知。”

  简直跟执行种族隔离政策时代的南非一样。亘问道:“那么,平时生活中也有歧视吧?”

  范伦颇感意外:“确实如此。你怎么知道的?”

  “我只是知道以前在另一个地方也有过类似的事。”

  虽然只是在现世的电影中见过。

  范伦双手抱着胳膊,走到工作室的窗边,眺望外面。

  “外面的大街叫‘砖匠大道’。因为利利斯镇刚出现时,给镇子建房子的砖瓦匠们,全都住在这里。家家户户都造砖烧砖,尘土飞扬,声音嘈杂,加上烧窑,一年到头很热。所以,当城镇建设告一段落,砖瓦工匠们逐渐离去后,这里就成了穷人居住的地方。”范伦回头看看亘他们,“你们刚才在外面注意到吗?从窗口门口看你们的人,都是其他种族的吧?”

  这么说来,的确如此。

  “我是住在这条大道边上唯一的安卡族。”范伦喃喃道,“其他种族的人占利利斯镇总人口不足两成。据说从前还多一些,但出于对镇上这种不公平现象的愤怒,离开了。有地方可去,或有能力在别处找到工作的,只要年轻,还是好办。不过,也有人因为各种原因不能走,于是留下来的人被局限于沿砖匠大道的细长贫民区之中。你到别处的路上走一走。马上就能明白。豪户大宅都是安卡族人的。其他种族的居民住在狭窄、不卫生的贫民区,每天得为糊口而外出工作。当然了,都是打零工,在利利斯,如果不是安卡族,便找不到正式的工作。其他种族的人自然因此而陷入贫困之中。”

  “恶性循环。”艾尔扎难过地说。

  “这种种族歧视与老神信仰之间有联系吗?”

  亘这样一问,艾尔扎和范伦对视一下。

  “亘先生熟识老神信仰吗?”

  “基·基玛跟我说过。”

  基·基玛突然置身众人的注视之下,有点害羞地把对亘解释的内容重复了一遍。

  “噢已经传到加萨拉镇了吗?”

  “不过,在加萨拉,还不至于如此露骨。大家对老神信仰怀有戒心。总之是跟北方帝国有关的嘛。”

  艾尔扎点点头。“是啊。我有时会想到,现在的利利斯不是跟北方帝国一模一样了吗,把安卡族以外的人关收容所、虐杀,虽然是小规模的,但所作所为很相似”

  “当然不能否定北方的老神信仰的影响,但利利斯原先就是种族歧视观念很强的地方。不知原因何在。在一百五十年之前,最先移居此地的开拓团、和其他地方的开拓团一样,由各种各样的种族混合而成。”范伦说道,“情况之所以略有改变,是自围绕利利斯的群山发现由宝玉矿藏之后。要找到矿脉,必须深挖到地底。这件事最适合体力占优的兽人族了。另一方面,将挖到的原石进行琢磨加工,则适合精细的安卡族。这样一来,就形成了行业分工。”

  “原来是这样。今天的工艺品城镇利利斯就是这样来的。”米娜说道,“矿山现在怎么样了?兽人族还在那边工作吗?”

  范伦摇摇头说:“在发现宝玉的约八十年里,矿藏被挖掘殆尽,矿山封闭了。矿脉并不很大。现在也有另行的发现,但达不到做生意的量。现今在利利斯加工的宝玉,大半进口自阿利基达。”

  只有安卡族的统治延续下来了——是这样吗?

  “哦,是这样。”基·基玛突发感慨,“我虽是跑遍南大陆的萨卡瓦达鲁巴巴商人,但来利利斯还是头一回。从阿利基达进口的宝玉原石是你们的行会直接运送的吗?”

  “对。镇上掌权的人是工艺品行会的头头,也是持偏激的种族歧视观念的人。他们不允许水人族踏足镇上吧。”

  “虽然经营达鲁巴巴店是我的本行,但安卡族也有干这个的。”基·基玛说道,“嗬,原来如此啊!之前完全没有察觉呢。”

  “外面的人很难明白利利斯的实际情况。”艾尔扎难过地摇着头,美丽的长发潺潺流动,“前来学习做工艺师的,都是安卡族人,其他城镇也没有形成这样的行业。所以,实际上很少人进出这里。”

  “可是,假如帕姆所长有那么偏激的种族歧视观念,为何见了我和米娜,却没有流露出不快的神色呢?”

  米娜的尾巴尖也摆了摆,显示对这个疑问颇有同感。

  “因为你们是外面来的高地卫士。如果明显地歧视你们,会惹怒加萨拉的警备所。”

  的确会让卡茨挥鞭赶来问罪的哩。

  “不过,且不论能否一下子改变歧视的观念,在查案和维护治安的重要工作方面如此胡作非为,对于高地卫士来说,也是不能听而不闻的。试试向负责博鳌警备所的首长投诉,你们觉得如何?”

  范伦恢复了最初冷漠的眼神,观察着亘,“你以为我们没有尝试过吗?”

  “我们试过了,做过无数次了。”艾尔扎接着话头说,“不过,斯尔卡首长似乎不愿过深介入这个问题。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不,那家伙也是种族歧视者。”范伦很不屑地说,“联合政府创设舒丁格骑士团时,对于这个组织是和高地卫士一样的多种族骑士团,还是按种族分团、各取名字,曾发生很大的争议。虽然最终由投票决定,但被征求意见的高地卫士首长之中,只有斯尔卡首长赞成按种族分团。”

  “噢,舒丁格骑士团也净是安卡族吧。”亘自言自语道,“可是,我觉得似乎没有必要按种族划分吧。”

  “理由总是能找到的。诸如装备各式各样不统一、集体生活方面习惯各异之类。”范伦依然愤愤然,“不过,不论以何名目,一旦种族划分,必然与按种族划分业务相联系了。就说现在的舒丁格骑士团,刚建立时是有安卡族以外的成员的,可现在这些人都没有头盔铠甲了,光做一些救灾善后、开拓山林之类的事。一提起舒丁格骑士团,便成了银白色盔甲、威风凛凛的安卡族队伍的代名词了。可最初并不是这样。”

  “看起来呀,”基·基玛嘟囔了一句,“我们还是少待为好。对吧,米娜?”

  米娜似乎在沉思,尾巴摇晃着。

  “范伦先生,你没有想过离开这个镇子吗?”

  对亘的这个问题,范伦和艾尔扎又四目对视了一下。一直怔怔地看着自己尾巴的米娜似乎为二人代言一样,保持着原姿势说道:

  “他是放不下艾尔扎小姐,对吧?”

  “不过,两人私奔也可以把?对不?”

  艾尔扎眼含泪光,对匆忙加以补充的亘说道:“我当然想跟托尼走。不过,我也不能丢下父亲。我希望父亲觉醒起来。”

  “你希望他明白,歧视其他种族是不对的?”

  “是的!父亲并不是从年轻时起,就持这种观点的。”

  “他是何时改变的呢?”

  “应该是七八年前的事吧。母亲因病去世”艾尔扎眸子转动着,仿佛在追寻回忆,“之后为了排遣寂寞吧,他开始热心教堂的活动。你们看,就是有大钟楼的教堂。”

  “可那是女神的教堂吧?”

  “虽然是——这事说来话长。在利利斯,这教堂不能一口断定是女神教堂,它也是祭祀美玉精灵的教堂。

  “女神的教诲非常朴实,”艾尔扎端正一下姿势,歌唱般接着说,“地上充盈的生命啊,相互关心,相互帮助,繁荣昌盛,聚集在光之下。”

  “就这么简单?”

  “对,基本的就是这些,此外还有一些细小的戒律,最禁忌的是为女神造像和为女神建教堂。这两件事是严格禁止的,所以,不论到哪个城镇,关于女神教诲的书籍很多,到处都能找到,聚集在城镇广场唱赞歌的集会,举办小规模的信仰活动都有很多,也有这类集会的场所,但没有教堂。只有利利斯有。”

  照刚才的说法,那尖塔和大钟楼就是违反女神教诲的。太奇怪了。

  “父亲常去那教堂,似乎在那里见什么人,被灌输了那种观念。虽然没有确实的证据,但我是这么觉得。”

  到教堂去看看!亘作出了决定。

  十七城镇与教堂

  返回警备所,帕姆所长已在等候,说正好到出发巡逻的时间了。

  “顺便问一句,你们见到范伦了吧?他这人有点古怪吧?”

  听范伦说了那么多事情,对于这么一个顺理成章的问题,便难以直截了当地回答了。而这一点,也显示在三人脸上。

  “怎么啦,没见到他?”帕姆探询地问道,“艾尔扎没说跟你们一起去?”

  “艾尔扎小姐带我们去了。她不仅长得美,而且心肠特别好,待人很亲切。”米娜代替手足无措的亘机智地回答了问题,“不过,我们没进到范伦先生的工作室哩。他没在家,我们白跑了。”

  “哦、哦,是吗?”亘觉得所长的目光略微缓和了,“如果有时间,出巡中间再去看一次如何?这么点时间应该会有的。”

  所长的桌上摊开地图,解释了警备所划定的巡视范围和稍后带亘他们巡视的路径。砖匠大道并不在其中,教堂也不在巡视范围内。

  “明白了,谢谢您。不过,所长,”亘说道,“我很想拜访教堂,那座塔和大钟楼太棒啦!在别的城镇也未见到,如果可以参观就太好了!”

  所长笑了:“得巡视呀!参观放在明天如何?”

  即便众人在这一点上纠缠不已,所长也是左支右绌,不肯松口。

  “这所教堂,非信徒是不能进去的。”

  “可那是女神的教堂吧?我们全是女神的信徒。”

  “利利斯的教堂不是那么回事。女神是禁止为她自己建教堂的哩。你们在学校应该学过的。”

  “要是那样”

  “那所教堂,是为美的精灵西斯蒂娜而建的。西斯蒂娜出现在我们面前时,会变成安卡族少女或美少年的摸样。不过,她指出现在技艺高超的工艺师眼前。”

  “在利利斯,西斯蒂娜比女神更伟大吗?”

  “怎么会呢!可是,对工艺师而言,她是最令人感激的,带来产生美的技术和才能的精灵,所以才那样为她建教堂,祭祀她。”

  所长说“没时间聊啦”,催促启程,三人便跟随所长出巡了。首先走过镇中心区。警备所和镇管所一带,然后走向与砖匠大道相反的路。沿途是垒石建起的房子。石头发白。各窗户都晾晒着衣物,被风吹得哗啦哗啦响。传来孩子们生气勃勃的声音。建筑物之间的空隙和处处的小广场,都种上了花木,与石板路相搭配,真是个干净、清爽的镇子。

  “这一带全是集体宿舍。”帕姆所长兴致勃勃地环顾四周,说道,“在利利斯镇工作的年轻人家庭,或已将孩子抚养成人的老夫妻都生活在这里,只需付便宜的房租。看上去干净、舒适吧?利利斯依靠工艺品产业,获得宽裕的财政收入,所以可花钱在整顿城市上面。”

  所长的话当然不假,即便是亘,也想在这样的城市里住住呢。不过,这里的居民全是安卡族,意识到这一点,再与砖匠大道脏兮兮的环境进行比较,就很是在乎起来,四人走着,路旁正闲聊的年轻主妇们、围成一圈玩耍的孩子们,看见基·基玛的摸样,都吓愣一下,或躲到别人身后,或皱起眉头,亘等看到这一切后,就更加在乎了。一根大大的刺扎在他们心上拔不掉。

  “顺这条道往南拐,就是单门独户的小区。”

  帕姆所长解释道。他走在路上,对于居民们不时抛过来的问候寒暄,他都心情愉快地挥手回应。

  “那边是豪宅区。利利斯的杰出工艺师,经营利利斯工艺品致富的商人们建的房子。商人们多数在首都兰卡有家,所以这里嘛,就是别墅吧。自然是豪宅居多了,让人大家眼界哩。”

  尽管已有了这样的预告,豪宅区依然令人惊叹。亘回想起现世中见过(电视新闻中)的首都官邸,又联想起社会参观时去过的滨离宫。

  “怎么样?很不得了吧?”帕姆所长像显示自家事物般充满自豪感,“当然啦,这些地方治安也很好。因为你们还没有习惯利利斯镇,所以就让大家巡视这一带啦。”

  “我和米娜走在这一带的话,不会出事吧?”基·基玛很单纯地提出疑问,很合乎他的性子。“居住的人都是安卡族嘛。”

  亘和米娜瞬间碰了一下视线,所长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手叉腰间,“哈哈”一笑置之,声音出奇地大。

  “不必担心。你们是高地卫士,而且在这个豪宅区里,其他种族的人多得很哩,不过都是雇员。”

  最后一句话带着嘶哑声,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

  “这样吧,我们走回头,走一个来回更容易认路了吧?”

  众人穿过公共住宅区时,落在最后的基·基玛突然大叫一声“好痛!”停住了脚步。

  与此同时,打在他侧脸的一件东西弹开落在路旁。所长弯腰要去捡时,米娜的尾巴“刷”地伸出,快一步卷走了落地物体,交在手上。

  “哇!这是什么?尖角的哩!”米娜指尖捏着尾巴拾来的东西,“是小石头吗?”

  这是一块坚硬、带棱角的半透明石头,大小约摸如现世较大的硬币,被击中的是基·基玛,所以喊一声疼也就过去了,但若是击中米娜或亘,说不定会严重受伤。

  “混账!谁扔的!”基·基玛耸起肩膀,扫视着周围公共住宅的窗口,“从上面扔石头,说恶作剧未免太顽劣,说找茬打架,可太卑鄙啦!”

  亘突然担心起来。虽然各家窗户都看不见人影,但投石头的家伙躲在某处,可能还会伺机出手。下一块石头也许击中米娜的头。

  “走吧,基·基玛。”

  “对啊,占了很多时间,走为上策。”帕姆所长用言不由衷的悠闲口吻说道。但非如此,好像还有点儿乐见的味道,“算啦,那只是小孩子调皮嘛。别生气啦。”

  基·基玛双手叉腰,俯视着所长。基·基玛比所长高得多。

  “即使扔石头是调皮,可打中人伤得很重呢,置之不管可不对呀,所长!”

  “那你就别巡视这一带了。”所长无动于衷地回应道,“你和那位姑娘的种族,在这里是很罕见的。小孩子会好奇的!即使没有恶意,谁会给你捣蛋很难说,抓不过来。对啦,你们二位就请负责砖匠大道吧。那也是多种族区。”

  第二天早上,在警备所吃过饭,亘和帕姆所长结伴外出做上午的巡视。

  昨天晚上,亘和基·基玛、米娜商量过,决定暂时先按所长的提议行动。二人若无其事地和所长打了个亲热的招呼,其实很生气。米娜憋足了劲,要在巡视砖匠大道时,收集居民们迄今被帕姆所长冤枉或报案不被理会的具体事例。

  “但是,要谨慎行事,不可置身险境。”

  “明白,没事的,尽管放心!”

  亘则另有一套,尽量迎合所长,争取接近利利斯镇被掩盖的部分。

  所长一边巡视,一边多方打听亘的身世。“旅客”一事属于秘密,亘为了回答问题破费心思:我出生于纳哈托,父母在加萨拉开宾馆,但在我出生不久便病故了。于是我被警备所收留,是所长抚养长大的——亘听卡茨说过所长收留迷路儿童和孤儿并把它们抚养大的事,随口改编一番。

  “所以呢,你人这么小就能够胜任高地卫士了。”帕姆所长高兴地说,“因为安卡族的孩子优秀啊!脑瓜子灵,又有勇气!”

  “哪里,我这人窝囊废。”

  所长哈哈大笑,“如果真是窝囊废,不可能从加萨拉旅行来到这里。而且还带着那样的包袱。”

  亘一下子不明白“包袱”指的是基·基玛和米娜,便以笑争取时间。而当他察觉话中含义时,笑容顿时凝固了。

  帕姆所长一直用余光观察着亘,虽然嘴角在笑,目光却没有丝毫笑意。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应该听得进大人的忠告吧。”

  路边饮食店老板向所长寒暄:您在工作哪,辛苦啦!所长挥挥手,说了上面那句话。声音很小,刚好亘能听见,他的嘴唇几乎没动。

  “一个出色的安卡族高地卫士,和水人族、猫族太密切,可不是令人欣赏的哩。加萨拉流动性太大,也许不太显眼吧。”

  “在这里很显眼?”

  “噢,记得昨天那个水人族被掷石头了吗?”

  “那不是调皮捣蛋?”

  所长夸张地瞪大眼睛说:“当然是调皮嘛,是孩子的调皮捣蛋。可是,孩子诚实而且单纯,他们用不着啰嗦,直接就能分辨好坏。”

  帕姆所长颇为自得地微笑着,一副“后面不说你也明白了吧”的神情。亘胸闷难受,几乎要作呕。

  “现在可以去参观教堂吗?”亘抑制着情绪,试探着问,“我想看一眼美的精灵——西斯蒂娜的像。”

  “噢噢,当然可以。”

  所长没有走砖匠大道去教堂,他们先折回镇中心,再从那里绕大弯,不过,也就由于这种走法,反而让亘弄清楚了——砖匠大道的环境与其他街区相比尤其差:矗立与镇北的教堂,是如何遮天蔽日,成为阻碍视觉的存在。教堂是如何傲慢地俯视着以砖匠大道为中心展开的“贫民窟”,它对于不得不在其影子里生活的居民们,是怎样一种郁闷的存在。

  从正面仰望教堂,让亘联想起出现在《萨加Ⅱ》的神圣教堂。石墙,粗大的柱子,各处镶嵌着漂亮的彩画玻璃,上面的人物该是西斯蒂娜吧!一个长发披肩的裸足姑娘,或奔跑于草原,或弹奏着竖琴,或以泉水漼足,或于伏地的众人头上,手擎燃烧的松明。

  电视游戏中的神圣教堂,虽然没有特别设定何种宗教,但有位和蔼的神父,当主人公做完某个活动来访时,神父每次教给他一句珍贵魔法咒语。他还有让人恢复所有体力的慈祥!不过,这利利斯的教堂会怎样呢?

  庄严美丽,那是理所当然的!仿佛一百个和亘同龄的孩子被问及:教堂是怎样的建筑物?得到的原始答案就是这样——它的形象完美无缺!

  “很了不起吧?”帕姆所长鼻孔大张,“它的正式名称是西斯蒂娜·托列巴德斯教堂。所谓托列巴德斯,是利利斯的古地名。传说西斯蒂娜建造如此辉煌的教堂,女神不生气吗?”

  “没关系,女神所在的命运之塔,比这教堂要好百倍、千倍!”所长简单地答道,“据说女神之所以禁止为她自己建教堂,是因为她认为,凭自己创造出来的种族的力量,他们搞不出什么优秀的建筑物。”

  这说法似乎在贬低女神和女神的造物。

  “参观一下里面吧,你会更吃惊!”

  推开大门踏足教堂内部,斑斓的色彩降临亘的头上,透过彩色玻璃的光线布满教堂。

  夹着中间的通道,两旁是数列信徒落座的长椅。通道尽头是祭坛,正面有更为艳丽的彩色玻璃。再前头安放着西斯蒂娜的石像。石像基座堆满鲜花。

  到处可见低头祈祷的年轻人,以及坐在信徒椅子上安静地读书的老人。亘踮着脚走到祭坛前,再次仰望西斯蒂娜像。

  长发姑娘,端庄的脸型,穿着长袖长裾的法衣,右手捏镶宝玉的勺子,左手握手镜的柄,高举着仿佛敬献给上天,袖子略褪,露出上臂。

  “那把手镜能照出人心灵的美丑。”所长加以说明,“右手的勺子,用来装妨害美好事物的邪恶东西。”

  再往前一步,从上到下观察石像,亘才发现,西斯蒂娜并不是站在地面上的,尽管鲜花几乎遮住脚部。她站在某个东西上面——不,她踩着某个东西。而且,她穿着非常结实的凉鞋。

  亘弯下腰,用手轻轻拨开花枝。于是,一张与基·基玛一模一样的水人族脸暴露出来。这张脸难受地扭曲着。其后紧挨着的兽人族脸,令亘想起托伦,兽人族脸痛苦地大张着嘴。

  西斯蒂娜石像踩着他们的头和胸。亘不禁霍然站起身来。他身后的帕姆所长把手搭在他肩头上,说:“怎么样?很了不起吧?”

  一个声音从祭坛后边传来,仿佛正要掩饰这问题似的。

  “哎呀呀,帕姆所长。欢迎光临欢迎光临!”

  一位身披白袍的老人向这边走来,他手中的银勺与西斯蒂娜像捏的一样。

  “打扰了。”所长郑重其事地低头致意,然后对亘说道,“这位是戴蒙主教大人,是教堂最高职位的人。

  戴蒙主教和颜悦色地回了礼。他仪态优雅,锃亮方正的头颅可谓赏心悦目。灰白的浓眉下,眼睛颇具神采。亘一时被其气势所慑。此人且不论其年龄,感觉其内涵并非“老人”,给人“精悍”之感,虽然使用“令人生畏”一词可能过分

  “哪里哪里,我不过是精灵西斯蒂娜仆人而已。”

  “哟哟,没错没错,失礼失礼!”

  “新来的客人?”戴蒙主教看着亘,那目光与刚才的帕姆所长一样,像掂量价钱般冷静。

  所长介绍过亘之后,主教颇感意外。

  “嗬,这个年龄就是高地卫士了,很厉害呀!我还以为是来学习工艺技术的呢!”

  “亘出来探听朋友消息。他说过想参观托尼·范伦的工作室,可那家伙是很另类的。”

  “呵呵,范伦嘛。”戴蒙主教把勺子抵在额头,摇摇头,“像他那样深得精灵西斯蒂娜眷顾的工艺师屈指可数哩。同时,像他那样不愿理解西斯蒂娜恩惠的工艺师,也是屈指可数啊!”

  亘心底涌起一大堆话,我要说!

  他硬憋着,再次仰望西斯蒂娜像。“这座像的脸型,有点像艾尔扎小姐呢。”

  帕姆所长咧嘴大笑:“虽说是面子话,听起来很开心。”

  “因为艾尔扎太美了。”戴蒙主教也说道,“简直就是西斯蒂娜转世,美的化身。”

  “不过,艾尔扎小姐不但对我友善,对基·基玛、米娜也很好,这一点跟西斯蒂娜完全不同。”

  话已冲口而出,亘闭上了嘴。他感觉到所长和主教视线的温度已骤降十度左右。不过,两人都微笑着。

  “我就此告辞了。”亘匆匆点头行礼。

  刚出教堂,大钟楼的钟开始鸣响。震彻肺腑般的声音,接连从高高在上处降临,仿佛有人瞄准了亘掷下来似的。亘捂住耳朵,头也不回地离去。

  十八美鹤的消息

  亘说,多待无益。因为不想激起基·基玛和米娜更大反感,他没有说出详情,只说了在教堂看过西斯蒂娜像了。他觉得仅此已经足够。

  “可是,这一来就不能寻找美鹤了吧?”米娜忧心忡忡,“再忍耐一下吧。我们是无所谓的,对吧,基·基玛?”

  “当然啦。在砖匠大道的走访也才刚才开始嘛。”基·基玛大手掌一摊,“我们打听了各种各样的事,简直令人吃惊。哪里的居民的确很受歧视。不能置之不理啊。”

  “当然不能置之不理。不过,就我们三个人,应付不来吧?找卡茨女士谈谈吧。假如博鳌的斯尔卡首长不理会,我们会通过加萨拉的警备所,向纳哈托的吉尔首长提出申诉。这样做绝对是更好。”

  基·基玛上下打量着亘:“你难得这么懦弱的呀,亘。”

  “我有不好的预感,”亘断然决定,“早走为好。跟范伦和艾尔扎说声我们肯定会回来,然后就出发。”

  晚饭后,三人待在警备所安排的房间里。他们很小心地压低声音的话,但当门外突然传来所长的声音时,三人都吓了一大跳,如同舒丁格骑士团来通知调查那次一样。

  “不好意思,你们正聊得好的时候,方便打搅一下吗?”

  所长进入房间,锐利的目光望向基·基玛和米娜。三人在柔软的坐垫上席地而坐。

  “亘君,已经了解到,应当是你的朋友的少年,正待在利利斯镇郊外。”

  亘站起身,追问道:“真的?在郊外什么地方?”

  所长手持地图。他将地图摊开在地板上,指点着。

  “他在镇北我们叫做‘精灵森林’的地方。那片森林全都是修罗树。”

  “修罗树?”

  “是西斯蒂娜尤其钟爱的发出芳香气味的木材。她的勺子是用修罗木做的。教堂用具的材料,按规定只使用修罗木和银。”

  据说在那片森林里,有利利斯一带最为古老的医院,叫“托利安卡”。”那医院可好啦。修罗木的芳香,有治愈疾病的功效哩。”

  “美鹤在那里吗?”

  亘迫不及待地问道。美鹤在医院里,是因为负伤了?

  “虽然没有确认名字,但就身穿黑色法衣、与亘君同龄的魔导士这两点来看,应该就是他吧。据说他是因为迷路偶然来到医院,并非受伤或生病。就在那里待上数日,恢复一下旅途的疲劳吧。我是从有家人在托利安卡医院的居民处听说的,他们难得遇上旅行中的魔导士,便一起挽留他,恳求他说说旅途见闻。”

  帕姆所长咧嘴一笑。

  “太好啦,这么快就有消息了。明天一早出发。万一那位魔导士不是美鹤君,就返回好了,反正离利利斯镇并不太远。”

  对方提供了离开此地的借口,亘心里暗喜。有生以来,经历如此不愉快、可怖的事情,这还是头一次。亘这样想着,忽然想起了田中理香子直接上门来纠缠妈妈的事。那时也很可怕。感觉自己实在无能为力,只能躲藏在床底下的时候,真是凄凉伤感极了。

  “亘,太好啦。”米娜一下子抱住了亘。亘一下感觉,发现帕姆所长冷淡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

  第二天,为了不必跟所长打照面,三人决定天一亮就离开警备所。一名早上当值的持矛高地卫士,露了一下睡眼惺忪的脸,大家跟他寒暄一下,匆匆出发。

  “哎,路上小心!”

  持矛高地卫士笑嘻嘻地说完,马上进了亘他们用过的房间。三人上了达鲁巴巴车,离开警备所时,亘不为二人察觉地悄悄回头看了一眼。那持矛卫士正将基·基玛和米娜用过的毯子和坐垫扔出窗外。亘咬紧牙关,颇为后悔看了这一眼:他目睹了多余的一幕。

  离开利利斯镇,在平地上前进了一段时间,精灵森林忽然现身于低缓的丘陵地带中间。从远处是完全看不见的。三人对此也惊讶不已,与地图核对了好几次。

  “是修罗树吗?”基·基玛歪着头想,“如果是用于制作精灵勺子的木料,可能就会有魔力吧。”

  在可能会见到美鹤的喜悦之下,亘突然产生了不祥之感。

  十九魔医院

  修罗树的确散发着怡人的香气,是香水味,香气浓烈。树干树枝修长,俯仰婀娜,仿佛正翩翩起舞,枝条上尖形叶片密簇,没有开花,所以应是树木本身散发芬芳。

  达鲁巴巴车驰入林中不久,米娜便开腔了:

  “我鼻子痛。我不喜欢这种气味,太强烈了。”

  “是吗?”基·基玛鼻翼一张一缩,“我不大觉得。”

  “你们习惯了嘛,可我们猫族比基·基玛和亘的鼻子灵百倍,这样子可爱不了。我现在很难受,简直是头晕眼花。”

  “岂不正好?我们去的地方正是医院啊。”

  修罗树枝叶如群的芭蕾演员指尖般伸展,此时缝隙间隐隐出现灰色的方形建筑物。

  “咦,就是那里吧?”亘探出身子。

  “哪里?”基·基玛扬鞭拨开垂落在达鲁巴巴车上的修罗树枝,“嗬,就那个?”

  这建筑物给人的感觉,仿佛就是把切割成骰子形状的发白的灰色岩石简单堆叠至三楼就成了。建筑物有许多窗户,窗户里头亮着灯。现在才清晨呢——说来,自进入修罗树林之后,竟感觉有点昏暗。

  在达鲁巴巴车上仰望头顶,令人吃惊的是看不见太阳。本该晴空万里的呀,这是怎么回事?蓝天也模糊起来了,简直就像蒙上了一层白色的薄纱。

  “奇怪呀,没有雾嘛。”

  基·基玛抖了一下手中缰绳,嘟囔道。达鲁巴巴“咕噜噜”地喷着鼻子,原地踏步。基·基玛“嗳——嗳——”地安抚它几句,但它只走了几步,便又原地踏步起来。

  “喂,喂,你害怕什么呀?”

  基·基玛开始抚摸达鲁巴巴的耳背。达鲁巴巴不但继续原地踏步,还一点点往后退。

  双手捂鼻、缩在载货台上的米娜猛然站起,侧耳倾听。

  “有动静!”

  亘也感觉到异样的气息了。在哪里?这边——那边也有、这边也有,感觉已被围绕在其中。空气在流动,在前、在后。修罗树丛“哗啦哗啦”摇晃起来,喷发出浓烈的香气。

  嗖!

  有东西横空飞过。紧接着的瞬间,米娜喊一声“哎呀”,从载货台上落下来。

  “米娜!”

  达鲁巴巴车来个急刹,亘跃下地面。米娜趴倒在车子前轮边上,昏迷过去了。她脸上渗出血迹,不知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这时,驾车位上的基·基玛喝一声“嗨!”高声喊道:

  “亘快卧倒!”

  亘回头一看,见基·基玛右肩深深地插着一支箭。一支箭羽通红的箭矢向他的眼睛飞来。

  “是树上射来的!快藏到车后!”

  基·基玛挣扎着要从驾车位上下来,但在亘看来,他的动作如同醉汉,也像是在水中缓缓游动。

  “麻烦啦这回呀”

  同时响起几下尖锐的声音,亘藏身的载货架上,一连中了几支利箭,甚至有一支箭擦着亘的鼻尖飞过,落在树下的杂草中。

  “是麻醉药”

  基·基玛从驾车位上栽倒下来。亘不顾一切地冲到他身边。基·基玛紧闭双眼,齿间挤出了长舌头。

  “基·基玛,你要挺住!”

  亘刚喊出声,便感到右腿火辣辣地痛。低头一看,腿上插着一支箭。亘简直不敢相信:通红的箭羽,银白的箭镞,尖尖扎进了自己的大腿肌肉。

  一殷血流涌出,仿佛正等着亘亲眼来见证。他想移动身体,拔出箭,血流的更厉害了。裤子染红了。

  眼中景物来个一百八十度的旋转——上变下、下变上。浓烈的修罗木香气扑鼻而来,舌头麻痹了。手指头不听使唤,膝头开始颤抖

  亘双膝一弯,跪在地上,然后缓缓向前扑到,仿佛上半身趴在桌上打瞌睡似的。他恰好趴在基·基玛身上,可以感觉到基·基玛每次呼吸,身子便上下颤动。

  ——还好,他还没死呢。

  在亘眼皮闭合的前一刻,在他紧贴地面的、极有限的视野里面,猝然出现了两只穿皮靴的脚。粗犷的皮靴,粗壮的脚。

  “只有小孩有用,其余两人抛在一边,让树林收拾他们。”

  一个冷冷的声音在发号施令。亘失去了意识,掉进漆黑的深渊之中。

  听见一个小小的响声,恍如窃窃私语。

  亘睡着了。他和衣躺在起居室的地板上。总挨妈妈说:要午睡的话,在沙发上睡嘛!不要躺在地板上。你有粉尘过敏的,又要犯鼻炎啦!

  可亘喜欢硬硬的木地板的感觉。夏天凉快,冬天在暖气口旁的地方挺暖和的。地方够大,手脚伸开,身体不会下沉,天花板高高的,真舒心

  可今天身子有点疼,而且这个窃窃私语似的声音挺吵人的。是什么声音?从打开的窗户飞进来的虫子?在我脸上飞来飞去?赶走它!——抬起手——赶走它

  “亘、亘、快醒醒。”

  上面传来清晰的喊声。这声音有点熟,很甜的声音,是女孩子的声音,很可爱的女孩子的声音。

  “快醒来,清醒清醒呀,亘。必须逃出去啊。唉,快打起精神!情况很严重啊!”

  倒不是挨了批评,而是由于耳边嗡嗡响,吵得很,亘勉强睁开涩涩的双眼。逃出去?为什么?我在家里睡午觉呢

  身上好痛。这地板可不是木地板哩,白白的材料。而且腿也很疼。右腿痛得厉害,好像被铁爪抓住一样。这是什么?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亘的耳边和后脖梗处有东西在蠕动。他猛然一惊,睡意全消。原想慢慢起来,却因触动腿伤,痛得跳起。一看,裤腿上绑着一条脏兮兮的布条,湿漉漉地渗透了血。

  记忆恢复了——如同被刮了一巴掌。他回忆起达鲁巴巴车遇袭的事,米娜和基·基玛的情况、昏迷前所见的两只脚和听见的冷冷地发布命令的声音。

  这是个方正的房间。地板、墙壁和天花,都与远远所见的那所医院一样,用发白的石头建造。又硬又冷就是这个原因。有一扇沉重的金属门。当然,门已上锁。对面墙壁上有一个小窗,以亘的身高,伸手勉强可及,是嵌大格窗栅的窗户。

  而窸窸窣窣蠕动着的东西,其实是散布整个房间的枯叶。应该就是修罗树的叶子吧。独特的气味,即使干枯了依然残留着。

  “啊,太好啦。感觉怎么样?差点死掉?”

  甜甜的声音从窗户方向传来。有人在格子窗外面。那个甜美的声音是——

  “亘,是我呀。记得吗?”

  是妖精!不,只是推测而已。不过对亘而言,她就是妖精!

  “你在那边呀!”这里是什么地方?基·基玛和米娜没事吗?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甜甜的声音一下子低了下去,像在闹情绪。“人家是问你:还记不记得我啦?”

  亘拼命挪至窗子下面,身体依靠墙壁,大声道:“对不起啦,可现在顾不得那些了呀。还有,你是来救我的吧?”

  “我救不了你呀。”简洁的回答,“因为我无能无力呀。”

  亘张了几次嘴,才终于说出话来:“那你就告诉我,情况如何。我中了麻药箭,被运到这里来了?”

  “是吧。”

  “其余二人呢?”

  “不知道。”甜甜的声音不满地说,“你喜欢那个有尾巴的女孩吧?我真失望。”

  “不是那么回事啊!”亘痛得呲牙咧嘴起来,“这里是什么地方?是在那所医院里面吗?”

  “对,嗯,也是那片修罗树林的中央。”

  “你也被抓来了?”

  “才不是呢。”

  亘靠在墙上。“不是的话,总会有办法把?只要能弄到铁门的锁匙”

  “所以说,我做不来的嘛。”甜甜的声音断然地说,“我只是来激励你而已。我觉得不尽早唤醒你就坏了,所以拼了命攀上这里来。希望你领情吧。”

  “要说领情”亘望望窗户,心想:她说“攀上”,是怎么一回事呢?

  “亘,在里头可别作深呼吸,尽量在窗户旁呼吸为好。”

  “为什么?”

  “因为修罗木的香气对脑子不好。”

  亘猛然背贴墙壁站立,盯着散布整间房子的枯叶,树叶在窗外吹来的微风之下像有生命似的窸窣作响。

  “对脑子不好?”

  “会使精神错乱的。”甜甜的声音说道,“这是用于刑讯的香木嘛。”

  亘几乎就要喊出“住口!”的时候。沉重的铁门外传来“卡嚓卡嚓”的声音。

  亘已是紧贴墙壁,后脑勺几乎硌疼了,此时不禁还想往后退。门轴“吱吱”响着往外打开,从门缝处刚看见一双手,随即见一名大个子男人端着一支弓枪走进来。

  这是个大胡子男人,一身类似工作服的装束,脚下是粗犷的皮靴,靴子与亘林中所见的两条腿穿的一样。

  弓枪上的利箭对准了亘的头部正中。倒是比瞄准胸膛要好。大胡子男人不做声地往门旁一站,第二个人走进来了。此人较前面进来的人瘦小得多。他身穿长裾法衣,类似在利利斯镇的西斯蒂娜·托列巴德斯教堂遇见的戴蒙主教穿的那种。不仅如此,他右手持勺、左手持手镜的打扮,与西斯蒂娜像如出一辙。

  “好像醒过来了嘛。”穿法衣的男子用格外高亢的声音说道,“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亘拼命搬动僵硬的舌头,好歹发出了声音:“托利安卡——医院。”

  “没错,看来记忆没有消失。”

  穿法衣男子微笑起来,仔细打量,他是个摸样纯朴的美男子——不,说不定是个女孩子?

  “我是来找朋友的。”亘说话时声音发颤,“利利斯警备所的帕姆所长说,托利安卡魔医院里有个少年很像我的朋友,我们就过来看看。”

  穿法衣的男子微笑着走近亘。他一走动,散布室内的修罗树叶便让路似的左右分开。

  “所长也跟我们联系了,他说,胸怀邪念。目露凶光的女神走狗,已踏足我神圣的土地。”

  “帕姆所长这样说的?”亘瞪大眼睛,“可告诉我们托利安卡魔医院情况的,也是他啊!”

  此时亘终于醒悟了。他把我们诱骗到这里了。所长撒了谎,他并没有美鹤的消息。他为了让我们进入修罗树林,让他们抓住我们而撒了谎!

  “原来是个陷阱”亘无法抑制地喃喃道,带着颤音,穿法衣的男子依然面带微笑,走得更近了。他躬身凑上前来,与亘几乎气息相闻。

  “你是‘旅客’。没错吧?”

  亘没有回答。帕姆所长应该不知道这一点。

  “即便不说,也是隐藏不了的。”穿法衣的男子继续说,“我们知道你在加萨拉镇干了什么事。我们得到情报了。帕姆所长也从一开头就知道了所有情况,假装不知而已。”

  原来如此。没有听从基·基玛的忠告,就这样遭到报应?

  “假如我是‘旅客’,会怎么样?”亘心里头咒骂着自己的怯懦,反问道,“对你们有什么妨碍吗?有什么不合适吗?”

  穿法衣的男子脸上仍贴着那份笑容,平静地答道:“‘旅客’永远是我们的敌人。人人得而诛之,否则违背老神的教诲。”

  难懂,不明白意思。“人人得而诛之”是什么?

  不过,有一点是很清楚的,这些家伙全都是——

  “你们都是老神教的信徒吗?”

  穿法衣的男子咧嘴一笑,点点头:“一点不错。”

  “利利斯镇的种族歧视闹得那么厉害,就是由于你们的影响?西斯蒂娜·托列巴德斯教堂不就是你们的教堂吗?表面上祭祀西斯蒂娜,其实就是老神教堂吧?对不?”

  穿法衣的男子没有回答。不过,只需看他闪烁的眸子便已足够。

  “原来如此。你们是在西斯蒂娜·托列巴德斯教堂为老神教秘密传教,对吧?帕姆所长也是在那里被拉进老神教的。”

  “看来脑瓜子挺灵光的哩。”

  穿法衣的男子这句话不是对亘说的,而是对他身后持弓枪警戒的男子说的。大胡子不吭声,把弓枪转而对准亘的脸。

  此时,穿法衣男子突然挥动一下手。亘以为勺子要打下来,抬手去护头部,不过,不是那么回事,穿法衣男子只是把手镜举到亘面前。

  “看吧,这就是铁证。”穿法衣男子带着诅咒似的腔调说道,“邪恶女神的走狗,在辨别灵魂的洁净之器——真实镜子面前,形如无物!”

  的确,手镜上无所显示。即便贴近亘的鼻尖,也只映出他身后的白色石壁。

  “女神走狗啊,你命该休矣。你将由吾等之手,归于污泥与罪孽的尘土!”

  穿法衣男子脸泛红潮喊道,他一边蹦跳着站起,一边把勺子和手镜举到头顶,趁此空隙,亘鼓足浑身力气,双手猛力推他。奇袭成功了。穿法衣男子大叫一声倒地,把身后的大胡子也撞翻在地。大胡子仰面朝天摔倒,发出“咚”的悦耳声音。亘一跃而起,扑向门口。

  “休想逃!”穿法衣男子趴在地上叫道。

  他用勺子敲击一下地面,一阵风卷起,房间里的枯叶顿时活动起来。枯叶眼看着分成左右,堆成两座小山。亘一瞬间看呆了,但随即抓住门把,冲出走廊。

  单调的石壁走廊一侧,开着无数个门,和自己刚冲出的门一模一样。另一面的墙壁则是连一扇窗户口也没有。走廊两边前方都显得模糊不清,不知通往何方。

  亘向右边跑去。右腿好痛。走廊笔直延伸,没有尽头。只有门和白色石壁,如此一直延续下去。

  突然,离亘三米远的门扉打开。开门的力过大,门扉撞在墙壁正缓缓关回来。陡然出现了枯叶堆。无数枯叶聚集,形成一个人的外形。这人形的个子较亘大一倍,大脑袋,就像旧电影里出现的木乃伊男子,向前平伸双手,堵在亘面前。

  亘急停,疾速回望。身后的房门打开了,从中走出一个动作迟钝的枯叶怪人来,与堵住去路的家伙一模一样。

  长廊充满了修罗树叶的气味。亘感到脚下摇晃、头晕眼花、视界模糊。

  “埃德罗·瓦拉·萨博达安义·西格鲁。”

  不知何时起,穿法衣男子站在走廊一头,把勺子和手镜交叉在胸前,高声祈祷着。

  “出现吧,森林精灵啊。粉碎邪恶女神阴谋的战士啊,请与我们同呼:正义必胜!”

  枯叶怪人一齐张开大口吼叫起来。合唱声如裂帛,响彻走廊。所有声响直奔亘而来。

  这回苏醒过来了,一片漆黑。

  右腿的伤一下一下抽痛。感觉是就地躺卧着,地板坚硬,手动弹不得,被捆绑起来了?脚也动不了,抬不起来。

  想翻个身,出发“嘎啦”声。是锁链相碰的声音。可为何如此黑暗呢?对了,是罩了头套!

  听见低声哼歌,不是一个人,是很多个声音。里的不太远。从哪边传来的?右边?左边?前边?后边?

  脚步声传来,感觉有人的动静。一只手伸过来,揪住亘后领,粗暴地拉扯他起来。那只手又在亘的脖颈处做了个拆解什么东西的动作。于是,黑暗突然消失了。的确是被罩住了。现在已经解开。

  在户外。已是夜晚。可以看见托利安卡魔医院的建筑物,也看得见修罗树林。

  亘被大群人围在中间。人们身上套着特大号米袋子似的东西,个个手持蜡烛。眼的部位开了两个孔,头戴白巾。虽然看不见脸孔,毫无疑问都是安卡族。

  这是一群以托利安卡魔医院为根据地的老神教教徒。

  咒语般的歌声是他们唱的。他们围成一个圈。亘位于他们的中心,双手双脚都钉上了枷锁。

  修罗叶的气味粘在鼻子下方,脑子混乱不清。

  “站起来。”

  身后响起一个居高临下的声音。还有一个同样装束的信徒在这里。米袋子似的衣服底下,露出两只大手。

  “站起来。”

  一只巨手伸过来,揪住亘后领,让他站住。手背和指头都黑毛耸耸,如果不是看得见,以它的冰冷僵硬,几乎令人以为是一只泥塑的手。

  “迈步走。”

  手一动,把亘往人圈的一头推过去。当亘蹒跚着倒下时,那只手便把他扯起来。

  “别磨蹭,站起来走。”

  亘摇摇晃晃地往前迈步。勇者之剑挂在腰间。不过,手铐的铁链很短,手够不上,什么都做不了。无法可想。

  当亘慢吞吞地向前走时,信众的歌声大起来,变成了大合唱。人圈的一头分开了,看得见前头的东西。

  怀疑自己的眼睛——亘心想问题在此。但眨了几下眼,清了几回嗓,用力摇摇头,呈现眼前的东西依然没有消失。没有改变。

  断头台。大铡刀。只在漫画和游戏中见过。是用来斩断犯人脖颈的刑具。

  那个身穿法衣的美男子此时一手持勺子,微笑依旧,站在那不详的刑具旁边。他在刚才的法衣上加了一件酒红色的袈裟。他身后燃起了熊熊篝火。因背向火焰,他看起来像被金色的灵光笼罩。

  亘再也不能向前迈动步子了,他两膝打颤,呆立不动。“你命该休矣,女神的走狗,”穿法衣男子的声音回响起来,在黑夜中,如同漫画中显示人物说话时的圈圈一样,清晰可见。

  抬头望去,断头台的铡刀口在篝火的映照下闪闪发光,简直就像对亘作出讨好的笑,露出牙齿一样。

  岂有此理。为什么会是这样?我干了什么?

  “邪恶之人,也知道恐惧是吧。”穿法衣男子娴雅地说道,“不过,你无须担心。通过消灭你被女神操纵的肉身,你将得到净化。在伟大的老神保护下,你清净的灵魂可转生到这幻界,以你期待的方式。”

  “那绝对不行。”话从亘嘴里冒出来,“你们没有杀我的权利!我不是老神教的信徒。我是来自现世、是拜访幻界的‘旅客’,我是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

  穿法衣男子依然保持微笑。

  “我们对成了邪教俘虏的人无话可说。”

  “不要自以为是!”亘叫喊道,他开始是对穿法衣男子说话,然后是对周围环绕的信徒们说,“你们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你们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为什么”

  此时,断头台对面有同样装束的另一人——一名卷起衣袖、手持大斧的信徒进了亘的视野,他的话中途打住了。就是用那把斧子砍断吊起断头台铡刀的绳索

  “你的废话到此为止吧,肮脏的魔鬼。”

  亘被人从身后猛力一推,跪地翻倒。信徒们欢呼起来。

  亘又被拉起,托往断头台方向。他用力撑着腿、挣着胳膊反抗,但对方力量巨大,根本敌不过。尘土扬起。信徒们只是欢呼。亘感到头晕眼花,想呕吐。徒劳而已。这样子不行。可除此之外该怎么办呢?

  一步一步接近断头台。讨厌,非常讨厌,简直是莫名其妙!亘越是扯开嗓子喊,信众的歌声便越大。

  “给你一个机会吧。”穿法衣男子走近亘,说道,“为了更完美地涤净你的灵魂,让你更快地转生于幻界,你得在处决前忏悔。来,说吧,另一名‘旅客’在哪里?”

  亘毛骨悚然。这家伙问的是美鹤!他还想抓住美鹤,把美鹤处死!

  “我怎么知道!”

  “嗬嗬,很顽固嘛。”

  “知道我也不说!”亘用沙哑的声音叫喊道,向穿法衣男子脸上吐口水,连亘自己也很吃惊:自己连这种事也做了?谁都没教过他这么做。

  穿法衣男子缓缓地抬手拭一拭脸颊,笑得更狰狞了。

  “可怜的牺牲者啊,上了女神的当,毁掉了灵魂,现在看来你是无论如何也听不到我们正义的声音了。”

  “谁来决定正义?!”

  穿法衣男子庄重地答道:“老神的使徒。”

  “我不承认!”亘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喊道,“你是北方帝国来的吧?你传播的,并非对老神的信仰,而是歧视非安卡族的主张吧?”

  穿法衣男子脸上的笑容仿佛被抹掉了,嘴唇抿成一直线。

  “快说,”他低声道,“说出另一名‘旅客’所在之处。”

  “休想!”

  “不说的话,我们只能靠自己的力量搜捕了。一定会找到的。不过,到那时,要流很多血了吧,还会看见烈焰、听到哀鸣之声吧,”他又笑了,“那全部是因为你。”

  亘愕然。他说“看见烈焰”?

  “马奇巴山火——是你们干的?”

  穿法衣男子没有回答,继续逼问:“快说,另一人在哪里?”

  “在这里。”一个凛然的声音回荡在昏黑的夜空中。

  二十美鹤

  亘目瞪口呆地仰望夜空,声音来自何处?——是那里!托利安卡魔医院的楼顶,最高处,可俯视安置断头台的中庭。

  细小的身影。在黑暗中难辨的漆黑法衣。手中权杖的宝玉,放射出纯净的蓝光。在那光圈之中——

  美鹤挺身站立。

  “是你!”

  穿法衣的男子仰望头顶,发出惊讶之声。亘感觉得到断头台旁持斧的人也好,揪着他脖领的巨人也好,都愣了一下。

  “邪教使徒,你在我圣城干什么!”穿法衣男子发出尖叫,“你下来!你下来!你竟以污秽之身践踏圣城,你明白自己在干什么吗!?”

  信众的圆圈混乱了,蜡烛的火开始乱晃。也有熄灭了的。

  美鹤纹丝不动。他脸上浮现出平时那种轻视对手的笑容。距离相当远,但他的表情却清晰可见。是手杖的宝玉发出的光的力量。亘胸口一热,觉得他那含蓄的嘴角是那么令人想念、那么令人信赖。

  不过,现在不是激动的时候。连美鹤都要被抓住的。

  “美鹤,快逃!”亘拼命大喊,“你不能待在那里!快逃啊!快逃,去找人来搭救!”

  美鹤转头看看亘的方向,然后叹了一口气——另一个让亘怀念的表情。他无计可施。

  “你说去哪里、向谁求助?”他从容淡定地反问道,“我离开期间,你要被砍掉脑袋啦。”

  “我不是说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傻瓜。你不该是那种牺牲掉自己家伙。”美鹤长吁一口气,“你还是那么老好人嘛。”

  “现在可顾不上聊天”

  “哪里,我很清楚。”美鹤丢下一句话,用不持杖的另一只手直指穿法衣的男子。

  “绘制这楼顶魔法阵的,是你吗?”

  穿法衣男子仅被这么一指,便中间般打个趔趄,脸颊扭曲。“你、你什么意思?”他惊慌失措,踩了自己的衣裾,“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

  “就是跟你。”

  美鹤的声音没有丝毫迟疑,如同一名有信念的、威严的老师,正在批评一名小学生。

  “不知道你画出来要召唤什么,但你画错了。”美鹤嘿嘿笑道,“方位不正,线的长度也错了。是在哪所魔导院学的?正式毕业了吗?”

  “你、你”穿法衣男子满脸通红,跑到医院大楼旁边。那架势似乎被要用手攀壁而上了,但看他那副捶胸顿足的摸样,并不具备那样的体力和技术。

  “你要侮辱我吗?”

  “问一问而已啦。太远听不清声音。你稍微上来一下行吗?使用艾·拉达魔法的话,轻而易举吧?”

  穿法衣男子顿时脸色苍白。信徒圈成的圈子全乱了,变成了锯齿状半圆形,现在位于中心的已不是穿法衣的男子,而是美鹤。

  “怎么,不会念艾·拉达魔法?”美鹤吃惊似的说道,“跟你是白费功夫呀。老神是神的同时,应该也是伟大的魔导士才对吧。奇怪呀。”

  美鹤手托下巴,做沉思状。

  “你是被冒老神之名的假魔道骗了吧?”

  “你、你胡说!”穿法衣男子扬一扬勺子。这时,美鹤托下巴的手转而用食指指向头顶上方,简短地念诵了几句,紧接着的瞬间,一道闪电亮在天空,笔直向穿法衣的男子落下。

  “哇!”穿法衣男子一声哀嚎,翻滚在地。闪电放出令人目眩的强光,击中地面消失,但留下清晰的痕迹,是一个小洞,就像是锐利的长矛扎出的洞。

  “下一次可不会偏离目标啦。”美鹤说道,“不想变成黑炭的话,赶快打开亘的手铐脚镣!”

  穿法衣男子精疲力竭地跪着,双手撑地,张口结舌。美鹤的视线移向亘——亘身边的巨人,“那个大个子!”

  巨人头巾之下发出倒吸一口冷气的“咝”声,亘听得清清楚楚。

  “打开亘的镣铐!”

  巨人几乎是毫不迟疑地执行了美鹤的命令。他笨拙的粗大指头,加上瑟瑟发抖,钥匙插不进手铐锁孔。

  “真叫人着急。我来!”

  亘拿过他手上的钥匙,自己打开。美鹤见状,再次手指头顶,念念有辞,这回指向断头台。射来的光箭准确无误地击断断头台的绳索,触台消失。亮光之中,亘看见断头刀落下,砍在台座上。持斧男子侧在台座后侧。

  “闹哄哄的哩。”美鹤喃喃自语道,稍微移动了站立的位置,又对亘说道,“我想你是完全不明白的:这里处在他们布下的结界范围内。”

  “结界?”亘大声反问道。

  “没错。形成结界的魔法很初步,是修罗树帮了忙吧。”

  “我不大明白。”

  信众们看着二人的回答,有如观看温布尔顿网球决赛。他们持烛的手都垂下了。

  “托利安卡魔医院并不存在。”美鹤继续说道,“从前是有的,现在这里只剩医院的废墟了。这些人把废墟布置在结界之内,用作秘密据点。”

  美鹤一手扶腰,不屑地道:

  “只是还有一个麻烦:这修罗树林是实在的,魔法仍充满其中。要打破这个结界,还得让那边吓瘫了的魔导士先生念诵咒语才行。我说的话,你明白吗?”

  美鹤对穿法衣男子说:“原本是你做的结界吧,也太依赖修罗树的魔力啊。”

  “狂、狂妄的”穿法衣男子虽然样子极狼狈,声音倒恢复了几分元气,“你欺人太甚!我要诛杀无道!”

  他挣扎着站起身,口中念念有词。屋顶的美鹤倚杖而立,饶有兴趣地俯视着。

  修罗树的叶子飞聚而来,仿佛被穿法衣男子的咒语吸引。枯叶聚成两个人的形状,就是曾经袭击亘的枯叶怪人。亘不禁倒退几步,实在是丑不忍睹。原本在那里的巨人早就躲进信众之中。

  “我忠实的仆人啊,消灭那作恶之人!”穿法衣男子手指美鹤。

  枯叶怪人攀往医院外壁,像猴子一样开始攀登。美鹤兴趣盎然地观望着,当两个怪人爬到距屋顶一步之遥时,他快捷地在胸前画了个符,“刷”地挥动手杖。

  “你领受我心中之箭吧!”

  疾速的咒语既出,枯叶怪人的动作戛然而止,然后,以类似爬上来的速度开始退下去。

  “怎、怎么回事?”

  穿法衣男子大惊失色。他又踩在自己的衣裾上,这回摔了个四脚朝天。这时,两具枯叶怪人向他扑来。他发出刺耳的哀嚎。

  “消失吧!”枯叶怪人揪住穿法衣男子,正要扭转的脖子被美鹤一声断喝,一瞬之间失去形状,当场变成一堆枯叶。

  “咳,不外如是。”美鹤说着,把手杖抗在肩头,“告诉你,弄多少来都一样。只会耗尽你的魔力。”

  信众们再次哗然,纷纷丢掉蜡烛。毕竟人多势众啊,他们要动手了吧,亘想着,摆好架势。

  但是,他随即目瞪口呆,然后笑起来。

  信徒们纷纷跪拜在地。有人双手抱头、乞求饶命,也有人一再鞠躬。当然,他们不是对穿法衣男子,他们是拜屋顶上的美鹤。

  亘笑着仰望美鹤:“没事啦,谢谢!”

  然而,美鹤没有一丝笑容,脸色反而比刚才恐怖。他像卸下行李似的放下肩头的手杖,叉腿而立。

  “这些见风使舵的家伙。”他很不屑地说道,“马上就服从强者了。只要随大流,无论干什么都很安心吧。”

  “美鹤?下来呀!”

  美鹤冷淡的视线落在亘身上。

  “虽然小把戏已结束,但还有毁掉结界的活儿。”

  “噢?”

  “我之所以被禁闭在这种地方,也因为这修罗树林瘴气浓重,脱身颇费工夫。可是既有如此之多的人气”

  亘朝建筑物迈进一步。“你说什么?你想怎么办?”

  美鹤又走动几步,改变站立位置。像进入击球手区的击球手一样,站稳姿势。

  “把这些人气作为能量,用魔法毁掉结界。用荡平树林、吹散所有树叶的魔法。”

  “美鹤”

  “不还意思,”美鹤瞟了一眼亘,笑一笑,“刮到何处去,这一点我也还不知道。但凭风的力量吧。你尽量缩起身子、护住头部,不要受伤吧。”

  “你在说什么呀!”

  “说的就是这些嘛。”

  美鹤摊开双手,仰望天空,然后朗声吟诵起来:

  “大风之精灵啊,魔导之徒在此恭请您充满天空的力量,乞求以您之恩宠,去除并打碎封闭我之魔法,将其弃置于混沌深渊!艾亚罗·拉尔·斯提尼格尔”

  美鹤举到空中的手杖宝玉闪亮,夜空一角也随之亮起来,仿佛与之呼应。云层显出一道裂隙。

  风——直吹过来。美鹤呼唤着云层上的风。

  能正常思考的,也就至此为止。紧接着的一瞬间,亘被吹倒在地。没有可抓住的东西,亘缩起身体,骨碌骨碌一直滚到医院墙边,被墙挡住为止。他抓住医院外壁的装饰柱,好不容易才站起来了。

  这时,他看见了难以置信的一幕。

  漆黑的空中降下一条闪着浅银色光的龙卷风。它缓缓扭动着躯体,像活的东西般柔软,其婀娜的姿态几乎可说是优雅。

  龙卷风逼近地面。将信徒们从远端起逐一吸入风中。他们号哭、叫喊、祈祷,但被阵风掩盖,什么都听不见。断头台的柱子“嘎”地折断,被卷入风暴中心。大斧在天空中翻飞,持斧人的身体也被吸去,如同追逐着斧子。

  感觉有布块在空中漂浮,一只手从一端挣扎着伸出来,然后是脚,最后是脸。是穿法衣男子,他可怜地大张着嘴巴,但听不见哀嚎声。

  亘紧紧搂住装饰柱,但他突然感觉柱子不在了。他一看,简直惊呆了。

  本应是石砌的柱子不知何时起变成了树叶团,在大风狂吹之下颤动着,垮坍四散。

  亘的身体也漂在了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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