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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同蟑螂的生命力?
就是以卷成圆筒状的报纸一打就死的意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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堕落三昧斜道卿壹郎研究所——正式名称听说是斜道卿壹郎数理逻辑学术置换ALS研究中心…这个又臭又长的名字…共由八栋建筑物构成。
高墙内的八栋建筑物,挤在一个不能算辽阔的空间里,因此若从上方俯视,不免有一种略显拥塞的印象;然而一旦进入内部,就能感受到研究所特有的秩序感。尽管并非勾起乡愁,不过这番景象让我想起某些事。
进入高墙内侧之后,立刻看见一、二、三…四栋犹如骰子般的建筑物。犹如骰子的这种形容,并非由于它们近似立方体。那些建筑物没有任何窗户,因此乍看下真的难以判断它们是否为楼房。与其说是建筑物,或许更趋近于前卫艺术。这么说来,我听说开发游戏软件之类的公司为了防止机密外泄,也是在没有窗户的建筑内研发,这里也是如此吗?若然,还真是用心良苦。“入侵者”之所以空手而回,倒也不无道理。
志人君当先迈步,走近四栋建筑物里最庞大,宛如骰子老大的建筑玄关,“你们等一下。”他如此吩咐,从白衣口袋取出卡片钥匙,刷过卡片阅读机。接着在设于卡片阅读机旁的数字键盘输入十位数密码。我原本以为这样门就会开启,但实则不然。
“请报上姓名。”
卡片阅读机上方一个肉眼几乎无法辨识的小型麦克风传来生硬的合成音。这是从大门警备那种传统登记法所无法想像的高科技系统。
“大垣志人,ID是ikwe9f2ma444…”
“声音、网膜辨识通过,请稍待片刻。”
一如合成音的指示,厚重的绝缘门在片刻后犹如自动门般(若要直接形容那种感觉,就是‘犹如魔法般’)向旁边滑开。“嗯。”
志人君哼了一声,朝门内举步,转向我们。
“快进来,马上就会关起来喔。”
我、玖渚,以及铃无小姐按吩咐进入室内,门后方宛如刚落成的医院,有一条白色长廊。志人君在前方带路说:“这里是‘第一栋’,你们就想成是综合中枢研究大楼兼卿壹郎博士的居所。我懒得再多加解释。总之先带你们去跟博士打声招呼,可别做什么失礼的行为…”
态度依旧粗鲁,但志人君对自己的工作甚是尽责。尽管草率随便,还是向我们介绍了一下“博士在四楼等你们。嗯,要搭电梯啰。”志人君边说边按下电梯。“别东张西望的,看了就烦。”
“真是失礼了,对了,志人君。”
“干嘛?”
“入口的安检挺严格的嘛,而且连窗户也没有。”
“嗯…啊。”志人君点头。“对一流的研究所来说,这点程度是理所当然的,谁知道老鼠会从哪里钻进来嘛。我先提醒你们,可别随便跑出建筑物。一旦擅自离开,就没办法靠自己的力量回来了。”
…喔…
“嗯,不过这提醒其实也是多余的。”
进入电梯,上了四楼。既然没有窗户,就不知道这栋建筑——研究第一栋到底有几层楼,根据直觉判断,四楼大概就是顶楼。“在那等我。”步出长廊,志人君往吸烟室的地方一指。
“我去跟博士报告,马上就回来叫你们,可别放得太轻松啦。”
志人君说完,就一溜烟地从长廊跑走。究竟哪个世界的主人会对客人下达“万万不可轻松休息”这种指示?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在吸烟室的沙发坐下。玖渚在我旁边坐下,铃无小姐坐在我的对面。铃无小姐从上衣内袋取出香烟,叼在口里,以打火机点燃。
“啊啊,终于可以抽烟了。”铃无小姐一脸恍惚地吞云吐雾。
“嗯,浅野那家伙老爱刁念不许在车内吸烟。”
“因为会沾上焦油的味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也对…我还想要是这里也禁烟的话该怎么办,太好了太好了。话说回来,我以为是更古怪的地方,虽然地点跟外侧那围高墙的确很古怪,不过内部还算正常,就像是大学校园。”
“基本上来说是很像…不过这里可豪华了,一个人使用这么大的建筑物。”对租用两坪公寓的我而言,这是打从内心的羡慕。“啊,不…使用这里的有三人吗?”
“对呀。”玖渚点头。“志人、美幸还有博士三人。不过其它研究栋就是一人一栋。”
“嗯。”我点头。一如往常不可信赖的记忆力。“哎,就算这样,还是一样非常豪华。”
“不光是建筑物而已。”铃无小姐以右手指尖旋转香烟,接着又道:“接待者也很正常,就像是普通人吧?害我穷紧张半天。”
“普通?”我头一歪。“普通是指志人君吗?我倒不这么觉得基本上,十六岁就担任研究助手这点,从普通的研究所来说,就很不普通了。”
“因为我本来想的更怪。”铃无小姐古怪地笑道:“例如以程序语言交谈…忽然发疯泼洒毒药…白衣下面一丝不挂…我原本是想成这样。”
“你还真是想像力丰富”
铃无小姐对学者、研究者或科学家似乎成见颇深。若以这种观点来看,志人君确实算得上是正常人。以刻板印象判断他人绝非好事,但假使那是极度偏颇的观点,反而会导向好的结果吗?
呃…这根本算不上是有意义的戏言。
“对了,小友,我们乘机讨论一下正经事吧。你接下要怎么办?到现在情况还挺顺利的,但话说回来,现在这样只能算是刚启动软件。虽然没有当机,不过接下来你打算如何敲键盘?”
“唔咿…唔咿咿…嗯,人家也想了很多咩…”玖渚微微抬头。“所以呀,要先去见见博士,聊聊天。其它问题暂且不提,请博士先让人家跟小兔见面。”
“那家伙是在第七栋吗?”
“对,这虽然不是一厢情愿之事,不过跟小兔见个面应该不成问题。别看人家这样,其实也准备了许多王牌哩。”
王牌啊……
我一边复述她的话,同时从那个单字想到了某位承包人。人类最强的红色承包人。自信的具现,而且确实拥有超乎自信的实力。堪称是卓越者、超凡者,名副其实的万能王牌。喜欢变装、喜欢漫画,同时最爱恶作剧的麻烦大姊头,但若是站在同一阵线,或许是相当值得信赖的人物。
“小友,这次事件请哀川小姐帮忙的话,不是更轻松吗?”
“嗯…可是自己的事要自己解决,自己朋友的事去麻烦别人不太好喔。”
“可是这就是那个人的工作…”
在我们交谈之际,志人君一如宣言,很快就回来了。
“博士可以见你们了。”他催促我们。铃无小姐不得不将还没吸完一半的香烟朝烟灰缸拾熄,她似乎有些不舍。由于美衣子小姐嘱咐我“尽量别让铃无摄取尼古丁”…所以就没要求志人君让铃无小姐抽完这根烟。
而且就算我说了,志人君大概也会置之不理。
“往这里走,快!”
志人君边说边在宽敞的走廊行进,接着在最后面的一扇门前停步。
“可别做什么失礼的行为啊。”他握住门把时微微侧头道。
“尤其是你。”志人君指着我。
“就我个人的观察,你这小子相当怪异,所以你一句话都不许说。”
“你说话还真是不留情面。知道啦…我不会惹事生非,会是非分明的。”
我耸肩答道,朝玖渚一瞥。玖渚没有特别紧张或在意的模样,表情跟平常一样天真活泼。虽然不至于兴奋过度,可是好像完全不把与“堕落三昧”卿壹郎见面当成一回事。这说起来也很正常,毕竟玖渚想见的是研究所第七栋的兔吊木垓辅。
我叹了一口气。
“你们站好喔,那么…”志人君说:“失礼了,博士。”
房门于是开启。
志人君走在前头,我们跟着进入房间。基于长廊的印象,原本猜想室内犹如一间病房,但完全不是这样,房间中央摆着一张圆桌,是一间极为普通的会客室。而他——斜道卿壹郎搏士就坐在那张圆桌后方。
听说他今年六十三岁,原以为是更老一点的人物,没想到他跟我的猜想完全不同。尽管满头白发,但发量相当浓密,毫无毛发稀疏的倾向。肌肤纵使称不上水当当,看起来仍十分有弹性。从他的外貌来看,就算他自称五十岁,不,就算自称四十岁都极其说服力。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凝视我们的眼神、表情完全不像是个老年人。相较于研究者的神情,更容易令人联想到手腕高超的政治家。狡狯、老练,不禁让人想到这些形容词。
斜道卿壹郎。
室内充斥着足以震摄人心、慑服世人的凝重气息。
“呵呵。”老人笑了。“好久不见…七年没见了吗?玖渚大小姐,相隔七年了吗?”
声音十分沙哑。话虽如此,绝非软弱无力。犹如长辈静静呼唤晚辈的沉着语声,若以一般的说法形容,就像是居于高位者所发出的声音。
“你换发型了吗?这样很好,比较像个小孩,玖渚大小姐。比七年前更像小孩了。”
“多谢夸奖。”玖渚回答卿壹郎博士。“多谢赞美,受到博士如此热烈的款待,还真是不胜欣喜。”
“咦?你这好像是话里带刺哪。”
“会吗?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吧?”玖渚耸肩。“不,既然听起来是这样,或许就是如此。”
博士背后站着一名身材娇小的女性。一名身穿套装的女性,学生头留到衣领左右,眼镜后方射来事务性的视线…说得更白一点,就是冷酷的视线。看她没穿白衣,应该不是研究员…既然如此,她就是卿壹郎博士的秘书——宇濑美幸小姐吗?
志人君离开我们,走到那位美幸小姐身旁,接着对她一阵低语,再朝博士低语一番。博士边听边点头两、三下,最后又转向我们。
“那么…呵呵呵,毕竟是七年后的重逢。”博士再度转向玖渚。“七年的岁月在我这个老头看来,根本算不了什么,可是对未满二十岁的玖渚大小姐而言,就是相当长的时光了。你想必有许多话想说可惜我没什么时间,诸事缠身哪。”
“有许多话想说?这恐怕是博士您想太多了,而且诸事缠身是彼此彼此。正如博士有事要忙,别人也有许多非做不可的工作。”
“是吗…是吗?那真是皆大欢喜了,玖渚大小姐。不过,在我的世界,没有产能的事可不算工作喔。哎,可是对小孩子而言,游戏就是工作。”
“要说游戏就是工作,那也是彼此彼此吧?没有产能也是彼此彼此。博士还在研究机械论说吗?要是这样,那可真是辛苦您了。实在是无谓的耗费,博士或许虚耗太多光阴在细节上了吧?”
“这你就不懂了,玖渚大小姐。你对我一点都不了解啊。”
“没错,正是如此,博士所言甚是,的确一点都不了解。”
玖渚猛力点了两次头。那模样一点也不怪异,但也正因如此,总觉得不太对劲。我所认识的玖渚,不可能有这种对答。玖渚不可能出现这种一点也不怪异的对答。
“博士已经放弃人工智能…或者该说是人工生命的可能性了吗?听传闻说是如此。”
“当然不可能,我怎么可能放弃?只不过比我想的简单,才故意舍近求远,让研究更臻完美。因为我只想创造高价值的完美作品。”
卿壹郎博士隐瞒内心想法似的撇嘴道,十足坏心眼的表情。“我可不是以玩玩的心态在做研究,我不是那种游戏人生的艺术家。玖渚大小姐,你不该对一名科学家赌上人生和灵魂的工作妄下断言。”
“这恐怕又是博士您想太多了。对博士做的事多嘴多舌呀,才是绝望性地没意义。”玖渚说完再度耸肩。
这种态度跟我所认识的玖渚友不太一样。倘若有人问我哪里不同,我也答不上来,可是这种莫名其妙的不安逐渐在内心扩散。我知道现在不是理会这种事的场合,因此轻轻甩头,挥去这种想法。这种时刻,就来想想光小姐的事吧。光小姐真可爱啊,她此时此刻在做什么呢?
“话说回来,玖渚大小姐。”卿壹郎博士话锋一转。“你祖父还健在吧?”
“你说呢?”玖渚显得有些犹豫。“你很坏耶,博士。这问题很恶劣喔。你应该知道吧?那次之后就被逐出家门这件事,应该有人通知博士才对。”
“哎哟,这么说来好像有。抱歉,老头子年纪大了,记忆力难免不好。”博士不知为何神采飞扬地大笑。“人果然不能不服老哪。”
“喔…原来如此,那研究方面不会退步吗?”
“不劳你费心,我可不想被你这种黄毛丫头担心。退化的只有记忆力,如今能够替我记忆的媒体满坑满谷。只要思考力正常,绝对可以达成你祖父的期待,玖渚大小姐。”
非常讽刺的语气,非常恶劣的口吻。从他言谈间的态度判断,博士铁定很不欢迎玖渚的造访。
相较之下,玖渚的回答也很类似,听见两人的对答,大概没有人会感到友好的气氛。
没错,对卿壹郎博士而言,“玖渚友”是可有可无的存在。就连现在也是,表面上视她为客人,但终究只是一种形式。正如同对玖渚来说,重要的不是斜道卿壹郎,而是兔吊木垓辅,对卿壹郎博士来说,重要的是玖渚的祖父…或者该说是玖渚的家族,而不是玖渚本人。
关于玖渚的家族——玖渚机关,无须多加说明,就是日本屈指可数的财阀之一…不,即使说是财阀的最高阶级都不为过。相关企业、子公司加起来超过两万一千两百家,不…事实上远远超过这个数目,乃是庞大的企业集团。只要过着一般人的普通生活,甚至难以发现自己就身在其巨影之下,玖渚机关就是如此巨大的存在,影响力遍及全球,几近妖怪的血统…而这个家族,亦是这间研究所的赞助者。
倘若想像成梅第奇家族,大概很符合这种关系,总之玖渚家族对这种以个人为主体的研究中心,以及其它艺术、专门技术方面都不吝投资…甚至可说是对这类活动的金援行为超级积极。就连被世人评为“堕落三昧”的斜道卿壹郎,纵使是在荒山野地,之所以能够大肆兴建这种高级研究所,持续进行研究活动至今,都要归功于玖渚家族的资助。对玖渚机关而言,这类资助当然不是摆摆样子或一时疯狂,更不是单纯出于善心,对该研究所的成果与业绩,玖渚机关指定的企业拥有优先采购权,或者透过专利使用费以及其它各种方式回本牟利。因此,与其说是赞助者,投资者这种说法或许更为正确。从玖渚家族选择投资“堕落三昧”…还有其它五花八门的大量投资来看,他们可说是高风险投资者,但也正因如此,“玖渚友及其同行者”才能踏入这间研究机构。即使已经被逐出家门,玖渚友终究是玖渚家族的嫡系孙女,自然不能怠慢。对卿壹郎博士而言,根本不可能拒绝她的要求…是故目前的情况,说得白一点就是玖渚以权力为后盾强逼对方。这么一想,博士的恶劣态度,以及志人君的不悦态度亦是情有可原。毕竟乱来的是我们。
不过,这毕竟是以目前的情况来说…
“对了,这位青年到底是谁?”
博士突如其来地将矛头转向我。向我投来露骨至极的猜疑目光,甚至连手指都朝我比了过来。
“我还以为玖渚大小姐定是与令兄一向前来,我满以为玖渚大小姐的经纪人除了令兄以外别无他人。这种风流雅士居然还有第二位,真教人万分惊讶。喔?是陌生脸孔嘛。是哪位名人之后?或者跟大小姐一样是工程师?虽然看起来不像,莫非是‘丛集’的成员之一?”
“不是,阿伊是朋友。”玖渚若无其事地答道:“小直是全球第三的大忙人,不可能有时间到这种地方的。可是,他有跟博士打招呼喔,他说‘舍妹可能会给博士添麻烦,一切由我负责,还请博士多加容忍’。”
“这真是、这真是…哈哈哈。”博士这时头一次发自内心地笑了。“看来他也跟以前一样。玖渚直,完全没变,还是那个调调吗…呵呵呵,好久没这么开心了。真的好久了,玖渚大小姐。”
老人像个孩子般喜悦,“言归正传。”接着忽地态度一变道:“差不多该谈正事了吧?你我大概都到极限了,既然如此接下来就…”
博士再度将视线转向我。面对这道魄力十足的目光,我内心有些退缩,但并未表现在脸上。我的伪装必然很成功,可是我的这种小成功对博士似乎没什么意义,他又续道:“可以请你的朋友离开吗?毕竟是要谈正事。”
“是在说我吗?”
“你还听不出来吗?年轻人。”老人嗤嗤窃笑。“你的眼力不错嘛,年轻人,真是好眼力。该说是跟咱们家志人不分轩轾吗?果然是好眼力。”
跟美幸小姐一起站在博士背后的志人君,表情突然一阵扭曲。他瞪了我一眼,但也只是瞬间之事,志人君立刻恢复正常,移开目光。
“不过我们是要谈专业范畴的事,我不认为这个要求有何不妥。好,可以离席了吗?”
“可是,这…”
“正如博士所言,伊字诀。”
铃无小姐的手从后方砰一声落在我的肩膀。我一回头,只见她并未看我,锐利的视线对着博士。铃无小姐嘻皮笑脸,一副乐在其中的表情,但我知道这是她的一号做作表情,多半是当成扑克脸使用。真正开心时,铃无小姐是不会笑的。
“伊字诀是未成年,而且伊字诀是局外人,再加上伊字诀是门外汉…所以不能听大人谈正事,我说得没错吧?博士。”
“的确没错。”博士警惕地看着铃无小姐。“你是谁?”
“我叫铃无音音,铃铛无声加上两个音。我是他们俩的监护人。”
铃无小姐说完,推了玖渚一把,半强迫地将她按在椅子上,自己也在她隔壁坐下。不,“坐下”这种形容或许太过优雅。“将屁股猛力朝座垫压下”,或者“蹂躏征服了座椅”这种表现才勉强形容那股气魄的五成,乃是极为豪迈的坐法。
她接着向博士露出大无畏的神情。
“因为我是监护人,当然有责任旁听两位的谈话。没问题吧?博士。”铃无小姐扬起嘴角,挤出更加不怀好意的表情。“一点问题也没有。痛哭流涕地没问题,不不不,该说是感激涕零地没问题。毕竟玖渚跟伊宇诀一样是未成年,岂能在没有监护人陪同的情况下,让未成年少女跟博士这种大人物交涉,所以本姑娘陪同是天经地义。学识渊博如博士,德高望重如博士,同时身为玖渚友之友的博士,这点小事自然早就考虑过了,绝对会让我旁听。”
“…”
真不愧是暴力音音。如果让她扮演顾人怨的反派角色,铁定无人能出其右。再加上身材优势,真是天下一品。所向披靡的反派角色。
外表欠缺魄力的我实在无法跟她相比。
博士闻言放声大笑。
“哈哈哈…诚如你所言,铃无小姐。”博士频频颔首,接着说:“诚如你所言,你所言甚是甚是。嗯,无所谓,就让你在场。你爱待多久就待多久。不过,另一位年轻人就麻烦到外面独自消磨一个小时左右吧。”
“好,这是你说的喔?”铃无小姐回头向我眨眨眼。
“这样可以吧?伊字诀。”
“那就这样了,反正也只能如此。”我两手一摊表示同意,接着对玖渚说:“小友,那我就在刚才那间吸烟室。”
“嗯。”玖渚回头向我天真无邪地笑了。
“知道了,阿伊,人家马上就去,你待在那里别迷路喔。”
听见那句话,看见那张笑脸,我感到一阵心安。
嗯,这是我所认识的玖渚友…
“好,那志人君,咱们一块到外头等吧。”
“喔,好呀,那我带你到附近参观参观…听你在放屁!”志人君咆啸“别像朋友样若无其事地约我!”
“开玩笑的啦。”我说完,将事情全权委托铃无小姐,离开了那间会客室…
2
现在是哲学时间…
那么,人类的心灵到底是什么东西呢?举例来说,不知是佛洛依德还是谁将心灵分为意识与潜意识,可是真的有如此分类的必要吗?
就算没有潜意识的心灵,或者意识的心灵根本不存在,一切均是潜意识领域的思考,对我又有何不便之处?
玖渚说心灵是脑袋瓜进行物理活动的结果,这大概是正确的。我还不至于藐视现代生理学到全盘否定的程度。话虽如此,倘若心灵这一概念是由脑部掌控,仅仅是基于神经细胞和突触的电气反应,人类与机械又有何差异的反对意见倒也不是无法理解,而我的感觉较为倾向后者;然而,这其实亦很类似先前提到的潜意识问题,我们不得不去想“认为机械与人类是相同的东西,整体又有何不便之处?”
能够以完美的逻辑与井然的程序解释所有人类活动和人类行为,或者能够制造出与其如出一辙的复制品,这又有何罪恶。“罪恶”这种词汇能够适用此种行为的理由又在哪里?西洋棋玩家没道理非得要人类才行。就算完成汉诺塔的是机械的计算结果,谁也不会因此困扰。以无机物群集来表现有机物集合的行为,反倒是值得赞许之事,没道理加以指责。尽管有人认为这是对神明的冒溃,是违反自然法则,但又是谁规定创造生命是神明才有的特权?话说回来,将山猪改造成家猪,跟以人工方式制造生命复制品或模仿品,两者间又有多少差距?
从伦理的立场来看,就连发明汽车都是多此一举的行为,不是吗?
总而言之,就理论来说,人类的心灵能够利用程序或应用软件重现,这既已成为现今社会的一般常识。不,甚至几乎已经达成。外观与人类相去无几的人工生命体即将进入实用阶段,换成传统一点的说法就是人造人这类东西。只要不计较成本,如今没有科技办不到的事。
我想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
就算像现在这样不断思考无谓之事,我的脑髓内部其实也只有零跟一在那里转来转去。
只要肯花时间,这些都能透过程序语言或机械语言重现。这是好是坏,是空虚还是无聊,都不是我想表达的重点。
我想说的是,正如这些事情最终都能用文章表现,为何我得这样继续迷惑。文章不是很简单明了的东西吗?假使从某个遥远的位置,例如从神明居住的天空之城向下眺望,我的思考是再明白不过的戏言。其中绝对没有任何浪漫想像,绝对没有任何奇异幻想,只有昭然若揭的事实;然而,我之所以继续做那些莫名其妙、毫无意义、缺欠成效的事,我的行为之所以反覆无常,换言之并非神明对人类下达某种错误指令,单纯只是程序当机所致吧?从最初的最初就已经失败,我的脑里莫非刻凿着错误百出的文法结构?
若然……
拷贝这种程序又有何意义?这种每天大量生产粗糙心灵(文件)的脑髓(软件),到底具有何种程度的意义?不停误会,不断出错,制造这种人类(应用程序),花费两千年、四千年、六千年,最后复制出毫无进化、全无演变的生物体(硬件),究竟有何意义?
就算真的做出这种东西,也只是注视镜面彼方的自己,不是吗?犹如窥视镜面彼方、水面彼方,不就是这种毫无意义的行为吗?这种事想都不用想,无异是…这是…
“呃…这是…什么呢?”
我暗思片刻,但想不出接续的话语。我又继续思索一分钟,仍旧想不出来。看来这已是戏言玩家的本日极限。“哎呀呀。”我放弃思考,将背脊靠向沙发,抬头盯着天花板。
“嗯…勉强自己去想正经事果然很辛苦。”
难得到这种研究机构,才决定思索一下这类题目(人工智能、人工生命之类的),还是不该打肿脸充胖子,这样下去也不可能归结出什么伟大结论。思考这种行为,应该先想好结论再开始…今天倒也学到了这一手。归纳法这玩意没那么简单。
吸烟室。
我被赶出会客室迄今已逾三十分钟。铃无小姐跟玖渚,甚至连卿壹郎博士、志人君和美幸小姐都未曾离开房间,看来还要好一阵子才会结束。
“被排挤了吗…”
我喃喃自语。
唉,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吧。我也没什么感触,尤其本人也不是很想挤进那个小圈子。
我早就习惯被当成局外人,况且以客观角度来说,把玖渚交给铃无小姐比较安全。至少比起跟我这种危险分子相处,跟她在一起才是上上之策。
我知道
我当然知道。
我凝望沙发前面的茶几,上面搁着一个烟灰缸,里面只有铃无小姐拉熄的那根烟。是焦油成分颇重的牌子。除了铃无小姐以外,我没见过其它女性吸这种牌子。呃…反正铃无小姐的肺叶好像很强韧。应该不用我替她担心。至少那个人不可能死于肺癌。
“这么说来,铃无小姐好像不会喝酒哪…”
不会喝酒的老烟枪倒是挺罕见的,不过仔细一想,这两件事或许根本没有关联。一边是呼吸器官,一边是肝脏,完全是不同系统的内脏器官,并非可以合并思考的问题;话说回来,铃无小姐的死党美衣子小姐虽是酒国女杰,却对烟味束手无策,总觉得这种极端里有某种关连性或因果关系。呃…这种逻辑本身也大有问题吗?
“好闲啊…一边模仿宫本武藏,一边跳跳机械舞吗…”
口里咕嚷着自己也不甚了了的想法,蓦地不知从哪传来一阵马达声。那东西似乎逐渐逼近,声音越来越大。宛如以前流行过的迷你四驱轨道车或摇控车的运转声,虽然马达车听起来很假,不过,这声音到底是…
我正想寻找声音来源,刚要从沙发站起时,右脚就撞上了那个声音源头。那是约莫等于我身高四分之一的铁块,更正确来说是铁制的圆柱体,底部装有车轮和抹布似的东西。我就这么保持半蹲姿势,眼睁睁地看着圆柱体顽固、顽固、顽固地冲撞我的小腿肚。
“…?”
这是什么东西?
我脑髓里的压缩档并未收藏描述如此奇特物体的专有名词。看着一边运转,同时“呜咿呜咿”地发出卡通音效的物体,尽管晓得那是某种机械,但仍旧无法判断它有何目的…我试图从上方压住它,结果这个神秘物体骤然停止。我不自觉地将它朝反方向一转,松手之后,这个神秘物体就一边发出声音,一边朝前方驶去…
“…?那是什么?”
“是扫除机器人。”
满腹狐疑地目送神秘物体X离开时,反方向传来人声。我一回,只见两名跟志人君和博士穿着同款白衣的人物站在走廊前方五公尺处…
其中一人长发及腰。而且不是一头秀发,而是宛如古书里描写的妖怪,出生迄今未曾保养,也从未使用过美发剂的肮脏长发。那头骇人长发下的表情难以辨识,但发丝间依稀可见…唇边蓄着浓密的胡须,想必是名男性…
对照之下,另一人则留着相当清爽的发型。不过清爽的也只有发型,身材十分臃肿。白衣显得很紧绷,很难说是结实健康的肉体。话虽如此,长相倒不至令人反感,该怎么形容?
甚至可说是相当俊俏,就像欧美黑白电影里登场的贵族。
虽然不是美衣子小姐和铃无小姐,这两人也是颇为极端的双人组,“什么?”我边想边走向对方问:“呃…你刚才说什么?”
“不不不,没什么。”胖哥夸张地摇手。“因为你一脸不可思议地盯着那东西,就忍不住亲切地解释一下。那是扫除机器人,换言之就是业务用女仆机器人,哈哈。不不不,不可以笑吗?不过那只是大垣君好玩开发的。”
志人君做的吗?那还真是了不起,我边想边转向走廊另一侧,但物体X业已杏然无踪,大概是在走廊转角拐弯了。
“简单说就是利用雷达和探测器查出垃圾和污垢的位置,朝目标自动前进…啥,因为某位仁兄用钱不知节制,咱们研究所也很捉襟见肘嘛。”胖哥这时讥讽地瞧了一眼长发男。
“因为没钱请帮佣,杞人忧天的大垣君才做了那个,嗯,确实也挺有用的…嗯,就现今社会来看,真是令人敬佩的少年,不是吗?不过,可惜那个机器人没办法区分人类和垃圾。”
“这不是根本没用吗?”
这就是刚才冲撞我的理由?我跟垃圾同级?
“人类和垃圾又没有区别的必要。”长发男以极度低沉、细若蚊纳的阴森声音嘀咕。
“这种东西根本不必区分,因为两者是类似之物。”
假如长发男的口吻跟胖哥一样尖酸,我还可以应付这个,但他以极度平淡的语调讲述这种事,我也不知该如何反应。“嗯,你说得很对。”一旦同意对方,就等于承认自己是垃圾或汗垢。
“哈、哈哈哈,你这家伙说话还是这么毒。”胖哥打圆场大笑,揶揄长发男似的说:“你看你,把小情人吓成这样。要是惹他不开心,事情可就糟糕啰。”
胖哥又将目光转向我。
“再怎么说,这位可是那鼎鼎大名的玖渚家族的孙女的男朋友,是男朋友喔,你侬我侬的咧。咱们这种微不足道的研究员,小情人一根手指就足以弹飞哪。”
“呃…”
“哎呀呀,在下失礼了,忘了自我介绍。”胖哥满脸笑意,半开玩笑似的将双手摆在胸前,深深一鞠躬。“敝人在下我是这里的小小研究员,有幸受任掌理第五栋的根尾古新。”
啊…我未置可否地点点头。一边点头,一边暗想既然这位胖哥是根尾先生,将目光转向长发男。“我是神足雏善。”长发男似乎发现了我的视线(我看不见他被头发遮住的眼睛,但他似乎可以看见我),简单扼要地说:“请多指教,小情人。”
“啊…”我又未置可否地点点头。
神足在京都是很普通的姓氏,但在日本则是“罕见到出名”的程度。这位神足先生搞不好是京都出身。
“你好,呃…请多多指教。”
他们俩不但落差极大,而且都是超古怪、超奇异的角色,我不知该采取何种态度。若要配合根尾先生,就必须热情如火,但这么一来,就难以配合神足先生。令人左右为难的热情与冷漠,不过我觉得自己也不必为此烦恼,无须勉强自己配合这种人。“那我先告辞了。”
我丢下这句话,准备回吸烟室。
“喂喂喂喂喂,别这么无情嘛,别这么冷淡嘛,好寂寞耶。”胖哥…不对(仔细一想,这种称呼有点失礼),根尾先生说完追上来,大剌剌地在我对面的沙发坐下。“你很闲吧?既然如此,我们聊一下嘛,大人物。”
“…我并没有很闲。”
“在那里嘀咕什么脑髓啦、人工智能啦、心灵这些怪东西的家伙,不闲才怪。”神足先生静静说完,也在根尾先生旁边坐下。“而且想学宫本武藏跳机械舞的人,绝对不可能很忙。”
“…”
嗯,刚才的独白被听光光了。看来对方观察我好一阵子,太专心思考而忽略四周是我的坏毛病。至少在敌阵(…这种形容应该没错吧?)中央,粗心不吝是愚蠢。能够在这种地方粗心的角色,大概也只有红色承包人。我决定稍稍反省一下。
话虽如此,居然叫我“大人物”吗?多多少少也猜到了,正如我们借助小豹的力量调查对方,他们大概也查过我们的背景。卿壹郎博士刚才假装对我和铃无小姐一无所知,故意说什么以为来的一定是直先生,果然是演技。
这么说来,志人君之所以不知道我和铃无小姐,就是为了强化这种演技的伏笔?骗敌须先朦骗伙伴,嗯,原来如此,真不愧是“堕落三昧”,的确相当老练。我朝会客室献了一眼,开始有些佩服那位老先生。蒙骗伙伴…这种事其实比想像中更难。
“…所以呢?两位有何指教?”
“哟,你这样说,咱们也很困扰哪。唔,神足先生?”
“…”
神足先生对根尾先生的询问毫无反应。
“哎呀呀,你这家伙也真冷淡。我真是又寂寞又孤独哟。”根尾先生毫不介意,脸上扬起绰有余裕的笑意,再度转向我说:“既然如此,好,就听我说说话如何?”
“你想说什么?…”
“你想听什么?”根尾先生晃动肥嘟嘟的双颊笑道:“我就说你想听的,就说你想听的吧。”
“…”
“嗯?…什么?怎么?你怕了?莫非你怕了?”
“我没什么好怕的。”我静静地回答:“我没有害怕的理由。我只是不信任多嘴饶舌的男人。皮笑肉不笑的人,肯定有所企图。我不喜欢别人有所企图。”
“你说话也挺毒的嘛。”根尾先生咚一声拍打自己的额头,这位仁兄的每个动作都很夸张,简直是演过了头…
“先不管信任与否,你应该有些话想听吧?例如兔吊木先生的事?”
“…”
“咦?怎么了?你想听吧?想听兔吊木垓辅的事吧?”
兔吊木垓辅。
我并不打算反应,可是一听见这个名字,肩膀不自觉地微微抖动。在根尾先生眼里,这大概就是肯定的暗号,“好!我知道了。”他夸张地击掌。
“说得也是,你们是来见兔吊木先生的嘛。想听兔吊木先生的事也是理所当然吗?天经地义、理当如此。哎呀呀,兔吊木先生可是难得一见的人才呢,不,何止是人才,根本就是旷世奇才,那个人…”
“是变态。”
神足先生非常肯定地打断根尾先生的台词。我朝神足先生一看,不毕竟表情被头发遮住,想看也看不见,可是他的语气跟刚才一模一样,总之完全没有责备或犀落他人的模样,一副这是不移至理的态度。
“那家伙是变态,绝对没错。”
“原来如此。”
我也只能点头。
这么说来,志人君也对兔吊木做过同样的评论,可是,批评在相同机构共同生活的同事是“变态”末免有失体统。这里确实是非比寻常的化外之境,所长甚至被称为“堕落三昧”,但正因如此,就连这种地方都如此看待的“害恶细菌”兔吊木垓辅,究竟又是何等人物?
我的想像终于到了穷途末路。
“用变态太过分了啦,神足先生。再怎么说,变态这字眼都太过分了,说话也该有个分寸。”根尾先生砰砰拍打毫无反应的神足先生肩膀。“的确有点奇怪,毕竟到这里之后,从未走出那个第七栋一步,真是败给他了。暧,不过我想他应该也不是博士那种研究狂…”
“是从未走出吗?”
难道不是被囚禁吗?原想如此反问,最后还是忍了下来。此时此刻辩赢根尾先生毫无意义,我也不认为自己能够辩赢他。老实说,我对这种多嘴饶舌,而且超爱演戏的耍宝男一点办法也没有,应付某位黑暗突袭小姐还比较容易。
“对了对了,说到兔吊木先生,有一个相当有趣的小故事。”根尾先生一副突然想到似的击掌说:“那是差不多半年前的事,有两只猪啊…”
“你想说什么,根尾先生?”
根尾先生再度被人打断。这次的犯人不是神足先生,我朝声音来源一看,只见志人君一脸不悦地杵在那里俯视我们三人,铃无小姐则站在志人君后面。既然如此,虽然看不见身材娇小的玖渚,不过她铁定就站在铃无小姐背后。
“哟,大垣君。”根尾先生满脸笑意,装模作样地举起单手向他敬礼“工作辛苦啦。”
“你倒是工作得很轻松嘛,根尾先生。”志人君略显生气地加强语气道:“你在说什么?你刚才是想跟这小子说什么?”
居然叫我“这小子”。
“没什么,不是什么要紧事,一点都不重要。我根本啥都没说,因为我是沉默寡言的人嘛。只不过打个招呼,说声嗨而已。对不对,神足先生?我说得没错吧?”
“我不知道。”
神足先生泠冷地丢下一句,接着从沙发站起。他掠过志人君旁边,朝长廊后方走去,大概是要去博士的会客室…
“喂喂喂,真是伤脑筋耶。唉,你怎么丢下我不管?等等我嘛。”根尾先生也随神足先生抬起庞大的身躯。
“去…神足先生真是个急性子。喂,少年郎,这次就到这里。我经常在所内遛达,搞不好很快就能碰面。届时再聊吧,下次要好好聊聊喔。”
他不理会志人君,接着朝铃无小姐和玖渚两人行礼。
“哎呀哎呀,两位美丽的小姐,请在咱们‘堕落三昧’斜道卿壹郎研究所好好玩玩哪。”
脑袋瓜低到令人怀疑他要扑向地板,接着抬起身体,狂放恣肆地咧嘴一笑…
“那再见了。”根尾先生向我说完,迳自朝神足先生追去…
“伊字诀,那个人是谁?”铃无小姐错愕地问:“本姑娘好久没被称做美丽的小姐了。”
“人家也是。”玖渚也愣头愣脑地盯着根尾先生的背影。“他到底是谁呢?阿伊。”
“根尾古新先生…他前面那位头发像皮肤一样的是神足先生,神足雏善先生。”
话说回来,他刚才是说“那再见了”吗?这是预期将再碰面的道别语。确实是偶遇率相当高的对象,既然如此,我倒是树立了无谓的敌人。
“唉…”志人君佒佒不乐地叹气。“那两人真是鲁莽…身为本所的研究人员,居然跟这种家伙交谈、跟这种家伙说话,只能用愚昧一词形容。”
咦?我好像被人羞辱了?
我不理会仍旧喃咕不停的志人君,对他后面的铃无小姐问道:“情况如何?”嗯?…我也感染了根尾先生那种夸张的说话方式。“超顺利喔。”铃无小姐似乎也身受毒害,一副想要搂住我似的摊开双臂,装模作样地说:“应该可以拭目以待吧?总之对方答应让我们见兔吊木垓辅。”
“对呀,阿伊。”玖渚摇晃蓝发说:“现在正要请小志带我们去见小兔。”
“不许叫我小志!”志人君停止独白,冷不防转向我们。“你们别跟我装熟!我不管你们跟博士有何关系,别跟我攀亲带故!”
“可是仔细一想,的确是小志哪。”我煞有介事地点头。“十九岁的人叫十六岁的人时,有加上一个‘小’字的义务。”
“胡说八道!你们在搞笑吗?你们俩在搞笑吗?嗯!?”志人君对我怒吼。“给我放尊重点!莫非你是在拐弯取笑我叫…”
“我应该没有拐弯才对,不过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我也明白小志的心情,可惜这并非我一人所能决定之事。”
“如果真的不喜欢‘小志’的话,那人家就叫你‘灵芝草人’好了。”
“不准!你们要是再跟我装熟,我真的要生气啦!”
“知道了,小志。”
“了解,小志。”
我和玖渚刚说完,就同时惨遭铃无小姐的暴力攻击。
3
想不到离开研究栋时——换言之为了离开建筑而通过玄关时,也必须刷卡、输入密码,以及进行声音和网膜辨识。不光是进入,就连离开也必须经过如此繁复的手续,真是严密严密再严密,固若金汤,无懈可击。进入第一栋时,志人君吩咐我们:“别随便跑出建筑物。”看来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务。
“第七栋往这里走。”志人君一边前进,一边粗声粗气地说:“去…为什么我要带这一群家伙…怎么想这都不是我的工作。”
玖渚友和我走在他后方数步。
“我在这里参观一下,侦查侦查。”铃无小姐如此表示,仍在第一栋徘徊。铃无小姐本身的好奇心很强,或许是想乘机看看什么东西吧。目前正由美幸小姐带她游览。美幸小姐美则美矣,好在不是少女,嗯,应该不会出乱子。
“话说回来,小友。”我向身旁的玖渚说:“你究竟跟卿壹郎博士说了什么?想不到这么快就让你们见面,这么说可能有点悲观或消极,我原本以为博士会向你大发牢骚。”
“对呀,嗯,正是如此。就人家的角度来看,事情是一如预料,可是这种一如预料反而怪怪的。”玖渚摸着刚才被铃无小姐攻击的后脑勺说:“博士大概很有自信。”
“自信?”
“没错,对小兔有自信咩。博士果然是这种人…真的越来越钻牛角尖了。毕竟发生了很多事,倒也不能怪他。研究者…不对,那就是学者的性格喔。与其说是性格,或许该说孽障比较正确。”
玖渚显得有些怅然,犹如即将失去某种珍贵事物的惋惜神色。“话说回来…”我不知该对这样的玖渚说什么,困窘地转开目光,改变话题。
“这种荒山野岭怎么拉电线?这里有电线吗?自来水跟瓦斯呢?电话线或许有。”
“天晓得。嗯,是怎样呢,小志?”
玖渚问志人君。“哈!”志人君索然无味地嗤笑,他大概已经适应这个称呼,尽管一脸不悦,终究没有反驳。
“那是这个啦。”他朝旁边的建筑物一指。“八成都是自行发电。研究跟实验的耗电量很大,虽然也有公共电线,但不足的部分还是得自行设法。”
“喔!!那这栋建筑物是…”
“第六栋。”
“第六栋内部是发电厂吗?因为不是研究设施,原本还在想是干什么的,喔…”我抬头一看。乍看下跟刚才的第一栋和其它建筑物差不多(也没有窗户)。“里面该不会塞了核子反应炉吧?”
“怎么可能做那么危险的东西?白痴!”志人君轻松推翻我的疑虑。“是氢发电啦,氢发电。”
“什么是氢发电?”
“就是用氢来发电嘛,这种事听名字不就知道了。”
非常简略的说明,但志人君似乎不愿多加解释,再度转向前方,默默走在好像是进行“氢发电”的建筑物与杉树林之间的悠闲空间。
兔吊木居住的第七栋大概是在第六栋的对面。既然数字是最新的,第七栋就是最后才建的吗?
“不过,建筑物与建筑物靠得其近…”我一边回想研究所的配置图,一边喃喃自语。
“万一发生地震或火灾,这样不是很危险吗?”
“唔咿。”玖渚看着第一栋和第六栋,赞同似的颔首。“对呀,这大概是土地结构上的问题。山坡地有建筑法等等的问题时,这是人家听小直说的。不过,应该比东京好吧?”
“嗯,这倒也是。可是你不是既没去过,也没看过东京吗?”
“阿伊也没有呀。”
“可是我去过休斯顿喔。”
“也没什么了不起咩。”
的确如此。
我不觉抬头,云层比刚才更厚了。明明还是黄昏,天空既已不见一丝日光,跟夜晚一样黑压压的。足以称为阴森的漆黑云朵布满天空。
…就在此时。
玖渚“砰咚”一声撞上我的背脊。
“啊呜,对不起,阿伊。”
“不,没关系。”我退向一旁,让玖渚先走。“我也在发呆,看了一下天空。”
“咦?啊,对呀,天气不太好耶。好像快下雨了。嗯,小志。”
“什么事?”志人君反问,可是语尾并未扬起。“莫非你在叫我?”
“嗯,这里标高是几公尺?看起来比云朵矮一点。”
“谁知道?”志人君苦不堪言地叹气。我也不便指责他人,可是志人君年纪轻轻,叹气声听来却像历尽沧桑。“我怎么可能知道这种事。”
“自己住的地方也不知道?”
“你知道自己住的地方标高多少吗?”
“唔咿。”玖渚双手抱胸。志人君再度感叹,慢吞吞地前进。嗯,志人君也终于明白玖渚是难以应付的角色。对玖渚生气,只是让自己更加疲惫罢了。
“阿伊,怎么了?快走呗。”
“啊啊,说得也是。”
我点点头,若无其事地向后一瞥,再追上玖渚。我们后面是杉树林,看不见任何人影。
“…”
我当然不是因为抬头看天才跟玖渚撞在一起。我没有风雅到如此热衷欣赏乌云的地步。
就算看见灰蒙蒙的天空,我也顶多想到“啊啊,天空灰了,真的灰了。”我突然停步不是为了看云,而是感到身后有某种诡异的气息。倘若“诡异的气息”这种表现太过含混不清,那我再说得具体一点吧。
我感到有一道视线从背后射来。
我不确定那是真的视线,总之有种“被人注视”、“被人观察”的感觉。话虽如此,正如适才在第一栋未能及时察觉神足先生和根尾先生的登场,我对这种事没有特别敏感;虽然没有,但反过来说,也没有特别迟钝。既然有所感觉,我想十之八九不会错。
然而,究竟是谁?我最先想到的是卿壹郎博士及其下的研究员(例如刚才的神足先生或根尾先生),不然就是博士的秘书美幸小姐,但应该不可能。志人君这位了不起的监视人员就在眼前,根本没有双重跟监的必要。
“小友,你最近做了什么坏事吗?”
“没有耶,人家最近很乖。”玖渚满脸疑窦地回答。
“怎么了?为什么这样问?做坏事的话,阿伊要处罚人家吗?好兴奋耶。”
“不,没做就好。”
玖渚这阵子确实都窝在城咲的大楼进行某种诡异的作业,并没有这类活动。就算那个“某种诡异的作业”本身大有问题,我想也不会有人为此追到这种深山穷谷。
莫非是某种动物?我将想法朝现实方向修正。这种解释虽然有些牵强,但终究是唯一的合理解答。研究所周围有一堵高墙,若是动物的话,大概也只有鸟类,既然如此,我连鸟类的视线都能察觉吗?这又是一次能力大跃进,不过已是非人类范畴的能力。
“真是不二价的戏言…”
拥有此种能力者,一位红色承包人就够了。
在志人君的带领下,我们穿过第六栋旁边,拐弯之后,第七栋就跃入眼前。果然跟其它建筑物一样,没有窗户,宛如骰子般的建筑物。尺寸比第六栋的发电厂略小,高度看起来差不多。
“嗯…”
就在这栋建筑物内啊…集团中负责破坏活动的“害恶细菌”兔吊木咳辅。
玖渚不知为何牵起我的手。我朝她望去,只见玖渚跟我一样若有所思,抬头注视第七栋。我虽然不知她为何握住我,姑且还是反握回去。
“你们俩干嘛杵在那里?”志人君莫名其妙地问:“喂!不是想见兔吊木先生吗?快点跟上啦。”
志人君既已抵达玄关,在卡片阅读机前面不耐烦地双手插腰,用力瞪地。我握着玖渚的小手,朝他走去。
“我先警告你们…不论发生什么都与我无关。我绝对不会插手喔。真是的,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帮你们的。”
“帮我们?什么意思?”我闻言脖子一歪。“小志,你说话还真是教人摸不着头绪。”
“你们烦不烦呀…小心我跟那个黑姊姊告状。”志人君郁郁寡欢地啾了我一眼。
“去…老叫我做这种工作真是差别待遇。唉,罢了罢了。总之,不论兔吊木先生想做什么,我都不会帮你们的。这点你们给我记好了。”
“你为什么要帮我们?志人君。”我又问了一次。“我们又不是去见汉尼拔博士。难道兔吊木垓辅会吃掉我们的舌头吗?”
“…”
我只是开开玩笑,但志人君却嘟嚷:“大人英明咧,神探可伦坡。”接着将卡片插入读卡机。输入密码,说:“大垣志人,ID是ikwe9f2ma444。”
厚重的门扉缓缓开启,志人君当先进入,我和玖渚也跟着进入。“去…居然遇上这种事烦死了啦。”志人君喃喃自语,快步朝长廊后方前进。
“在四楼。”
志人君扔下这句话,用钥匙打开走廊底端的铁门,登上门后的楼梯。
“不搭电梯吗?旁边不就有了。”
“兔吊木先生不喜欢电梯啦。”志人君头也不回地说:“从传动轴到包厢都被他分解了,几乎没使用就拆毁了。”
“…”
我瞥了玖渚一眼,她缅怀似的瞄咕:“小兔一点儿都没变哩。”看来那并非打趣或随口说说。原来如此,“变态”的“破坏专家”吗?我感觉终于窥见兔吊木垓辅的一小部分。
我们爬完楼梯,抵达四楼,志人君又用另一把钥匙开门,进入一条白色长廊。卿壹郎博士的第一栋研究所中枢带有大医院的气氛,第七栋则有大学校舍的感觉。这亦是由于这个空间缺乏人类气息,没有现实感,宛如置身主题乐园的诡谲感。
志人君立刻从长廊上并列的房门中选出一扇,站在前面。待我们抵达,志人君有所觉悟似的敲门。
“…”
没有响应。志人君皱眉,再度敲门。可是仍然没有响应,室内安静无声。
“怪了,博士应该有通知才对。”
“也许正在睡觉吧?”
“白痴…都接到通知了,怎么可能在睡觉。”志人君有气无力地看着我,接着又敲了一次门。“…真是怪了…”
志人君继续敲了一会儿,最后终于放弃,轻轻叹了一口气,伸手握住门把。“我是大垣,我要进去啰,兔吊木先生。”他先表明身份,再将门向外一拉。
室内空无一人。
待志人君进入,我和玖渚亦鱼贯而入。我一时对室内陈设微感吃惊。非但空无一人,而且除了正中央的一把折迭式钢椅外,室内空无一物,我并没有夸大,真的看不见任何物品。
宛如刚刚完工,尚无人涉足的大楼,空空荡荡…对,就是非人类的空间。
“志人君,”我问他:“这里是什么房间?”
“咦?是兔吊木先生的私人房间。没有工作时多半待在这…”
私人房间?这个房间哪里有所谓的私人生活?这里根本就找不到半点私人生活的影子吧?我无意识地漫步在这间六坪左右,空无一物的宽敞房间。
“喔…这就是小兔的房间呀…”玖渚也学我在室内漫步。“嗯,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吗…嘻嘻嘻。”
她兀自点头不已。这亦是兔吊木的风格吗?“变态”这个形容词似乎越来越传神了。
不,如果这叫风格,我想或许已经可以称为“病态”。
志人君极度焦虑。先是不知所措地环顾室内,接着用力拍打墙壁。墙壁大概装了吸音板,发出“喀”一声毫无魄力的声音。
“混帐…该不会是逃走…”
志人君咕哝到一半。
“本人并没有逃。”
声音从房门方向传来。听起来十分尖细,犹如雌鸟般的高昂语声。
“志人君,拜托你别说这种失礼,而且错误的事,好吗?只要正确,失礼也无妨。只要有礼,错误我亦能原谅。然而两边都做不到的话,那可就无法容忍了。完全无法容忍哪,志人君。莫非你认为我有什么非逃不可的理由吗?”
志人君回头,我回头,玖渚也回头。
那里有一个人,一名白衣男倚着门缘内侧站立。
第一眼的印象是跟年轻外貌不甚搭调的白发。体型中等,手脚细长。身材十分英挺,但白衣因此显得过短。双手分别戴着丝质白手套。五官乍看有些阴柔,不过下鄂的少许胡渣消除了娘娘腔的气息。橘色太阳眼镜,以及眼镜后方的双眸。那双眼笑容可掬,但瞳孔深处毫无笑意。
这就是,这家伙就是…
“吐…吐吐吐。”志人君一阵结巴,好不容易说出他的名字。“吐、兔吊木先生…”
“对,就是兔吊木先生喔。”兔吊木豪迈地咧嘴一笑。“本人就是兔吊木垓辅。”
“那、那个…”
志人君向后退了一步,转向兔吊木。那副模样俨然像是“面对肉食兽的怯懦小动物”,就算如此形容亦不夸张的回然大变。实在很难相信他就是刚才那个拍打墙壁,出言咒骂的人,志人君在兔吊木面前彻底萎缩。
萎缩。
没错,这绝非敬意或敬畏的表现。尽管非我所愿,但我非常明白志人君的心情。如同自我心情般地理解,理解到令我生厌的程度。因为我对这位兔吊木的感觉,本人初次面对兔吊木垓辅的感想,恐怕跟志人君此刻的心情如出一辙。
话虽如此,志人君也好,我也好,当事人兔吊木垓辅完全不屑一顾,甚至连我们的影子都不放在眼里,目光只俯视一个方向。那方向无庸赘言,就是那个方向。那里别无他人,怯生生地站着一名蓝发少女,正扬起下头仰视兔吊木的双眸。
兔吊木重新扶正太阳眼镜,右唇一撇,“…哟!死线之蓝。”说完故意深深一鞠躬。
犹如成年男子向年幼少女俯首称臣的异样光景。
“两年没见了,我没记错吧?咦?你换发型了吗?真是越来越可爱了。那件大衣怎么了?那个意义非凡,弥足珍贵的回忆。呵呵,不论如何,能够这样与你久别重逢,我真是感激涕零,感动万分。”
“正确来说是相隔一年八个月十三天十四小时三十二分十五点零七秒喔,不过重逢到现在又过了十七点八二秒。嗯,对呀…我也很高兴能够这样重逢。”
他的昔日领袖如是说。
“真的好久不见了,害恶细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