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好了。
那么大家。
暂时随我一同。
1
“所以小友,那个叫什么来着?那个‘吐掉木’究竟是怎样的家伙?”
车子是借来的。照理说开车时不该交谈,不过四周看不见半个人、半条狗或半辆车,是一条让人怀疑连公共建设的魔手近十年都没伸到此处的乡下道路。不,称之为人行道或许也没什么大碍。因为没有红绿灯,大概也不会发生事故,但我还是稍微放慢车速,询问坐在副驾驶座的玖渚友。
“唔咿?”玖渚一脸不可思议地侧头。
“阿伊,人家没说过吗?”她说:“之前应该已经花很多时间说明小兔的事啦。”
“不,我没听过喔。”
我如此回答,但既然玖渚这么讲,恐怕是真的说过了。玖渚的记忆力准确到足以与精密机械匹敌,而我的记忆力谬误到必须进行精密检查。换言之,一如往常,只是我忘得一干二净罢了。
话虽如此,既然忘了,就跟不知道是完全一样的意思。
“呃…小兔呀…”
“先等一下,你为什么叫他‘小兔’?他的名字是‘吐掉木该腐’吧?为什么省略成‘小兔’?”
“绰号呀。嗯,就跟小豹、小恶、小日一样嘛,小兔的昵称又叫‘害恶细菌’。”
“喔…是这样啊。”
我姑且点点头,但不免对她爱给人乱取名字的行径感到错愕。在昵称之外另取绰号,这不是白搭吗?
“‘细菌’的‘小兔’…听起来有点像是被同学欺侮的小学生。”
“唔…不过小兔并不是这种角色。真要说起来,这是小豹的角色,小兔则是欺侮同学的类型;不过说得也对,小兔在‘集团’里确实有种风格特异的感觉,就像是独树一帜。总觉得好像在绽放异彩哩。”
“比你更特别?”
“人家是统筹大局的角色,独树一帜、绽放异彩是不行的咩。”
“…”
嗯,无话可说。
我最近学会了沉默是金的道理。
“小豹是干什么来着?我记得是负责搜寻的工作?”
“对,只要是在银河系范围里的事,都有办法查出来的超级辣腕搜寻专家。这次的事要是没有小豹帮忙,真不知会变成怎样哩。可是因为小豹讨厌小兔,为了请他帮忙,人家也着实费了一番工夫喔。”
“不知会变成怎样吗?”但就算获得小豹的协助,现在还是不知今后情况将会如何。
“所以呢?既然小豹负责搜寻,那小兔…吐掉木是干什么的?是知道什么大爆炸理论的秘密吗?”
“唔…”玖渚立刻否定。“阿伊,你可能有所误会。老实说,小豹的‘搜寻’是完全脱离常轨的能力。人家虽然不喜欢这样说,可是就算人家花费二百年、一千年,也比不上小豹一天找到的东西呢。就算是在‘集团’里,小豹也是这么超群出众。”
“喔…这倒是令我有些意外。”
顺道一提,这位小豹目前在美国最严密的监狱服一百五十年的刑期。我记得小豹跟我和玖渚一样是十九岁,嗯,不过现在医疗和福利如此充实,搞不好可以活着出狱。
“所以呀,如果跟小豹相比,小兔的规格当然低了好几个等级。毕竟两人专业不同,不能这样比的,这就好像在比较比睿山和鸭川耶。”
“这种比喻有点难以判断什么是高强的基准…所以呢?他的专业是?”
“嗯,小兔的专业就是所谓的‘破坏’喔。”
“怪客(Cracker)吗?”
“没错。”玖渚友猛一点头。“骇客(hacker)跟怪客的区别众说纷耘,若只就‘兔吊木垓辅’来讨论,两者就没有加以区分的必要了。小兔是将自己拥有的一切能力花在‘破坏’,只要他有意,就会将自己堪称万能的无敌能力全数花在‘破坏’,是非常专业,非常非常专业,专业以上的超级破坏专家呢。”
“一切只为破坏?”
“一切只为破坏。”玖渚罕见地以她这种乐天派而言,略显无奈的方式颔首同意。“人如其名,他是很自我中心的人。小兔不像小豹那样个性不好,但不知该说他是捣蛋至上主义,或者喜欢扰乱他人,总之就是这种感觉。”
“简而言之就是个性不好嘛。”
“不过他的人格相当高尚,而且在成员里也是第二年长的。啊,可是年龄在这种情况没什么关系吗?虽然人家也不太明白。”
“吐掉木的汉字怎么写?”
“好像是‘吊在树木上的兔子’,垓是数目字的垓,辅是车子旁的辅。我们很少叫彼此本名,人家也记不太清楚。”听名字就挺顾人怨的家伙。
呃…不过我也没资格批评别人。
“不过,还是搞不太懂如此自我中心的家伙为何会待在‘堕落三昧’卿壹郎这个恶名昭彰者的研究所?我实在不明白其中原因。小豹对此没有任何解释吗?”
“嗯,人家刚才也说了,小豹跟小兔感情不好咩,所以只肯告诉人家地点。可是人家原本连地点都不知道,光是透露斜道卿壹郎研究所在爱知县,就已经很感激小豹了。虽然也可以问小直,可是小直毕竟是小直,也有许多小直要忙的事。”
“很感激吗…对我来说,非得到那种地方不可倒是有些沉重…”
“真的吗?”
“这又不像去日本环球影城那么轻松。”
我将体重靠在方向盘,叹了一口气。
车子从京都府开过大阪府和奈良县,应该业已进入三重县境内。三重县是在近畿地方?
还是中部地方?若是在中部地方,就相当接近目的地爱知县。目光漂向前阵子小姬送我的类比手表,离开京都超过三个小时。如果走高速公路,差不多该到目的地了,但我上个月、上上个月以双手为中心,全身遍体鳞伤,前几天好不容易痊愈,故而想避免走高速公路。
反正也不是那么赶的旅行…
因为这种情况下,重要的并非时间。
“说得也是,伊字诀。”
冷不防…
迄今一直保持沉默的后座传来人声。我微微转头说:“你醒了吗,铃无小姐?”
“是伊字诀跟蓝蓝在那里叽叽喳喳吵个不停,才把我吵醒的。这么近距离的噪音,就连睡美人都会醒来。开车要默默开才对。”铃无小姐略显不悦地道:“更何况飞雅特的后座又窄不太适合睡眠。真搞不懂浅野那家伙的嗜好,明明喜欢日式风格,为什么要买进口车。…而且还是如此狭窄不便的车子,就连马力也不够。这破车真的有引擎吗?浅野的思维模式真是莫名其妙。伊字诀,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我对此不予评论。”
“我想也是。”铃无小姐意有所指地笑了
“话说回来,铃无小姐,你那句‘说得也是’是什么意思?”
“嗯。”铃无小姐颔首…
“对蓝蓝而言,卿壹郎博士跟那个兔吊木不但是旧识,而且都是‘专家’可以毫无顾忌地交谈。至于你,伊字诀…本身也在那个叫什么ER3还是HMO之类的高级研究中心留学五年,当然见识过不少大场面吧。…本姑娘可是第一次去见那种什么博士、什么研究员的人种喔。我不晓得伊字诀的心情有多沉重,但本姑娘的心情铁定更重。”
“这种话真不像铃无小姐说的。”
“别看我这样,本姑娘也算是怕生的类型,完全不晓得该跟一心钻研学问的学者博士聊什么话题。我连圆锥体的体积都不会算。”
“喔…说得也是对了,铃无小姐喜欢《奇爱博士》吗?”
“说不上讨厌。”
“那应该就没问题,一定可以相处融洽。”
“真的是这样吗?不过,话说回来…伊字诀,下不为例喔。我是因为浅野拜托才来的,其实本姑娘也颇为忙碌。唉,终究是敌不过哭闹的小孩、地头蛇和浅野美衣子。”
“我很感谢。”
“感谢这种事谁都办得到。谁都办得到的事就很无聊。你该想想只有你才做得到的事,伊字诀。”
铃无小姐语毕,在狭窄的后座横躺下来。铃无小姐以女性来说是高个子…不过一百八十九公分的身材以男性而言也是高个子…似乎睡得很不舒适。而且还穿着非常正式,毫无季节感的全黑套装,有害健康的紧身衬衫上,甚至系着一条领带,自然更加睡得不畅快。
铃无音音。
我居住的公寓邻居——这辆飞雅特五百的车主浅野美衣子小姐的死党,今年二十五岁。平常在比睿山延厝寺打工,偶尔会下山。我透过美衣子小姐跟她认识,但玖渚今天是第一次见到铃无小姐。
“对了,伊字诀,大概还要多久会到?”
“我想想三重县是在中部地方吗?”
“是近畿地方。”
“是吗?那大概还要一阵子。”
“伊字诀,中部也好,近畿也好,三重在爱知隔壁的事实都不会改变吧?时间不可能因此有所变化。”
“啊,那倒也是,我忘了。”
“正常人不可能忘记这种事吧?阿伊莫非是那种只说得出一半都道府县的人?”
“再怎么说这也太蠢了吧?有谁说不出所有都道府县的名字?”
“本姑娘就说不出,前阵子还以为比睿山在京都境内呢。”
“这种误会未免也太匪夷所思…”
“本姑娘也不知道京都境内有海洋呢。”
“这种事别说得洋洋得意…”
“暧!我虽然数学不好,不过社会也很差。小学退学时连澳洲跟奥地利都分不清,也不知道蒙古和中国有什么不同;可是这根本无所谓,对我来说,一点困扰也没有。”
“是吗?”
“正是,生为人类必须知道的知识其实只有一点点。话说回来,就连这一点点知识都不知道的家伙,最近似乎有暴增的倾向。”
铃无小姐嘲讽地说完,就低低拉下帽子。
一头黑发搭配那身打扮,双腿修长的模特儿体型,再加上那顶帽子,不由得让人联想到次元大介;然而次元大介的固定位置是副驾驶座,现在坐在那里的却是一名朝气蓬勃的蓝发少女。呃,不过身为驾驶的本人,基本上就不可能是鲁邦三世吧?
“不过,勉强要你来真的很抱歉。美衣子小姐有空的话就好了…”
“伊字诀。”帽缘压得低低的铃无小姐无精打采地道:“这次情况特殊也莫可奈何,可是本姑娘不太希望你将浅野卷入这种错综复杂的事件。那家伙从以前就是爱管闲事的烂好人,而且还是无事生非和大小通包的管家婆。话虽如此,倘若一无是处也就罢了,偏偏浅野还挺派得上用场的。本姑娘不太喜欢夸奖自己人,不过浅野是一流的剑术家,其它方面也颇有心得。更重要的是,脑筋不太灵光,说白一点就是蠢。而且还不是普通蠢,是超级蠢。所以那家伙经常被人利用,吃亏上当。”
“你这是在夸奖她吗?”
“是在夸奖她啊,除了夸奖以外,这还能是什么?总之,虽然我完全不认为你是那种利用他人的家伙,不过还是希望你别太麻烦浅野。当然我自己也是。”
“我明白。”
“我想也是,你是明白还去麻烦对方,这才叫有够恶劣。怯!真想叫你给本姑娘乖乖坐好。总之,我不是说拜托别人不好,可是明明可以自己独力完成的事交给别人就是不对。一个人做跟两个人做当然是一个人做比较有效率,正所谓三个和尚没水喝。”
“实际上好像不是这样,正所谓和尚吃八方。”
“别给我找碴!况且要是没达成目的,任何过程都毫无价值可言,你给我记好了。”
久久才见一次铃无小姐,她似乎还是一样爱说教。不过,既然是我有求于她,或许有义务稍微陪她耍耍嘴皮子。而且铃无小姐讲的也不是百分之百错误。
只不过有一点点不正确。
“抱歉,音音。”玖渚道:“可是这次一定要有监护人同行,因为人家跟阿伊都是未成年咩。人家姑且还能通融一下,不过阿伊就没办法了。”
“蓝蓝不用道歉喔,因为你是美少女。”
“美少女就无所谓吗?”
“你最好别说这种天经地义的事。”铃无小姐露出所向无敌的讪笑道:“美少女的价值可以驱逐其它所有价值观。什么高洁、正义、愉悦、怜悯、道、德、仁、爱,这些价值基准在美少女面前都犹如尘粉。”
极度偏颇的价值观,这种“人类可以区分为美少女、本姑娘与其它众生三类”的扭曲哲学态度似乎依旧健在。唉,反正听说人类喜欢追求自己没有的事物,况且对他人的价值观妄自评断,多加干涉都不是聪明的作为。
“那本姑娘要再睡个回笼觉了。最近一直熬夜,穷凶恶极地爱困。我也想不出什么词汇来跟容这种凶恶程度。所以伊字诀,到了叫我起来。”
“遵命。”
我如此回答,因为接下来路况开始有些拥挤,我便开始专心驾驶。铃无小姐迅速进入睡眠状态(话说回来,还真亏她能在这种地方睡觉),传来轻微鼾声。玖渚则陷入呆滞状态。
我当然不可能理解这位集怪人、疯子、狂热者、宅女于一身的蓝发丫头究竟在进行何种作业,因此就没开口问她在做什么。接着,我开始思考关于接下来要去的地点,以及接下来要见的男子。
“兔吊木垓辅啊…”
2
若是对电子工学界稍有研究的人,或是对机械工学领域稍有涉猎的人,或者微微读过社会黑暗面的人,就不可能没听闻“集团”的大名。那个时代(没错,这业已形成一个时代)想避开其存在是完全不可能的任务。
他们一方面被贬抑为电子恐怖分子,另一方面亦被尊称为虚空间的开拓者,有些人认定他们是犯罪者,亦有些人尊崇他们是救世主。
然而,这些评价都不能说是完全正确,反过来说,不论世人选择何种称呼,或许都确实掠过其真实的一面。
简言之,就是曾经有过这么一个“集团”。在业界一旦提及“那些家伙”、“他们”这种不特定多数的代名词,指的就是他们。话虽如此,他们的存在固然闻名遐迩,但他们是何种集团?是具有何种目的的集团?甚至是否真是集团?这些在台面上都是未知的问题。
“集团”未曾留下任何足迹就消声匿迹,这让“集团”的存在变得更其传说性、神话性。
正因如此。
就算我说此刻坐在我旁边的极乐小丫头就是该集团的领袖,大概也不会有人相信。而且就算我说进行过如此大规模之破坏活动、进行过逾越范畴之建构活动的那个“集团”,那个被称为“足有一个军旅单位的狂热分子”的“集团”是由九个人组成的小团体,我想也不会有人相信。
而这九个人里的其中一名,正是我们准备去见的男子。
换言之,就是兔吊木垓辅。
我并不知道玖渚是如何与兔吊木等其它八人结识,同时是基于何种动机展开那些快乐犯罪(但具有高度破坏性质)的活动。这些目前都在本人的兴趣射程范围之外,我也不认为这是可以随便开口询问之事不…老实说。
老实说的话,事情并非如此。这都是借口,只是贪图一己之便的单方面解释。其实我对个中缘由,或许单纯只是不愿知道。自己与玖渚间的那段空白,究竟发生过什么事件?我既不想告诉玖渚,而且就算玖渚她发生过什么,我也不想知道。
玖渚友。
我独一无二的朋友。
认识她的时候,我还住在神户,尚未过完光华四射的青涩十三岁。五年前…不,该说是六年前比较接近吗?我跟这名蓝色少女共同拥有半年左右的时光,然后在半年后分离。接下来度过五年完全没有联系的岁月,直到数月之前才又重逢。
五年…
这段时间足以改变一个人,但结果我没有任何巨大变化,玖渚也几乎跟以前一样。只是在那段过去创造了骇人听闻的经历,同时背着我交了八位朋友,同时背着我与八位朋友告别…
玖渚每次一谈起他们的事,就显得非常开心。上次告诉我能够掌握银河系的“小豹”——绫南豹时是如此,这次说明“小兔”——兔吊木垓辅时亦然。仿佛在炫耀自己的宝物,真的非常高兴。
对我来说,这实在不是滋味。
虽然不知理由为何,就是不是滋味。
“换句话说,就是嫉妒吗…”
尽管觉得没有这么简单,不过大概差距不大。我并非可以容许一切的圣人君子,也不是能将玖渚的喜悦与欣喜直接转换成自我感情的单纯性格。老实说,对于那八位可能曾经比我更接近玖渚的人,实在很难说对他们有什么好感。尽管称不上是怨敌之心,至少这份感情亦非好意。
话虽如此…
话虽如此,目前这个情况更令我忧郁。
“真是郁卒啊!”
“为什么?”
我只是喃喃自语,玖渚仍旧对我的独语发生反应,不过正处于呆滞状态的她并未转头。
玖渚的大脑让人怀疑莫非是以二的十次方为单位,非常擅长同时处理大量事务,以前也在我面前表演过同时操控一百二十八台电脑的神技。这么一想,这点雕虫小技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玖渚并非缺乏集中力,而是将精神向四面八方扩散之后,依然拥有多余的注意力。
是故,当她将所有注意力朝单一方向发射时…甚至轻易就能与世界为敌。
“阿伊,为什么郁卒呢?或者阿伊是想说‘玉足’?唔,真有趣,人家觉得很有趣哟。”
“我没这个意思…只是在自言自语,你不用在意。”
“那就不在意啰。可是呀,阿伊,你其实不用这么担心,因为小兔人很好,他不会搭理自己没兴趣的人喔。”
“那真是太好了,但我的不安要素是来自其它…”
“换句话说,是对卿壹郎博士本身感到不安?”
“硬要说的话,嗯,就是这么一回事。”
我点点头…
斜道卿壹郎研究所。根据小豹的情报,兔吊木目前以特别研究员的身份在此“工作”,而且该研究所是日本屈指可数,没有任何背景的单纯研究机构。我也曾多次耳闻该研究所的大名,甚至还记了下来。对我这种不禁令人怀疑是否全由缓存器组成,一点也不可靠的脑神经而言,要记住对方名称足以堪称奇迹,换言之亦可证明该研究所有多么厉害。更重要的是,所长斜道卿壹郎本身乃是足以与“集团”匹敌的名人。
世人称之——堕落三昧卿壹郎。
由其名号亦可推知,卿壹郎名号虽响,但绝非广受世人尊崇的研发者。数理生理学、形式机械学、动物生态学、电子理论学…诸如此类有的没的,横跨众多专业范畴,乃是多门学科的先驱学者。基于这种背景与当事人的资质,似乎是极端怪异的科学家。目前已经六十三岁,但仍在研究所进行研究。
“你见过卿壹郎博士吧?”
“嗯,不过那也是遇见阿伊以前的事了。人家当时应该是十二岁左右。”
“喔!十二岁呀。”
“研究所当时在北海道…人家是跟小直一起去的。”
“喔,真的吗?”
“嗯,因为小直当时还很闲。”
“小直”就是玖渚的亲哥哥玖渚直,个性健全到无法想像他跟玖渚友拥有同样的双亲,六年前他对我照顾有加。直先生目前担任他父亲(换言之亦是玖渚的父亲,但玖渚已跟家里断绝关系)的秘书,是彻头彻尾的社会人士,因此见面的机会不多。
“卿壹郎博士当时就很古怪,但后来好像越来越扭曲了。就算是蒙受外界压力,这样子隐居匿迹,只靠少数精锐进行研究真的很异常哩。”
“你有资格说别人异常吗?”
“异常才懂异常呀。”玖渚得意洋洋地说:“奸雄识奸雄吧?唔…不过这种情况应该说是英雄识奸雄。”
“原来如此…”我随便点头应付。“简单说,就是疯狂科学家的感觉吗?”
“对,就是疯狂科学家的感觉。”
“该怎么说呢…那么,这个卿壹郎博士是躲在深山里做什么研究?”
“七年前,一言以蔽之就是人工智能,不过这只是一言以蔽之的说法。嗯,人工智能这种研究当时很流行喔。应该说是动作吗?就是那种一连串的律动过程咩。不过,博士研究的东西跟那种类型又不太一样。”
“如果是聊天机器人,我在美国留学时倒也做过。”
“这种东西的话,人家也常做哩。伙伴里面的话,小日就很喜欢这类东西。小日经常说‘跟人类说话就像在跟聊天机器人敲键盘,因为两者都很无能的特征是共通的’。”
“这家伙听来个性也挺糟的…”
“对呀,好宝宝说不定就只有人家耶。总之人家上次见到博士时,他好像是在进行人工智能的全盘研发及开拓;不过世上既然有流行,就有退烧,听说博士现在对人工智能的研究不是很热衷。虽然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但博士基本上是控制论的学者,研究领域应该没变。”
“喔…”
“不过,大概还是在做不合成本的研究,他就是这种人祥。真的,从以前开始就是。”
玖渚略显无趣似的嘟起樱唇。对玖渚友来说,这种说话方式十分反常。我知道原因就是兔吊木,是故不发一语,一点也不想评论。
我继续默默开车。
“可是,阿伊不用在意的,因为博士这个人对没兴趣的人完全没兴趣。虽然博士的个性非常非常差,不过阿伊只要跟人家走在一起就好了,只要待在人家旁边就好了。”
“原来如此,那真是太好了,真的。”
事情当然就如玖渚所言。“害恶细菌”兔吊木垓辅也好,“堕落三昧”斜道卿壹郎也罢,他们不可能将我这种平凡的私立大学生放在眼里。基于以往的经验,我对此亦有相当自觉,所以没有太多(尽管只是没有太多)不安。我的不安要素是来自其它原因,可是我并未告诉玖渚,也不打算说。而这股不安恐怕将在近期,或许是这一、两天内实现。
“啊…真是郁卒啊。”
这终究是只能称为偶然的必然,我完全无技可施。我的人生也只有这点程度,也只能随波逐流,与世浮沉。我并非有什么大的不满,只不过是有些小小不安,如此而己。
“咦?…好像到爱知了,那么,下一条路左转呗,阿伊。”
“真的吗?这样越来越往山上走喔。”
道路既已变成没有铺设的古早泥巴路,朝窗外看去,那里是一整片杉树林。对有花粉症的人而言,大概是冷汗直流的光景。置身于这种环境里,让人不禁要怀疑地球真的缺乏森林吗…
“研究所在深山里咩。前面的路地图上也没记载,只能依赖人家的记忆力了。”
“喔…那倒无所谓,你的导航系统也不可能出错。不过还要多久?如果很远的话,我们差不多得加油了…这辆车子还真是马力不足。”
“就快到了,因为是在三重跟爱知的交界上。话说回来,爱知真不错耶,有很多脑筋好的人。”
“真的吗?”
“真的呀,再怎说都是‘名古屋射击法’的发祥地,换言之就是人才济济之地咩。这或许正是博士将研究所搬到爱知的原因。不过,博士应该不可能是想模仿别人,大概也不是基于金钱方面的考量啊!话说回来,真令人期待耶,毕竟人家好久没跟小兔见面了。”
“这件事不重要,请你也想想见面之后的事吧。你可不是千里迢迢跑到爱知游山玩水的吧?就这次事件来说,我也不太想帮忙。”
“咦?为什么呢?这是嫉妒吗?”玖渚友略显开心地嗤嗤轻笑。“阿伊表面上若无其事,其实很爱吃醋呢。该说是在关键时刻心胸狭窄吗?你可以放心哟,人家虽然也喜欢小兔跟小豹可是爱的就只有阿伊一人。”
“这样是最好,不过我并不是在嫉妒。这跟嫉妒不太一样,哎,虽然不太一样,仔细想想或许有些类似啊!”
前方似乎有人影出现,我于是将注意力转回车头。身穿警卫制服的双人组男人挥动红色萤光棒,指示我们停车。仔细一看,他们后方有一道应该以铁栅栏形容的巨大车门。
这种深山之中,竟有警卫。
“…”
我踩下刹车,停下车子,缓缓摇下车窗。两名警卫接着走近飞雅特,以低沉骇人的嗓音说“前面是私人土地,禁止进入。请你们尽快沿原路折回。”
用语客气,但口吻非常粗鲁。嗯,这么闷热的天气,要是站在这种地方,任谁都会变得如此,对这种芝麻小事抱怨未免太过苛责。指责他们怠忽职守并非我的工作,况且他们这种态度是否是怠忽职守,倒也十分微妙。
“不…那个…呃…我们跟斜道博士有约。”
“跟博士?那、那么您是玖渚…先生?”
警卫的态度登时大变。倘若知道玖渚有何背景,自然想不到她会搭乘这种老式平民车,就这点来说倒也不能怪他们。
“我不是玖渚…是她的同行者。”
我边说边以大拇指朝邻座的玖渚一比。玖渚友本人依旧一脸呆滞,看也不看警卫一眼;不过那头蓝发似乎是识别标记,“我明白了。”警卫点头。
“那么您就是玖渚小姐的友人吗…应该还有一名监护人同行才对…”
“啊…啊,那位监护人…”我将比自玖渚的大拇指直接转向后座。“…要叫起来吗?我并不反对,不过也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事。”
“不,不用了。”
数秒的沉默后,警卫如此回答。嗯,这真是睿智的判断。谁都不想踩到具有异常威力的地雷。
“那么,请您填写入所登记簿。不好意思,因为这是规定。”
“好。”
既然玖渚是这样,而铃无小姐又是那样,只好由我出面。我打开车门,离开车子。警卫走回大门附近的警卫室(组合屋。光看外观就让人大汗海流的建筑物),拿着夹着A4纸张的板子回来。“请您签名。”接着将原子笔递给我。我原以为一定是以电脑之类的登记,对这种老旧方法大感诧异。
“这种研究所居然采用这么传统的系统哪。”
“嗯…啊,我也是这么觉得,不过博士认为‘这样才不能造假’。如果以电脑等其它方式登记,博士认为就能从外部进行非法变造之类的。唉,其实我也听不太懂,总之博士说‘写在纸上’是最安全的资料保存法。”
“这种想法倒也不是无法理解,不过还真是心思细腻…”
我边说边在登记簿写下玖渚的名字、铃无小姐的名字,以及我的名字。住址…就铃无小姐的情况来说,该写哪里才好呢?比睿山延历寺吗?毕竟不能写“居无定所”,好像也只能这样写,可是总觉得“现居比睿山”跟“居无定所”一样诡异。内心胡乱想着对比睿山居民有些失礼之事,最后决定让铃无小姐跟我同居。这是让人笑不出来,遍体生寒的想像,不过还算是能够引人发噱的趣味谎言。
“您有携带危险物品吗?”另一名警卫对独自恍神的我说:“所内禁止携带刀械和毒药…”
“刀械…有带剪刀一类的…”我答道:“剪刀也不行吗?还真是心思细腻啊…”
“不,这样的话就无所谓。抱歉,请勿因此感到不快。研究所的警戒层级从昨天开始提高,所以对玖渚小姐一行都必须询问这种问题。”
“提高学一级层级?是什么原因呢?”
“啊…啊…”警卫有些不知所措,接着低声续道…
“外人入侵事件。”
“入侵事件吗?”我随口应道。这还真不平常。对这种研究机构来说,入侵者这种词汇大概就是指产业间谍之类的人物吧?还真像电影或小说那种脱离现实的事件,但这里既然是脱离现实的地点(毕竟是‘深山研究机构’,真是好笑),说正常也很正常。这种场合,反倒有一点意外。其实是前天发生…该为提高警戒层级的理由并非“玖渚友到此一游”松一口气。
“嗯…啊,你看,就是这本登记簿最前面的这个名字。”接过板子的警卫又将板子递给我说:“那混帐装成其它研究所的来访者,大剌剌地从这扇大门进来。这种很快就会被捉包的入侵方式,真不该说那混帐目中无人、厚颜无耻,还是不知天高地厚…”
“所以这名‘入侵者’已经被逮捕了吗?”
“咦?…呃…这倒还没…”警卫有些难为情地道:“不过请您安心,对方早就逃出研究所了,绝对不会为玖渚小姐带来任何麻烦。而且我们也已通知警方,逮捕是迟早的问题。”
“原来如此,那我就安心了。”我点点头。什么入侵者、间谍云云的,还真是疯狂的事件,不过既然已经离开,就跟我们的故事没有直接关系。之后被警察逮捕或是如何,都与我们无关。对方不在这里,这就够了。目前情况有些棘手,还是希望能避免这类新角色的登场。
“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山上走,就会看见一个相当宽敞的停车场,请您将车子停在那里。所内人员会到停车场迎接各位,请您依他们的带领行动。停车场到研究所约莫五分钟。”
“我明白了,谢谢两位亲切的说明。”
我行礼致谢,接着目光无意间,真的是无意间望向记录在板子最上方的“入侵者”姓名。入侵者当然不可能在这种登记簿填写本名,多半是写假名,不过究竟用什么假名,稍微勾起了我的兴趣。
结果,我的视线蓦地停住。
“这名字。”
“咦?嗯…啊,那混帐写了一个很扯的名字吧?当时也觉得怪怪的…不过现在再说这些也于事无补…”警卫发牢骚似的说:“…话说回来,这名字该怎么念呢?‘零崎碍事’吗?”
“不…是零崎爱识。”
我说完,将板子还给警卫,“告辞了。”接着返回车内。两名警卫奔向大门,准备替我们开门。
我重新发动已经停止运作的飞雅特引擎。
“咦?阿伊,怎么了?你的心情好像歪歪的,大约七十五度角呗。”
“不,很顺利地取得了通行许可,一点问题也没有。”我面无表情地回答:“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我发动车子,穿过大门,按照警卫说明的方向行进。“刚才的警卫哪,”后座又传来人声…
“看见我们之后,不知在想什么呢?”
“铃无小姐,是睡是醒你也说清楚嘛。”
“至少现在是醒着的,这样就够了吧?话说回来,这种地方怎么可能睡得着嘛。这不重要,伊字诀,你觉得如何?从第三者的眼光来看,我们像什么呢?”
“天晓得,不过可以确定不像鲁邦团队。”我不知铃无小姐想说什么,于是随口应道:“铃无小姐认为呢?”
“我?本姑娘倒是一时想起了《绿野仙踪》。”
“《绿野仙踪》?”这答案有点意外,我讶异地歪头。“那是怎样的故事?呃…主角记得就是奥兹嘛…”
“不对啦,阿伊,什么叫做‘记得就是’?赶快改掉这种煞有介事地讲述错误信息的习惯喔。”
依然一脸呆滞的玖渚突然插口。“如果奥兹是主角的话,世界观就要三百六十度翻转了,主角是桃乐丝才对。”
“可是《清秀佳人》的主角就是安嘛?《汤姆历险记》的主角就是汤姆嘛…”
“这根本不能算是比较基准呀。”
“那究竟是怎样的故事?”
“嗯。”玖渚蹀首一点。
“被龙卷风卷走的桃乐丝,到了不可思议的奥兹国,跟稻草人、狮子和机器人一起旅行的故事。”
“《桃太郎》吗?”
“所以就说是《绿野仙踪》,你注意听别人说话呀,阿伊。”
“我有在听啦,总之那四人…虽然混了三个不是人类的人,总之那四人就是去打倒奥兹的魔法师嘛,原来如此。”
“没有打倒喔…桃乐丝是去向对方求助,请魔法师‘让她回故乡’。”
“喔…真是祥和的故事。不知该说是祥和还是温吞…总之很安稳。”我虽然对这个故事感到有些不对劲,还是随口应道:“可是就算桃乐丝这样就好,其它三人是去做什么的?是去要丸子的吗?”
“稻草人他们也有不同的目的,想请魔法师替他们实现自己的愿望。例如狮子是‘想要勇气’,稻草人是‘想要脑袋瓜’等等,故事内容就是在请他们为了追求这些愿望,持续艰苦的旅程。”
“这不知该说是自力救济还是依赖他人”我这时转向后座。“所以呢?为什么我们是那个桃乐丝集团?话说回来,我们又分别扮演什么角色?”
“嗯…我只是突然这么觉得,你这样问,我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嗯…角色分配角色分配哪,哎,总之我先要了稻草人这个角色,因为我想要聪明的脑袋瓜。”铃无小姐躺在后座道。既然要说话,干脆就坐起来嘛,不过铃无小姐似乎有其它理由。“那伊字诀,你是机器人。”
“机器人吗?”我转向玖渚。“小友,机器人向魔法师要求什么?”
玖渚若无其事地答道:“心灵喔。”我再转向铃无小姐,只见她不怀好意地嗤嗤笑着。
原来如此,她是想说这个吗?还真是有够拐弯抹角的说教,我半傻眼半郁闷地叹气。
“啊…可是这听起来很那个耶。”玖渚说:“心灵跟脑袋瓜可以想成不同的东西,听起来好棒,总觉得很奇幻咩。”
“很奇幻吗?”
“很奇幻呀,除了奇幻外还有什么?因为心灵是脑袋瓜进行物理活动的结果,所以人工智能这种学门才能成立祥。”
玖渚宛如在诉说天经地义的道理。不,这对玖渚来说,或许是非常简单明了的道理。
“说得也是。”我也懒得多说,姑且表示同意。
我心想,这丫头或许可以形容成追寻故乡的少女。
“…”
这么一来。
这么一来,缺乏勇气的狮子究竟是指谁?
3
我将飞雅特停在停车场,拔起钥匙。一看剩余油量,是颇为微妙的量,不知能否安全开到山下。最坏的情况是向研究所的人借油,但不知这里有没有备用汽油。就这座停车场看来,除了美衣子小姐的飞雅特之外,不见半辆汽车。也许员工专用停车场在别的地方,否则回程搞不好得徒步了,我边想边下车。
仰头望天,云朵有些诡异。虽不致乌云密布,但至少明天或今晚会下一场雨的样子。这仿佛在暗示我们的未来,感觉有些不舒服。
若想预测明天天气,只要说“大概跟今天差不多”即可…我忘记这是谁说的,原来如此,这果然是戏言。既然如此,我接下来在这座研究机构的体验,大概就跟昨天以及包含昨天的过去相同吗?仔细一想,这还真是令人浑身发寒的预言。
那么据警卫的说法,应该有人到这里接我们。我边想边四下梭巡,只见东方有一道人影。从这个距离看不清楚对方的容貌,但既然他穿着白衣,想必是来迎接我们的研究员。这时,对方似乎也发现了我们,朝我们的方向走来。
“你好。”
我举起右手招呼,但对方毫无反应,只是默默朝我们走来。
身材跟我差不多,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平均体格。随着间距逐渐缩短,我发现对方非常年轻。怎么看都比我年轻,而且不是小一、两岁而已,五官宛如十五岁的青少年;可是,眼镜后方射来那道跟稚嫩脸孔毫不相衬的凶悍目光,背叛他的少年气质。这世上既然有怎么看都像中学生以下的二十七岁女仆,当然无法光凭他的容貌判定其年龄。
他速度不减地缩短距离,最后在我的鼻尖,在即将与我相撞的位置“喇”一声停步。就这个情况而言,鼻尖这种比喻绝不夸张,他真的逼近到微微倾身就将与我碰触的位置。非但如此,那张娃娃脸还贴近到与我的脸孔只有数厘米的位置。假使对方不是男人,这种距离任谁都会以为我们正在接吻。
我姑且保持这种不知该如何处理的状态,“喔…”他仿佛在闻什么似的吸了两、三下鼻子。
“你就是‘丛集’的玖渚友哟…”
与其说是粗鲁,根本就是充满轻蔑态度的语气。不过,他的声音跟容貌一样非常年轻,尽管有些惊讶,倒也不致引人反感。
“不、不是,我只是跟班,或者该说是解说员。”我向后退了一步,与他保持距离答道:“按照旧式说法,就是跑腿的。”
“咦?啥?没人跟我说过这种事,我可没听说有什么跟班。既然如此,玖渚友在哪里啦?”他找碴似的皱眉逼近我。“我哪都没看见啊。”
“在车子后面。嗯,那里。”我边说边指向正提着迷你电脑和各种行李,从飞雅特另一侧下车的蓝发少女。“那位可爱女生就是玖渚友。”
“咦?…啥?玖渚友是娘们?你唬我的吧?”
他甚为谊异地说完,从车头绕过飞雅特走近玖渚。“唔咿?”玖渚对新类型男子的登场微感意外,但就算被对方大模大样地观察,甚至“啪啪”拍打她的蓝发,还是没有任何抵抗。依然是毫无警戒心的丫头。世上或许有从未被父母打过的孩子,若要仿效这种说法,玖渚大概就是被父母打都毫无反应的类型。
“看起来也没多聪明,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笨小鬼嘛。喂!你真的是‘丛集’的玖渚友吗?”
“真的咩,人家的名字就是玖渚友,不论谁看都是玖渚友。人家是来见小兔的。”
“咦?小兔?那是谁…”
他意兴阑珊的说完,将手伸进以他的身高来说,下摆略长的白衣口袋,开始快步前进。
尽管并未叮咛我们跟上,但我想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怯!根本就是小鬼嘛…不但是娘们,而且还是小鬼。唉…真是差、差、差到不能再差了。”
“可是从本人的眼光来看,你也算是小鬼哪,大垣志人君。”
冷不防…
他…志人君脚步一停。保持那个姿势僵立三秒,最后朝我的方向转头问:“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嗯?哎呀,别看她那样,其实已经十九岁了,被十六岁的你叫小鬼总觉得怪怪的。她确实是女的,不过跟你相比,玖渚不算小鬼。”
“我问的不是这个!‘别看她那样’?她又算哪根葱!”志人君砰一声踏地。“我是问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甚至还知道我的年龄!我可不记得自己跟你说过这些?”
“我知道的并非只有你的名字喔。”我双手一摊故作姿态地说:“斜道卿壹郎博士也好,他的秘书宇濑美幸小姐也好,神足雏善研究员也好,根尾古新研究员也好,春日井春日研究员也好,我都略知一二。”
“阿伊,你少说了一个人呗。阿伊还是一样健忘。”玖渚插口道:“研究员除了博士和小兔以外有四个人,所以还有一个。”
“啊啊…听你这么一说,的确如此。没错没错,我太糊涂了。”我对玖渚点点头。
“对,还有三好心视小姐,研究所的人员这样就齐了,志人君,有什么问题吗?”
“…你们是什么东西?你们到底是何许人也?是怎么查到这些资料的?”志人君恶狠狠地瞪视我,他的语气十分惊讶,答案稍有差池搞不好会飞扑过来。“这些资料在这里照理说是机密,你们这种家伙不可能知道,究竟是怎么查来的?”
“你觉得呢?这是企业机密…当然不能告诉你。不过,光凭外貌或表面评价玖渚友,对我来说很伤脑筋,这位…”
原本想装出一副“你也帮帮忙嘛,大垣志人君”的态度,但后脑勺猛然遭受强烈重击,我的台词被硬生生截断。一回头,只见铃无小姐握拳耸立在那里。接下来,额头又被她赏了一记。因为打得很准,比想像中疼痛。铃无小姐不知何时从飞雅特下来了。
“你在搞什么?我呸!这又不是你的功劳,还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铃无小姐仿佛刚起床,极度不耐地说:“做这种事很开心吗?居然欺侮比自己年幼的孩子,本姑娘看错你了。”
铃无小姐按着轻拍我的脸颊,再半强迫性地将我的脑袋朝下一压。“抱歉喔。”她对志人君说:“这家伙一遇上玖渚的事,就有乱发脾气的坏毛病。虽然是充满恶意的呆子,你就原谅他吧。当事人已经有反省之意,本姑娘今晚也会好好说教一番,你暂且就饶了他吧。”
可怜的我不但被酸、被拍、被压,还得听她说教吗?
“啊啊…呃…不…”面对用力压住我的铃无小姐,志人君似乎有些畏惧、难以决定似的答道:“这…其实…呃…那个我无所谓的…”
“这样就好,我也可以安心了。”铃无小姐终于释放了我。“那么,可以请你快点带我们到研究所吗?我全身上下每个地方都痛得要死呢。我是他们俩的监护人铃无音音,请多指教。”
“我是大垣志人,在这里担任卿壹郎博士的助手…也请多指教啦。”
志人君口气生硬地对铃无小姐报上姓名,又重新迈步。我们这次就跟在他的后方,他似乎是要从停车场北侧一条狭窄的人行道上山。
并非特别险峻的道路,话虽如此,也不是什么平坦大道,我于是接过玖渚的行李。
刚将行李托在肩头,后脑勺就升起一股麻痹感。嗯,真不愧是瘫痪音音,攻击时完全没有手下留情,后脑勺的骨头搞不好已经裂了…
可是,刚才那件事确实是我的态度有问题,倒也提不起劲抱怨。
而且正如铃无小姐所言,玖渚只不过被侮辱一下,根本不必气成那样。我知道。况且对当事人玖渚来说,一这点小事根本无关痛痒。
就连现在也是,对平时窝在家里的玖渚而言,人行道两侧大放异彩的杉树大概是十分新奇的景象,她兴致盎然地四下张望,完全不像内心受挫的人。
相较之下,我却一个人郁郁寡欢、气愤填膺,实在有违常理。
“果然是在关键时刻心胸狭窄…伤脑筋哪。”
总之先反省一下。“对不起。”我向玖渚道歉。“唔咿?”玖渚玉颈一偏,似乎不明白我在抱歉什么,但这也只是瞬间之事,她接着又沉醉在行道树的景象里。铃无小姐一脸“想不到你这家伙挺上进的”的神情凝盼我,可是我一对上她的视线,她立刻拉低帽子,遮住自己的双眸。
“喂,小子!”
就在此时。
前方两公尺左右,犹如侦察兵般无言前进的志人君冷不防叫我。
“小子,你来一下。”
“你可不可以别叫我小子…我毕竟也比你年长…我十九岁。”
“啰嗦!这种事又不重要。长幼有序这种事,在这里是行不通的啦。年纪不重要,脑筋好的就是老大。我的脑筋比你好得多,你对我说话才应该用敬语。”
“…”我心想志人君还真是头脑简单的家伙,同时走近他。“有何贵干?是有什么疑问吗?”
“嗯…啊,是疑问”志人君轻声问道:“那个又大又黑的是男人?还是女人?”
“…”我朝铃无小姐微微一瞥,立刻转回志人君,也跟着小声答道:“设定上姑且是女性。”
“喔…果然是娘们吗?那我就安心了。”志人君松了一口气似的点头。“好高啊,她有几公分?”
“一百八十九公分。可是十六岁以后就没量过了,说不定现在更高。反正一旦超过一百八十五,身高多少都不重要了。真希望她能分我十公分。”
“总觉得很厉害哪。”志人君似乎颇为钦佩。“不知道有没有打过排球或篮球之类的?或者她是混血儿?就算外国人,我想也很少有那么高的。”
“听说是纯种日本人…或许因为是A型吧?”
“啊…啧,那个样子啊谁都一定会看错哪。”
志人君叹气似的仰头望天。
就我个人来说,铃无小姐整体很苗条,身形和外貌完全没有男人的气息;不过话说回来,那么高的个子再加上一身黑的服装,帽子还压得低低的,乍看下或许很难判断性别。铃无小姐的说话语气十分女性化,不过最近男女用语间的差距越来越小。我并非特别在指谁,但这世上毕竟也有满口粗言秽语的绝世美女。
“就是那里。”志人君指着前方。“那面墙后头就是研究所。”
“喔…”
我朝他说的方向看去,只见山林那头有一面将美景破坏殆尽,充满粗俗气氛的水泥墙。围成一圈的墙壁四周欠缺绿意,从我们目前的位置看去亦是高耸异常,与其说是一流学者的研究所,更容易让人联想到其它场所。没错,硬要说的话…
“有点像是监狱哪…”
“监狱?才不是咧,小子你太没品味了。”志人君略显自豪地说:“那是要塞,是牢不可破,坚不可摧的要塞。总之那就等于城墙。”
“城墙啊。”
这种交通不便的深山,确实是易守难攻的地形。可是…那座研究机构里真的有非得如此守护不可的东西吗?而且不论志人君怎么说,对我而言,它仍旧只像监狱的墙壁。并非拒绝外面的入侵者,而是犹如阻止内部的脱逃者…
“简直像是‘死局结界’的状态…这么说来,志人君,我听警卫说昨天还是前天有人入侵研究所。”
“啊啊,这么一说,好像是这样。不过我并不太清楚,只有远远看见对方的背影。”志人君脸上浮现有点像是冷笑的不屑神情。“话虽如此,那家伙真是有够蠢。什么都没得手,就连滚带爬地逃了。那家伙太小看咱们这里的警备设施了。”
“可是对方的确入侵了吧?”
“只有入侵而己,这点我承认。”志人君不屑地耸肩。“但接下来可就不容那家伙胡作非为了,系统本身设定就是如此。嗯,那家伙大概也学乖了,应该不会再出现。居然只手空拳来行窃,我看那家伙根本就是脑筋有问题。”
“只手空拳?”
啊啊,是指对方手无寸铁吗还真是古典的用词,不过既然“入侵者”是光明正大地从正门进入,自然必须接受警卫的搜身,结果势必如此。对方要不就如志人君所言,是愚蠢至极的外行,要不就是跟他说的相反,是极其自信的专家。
倘若不是极具自信,就是笃信自己行为并非犯罪吗?
“咦?怎么了?”志人君对忽而陷入沉默的我皱起脸孔。“小子你是怎样?很在意那个入侵者吗?莫非你跟那家伙认识?”
“怎么可能?再怎么说都不可能有如此碰巧的剧情发展吧?你是从哪冒出这种管窥蠢测的想法?”
“开玩笑的啦,干嘛这么认真,十九岁?”
“抱歉啦,十六岁。”
实在不像十九岁跟十六岁之间的对答。“嗯。”志人君哼了一声,接着又默然不语,说不定是在思考“管窥蠢测”的意义。其实我也是一知半解地使用这句成语,万一他问我“这是什么意思?我也十分为难。”
然而,尽管志人君很鄙视那名入侵者(身为被害者亦是理所当然的反应),就算对方最后空手而回,能够成功入侵这种研究机构,我认为已经相当了不起。假使入侵者并非手无寸铁,或者…我将手按上右胸。
正确来说,是按着罩在T恤外头的薄夹克的胸前口袋,说得更精准一点,是为了确认藏在内侧的一把薄刃小刀的位置,才将手按在该部位。
刚才在大门时,我并未对警卫说谎。我夹克的左边口袋里确实有一把剪刀。顺道一提,背上的帆布背包里还有开罐器玖渚最爱的北海道土产“熊宝宝罐头”也在里面。总而言之,我并未说谎,因为我不记得有说过自己没带刀子;然而,这种情况下,我终究无法避免被人指控是说谎者。
这把刀是一周前准备这次旅行时,熟识的承包人送我的东西。“熟识的承包人”这种话连我自己都觉得很虚幻,但这是真的,所以也只能这么说。刀子装在皮套内,目前是将皮套藏在夹克内,算是非常简单的掩人耳目法。要是对方进行搜身,马上就会被捉包,但我猜警卫大概不对玖渚友的同行者做这种事,便断然采取此种方式。尽管成功机率低于五成,总之安全过关。
“虽然看不出来,不过这把刀非常锐利,你最好别用它对付人类。”承包人--哀川小姐如是说。
“差不多跟怪医黑杰克的手术刀一样利吧…你要雕刻墙壁时再用。”
我很感谢哀川小姐的这番心意,不过,这恐怕是杯水车薪。对那位入侵者或许还派得上用场,但我就算多一把刀(再加上剪刀跟开罐器吗?)大概也没什么意义。至少绝对不可能靠这把刀突破那面城墙,正如常人无法用下颚骚背脊的痒。
“真是悲喜交织的戏言啊…”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戏言这个词汇并非是指以一把刀对付那面城墙的愚蠢想法。言之凿凿地对玖渚说“我这次不太想帮忙”…内心却斗志高昂地准备助她达成目标,这样的我才是戏言。
真是的!我难道就没有主体性吗?连自己都对自己傻眼。
“喂,志人君。”
“嗯?什么?”
“兔吊木垓辅先生是怎样的人?”
“兔吊木?”志人君露出一脸厌恶,仿佛蓦然看见死猫尸体的表情。
“兔吊木吗?”
“对,兔吊木垓辅。”
“…就是变态。”志人君唾道,向前走了两步左右,背对着我。正确来说,并不是背对我,而是撇开头。
“变态一个。那个人是彻头彻尾、绝无仅有的变态。除此之外,那种家伙还能怎样形容?”
接着就冒冒失失、快快不乐地迳自前进。我也不想继续追问,就默默目送他的背影。我固然想在事前多吸收一点有关兔吊木的客观知识,嗯…看来还是放弃比较好。至少知道志人君对兔吊木没什么好感已是收获一件。
“…”
我最想知道的,其实是兔吊木自己究竟怎么看待玖渚友。
道路开始有些难行…或者该说山路的坡度变得有些陡峭,我于是停下脚步,等待玖渚。然后一边牵着玖渚的手,一边朝山上前进。
“原来如此…的确是一座天然要塞。不,该说是城池吗?而且肯定是非常难攻的那种,这不禁令我想起不堪回首的过去。”
“如果不记住路径,回程可能会迷路喔。阿伊,要小心咩,绝对不可以独自行动,因为阿伊的大脑海马体是海绵做的。唔咿,要是在这种荒山遇难,大概只有小润才能活着下山,一定会被野生动物袭击喔。所以,不可以离开人家,知道了咩?”
“我知道了,会牢牢记住的。不过,这里确实有点像会出现黑熊或山猪…”
“喂,伊字诀,听说山猪是从家猪进化而成的生物,真的吗?”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这种谣言是谁告诉你的?”
“是浅野啦她说从养猪场逃跑的家猪,野生化之后就变成山猪。对了,浅野那家伙说这是你告诉她的。”
“哎呀!”
“阿伊大骗子?…音音,其实是山猪变成家猪,是相反的。不过这不是进化,只是人类以人工方式让山猪家畜化而己,就跟鲗鱼变成金鱼是一样的。所以家猪其实很厉害呢,毕竟本来是山猪,嗯,如果一个人对一头猪的话,恐怕是猪获胜。最近好像也有专门用来攻击人类的猪只身兵器。”
“喔…人工方式吗…那也可以借人工方式把猴子变成人类吗?”
“我想应该没办法…”
“可是把人类变成猴子好像挺容易的。”
“而且音音,猴子跟人类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生物喔。只不过有共通的祖先,并不是猴子直接变成人类。如果有这种事,生态系统就要颠覆了。”
“是这样吗?嗯…跟蓝蓝在一起,就能学到许多新知,承蒙教诲。对了,伊字诀,企鹅是一种候鸟,每到九月就会在北极和南极间飞来飞去,只要往北方天空抬头,在日本也能看见企鹅飞行的样子,这也是骗人的吗?”
“我想,有些谎言是相信的人有问题。”
“喂,你们闭嘴,到了啦。”
志人君说完,我朝前方一看,原来已经到了城墙边缘。因为角度很偏,刚才没办法看清楚,如今这样近距离观察,酝酿出一股更加粗糙,同时更加令人毛骨保然的气氛。落成迄今应该没几年,外观称不上脏污,反而有种崭新的印象,但这样反倒很不自然,令人不适。志人君旁边有一扇钢铁材质,显得过分坚固的绝缘门,似乎是通往所内的大门。
志人君拍拍这扇绝缘门,露出有些装腔作势的狂妄笑容。
“各位先生小姐,欢迎光临堕落三昧斜道卿壹郎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