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一卷全

  这是一个,被称为最强的两位无名氏的故事——

  1

  按下A键。

  我从坂上悦郎,化身为铁男。

  操纵游戏杆。

  喇叭播放出背景音乐。

  在我面前是一台25寸的显像管电视机。电视机前方的连结孔插着三条信号线,沿着线路来到尽头则是一台电视游戏机。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两条线路与游戏机连接,其中一条是电源线,另一条则是接到LAN网络插座。

  我所坐的地方,是毫无特色的平凡房间一角。有书架以及柜子,上头密密麻麻塞满小说、DVD或是游戏盘。放不进柜子就这么堆放在地上的东西之间,有好几条电线蜿蜒在其中。虽然房里也有衣柜,不过几乎所有的衣服都以衣架挂在窗帘轨道上。

  房间外面是很普通的走廊,有一个略为陡峭的阶梯通向很普通的客厅,这些空间集合起来形成一间普通的住宅。由我的父母亲所拥有,我所居住的这间屋子,是极为平凡的一个家。就在屋子旁边经过的干线道路上,一辆250的摩托发出啪啪拉啪啪拉的噪音飞驰而过。追在后面的警车,以破音的喇叭发出前面停车前面停车的吵闹声。

  在道路的柏油路面底下,存在着网络公司所拥有,贯穿地底的粗大光纤管线。在管线里头,刚才我按下A键发出的信号经过压缩,成为封包以光速前进着。真空中的光速是每秒30万公里,一秒钟可以绕行地球七圈半。

  光速封包瞬间就超越秒速0.01米的摩托,在干线道路的下方往南方前进。途中有生意很好的拉面店,在晚上这段时间,路肩停满了违规停放的车辆。道路旁边的电线杆,有位大叔吐着含有拉面的秽物。正在店门口排队的一对情侣,女方皱起眉头躲在男方的后面。拉面店正对面的便利商店是24小时全天候经营,一名外国人抢匪正拿着尖刀抵住店员。没有发现案件正在近处发生的警车,就这么以停车停车的声音撼动着湿润的夜晚空气,干线道路被车顶上红色的执行公务灯照亮着。

  封包把地面所发生的事件甩到后方不断前进,以集线器为路标进行集合离散。A键信号经过好几台电脑抵达目的地服务器,然后再度化为封包在光纤管线中奔驰——把钱交出来啪啪拉啪啪拉前面停车前面停车拜托那个大叔太扯了啦道路屋子客厅阶梯走廊地毯上的LAN网络线——

  封包传回到我的房间。

  铁男动了起来。

  电视画面里头,是从右上方45度角捕捉到的铁男。铁男穿着有点短的学生服,以前被称为垮裤的宽裤子。头上像是少年漫画男主角一样的发型,绑着一条白色的头带。没穿袜子的脚上套着一双高跟木屐。

  我将右手的手指放在三个按键上,左手手掌像是捧着一颗鸡蛋般握住游戏杆。只要将游戏杆向右,铁男就会在画面中前进,向左就会向后退。按下A键会摆出防御架势,B键会出拳,C键则是会踢腿。游戏杆与按键的组合,可以让铁男做出各式各样的动作。

  将游戏杆快速向右方推两下,画面中的铁男就开始奔跑。

  配合着铁男的脚步,经过动画渲染处理的多边型围墙朝着横向卷动。多边型道路、多边型的屋子、经过半透明处理的窗户、从窗户可以看见的多边型家具,虚假的蓝天。今天的决斗都市也是晴天,像是刻意弄成蓝绿色的天空中,浮着两朵像是奶油卷的云朵。稍微有点棱角的电线杆,在地面留下一如往常毫无特色的影子。

  铁男跑在贯穿都市中央的宽广大道上。像是位图一样的粗糙风景出现在铁男面前,然后消失在他的身后。

  时间是晚上11点,是决斗都市开始洋溢着活力的时间。路上看得见好几个人影,所有人都和铁男一样跑在道路的右边,没有人是停下来或是用走的。

  转弯,翻过围墙,然后再度转弯。正走在道路左侧的男子出现在铁男的前方。

  我按下A键取消跑步的动作。手指操作着游戏杆,输入指令让铁男移动到左斜前方。我输入指令之后,铁男只晚了60分之4秒就做出反应,踏出轻盈的脚步让身体左转让路。男性与铁男稍微接触到的时候,铁男以冲撞点为轴心旋转60度。要是没有输入回避指令,差一点就会正面撞上他了。

  我把键盘拉过来开始打字。铁男的头上出现对话框,显示出我所输入的文字。

  〉这样很危险吧!

  从他的备战架势来推测,对方是重量级的卡波拉格斗家。比起中量级的铁男高出一个头,体重相对的看起来也很重。

  男性保持着沉默。我继续输入句子。

  〉哪有人是走在左边的,你是在看哪里啊?

  男性穿着贴有迷彩材质的运动服,手上绑着红色的护腕。

  〉喂,你在听吗?

  铁男以手插腰,摆出不高兴的姿势。

  男性踢出一脚代替回答。

  这是预料之外的一击。卡波拉格斗家就这么面无表情进行攻击,就像是捕食苍蝇的青蛙一样。只有贴着材质的多边型脸孔,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不会改变表情。

  挨了一记卡波拉格斗家的回旋踢,毫无防备的铁男身体飞到空中。铁男的身体转动着向后飞去,重重撞上墙壁之后倒落地面。水泥围墙材质的物体发出刺耳的噪音,响起咚一声好夸张的音效。铁男的体力量表少了十分之一。

  卡波拉格斗家的头上出现对话框。

  〉啰哩八唆吵死了,空手道的。

  我重新握好游戏杆。左右手以目不暇给的动作操纵游戏杆与按键。铁男从倒地的状态后翻起身,与卡波拉格斗家保持距离。卡波拉格斗家向前进,趁着铁男起身的时候往前一踢。

  我没有使用A键防御,而是操纵游戏杆下指令。铁男朝着左后方后退一步避开攻击。卡波拉格斗家就这么接二连三展开攻势。卡波拉是流传于南美洲的传统武术,特征是拥有多采多姿的踢技,优雅划出弧形的脚,看起来甚至像是在跳舞一样。然而这样的踢脚拥有必杀的威力,如果是重量级格斗家的话更是如此。

  下段踢,中段踢——卡波拉格斗家间不容发持续攻击着。铁男只能陷入防守态势。从上段垂直向下的踢腿,向前跨一步之后使出的回旋踢——而在他攻击之后,会出现短暂的僵直时间。虽然重量级角色每一下的攻击都很有力,攻击之后的破绽也比较大。在躲过下一个攻击之后,我输入了飞膝踢的指令。

  以膝盖反击成功的音效,卡波拉格斗家的身体飞得高高的。

  我再度以膝盖朝着浮起来的身体顶去。在他即将落地的时候蹲下来出拳把他打起来,在蹲低出拳的动作还没结束之前,就把游戏杆向前轻推两次下达预约指令。

  在攻击的僵直时间结束同时,铁男迅速向前跑去。我以A键取消跑步动作,以站姿使出下段回旋踢,然后再度向前冲,以正拳打向对方倒下的身体。

  卡波拉格斗家站了起来。铁男连续使出速度最快的拳头,对方只能被迫防御。

  从出拳到踢腿的连续动作被我取消,改成输入前冲的指令。铁男收起正要踢出去的右脚,迅速向前方移动。我输入摔技的指令。铁男抓住卡波拉格斗家的领子,给了他一记头锤,使得卡波拉格斗家一屁股坐在地上。铁男贴到了卡波拉格斗家的面前。

  卡波拉格斗家往旁边翻身,起身的时候顺势放出回旋踢。

  这是预料之中的反应。铁男从容绕到他的身后,再度以膝盖向前进攻。膝盖的反击奏效了,铁男再度以膝盖踢向飞到空中的卡波拉格斗家,卡波拉格斗家的身体飞到最高之后撞上墙壁。

  我朝着从墙壁反弹过来的卡波拉格斗家出拳,取消接下来的连技重新出拳,取消出拳之后的踢腿,改以脚跟落下攻击。蹲下出拳,前冲,取消指令,下段回旋踢。

  落到地面的卡波拉格斗家再也无法动弹。

  然后,从画面上消失了。

  我拉出键盘输入文字。

  〉练个十年再来吧。

  ——————————

  决斗都市,是位于网络世界上的架空都市。

  人们使用家用游戏机以及网络线造访这座都市。玩家与决斗都市的接点是一个摇杆、几个按键、用来输入文字的键盘,以及用来观看世界的电视屏幕。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这座都市没有电,也没有水或瓦斯。因为总是有着足够的亮度,所以不需要电。因为电子世界的居民不会口渴,所以不需要水。因为不会感觉寒冷也不用做菜,所以也不需要瓦斯。便利商店或电影院或棒球场,也不存在于这座都市。

  铁男是决斗都市的居民,他是最近才搬进这里的。从晚上十点到凌晨五点的这段期间,只有在我想玩的时候,这个架空的人物铁男才会出现在这座架空的都市。

  铁男的目标只有一个。

  就是战斗。

  决斗都市是利用网络进行的格斗游戏。透过网络联机的玩家,使用游戏杆与按键操纵画面上的角色,并且战斗。角色的种类千差万别,使用最新技术撷取格斗家动作制成的多边型躯体,可以进行精巧到令人发毛的动作。以多边型制成的角色,在以多边型制成的虚拟世界里头重复着格斗与对决。

  以多边型制作的商店街、房子、电线杆、垃圾桶,或者是经过动画渲染处理材质的漂亮招牌,都与这座都市的居民无关。他们是为了战斗而存在,为了战斗而走遍都市。他们的双手是用来打敌人的,他们的双脚是用来踢敌人的。连脑袋也不是用来思考,可以说是为了头锤而存在的。

  打倒卡波拉格斗家的铁男,以一如往常的脚步跑在大马路上,朝着众人聚集的斗技场前进。

  推开半透明的玻璃门,走进斗技场。贴着大理石材质的墙壁上,贴着第二届市内第一武斗会的海报。上头注明举办的时间是六月最后一个礼拜,现在是六月初了,所以只剩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铁男当然也参加了,可以的话打算在比赛中获得优胜。

  铁男前往斗技场的练习房,以木头人为对象开始练习连续技,这是已经成为习惯的战前暖身。身后的竞技场上,正有好几个角色进行着战斗——蛇形拳、醉拳、古流柔术、摔角……各式各样的格斗家,各自摆出架势彼此较量。

  画面右边,有两个角色没有战斗而是在对话。看来是打字很熟练的玩家,对话框里的文字以像是行云流水的速度不断卷动。虽然距离有点远,有些文字花掉了看不清楚,不过还是勉强可以辨识。

  〉那个人好像是用蛇形拳的。

  贴着花俏T恤材质的男子如此说着。从他的动作来推测,他的门派应该与铁男一样是干架空手道。另一人似乎是轻量级的柔道格斗家,他穿着白色道服褐色裤子,脚上套着黄绿色的草鞋。

  〉好像?

  柔道家如此说道,空手道家回答。

  〉没人知道他的真面目。

  〉真的很强吗?

  〉听说VT四天王之一也输给他了。

  〉谁?

  〉963……

  VT四天王是众人公认,据说在决斗都市里头最强的四名角色。蛇形拳的帕克、卡波拉的齐斯、鹰爪翻子拳的田中,以及柔道的963——其中又属蛇形拳的帕克出类拔萃,据说在第一届的武斗会几乎毫发无伤就获得冠军。所有决斗都市里的居民,都梦想着在将来能够打倒帕克。

  我停下手边的动作,专心看着两名陌生人的对话。

  〉名字直接去问他本人不就好了?

  〉没人问得到啊。

  〉为什么?

  〉只要一个人走在三町目,他就会拦路找你单挑。

  〉PK?(playrkiller,专打其它玩家角色的人)

  〉VT(决斗都市的简称)原本就像是将角色设定为PK的自由街头斗殴游戏。

  〉打回去不就好了?

  〉他超强的。

  〉就算是这样……

  〉他好像跟不烈颠之王(LordBrishi,MMORPG网络创世纪的传奇人物)差不多强,我没听过有人曾经打赢他。

  〉不是系统准备的活动吗?

  两人似乎在聊着出没于三町目的神秘角色。

  决斗都市是由玩家支付月费参加的游戏。参加的玩家是花钱的客人,所以理所当然地,公司会准备各式各样的活动让玩家愿意继续玩下去。

  空手道家否定了柔道家的疑问。

  〉那种动作不是电脑做得出来的。

  〉想去见识看看呢。

  〉要够强才行。至少也要打进VT的前十名。

  〉越来越像谣言了。因为最近上来玩的人变少了,这只是用来促销用的活动吧?

  〉或许吧。

  〉四天王之一就是用蛇形拳的吧?

  〉嗯。

  〉那就肯定是他了。

  〉就说过角色不一样了。

  〉说不定是分身吧?毕竟门派也一样。

  〉据说他的打法也不一样就是了。

  〉只打过一次就看得出来吗?何况还打输了。

  〉也是啦。

  〉何况,那个家伙为什么要随便找人打?

  〉大概是喜欢打倒强敌吧?

  〉这样有什么意义吗?

  〉输了会觉得受到屈辱,是我的话会睡不着。

  〉是没错啦。

  〉这样不就很够了?

  〉好像也有这种感觉……

  我就这么呆呆地盯着画面好一阵子。直到没有下达任何指令的警告声响起,我才发觉他们两人的对话已经结束了。

  在微暗的房间里,25寸的电视屏幕放出眩目的光线。录像机上头的电子钟显示着23点45分。房里的空气不知为何有些潮湿,握着游戏杆的手心变得温热湿滑。空手道家与柔道家早就已经下线了。

  远方传来有东西在拍打屋顶的声音,似乎下雨了。干线道路上的响亮警笛声已经听不到了。

  三町目的蛇形拳法家。

  不知为何,我非常在意他的存在。

  今天的战绩。42胜O败3平手。

  2

  下雨了。

  过多的水分子漂浮在空气中,妨碍着正常的呼吸。渗进皮鞋的水气不断从脚尖缓缓夺走体温。靠在桌旁的雨伞下方形成了像是一块塑料布的水渍,把天花板日光灯的光线切取下来成为一个圆形。

  我坐在狭窄教室有点阴暗的墙边,从后方数过来的第二个位置,就这么眺望着闪烁的日光灯。

  雨水拍打玻璃窗的声音。

  粉笔与黑板撞击的声音。

  不知道来自何处的细语声。

  隔着耳机播放的背景音乐,听得见杂乱的各种音效。

  伦理学的上村老师很喜欢点名,会在刚开始上课的时候发卡片给大家,等到下课钟声响了之后再收回。虽然只要事先准备好卡片,就可以在快要下课的时候再回到教室,不过出席卡有二十多种,实在是很难凑齐。所以即使是星期一的第一节课,教室还是座无虚席。

  学生们都一样低着头,专心把黑板上的文字抄写在笔记本里。虽然有几个人正在补充失去的睡眠时间,不过仰望天花板的只有我一个。只不过如果选修的人全部出席,其实这间教室的座位会不够用,所以在场的家伙或许都是比较认真的。在我发呆的时候,上村也还是继续在黑板上写着字。他写黑板的速度简直是神的等级,一分钟就能让学生写满半页笔记本。过份的时候甚至可以在一堂课让学生写满二十页的笔记本。

  我的面前有一张B5活页纸,以及一张蓝色的出席卡。这张皱皱的活页纸只写了四分之一的空间。才开始上课不过五分钟,我就放弃进行抄黑板的作业了。

  何况我想要抄上村笔记的这种古怪想法根本就是错的。在我写一个字的时候,那个家伙可以写三点五个字。在我抄完一行的时候,要抄的文字已经超前两行了。当无情的板擦追上我正在写的文字时,我的右手扔下了自动铅笔。之后我就一直沉浸于随身听所制造出来的音乐世界。

  要是知道会点名的话,我就不会选择这堂课,我被“学分很好拿”这句话给骗了。的确,只要出席了就可以拿到学分。然而换个说法,就是得花九十分钟听这种无聊的课才能拿到学分。

  我以食指转动自动铅笔。自动铅笔在潮湿的手心上多转了四十五度,滚到了活页纸上头——笔碰到纸张发出了音效。前面的男学生稍微活动了一下身体,停滞的空气被推着流动,一丝热气拂过我的脸颊。日光灯的光线,在他的衣服留下淡绿色的影子。

  我讨厌下雨。之前小学举办远足的日子一定会下小雨。运动会因为下雨而延期到星期三。第一次向女生告白是在与季节不符的台风天,第一次与女生分手的日子下着狂风暴雨。在考上大学的时候,以及确定必须重考一年的时候,城镇也是被雾蒙蒙的细雨笼罩着。我的生日在六月底,依照母亲所说,那天是个风很湿黏的讨厌日子。

  所以梅雨季节的早上会让我感到忧郁。领到的出席卡片刚好是已经先行预藏的这种日子更是如此。

  “请问,这里有人吗?”

  开始沉淀的思绪,被一个很小的声音介入。我抬起了头来。

  “那个,位子……”

  这名女孩让胸口大幅起伏喘着气。有着微微弧度的浏海在额头前面摇晃着。她握在右手的雨伞前端不断滴下小指头大的水珠。我取下左耳的耳机,抬头看着这名女孩。

  “位子——”有人坐吗?女孩含糊地如此问道。她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少年动画中的女主角。我缓缓环视着周围。每排各有两张三人座长椅,从讲台前面的最前排直到最后排都坐满了人。只有我旁边的这个位子,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坐。

  我默默拿开占据第二个位子的书包。女孩对我致意之后就坐在空出来的位置上。我再度戴上左耳的耳机,背景音乐从单声道升级成为立体声。之后我以撑在桌上的手托住下巴,继续进行日光灯的观察。

  日光灯这种东西,每秒会闪烁五十或是六十次左右。我记得看过某本书写着,灯管会发光的原因,是有小精灵在里头的水银蒸气运送电流的关系。灯光偶尔会闪烁是因为小精灵喘不过气来,老旧的日光灯会不规则忽明忽灭的原因也在小精灵身上。

  就像是剑豪小说的主角可以用眼睛斩开屋檐落下的雨滴,或许我也可以看出日光灯的发光频率吧。这种毫无营养的想法掠过脑海。毕竟都有人可以在一秒钟之内按键十六下了,我觉得这也并非绝对不可能的。

  我将视线移向旁边。

  女孩从此我厚三倍的书包里头取出笔记本与文具。她所使用的自动铅笔不是普遍使用的0.5mm,而是0.7的笔芯。

  她打开了笔记本。A5大小的笔记本,从左上到右下整齐排列着像是习字帖一样的文字。比起我写的字工整了两百五十六倍左右。如果拿尺来测量每个字之间的距离,肯定都会是相同的数字。她一定是从小学的时候,就拿少女漫画杂志封底内页的习字帖拼命练习吧,真是辛苦你了,我自行如此想像着。女孩露出像是无可奈何的表情叹了长长一口气,从书包里头拿出一个塑料盒。里头是一副银色圆形外框的眼镜。镜片还蛮小的。她以双手轻轻戴上眼镜,就这么融入抄黑板的学生之中。

  她是左撇子。女孩以右手拨起漆黑的头发,以非常快的速度生产着工整的文字。

  她每次抬头看黑板,银色的眼镜框就散发金属材质的光芒。淡黄上衣的肩膀部位湿透贴在她的肌肤上,含有水份的头发聚集成一束一束,在颈子后方形成像是动画角色一般的锯齿状阴影。微微传来一种芳香的味道,是邻居院子里头金木犀的香味。一股温热的气息经过我的喉头。

  她似乎不像是我这种会多拿几张出席卡备用的人。虽然今天是第一次见到她,不过肯定如此。无论是课本或是笔记本,画重点的地方比没画的地方还要多,她应该不会只有在考前临时抱佛脚,也不会因为不及格而必须补考吧。她一定是优等生而且就读过私立女中,父亲则是银行行员或是公务员。真要说的话,是我讨厌的那种型。

  我发出声音打开书包。把没有用到的活页纸与铅笔盒放进去,随意背在自己的肩膀上,然后从座位起身。

  “不好意思,可以帮我交这个吗?”

  我把两张蓝色的出席卡递到女孩面前。其中一张写着坂上悦郎,另一张则是空白的。虽然预备用的蓝色卡片我只有这张,不过这种事情已经无所谓了。

  女孩让小小眼镜后方的眼睛睁得圆圆的,并且轻声说道。

  “今天颜色是蓝色啊。”

  这是出乎我预料的话语。

  “啊?”

  “今天的卡片,是蓝色的呢。”

  “所以怎么了?”

  “蓝色是猫的颜色喔。据说在新宿,只要看见它就可以获得幸福。”

  女孩露出了微笑。就像是历经十年的漫长旅程,终于在偶然之中发现幸福的蓝猫一样,如此特别耀眼的笑容。如果快餐店有在贩卖这种笑容,或许有人会用高于薯条的价格买下来,我有这样的感觉。

  我已经拿着书包站起来了。上村用来写黑板的粉笔长度即将用尽,他即将在不到二十秒的时间之内转过身来。虽然我心想童话里出现的蓝色动物应该是鸟而不是猫,不过我却装出笑容代替指摘。

  “就是这样啦,麻烦你了。”

  “……那个,笔记——”

  忘记拿了。女孩含糊地如此说道。

  那张皱皱的活页纸就这么被放在桌上。在日光灯光线的照耀之下,白色的纸面看起来与T恤一样是淡绿色的。

  “不用了,丢掉吧。”

  我背对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的女孩,就这么逃离教室。

  并不是出自于亲切的心态。也不是想要让她觉得不好意思。只是觉得只擅长收集卡片的自己点到了名,应该总是认真上课的她却会被列为缺席,这样似乎有些不公平。只是她的那声叹息,在我内心深处种下些许的罪恶感而已。其实正确的解释,应该是我想借由给她卡片将自己的行动正当化,我是基于这种愧疚的心态做出这件事的。

  我拿着轻盈的书包与潮湿的雨伞,打开通往走廊的门。我按下随身听的按键让曲目快转,背景音乐成为快节奏的音乐,窗外持续下着像是洒水车正在洒水的雨。

  冰凉的空气包裹着我的身体。

  ——————————

  我沿着青梅街道走向新宿车站。

  时间是八点五十七分。是夜晚的新宿进入沉眠,早上的新宿正准备钻出被窝取而代之,这种不上不下的时间。在这种时间会漫无目的在街上闲晃的人,就只有学生、游民与下班的酒店相关人员而已。

  虽然只限于我最讨厌的雨没在下的时候,不过我经常进行这种漫无目标走在新宿街上的行为。如果有目标的话就可以前往某些地方,不过这个现实的世界过于复杂又宽广,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何去何从。这条街上没有村人提示我接下来会在哪里发生事件,写着攻略情报的BBS也不存在。因为无计可施,所以我只能在街上徘徊到双脚累到不能动为止。虽然没有任何的遭遇、目的或是成就感,不过只是让体力慢慢消耗殆尽,就可以让我感觉今天过得非常充实。

  或许我是想说,只要把现实世界的每一格空间全部踩遍,就会发生一件比较特别的事情吧。

  以细小雨滴所支配的幻想世界,在我的前后扩展开来。新宿的天空满是浓雾,无论是高楼大厦或是大到夸张的市政大楼都完全看不见。在一切看起来都有些模糊的视界之中,只有那辆把一边轮胎开到行人道上违规停车的鲜红色跑车,令我觉得是现实中的存在。我加快脚步,跨过前方的一滩小水池。

  我所就读的大学位于西新宿。我在新宿警察局前面右转到青梅街道上,来到京王饭店之后就往南走,经过新宿盘石大楼就转弯朝着JR新宿车站前进。西新宿的风景有些单调。虽然也有很多奇怪的家伙,不过走在新宿车站的东门附近会比较多采多姿。

  我穿越了距离头顶九十厘米就有山手线发出钢铁音效奔驰的地下道,经过ALTA大楼朝着歌舞伎町前进。我的双脚以仿徨为目的,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地。经过杂乱的一町目之后继续往前走,就是化为同志巢窟的二町目。

  这名女性,位于无法判断是热络还是萧条的浮华街近郊。

  将偏僻这两个字精密立体化的大楼矗立在四周。铁制的安全楼梯到处生锈,旁边堆放着装满空啤酒瓶的箱子。她就在一间被醉汉呕吐物臭气所笼罩,不知道是酒吧还是夜店的店门口。

  当我在早上时段走在新宿街上的时候,曾经看到这名女性好几次。虽然我觉得应该是与特种营业相关的人,但我没有关于这名女性的情报。既然遭遇的次数足以让我这种跷课跑到街上闲晃的人记住长相,至少肯定不是在做正当的工作。

  虽然可以大致推测她的年龄,不过这名女性并没有化妆。微长的红褐色头发看起来有些凌乱,身上穿的衣服看起来蛮值钱,不过身上却没有装饰用的配件。她的肩膀上总是披着一条无法判别是披肩还是披风的东西。

  我不知道这名女性是从什么时候出现在新宿的。我的大脑里头只有输入今年四月之后的新宿情报,或许她和我是在相同的时间开始出现的,也可能已经在这里待十年了。由于只有看过彼此的脸并没有交谈过,所以这方面的事情并不清楚。

  不知道是酒吧还是夜店的这间店门口,以蓝色的雷射光在柏油路面射出店名。在白天的阳光之下,我无法判别出文字的内容。信号振荡器似乎坏掉了,使得蓝色光线射向毫不相关的方向,映在地上的模样经常会扭曲变形。

  这名女性总是呆呆站在这间店的前面。真要打比方的话,就像是蝙蝠在冬眠过后到处徘徊,久违好几个月想要寻找食物的样子,虽然我是不知道蝙蝠会不会冬眠。女性视线前方的狭窄天空中,断掉的洗衣绳被风吹动,以每秒约十六次的速度晃动着。

  这一天,我之所以会找这名女性说话,是因为我觉得如果是在描绘着偏僻这两个字的新宿一角,随着蓝色雷射光出现的这名女性,或许会知道我不久之前才听到,位于这座都市里头那只猫的事情。哎,虽然共通点就只有蓝色而已,不过我觉得在我的人生之中等待着我的事件开端,顶多也只有这种程度罢了。

  “请问有在这附近……看到过吗?”

  蝙蝠女听到我的声音之后转动眼球。她的身体与头部完全没动,只有用眼睛的动作辨识对她说话的这个人。

  “看到什么?”

  她的声音蛮低的。

  “就是……一只猫。”

  “花猫?黑猫?白底黑点?尾巴的形状呢?”

  “不,不是那种的。它好像是蓝色的……”

  蝙蝠女动了。她像是中年大叔吐出疲惫的气息一样叹了口气,然后将手插在腰际。虽然在她伫立不动的时候没有发现,不过她似乎拥有凹凸有致的身材。

  “你也在找?”

  “也?”

  蝙蝠女说着就开始前进。女性的脚横越打偏的雷射光,使得洁白的脚上出现看不懂的图样。这种光似乎不是那种照射到人体就会使其受伤的东西。

  “还有其它的人在找吗?”

  “就像是都市传说一样的东西。在这附近店里的孩子之间很有名。不是有那种彩色小鸡吗?据说是被涂成那样打算拿来卖,结果却死掉的小猫幽灵……不过只是听说的而已。”

  “幽灵?”

  “对。”

  虽然在教室见到的女孩表示找到它会得到幸福,不过如果是背负着怨念而死的幽灵,实在不像是会把幸福分给别人的样子。

  蝙蝠女从披风内侧取出细长的香烟点燃。

  “白天要找的话很辛苦的。要找的话,还是等晚上比较好。”

  “说得也是。如果是幽灵的话,会出现在白天也很奇怪。”

  “如果认真想找的话,就要努力找出来喔。我会在背后帮你加油的。”

  “不,我并没有那么认真要找……”

  “不可以轻易就抛弃可能性。或许会找到某些东西,或许会找不到。就算没有找到,或许寻找的过程就包含着某种意义。所以加油吧,学生。”

  女性说完之后,就将衣服与头发一甩并走进店里。果然是个像是蝙蝠的女性。

  中午之后,我没有回到学校,而是直接回家。

  ——————————

  第二天,我搭上比较晚的上学电车。从瑞穗台搭乘东武东上线,到了池袋之后转搭山手内环线,以尖峰时段告一段落的电车前往新宿。

  隔着耳机播放的背景音乐,听得见车轮在轨道上滑行的金属音效。微暗的都会街景在窗外连绵不绝。虽然没有下雨,不过天空依旧是阴沉沉的。我靠在车门旁边的金属扶手上,以眼神余光看着色彩鲜艳的车厢内广告。电车行驶一站之后,原本令我感觉冰凉舒服的扶手,已经变热并且与我的体温融为一体了。

  进入六月之后,电车里的人也变少很多。每年到了四月,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新毕业生会让电车变得更为拥挤,不过只要过了五月症候群的时间,他们又会不知道消失到什么地方。我讨厌那些家伙。那些家伙是电车生手。因为不知道尖峰时间必备的诀窍,他们不知道默认的惯例,因此会变得不讲理,还会引发争端,或是因为一些无所谓的小事而惊讶,实在是非常烦人。

  我在三年的高中生涯加上一年的重考生涯,合计四年以来每天早晚尖峰时间的锻炼之下成为专家,所以一眼就能看出对方是不是生手。啊啊,这个家伙是超级外行人,才这么心想他就一定会开始骚动。大部份都是乡下来的学生,偶尔还会与上班族大叔起冲突而动手。对的人有九成九的机率是大叔这边。

  电车是大叔们的领土。就像是卡车与出租车与外送披萨的五十cc摩托在市内道路怎么乱来都可以被原谅,电车里头是上班族的圣域。所以无论车内再空,我也是无声无息站在车门的旁边。转搭的电车抵达新宿车站了。

  我沿着青梅街道前往大学。

  上午的校园比JR山手线的车厢还要空。大致看了一下公布栏之后,我前往社会学的教室。从开始上课到现在已经经过七十五分钟,现在的时间刚刚好。我坐在阶梯教室墙边从后方数过来第二个座位,拿起放在桌上没人管的出席表写上自己的姓名。

  黑板前面,一名毛发逐渐稀疏的男性正单手拿着麦克风在上课。他的头发就像是海苔一样。无论是颜色光泽还是浓密的程度,都和温泉旅馆早餐会端出来的海苔一模一样。我不记得这名讲师的名字。

  我降低背景音乐的音量,课程内容入侵我的耳朵。

  讲师正在叙述着,动物之所以会集结成群,是为了要自动抑制同种生物的集团规模。某种与面粉有关的甲虫,在集团密度过高的时候会吃掉同类。在密度过高的状态下成长的老鼠会出现精神障碍。美国明尼苏达州的一种兔子,处于密度过高的状态会使得肝脏发生异常而死。讲师主张连人类也一样,直到民主主义蔓延为止,都会基于本能进行人口的限制。文明的发展,似乎会侵蚀正常社会系统的机能。

  身为社会学的讲师,这名男性的发言还真是不太妥当。

  湿暖的空气充满教室的挑高天花板下方。像是疼痛的感觉沉眠于体内深处。我看着出席表并且环视教室,找不到我熟悉的身影或是名字。我所认识的极少数朋友,大都是五月之后就从电车上消失的那种人。

  没有以像是什么都知道的表情走在新宿的街道上,也没有在电车里头摆出高傲的态度,我的朋友们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其中一个是会和我一起玩网络游戏的好友,不过最近无论在现实或虚拟的世界都没有看到他。

  以社会学的说法,为了抑制大学生这个物种的规模,所以密度过高的校园把他淘汰了。说不定我也即将如此吧。如果大学内部的自然法则在正常运作,那么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无法死心的我反复看着出席表。最上面的字段大致上都会写着同样的姓名,就像是我和朋友的名字固定会在最后那行,这名女性的名字固定都在第一行。像是这种字体比我工整两百五十六倍的人,在抄笔记时或许也会觉得很有乐趣吧。只不过如果字的工整程度要与用功时间成正比,那我宁愿让自己的字就这么比她烂上两百五十六倍。

  通知下课的音效响起。

  我拿起出席表走向教室前面。把出席表放在讲台,然后转过身来。坐在最前面位置的女孩脸蛋横越我的视野。是昨天在八十厘米的距离之下看见的脸。

  女孩穿着银灰色的剪裁式衬衫,拿着笔芯0.7mm的自动铅笔。及肩剪齐的头发,每一根都比昨天看见的还要细。她今天没有戴眼镜。

  我默默走过去,女孩察觉到并且抬起头来。我在内心啧了一声。

  昨天……女孩含糊地如此说道。我没有听到她这句话的头尾。之所以没有听到她的声音,并不是因为耳机播放出来的音乐。至少我今天有努力去听她说话。

  我取下左耳的耳机,低头看着她的脸。

  “……你好。”

  “昨天,谢谢你。”女孩露出生硬的微笑。

  “没什么的。”

  不用在意。我含糊地如此说完,快步走到教室后方。我背对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的女孩,就这么逃离教室。

  这样不公平,这只是在帮我自己辩护,你和我是不同种类的人等等,几十种句子的片段经过我的脑海,不过全都是对她说了也无济于事的事情。下午的课我自己准假,就这么直接返家。

  3

  按下A键。

  我化身为铁男。

  一成不变的蓝绿色天空之下,一成不变的电线杆在地面落下一成不变的棱角影子。在前方没有任何东西的城镇入口,铁男一如往常忽然现身。

  决斗都市是MMO格斗游戏。所谓的MMO是MassiveMuity-playeronline——直译就是大规模多人参加型的在线游戏。并不是以电脑为对手的普通格斗游戏,而是让玩家连上网络,与其它玩家进行互动的游戏。玩家创造角色作为自己的分身,参加网络上所建构出来的架空世界。

  总计24个传送点前面,正有许多角色瞬间出现或是消失。只要通过位于一町目的这个传送点,角色的战绩数据就会被记录下来。除此之外,一町目有协助玩家角色变更外观、门派或是体型的管理事务所,也设有让玩家彼此用来联络的留言板。虽然这么说,不过角色数据一旦登录之后就没什么好变更的,而且只要上网之后,也没必要特地在都市里头彼此联络,所以使用这两种功能的玩家很少。在这个广阔的一町目,角色们都以前冲的指令快速穿过。铁男也跑在大马路的右侧。

  别人不会知道操纵各角色的玩家是什么身份。可能是素不相识的上班族,可能是住在对面的大学生,只要是连上这个广大网络的人都有可能。画面上显示的就只有对方所选择的角色,玩家只能基于这种有限的情报与敌人战斗。

  如果要以非常简单的说法,格斗游戏就像是允许慢出的实时猜拳游戏。觉得对手会出石头就输入布的指令,觉得会出剪刀就出石头的指令。换句话说,敌人攻击的话就采取防御,因为拳打脚踢对于防御的对手不管用,所以进攻的这边应该会改用摔技,因为防御面对摔技是不管用的。不过摔技可以用挣脱的指令进行闪躲,投摔的动作也可以用拳头或踢腿来化解。

  判断状况,等待对方出现破绽,假装要出石头却出剪刀,在能够进攻的时候确实给予打击,无法避免被打的时候,则是要将伤害减到最轻。这就是虚拟角色铁男所居住的这座虚拟都市的法则。

  铁男推开半透明的玻璃门,走进了斗技场。

  斗技场所在的位置,是决斗都市里头被称为二町目的地方。登录与注销的时候一定都是在一町目进行,所以铁男总是过着在一町目与二町目之间来回的每一天。

  其实还有一个名为三町目的区域,不过那里是个对于上网玩格斗游戏的玩家来说不太需要的地方。刚加入这个游戏的时候,铁男也曾经去过三町目,不过那里只有一连串凌乱不堪的多边型街景而已。

  如果像是早期的科幻小说或动画里会出现的一样,只要把电极插在头上,就可以在虚拟空间拥有触觉嗅觉与味觉的话,也许三町目这样的地方也可以有效被活用吧。不过决斗都市的居民只为了战斗而存在,并没有触觉嗅觉与味觉。玩家用来观看决斗都市这个虚拟世界的工具,就只有一台屏幕而已。能够操作角色的工具,就只有一个摇杆以及几个按键。

  进入斗技场的铁男走向练习房,一如往常开始进行连续技的练习。需要具备反射神经的游戏,就像一把极为锐利的日本刀,只要休息一天就会退步一天的份量。如果想要维持在强劲的状态,就必须每天勤于磨练自己。

  一般所谓的动作游戏,是要让自己身体已经学起来的动作模式,在最适当的时机以最快的速度使用出来。据说要是玩得太过火的话,就会对日常生活造成影响。比方说,如果老是玩那种把从天而降的砖块组合起来使其消失的游戏,光是在现实世界走在路上看到四角形的大楼,就会思考将大楼组合起来使其消失的方法。

  格斗游戏也是一样,大家都舍弃了现实世界的某些东西而战。

  今天晚上,决斗都市四天王的田中好像来斗技场了。想要与田中打一场的玩家,已经登记排了几十个人了。

  四天王是在决斗都市里头,被认定是最强的四名角色。因为他们很受欢迎,所以只要他们来到斗技场,就会像是今晚的田中一样有着收不完的战书。

  自从加入决斗都市以来,铁男也希望可以加入四天王,成为像是五虎将之类的存在。只要能够打倒四天王之首的帕克,自己甚至可以站上决斗都市的顶点。如果是来到斗技场的人们,应该任何人都会有这样的想法吧。

  之所以想要成为四天王,并不是想要接受别人的阿谀奉承。铁男如今也被列为相当厉害的玩家,只要前往斗技场,都不会面临无人愿意挑战的状况。不过要是可以成为四天王,就觉得只有自己才知道的己身强度,可以在客观的标准之下获得评价。

  游戏单纯就只是一种娱乐,就算可以玩得很好,也不会让成绩进步或是求职顺利,在现实世界一点好处都没有。或许正因如此,才会希望有人能够在这个虚拟世界里头,帮自己盖一个“表现得很好”的印章吧。

  以木头人为对象的练习结束了。铁男走出了练习室。

  目前等着与田中对战的有33人。虽然铁男也很想要打一场看看,不过完全不想等上33场。

  在竞技区的中央,田中正在与一名蛇形拳法家战斗。

  这一场打得蛮不错的。虽然这个角色像是新来的,我并没有看过他,不过这名蛇形拳法家面对四天王,几乎可以说是持续打得不分高下。这么说来,传说中打倒963的三町目拦路杀手也是蛇形拳法家。我思考着这样的事情。

  分出胜负了——胜利者是蛇形拳法家。

  〉那个家伙,居然打赢田中了!

  铁男附近的一名角色头上出现对话框,上头显示着这样的文字。

  〉真的?

  〉你说真的?

  看到这个对话框的人们也输入文字,看过对话之后打字回应,使得对话框与文字呈现连锁反应不断增殖。那个家伙是谁?不知道。惊讶什么啊,就算是田中应该也曾经输过吧?笨蛋,重点在于打赢他的是新人吧?难道说是那个家伙?这一刻,历史转动了。肚子饿了。我刚才洗澡的时候发生什么事了——喂,等等我看不到啦。那一下有打到啦。对话框有够烦啊啊啊!到此一游。对话框几乎塞满整个画面的上半部,整座斗技场被一种浮躁得有些奇怪的气氛所笼罩。

  说到四天王的田中,要是一天打上一百场,应该也会输个两三次吧。有时候肯定也会有身体状况不好的情形,然而他只输了一场就使得场内气氛如此高涨,这是因为第二届市内第一武斗会的举办日期已经逐渐接近了。

  集结在斗技场的角色们都希望可以变强。四天王这一败,已经足以让他们产生“说不定自己也可以”的想法了。这里的家伙们,就和台风快来的时候跑到屋顶等待的小学生一样。几乎所有的角色都会被台风吹走而告终,能够留下来进入决赛的只有16人。

  田中应该会晋级吧,打赢田中的蛇形拳法家或许也会晋级。铁男当然也打算晋级。

  覆盖半个画面的对话框云层散去之后,田中站在画面的正中央。田中的头上出现对话框,并且显示出文字。

  〉可以再和我较量一场吗?

  〉抱歉,我很困所以要下了。

  我看向录像机的电子钟。时间才11点10分,是决斗都市正要开始充满活力的时间,11点就要去睡觉的这个理由,实在是令人不敢相信。在我这么心想的时候,传说中的蛇形拳法家真的注销了。田中开始与下一个角色对战。

  那个蛇形拳法家的玩家,说不定是初中生或小学生吧。进行着对战的我察觉到这样的事情。

  ——————————

  名为时间的资源,对于人类而言是有限的。而且网络游戏毫不留情删减着这种有限的资源。要是把资源用在虚拟世界,能够用在现实世界的部份就会减少。相对的,要是把资源用在现实世界,分配到虚拟世界的资源就会不足。虽然比不上必须付出时间换取等级的角色扮演游戏,不过决斗都市也被称为培养废人的游戏之一。

  这是我刚升上大学的事情。是我在决斗都市成为铁男之前的事情。我在现实世界里头只有唯一一个可以聊网络游戏话题的朋友。他是从北海道考上东京的大学,独自住在外面求学的一名男性。

  他把发尾绑起来就是最初的征兆。我问他原因,他说是因为没空去剪头发。后来他变得很少来大学上课。我在大学以电脑上网的时候,他在对话里头提到“闲到没事可做”。虽然我觉得既然他很闲的话可以来学校上课,不过他好像没有闲到这种程度。

  我与他原本就是以游戏为契机而成为朋友的。该说他对于现实世界没什么兴趣吗,总之他几乎是处于把人生的资源全部灌输在虚拟世界的状态。他的眼睛只有在聊到网络游戏的时候才会炯炯有神,因为每次见面能聊的都只有游戏,所以先不提能够应付这种话题的我,其它人没办法与他好好交谈,他就这么逐渐脱离大学朋友的圈子。

  四月底的时候,我曾经前往他的房间看过状况。

  那是一栋只有一间共享厨房的公寓,没有浴室,厕所也是共享的。从有些倾斜的遮雨棚缝隙射出密度很高的光线。房里被奶油黄的灯光照亮,挂在墙上的时钟时针不发声响缓缓走动着。在街上噪音的摇动之下,书柜的玻璃吱吱作响。

  阳光似乎照不进来,他的肤色是苍白的,而且似乎没有洗澡。我觉得在那个时候,他还会因为我要来所以刮胡子。他的下巴有几根没有刮到的胡子,长度大概是一厘米左右。那个时候的我还会心想,要让胡子留到一厘米长需要花上多久的时间。

  当时他所说“我厌倦现实世界了”的这句话,至今我还记得相当清晰。他大概是真的觉得现实世界很累人吧,我想不到其它能够使他不再走出房间的理由。

  虽然我知道他正逐渐成为所谓的网络游戏废人,然而我却没办法阻止他。毕竟他说不定已经是这样了,也可能终究不会变成这样,以目前的状况来说无法判断。我能做的就只有对他说一些不会对他造成打击的话语,而且到最后并没有派上用场。

  如果是普通的朋友,或许会阻止他想要成为网络游戏废人的行为吧。好不容易考上大学却不去上课,窝在没有开灯的阴暗房间,在屏幕面前整天盯着画面过日子。只会在半夜前往便利商店买东西,虽然会在网络聊天室与别人对话,却几乎没有实际开口说话过。站在外界的角度,怎么看都不会令人觉得是幸福的生活。

  何况就只是游戏而已。以一般的状况,肯定无法理解他为什么会变成这种状态。

  愿你的灵魂能够幸福。

  所谓的网络游戏,只会对家里蹲或是御宅族管用而已。你就这么继续走在正常的人生道路上吧。网络游戏这种玩意,如果可以不用知道的话,还是别知道比较好。毕竟就算不知道也还是可以生活,还是可以谈恋爱,等到将来年纪大了,也不会因为不知道这件事情就被年轻人嘲笑,我保证。

  把时间用在游戏上头是浪费,我保证。用在网络游戏尤其浪费,这我也能保证。只不过,既然把时间用在游戏上头是浪费,那么有什么理由可以证明,把时间用在现实世界是比较有意义的?我如此心想。结交许多的朋友,一起欢笑一起嬉闹,然后努力用功准备考试之类的,这种在现实世界里头平凡而且大都无趣的珍贵体验,的确是建立起我这个人的基础,然而我无法断言这样的经验,会比虚拟世界的经验来得贵重。

  我们是第一个与游戏共同成长,一边玩游戏一边成为大人的世代。因为手把上的十字键按过头了,所以左手拇指的皮变得硬梆梆的,就算钻进被窝也在梦想着攻略敌人的方式。我们经常会有着就算做这种事情也可能毫无意义的空虚感,然而即使如此,我们还是玩游戏直到现在。

  只是打个比方,不过要是拿虚拟宝物来进行现实金钱交易(RealMroeyTrading),就算是在游戏世界也可以赚钱。只要搜寻拍卖网站,很快就能找到有人贩卖网络游戏的虚拟金币。有时候也会以天价进行稀有宝物的交易。买方是在现实世界拥有金钱,却没时间玩游戏的人。卖方是在现实世界没钱,却有很多时间的人。借由贩卖自己“用在游戏上的时间”,得到在现实世界用来活下去的金钱,这也是有可能做得到的。

  这是被称为蓝领阶级的劳工们,为了生活而总是在做的事情。虽然有人认为虚拟世界毫无价值,不过没这回事。依据使用的方式还是可以产生价值。像是服务业这种产业本来就没有实体,所以就算是网络游戏也是可以用来赚钱的。这种事我们都知道。

  然而我并没有这么做,我的这个朋友也没这么做。能够让脑筋动得很快而做出这种事情的人,并不会成为网络游戏废人那样的人。只要是能够把虚拟世界发生过的事情作为与他人交流的工具之一,并且足以将其活用于现实世界的人,根本就不会为了玩游戏而变成家里蹲。

  虚拟世界里头并没有乐趣,而是与现实一样无聊而平凡,与现实一样没有价值。在进行现实金钱交易的瞬间,现实世界的价值观与虚拟世界的价值观就以数学记号相结合了。现实世界的计算器,甚至可以把我们小时候的梦想都拿来计算。包括是否有价值,价值多少,或者是有没有将来之类的,都能够冷酷地计算出来。

  然而手指上的皮之所以变硬,并不是为了将来能够在现实世界赚钱。当时还只是小鬼头的我们,只是为了玩游戏而玩游戏。

  就像是魔戒一部曲的最后,精灵们无法阻止他们前往西方大海的尽头,我也没有能够阻止他前往那个世界的理由。我是知道了戒指魔力的哈比人,不过我是梅里,他是佛罗多。对于他能够下定决心前往再也无法回来的西方尽头,老实说我也有点羡慕他。我因为感觉到戒指的魔力而对现实世界逐渐失去兴趣,然而也没有勇气朝着西方尽头踏出脚步,是个不上不下的存在。我打从心底想着,总有一天我也要启程前往西方的尽头。

  他好像就这么依靠家里的援助继续生活了一阵子,不过结果还是回去了北海道。五月中还能够用来联络的手机号码以及电子邮件,到了六月之后也无法使用了。他不是去西方尽头,而是去了北方的尽头。

  人类无论是谁终将一死,所以我觉得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或许比较好。目前我还有把每天早上看镜子的资源留给自己,但我不知道这样的空闲时间何时会消失。

  我思考着这样的事情,让铁男整个晚上持续在斗技场战斗。

  录像机的电子钟显示着6点15分。回过神时已经天亮了。啾啾的鸟叫声从屋外穿过遮雨棚传到我的耳中。房里的温度比六月的平均气温高了不少,这是来自于从昨晚就通电的屏幕与游戏机释放出来的热度。一直保持着相同姿势的膝关节轧轧作响。

  四天王田中早就已经下线了。虽然很在意打败他就跑掉的那个蛇形拳法家是谁,但我无法判断他与出没于三町目的拦路杀手是否为同一个人。结果田中所吞下的败仗,就只有面对神秘蛇形拳法家的那一场而已。

  今天的战绩。97胜2败。

  4

  微弱的阳光照着桌面。停滞的空气没什么在流动。从窗户看出去的新宿天空,无数像是鸡毛的云分布在各处。虽然已经快要进入夏天,只穿着一件长袖T恤还是会感觉到寒意。我坐在狭窄教室里头有点明亮的窗边,从后方数过来的第二个位置,上着经济学的课。

  突然的强风晃动窗缘的音效。

  铅笔在纸上疾书的音效。

  前面位置的男生晃动身体的音效。

  嘈杂的音效充斥着整间教室。

  时间是上午十一点二十八分。我稍微伸了一个懒腰。在每节九十分钟的第二堂课经过一半的时候,我的体力已经趋近于零了。拿着自动铅笔的右手几乎没有握力,脊椎的软骨发出惨叫声,要学生在设计得这么差劲的椅子上头坐九十分钟,真不知道日本的教育体系在搞什么鬼。放在百货公司楼梯旁边的老人部队专用椅坐起来还比较舒服。成为抄黑板机器的我,不禁心想着能够上课一整天的家伙,或许拥有超乎寻常的体力吧。

  黑板前面,一名五十岁左右的男子讲得非常投入。记得是叫做山什么还是川什么的讲师。我把下巴放在十指交握的双手上,就这么呆呆地听着课。

  两个功能相同的产品,如果有一边价格变得比较便宜,便宜的产品就可以卖得比较好。因为只要价格变便宜,实质上的好处就会增加。不过依照讲师的说法,如果变得便宜的产品质量比较差,当生活水平提高之后,便宜的产品反而会变得卖不出去。

  现实世界充满这种极为不可思议的法则。下一堂课似乎会讲到关于游戏的理论。虽然不知道游戏与经济学有什么关联,但我觉得下一堂课过来听听看或许也不错。

  “由于还有时间,我们来做个小考。”

  在下课前的十五分钟,讲师忽然这么说道。无视于撼动教室的嘘声,讲师开始发下考卷。既然先行准备了考卷,我觉得这绝对不是因为还有时间所以忽然想到的,不过我没有说出这样的不满。

  我默默写上名字。

  从教室射进来的光线,在黄色的再生纸上映出窗格的影子。我完全看不懂题目。虽然可以参考自己的笔记,不过我手边就只有今天上课所用的活页纸。从四月初开始,这次是我第二次来上这门课。

  一般像是这一类的小考,有没有写名字比起考试成绩还要重要。既然凑巧在我有来上课的时候小考,或许可说是运气不错也不一定。

  讲师说写完的人可以先走。虽然我不知道要写些什么,但我也没有胆量直接把白卷放到讲台上。我决定坐到下课钟响为止,然后一如往常开始观察日光灯。距离下课钟响还有七分钟的时候,坐在最前面的女孩站了起来。是坐在教室对角线的女孩。女孩把考卷放在讲台上,然后就这么走向教室出口。

  因为我觉得坐在那种位置的学生,应该会不断检查答案直到完美为止,所以我感到有些意外。

  走向出口的女孩身影不断变大。女孩穿着草绿色的外套以及软质牛仔裤,背着比我厚三倍的书包。及肩剪齐的头发,在她每走一步就微微晃动露出洁白的颈子。她今天也没有戴眼镜。

  在经过我身边的时候,女孩让一本笔记本落在我的位子上。

  薙原布美子,封面这么写着。

  拿起来翻阅一看,A5的笔记本上头写满像是习字帖一样的文字。与我的活页纸比起来,薙原布美子的笔记看起来就像是印刷品。

  她为什么要把笔记本放在这里?这么做对她有什么好处?她真正的目的是什么?虽然几十种疑问经过我的脑海,不过我总之把她折起来那一页的内容写在考卷上。

  告知下课时间的音效,我走出教室。

  薙原布美子靠着教室旁的暗红色墙壁,躲在没被阳光照射到的阴暗处。我走向她。

  “这个,谢谢你。”

  “不用客气。”她以像是少年动画中女主角的声音如此说道。“你叫做……坂上同学吧?”

  “对。”

  “只有在会点名的课,你才会一定出现吧?”

  “啊啊,嗯。”我含糊回答。

  “我的名字叫做薙原布美子。”

  “是吗。”

  “很奇怪的名字吧?”

  “不会啊。”

  “真厉害呢。只要有小考就一定会出现。”

  “不,今天是碰巧的。”

  “凑巧有来上课?”

  “对。”

  “那就已经是超能力了呢。”

  布美子说完露出笑容。是那张可以在快餐店收钱的笑容。我以不算肯定也不算否定的含糊语气回应之后,布美子就说出“原来你也有认真上课的时候呢”这种失礼的话并且再度笑着。只要她一笑,就会露出嘴里的小虎牙。

  布美子似乎和我同班。虽然她说分班说明会以及班上第一次聚餐的时候她都在,不过我完全没有印象。我很不会认人。“这样就是一胜一败了。”布美子说着这种像是我在虚拟世界算战绩的时候会说的话,然后离开去上接下来的课。

  ——————————

  放出朦胧光芒的月亮高挂在新宿狭窄的天空。高度比月亮低的霓虹灯,放射着极为鲜艳的原色光线。从南边吹来的湿暖空气,在我原本就有些火热的脸上增加些许的温度。

  时间是晚上七点五十七分。我走在人工光线所照亮的歌舞伎盯一町目。下课之后,我在同班同学的邀约之下杀到啤酒餐厅聚餐。

  进入六月之后,班上同学就会分成交情好的以及没什么交情的,称得上是我朋友的那些人,大多是宛如幽灵人口一样只有在校内登记学籍的家伙们。虽然入学之后就被分在同一班,不过并不像高中那样有固定座位,也并非总是上同样的课,只是学力凑巧差不多,凑巧参加同一所大学的考试,而且凑巧同时考上的存在罢了。虽然觉得有些面熟,却没有到交情好的程度。如果以这种意义来说,班上同学的立场或许与我在新宿见到,刚从冬眠中醒来的蝙蝠女差不多。

  即使说是聚餐,不只平常的我不会去,他们也不会邀我一起去。之所以会参加只是一时兴起。由于我在虚拟世界回忆起那位启程前往北方尽头的朋友,今天的我变得有一点忧郁。虽然只是我所推测的,不过或许他们之中也有人因为某种忧郁的理由,所以才会一时兴起邀我聚餐吧。只是这样而已。

  离开啤酒餐厅之后,我与主张喝不够要续摊的少数成员告别,朝着JR新宿车站前进。新宿的街道上充满各式各样的声音。

  人群踩踏着柏油路面的音效。

  霓虹灯管进出电流的音效。

  不知道来自何处的笑声与叫声,以及路边推销员开朗得奇怪的说话声,很自然融合在一起成为单一的音效。

  我就是在这样的音效漩涡之中遇见了薙原布美子。地点在新宿小剧场附近的一家电玩中心。虽然我知道个性认真的她没有来参加众餐,不过我没想到她会在聚餐结束的时间出现在歌舞伎町闲晃。这时候,好孩子应该已经在家跟家人一起看NHK了。

  布美子全神贯注凝视着电玩中心入口处所设置的一台玻璃机器内部。那眼神就像是听别人说只要一直盯着看,就可以把玻璃融化出一个洞的小学生一样。

  火热的视线忽然朝向我。虽然没有什么根据,不过我好像忽然能理解正义变身英雄的心情。因为无法承受小鬼头们充满期待的视线,所以不得已变身成为了正义的一方。

  “坂上同学……”

  “啊、嗯。”我含糊回答着。

  “我想要那个,超可爱的。”

  她像是要拨开空气一样举起手。伸出来的手指指着一台夹娃娃机。玻璃机体里头,有一只粉红色的怪兽正在喷着金色的火焰。

  “……还是不要比较好。夹子看起来很松。”我这么说道。

  “难道说,你很会玩这个?”

  “夹娃娃这种东西,我打从出生以来只玩过两三次。”

  “既然这样只能由我自己来了……”

  电玩中心的背景音乐是过时到将近毁灭的流行歌。大概是每天每天烤得很烦吧,章鱼烧摊子的老板跟着节奏狂唱。布美子走向机台,从她的短发窥视得见白色的颈子。

  布美子所操纵的夹子,与她想要抓的目标差了十厘米。即使已经用掉了一枚五百元铜板,她想要的那个布偶还是动也不动。我觉得说不定她天生就没有玩这种夹娃娃机的天份。就算是想要布偶,也只有傻瓜会想要直接拿底下自己想要的那个。就像是要在堆高的盘子之中取出一个的时候,所有人都会拿最上面的那个避免盘子垮掉一样,为什么变成游戏之后就没有人做得到呢?像是娃娃机这种玩意,必须要先从最好拿的盘子开始拿才行。

  我如此说明之后,布美子鼓起了脸颊。

  “难道说,你很会玩游戏吗?”

  “算是。”

  “功力是专家级的?”

  “游戏没有所谓的专家。”

  “不过很会玩吧?”

  “大概。”

  “那就来玩啦。”

  我皱起眉头。

  “我擅长的是射击还有格斗游戏,跟娃娃机不一样。何况我根本就很少来电玩中心。”

  “为什么?”

  “我玩的游戏,是在家里联机上网的那种。”

  布美子的脸颊就这么鼓鼓的。虽然我们之间的关系的确是一胜一败所以扯平了,不过一张预备用的出席卡比起一本笔记本,我觉得一本笔记本的价值比较高。

  没办法,我代替她上场了。

  我以一枚五百元铜板抓到了三个布偶。明明也有帮她拿到了喷火怪兽,不知为何她变得不太高兴。如今她拉着我包包的带子,对我说要改玩其它的游戏。虽然我告诉她不要浪费金钱与时间比较好,不过她不肯听我的忠告。

  我就这么被她拖着走进店里。

  正巧,布美子选择的是格斗游戏的对战台。是与决斗都市相同系统的最新机种。

  所谓的对战台并不是让玩家与电脑对战,而是想要让玩家彼此对战而设计出来的游戏机台。两台电视背对背设置,玩家可以透过游戏机与正面的对手战斗。分出胜负之后,赢家可以继续玩游戏,输家则是游戏结束。如果想要继续玩游戏,输家就必须再度投钱。相对的,只要输家一直挑战,赢家就可以一直玩下去。格斗游戏就是采用这种弱肉强食的系统。

  在网络普及之前,这种机制立下大功带来庞大的利润,据说电玩中心曾经有过摆满格斗机台的状态。大人们手握百元铜板前往电玩中心,专程聚集在同一个地方玩着格斗游戏。当时还是个小鬼头的我,听到这件事情的时候也抱持着一些憧憬,不过在我的憧憬变成现实之前,电玩中心的格斗游戏风潮就已经退去了。如今店里就只有在角落设置机台,给少数依旧爱好此道的玩家继续玩乐。

  投入硬币。

  薙原布美子成为了空手道家。

  布美子所操纵的空手道家,面对电脑还打得有模有样的。以游戏杆与按键的组合使用招式的概念,对于初学者来说其实有点难懂,不过布美子只要学个两三次就能记住复杂的指令操作。与夹娃娃机相较之下,她在这方面似乎比较有天份。

  在打倒第二个敌人的时候,有人来挑战了。对手很强,转眼之间就以反击定下江山,布美子的空手道家就这么飞到空中。空手道家根本就没办法落地,体力就被打光了。布美子的眉头翘得老高。

  “这是什么啦!”

  “这就是所谓的空中连段。”

  “这种我也知道啦。可是浮在空中能用的招式,跟站在地上的时候不一样耶?”

  “你居然能发现呢,了不起。”

  “不要把我当笨蛋……”

  “看对方的动作来反应吧。”

  “不可能啦。”

  “就跟男生女生配一样。只要习惯就可以做出反应。”

  “等一下,你说的男生女生配,那个不是乱猜的吗?”

  “男生女生配的手指动作只有四种。首先用指尖画圆,在这段时间注意对方的动作。只要先准备好四种动作,之后就只要依照对方的反应做出行动就好,所以比较不会花时间。”

  “这样不是作弊吗?”

  “没有规定一定要等看到之后才能做出反应,教我的人是这么说的。”

  “那个人正常来讲没办法上天堂的,绝对。”

  “好啦,下一场开始啰。”

  三战两胜的比赛,布美子合计二十秒就玩完了。根本称不上是对决。

  “总觉得好不甘心。”

  “是吗。”

  “再玩一遍。”

  “我不会阻止,不过你赢不了的。”

  “要试试看才知道吧?”

  我叹了口气。我知道布美子所不知道的事情。这就像是刚握起球棒的少年们要与帝京高中(甲子园常客)进行棒球比赛一样。有游戏杆有按键也有屏幕,条件看起来虽然是公平的,不过薙原布美子与挑战者之间的鸿沟深得可怕。

  这次也是,对家不到三十秒就解决了布美子的空手道家。因为她很明显是生手,我本来觉得对方稍微手下留情应该也无妨,然而我放弃去找对方这么说了。既然坐在对战台上,会有人挑战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这就是现实世界电玩中心的法则。

  布美子猛然站了起来。

  “只不过是个游戏而已,为什么就得要尝受人类尊严被践踏的感觉呢?”

  “因为只是游戏而已啊。回去吧。”

  “帮我报仇啦,你不是很拿手吗?”

  “不要。”

  “为什么啦?”

  “不甘心的时候,就要练到够强然后自己解决,这是原则。”

  布美子拾起视线瞪着我。看来一本笔记本的人情还没有还清。我不得已坐在机台前面,投入硬币。我成为了空手道家。

  对方的柔道家不是我的对手。由于是在布美子的面前,所以我以大约百分之八十六的实力战斗。三战两胜的比赛,我合计四十秒解决。

  机台对面传来男子的吼声,再度有人挑战了。这次是鹰爪翻子拳的拳法家——玩家似乎与打倒布美子的柔道家不一样。

  鹰爪翻子拳是中国流传的武术。特征是以模仿鹰爪的手来进行攻击,以多采多姿的拳技对敌人展开一气呵成的攻势。在这个游戏里,鹰爪翻子拳算是比较强的类型。

  这名鹰爪翻子拳法家,使用了利用取消动作而产生的隐藏招式。这个游戏的大型电玩版本程序有臭虫(BUG),要是在转身攻击的时候取消动作,可以在出现攻击判定之后依旧中止出招。只要中止出招,进行攻击的玩家就可以马上进行接下来的行动。因为受到攻击的玩家在防御或是被打中的时候会有僵直时间,所以只要中了这种招式一次,就会永远遭受攻击。这是在游戏玩家之间被称为贱招的肮脏手段。

  鹰爪翻子拳取消转身时挥出的拳头,然后再度取消转回来的时候挥出的拳头。开打三秒钟之内,我的空手道家就被推到擂台外面,输了这一回合。

  “等一下,怎么了啦?”

  “别说话。”

  我做了一次深呼吸,让脑袋冷静下来。然后专心看着画面。

  电脑游戏有着既定的法则,不像现实世界会有暧昧不明的状况。虽然对战台对面的男子使用的确实是贱招,不过也可以把这种程序臭虫当成法则之一,换句话说就是所谓的规格。就算抱怨也没有用。既然被打中一次就会完蛋,那就不要被打中任何一次就行。我办得到这一点。我在心中坚信着。

  第一次对决是我的完全胜利。机台对面传来拍打控制器的音效,但我不以为意。现在的我是空手道家,我本人只是操纵空手道家的一颗CPU。CPU不会心浮气躁。CPU不会拍打控制器。三场对决共计六个回合,我都拿下了完全胜利。机台对面的男子站了起来。

  男子的脸上没有表情。就像是脑袋的多边型材质被贴上造型很差的材质一样。右耳有三个耳环在发亮,左耳则是没有东西。身高看起来比我还要高。

  “怎么啦?怎么啦怎么啦怎么啦?”

  男子说道。我就这么坐着回答他。

  “只要说一次就很够了。学校没教吗?”

  传来噗哧的笑声。似乎是站起来的这个三连星耳环的朋友发出的声音。这个笑声使得男子更加不高兴。

  “我看你很不爽喔。”

  “是吗,我也看你很不爽。”

  “你说什么!”

  “等一下,坂上!”

  我站了起来。

  “你先回去。”

  无视于布美子的存在,我与这名男子走到了电玩中心外面。男子果然是和朋友两人一起的。虽然我觉得二对一并不公平,不过我没有说出口。与虚拟世界不同,现实世界发生的事情大都与“公平”这两个字无缘。每个地方有每个地方的规定,有多少人就会有多少人的做法。是对是错都是由个人来决定的,并不是别人能擅自决定的事情。

  三名男子在新宿暗巷彼此斗殴。空调的户外装置发出嘈杂的音效。我的拳头打不到,男子的拳头逐渐削弱我的体力。两人的拳头就像是刚才的贱招一样折磨我的身体。我紧咬牙关,以腹部挨了男子膝盖这一踹之后,我的身体稍微浮到空中。比起在决斗都市遭到反击的时候相比,浮起来的高度差了很多。我还真是从容呢,我如此嘲笑着我自己。

  我的体力变成零了。

  ——————————

  “还好吗?”

  布美子的声音使我张开眼睛。

  我躺在坚硬的长椅上。头靠在布美子的腿上。额头放着一条湿手帕。嘴里有铁与血与抹布的味道。由于懒得动,我就这么把头放在传来心跳音效的布美子腿上。

  “对不起。”布美子说道。“都是因为我。”

  “不是的。”

  “平常都在做那种事情吗?”

  “我第一次跟别人打架。”

  “果然是因为我。”

  “就说不是了。”

  我会和那两人打架并不是因为布美子。我是为了潜藏在自己体内的某种东西而付出无谓的努力。隔着网络绝对听不到的,拍打控制器的物理音效也是原因之一。不过由于我没有自信能解释清楚,所以我决定沉默。

  “痛吗?”

  “蛮痛的。”

  “你流血了。”

  布美子轻轻擦拭着我的嘴唇。累积在胸口的热气从齿缝被挤了出来。

  “装血的气球。”我轻声说道。

  “咦?什么?”

  “很久以前听朋友说的。人的身体有三分之二是水份,就像是装满血的皮囊。所以受伤就会喷出血。”

  “你也是这么认为吗?”

  “这又如何呢……”

  我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红色的气球。

  那是我刚就读小学的事情。我曾经被母亲带到百货公司的楼顶,楼顶有一只布偶装的熊,只要跟这只熊猜拳猜赢,就可以得到气球。不是那种像是银色幽浮的玩意,而是红得宛如滴着血的气球。

  我一下子就知道必胜法了。因为布偶熊没有手指,所以只能出石头或布。依照我的观察,布偶出石头与布的机率各一半。因为出一样的可以重猜,所以只要一直出布就一定能赢。会猜输的家伙简直就是大笨蛋。由于是给小孩子玩的活动,所以我觉得这是为了让所有人都能拿到气球的作法。然而一直出布来应付只能出石头或布的对手,感觉实在是很下公平。

  轮到我的时候,我的右手出了剪刀,布偶则是出石头。我没有拿到气球。我以自豪为代价失去了红色的气球。六岁的我紧握拳头,看着胜利者手上像是在炫耀而摇曳的气球。虽然我不后悔,却总觉得相当受委屈。

  或许从那个时候,我的生活方式就没有改变过了。

  “喂,你在听吗?”

  “什么事?”

  布美子以双手的手心包住我的脸。

  “有这么温暖喔。”

  隐约有种金木犀的香味。

  我睁开了眼睛。布美子的眼睛凝视着我。眼睛的颜色与头发一样是漆黑的。布美子的脸上浮现微笑。

  “你这个人讲话很奇怪呢。”

  “会吗?我只是把我想到的事情说出来而已。”

  “一般人的话,会把想到的事情经过好几层滤网过滤,等到变成像是透明蒸馏水之后才会说出来喔。”

  “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懦弱吧?”

  “我也没有多坚强。”

  “没那回事喔。”

  温柔的风轻抚着脸颊。这阵风让火热的身体感觉好舒服。风有着布美子的味道。我不知道这是热风还是凉风。

  “这里,是哪里?”

  “都厅公园。”

  “走这么远?”

  “因为是你自己走过来的喔。”

  依照布美子所说的,当她找来的店员赶到的时候,我已经与那两个人乱打将近二十分钟了。

  “现在几点?”

  “其实已经快一点了。”

  “你家在哪?”

  “五反田。”

  “那你还是早点回去吧。”

  “你呢?”

  “在这里睡到天亮。”

  “我不可能丢着你不管吧?”

  “是吗。”

  东武东上线的末班车已经发车了,如果是住在五反田的她肯定还来得及。

  我缓缓闭上眼睛。滴答的音效,右手有种冰冷的触感。

  “下雨了。”

  虽然天上没什么云,下雨的音效却逐渐变得急促,打在手上的冰冷物体也增加了。连这种时候都会下雨,使我觉得有些可笑。我的嘴唇歪起来露出苦笑。

  “待在这里的话会淋湿的。”

  “只是阵雨而已,没事的。”

  “找个地方躲雨啦。我知道哪间店会开到早上。”

  “我不想坐着。”

  “不然怎么办啦?”

  “我就睡这里,不用管我没关系。”

  过了一阵子之后,布美子含糊说道。“什么都不会做?”

  “什么意思?”

  “就是,今天晚上……”

  “无所谓了。”

  “等等,这样太失礼了吧?”

  布美子似乎生气了。

  “对不起,我累了。”

  “说得也是呢,对不起。”

  “……话说回来,你怎么会出现在歌舞伎町?”

  “我在找猫,幸福的蓝猫。”

  只有在晚上才能找到猫。我回想起蝙蝠女曾经说过的话。虽然优等生布美子怎么看都与夜晚的歌舞伎町格格不入,不过这么一来谜底就解开了。薙原布美子是个可以露出能在快餐店收钱的笑容,在现实世界的新宿歌舞伎町寻找蓝猫,在某些地方颇为奇怪的女孩。虽然我实在不觉得幸福的蓝猫会存在,但我有点羡慕想要寻找蓝猫的她。

  现实世界里将我痛打一顿的人是这附近的小混混,不是什么世界冠军之类的。就算变强之后回来找他们报仇,也不会有任何的荣誉与骄傲。既然这样,还不如去那个虚拟世界找出最强的家伙对战,会比这种作法好上许多。我必须要去寻找的东西,不存在于这个充斥着现实音效的现实世界。后脑勺感觉着布美子大腿触感的我如此心想。

  新宿旅馆的住宿费是一个晚上九千元。这笔金额等于是决斗都市十个月的月费,对于甚至想把没什么在用的手机号解约用作游戏资金的我来说,这是一笔令我相当心痛的支出,不过我没有告诉她。

  5

  按下A键。

  我化身为铁男。

  时间是凌晨11点50分。在决斗都市是正午时分。铁男朝着三町目前进。

  决斗都市大致上分成三个区块。用来登录与注销的一町目,设置斗技场的二町目,除此之外,还有与格斗或是系统无关的事物所聚集的三町目——

  三町目就是世间的一般人进行联想的时候,在他们心目中所谓的虚空间。这里有没人住的屋子,有一些并没有在卖东西的商店,以及没有特别目的只是随意闲晃的角色。虽然路边有商店,而且架上也陈列着商品,不过那只是贴在多边型架子上头的材质罢了。自动贩卖机的按键也是普通的贴图所以没有办法按,就算是横越马路也不会有任何一辆车子开过来。以目前来说,这座都市只是为了让角色们交战而存在的。

  据说那个拦路杀手也出现在三町目。

  今天的目的是找到拦路杀手并且与他交战。就算拦路杀手再怎么强,肯定也可以成为一场不错的战斗。说不定铁男可能会成为第一个打倒拦路杀手的角色。只要能打倒这个曾经打倒四天王之一的拦路杀手,即使是被称为决斗都市最强角色,那个鼎鼎有名的帕克也肯定会想与铁男较量一下。然后要是打倒帕克,铁男就会成为第一名,可以在这座都市获得最强的称号。

  我连推游戏杆两次进行操作,铁男迈开脚步开始奔跑。

  三町目的街景凌乱不堪。与平常使用的大马路相比,路面很狭窄。而且路边还放着许多不知道用来做什么的东西。平常铁男只有在一町目与二町目之间来回,所以并没有走遍三町目。

  我朝着挡路的红褐色圆筒轻轻踢下去。

  发出咚一声的音效,看来似乎是汽油桶。

  除此之外,还有像是铁管、油罐或是酱菜石以及一些搞不懂用来做什么的东西,许多浪费多边型模块的物体散落在各处。每次转弯都一定会出现一个这样的障碍物,所以实在很难笔直前进。就像是做得很差的角色扮演游戏里的迷宫一样。铁男反复进行前冲的动作,穿梭在狭窄的路上。

  虽然现在是中午时分,三町目的街上却没有人。偶尔看见的角色们才从建筑物走出来,就又消失在建筑物之中。他们所出入的建筑物,有时候是贴着藤蔓材质的欧式建筑,有时候是在屋顶贴上瓦片材质的日式房屋。每间屋子的门口都没有门牌。虽然想要追上他们问事情,不过要是门忽然打开会让我觉得扫兴,所以我没有这么做。

  决斗都市里头没有私人土地,铁男也可以和他们一样在喜欢的地方进出。不过,能这么做并不等于可以这么做。或许决斗都市的三町目有着三町目自己的原则。而且要是被来历不明的角色看见自己的隐私,肯定也会觉得不舒服的。

  我就像是无处可去一般徘徊在宛如迷宫的市区。探索了将近30分钟之后,铁男找到了一名男性。他正朝着围墙反复跳跃着。这名男子身穿蓝色的忍者装束,脚上是不会反射光线的黑色短布鞋。他看起来是轻量级,依照架势应该是柔道家。

  柔道家从距离围墙十步左右的地方开始助跑,在距离围墙三步的地方高高跳起。他的跳跃描绘出平滑的抛物线,在即将撞上围墙的时候达到最高点。围墙的高度比柔道家跳起来的高度高了一点点,这样下去会撞上围墙的。柔道家在达到最高点的时候横向扭动身体。他输入了空中回身的指令。以多边型组成的身体勾到围墙的顶端,柔道家再度输入指令,让重心的位置稍微偏移,身体就这么滑落到围墙的另一边。

  决斗都市有好几种围墙。围住都市绝对无法越过的围墙,只要跳起来就能轻松越过的围墙,以及柔道家正在持续跳跃,只要累积功力就可以越过的围墙。

  等了一阵子之后,柔道家以相同的方式从另一头跳过围墙。然后走到距离围墙十步的地方,助跑,高跳,空中回身。他就这么重复着相同的动作,就像铁男以木头人当对象练习空中连段一样。看来是个可以搭话的练功狂。

  柔道家成功越过围墙的机率约为两到三成。围墙相当高,中量级的铁男实在跳不过去。这是在各种指令里头算是非常困难,有着E级难度的翻墙动作。

  铁男走向柔道家。

  〉午安。

  我拉出键盘打入问候语。铁男的头上出现对话框,显示我所输入的文字。

  柔道家取消才刚开始进行的前冲动作,并且转身面对铁男。左前方45度,以铁男的步伐来说是三步半的距离。刚好无法前冲使用摔技指令的距离。

  〉午安。本日是个好天气呢。

  柔道家如此说道,语气就像是时代稍微错误的漫画主角。

  虽然我心里想着他的语气真奇怪,或是决斗都市永远都是晴天这样的事情,不过铁男总之还是回应他的这句话。柔道家并没有解除备战架势。

  〉说得也是呢。

  〉正是如此,这里总是好天气。

  〉这么说也是呢。

  铁男的回答变得有些脱线。当我烦恼着要说些什么时,柔道家的对话框浮现出文字。

  〉请问找在下有事吗?

  〉是的,想借点时间。

  〉在下还在修行,所以没办法向弟兄领教喔。

  〉我不是来找你单挑的。

  〉那么拿下头带会比较好。

  柔道家指着铁男的头。动作非常流畅。铁男的头上绑着白色的头带。

  要是角色体力在斗技场以外的地方变零就会被强迫注销。这是为了避免有人在市内随意挑起争端,由系统这边所准备的设定。输家必须要花费一些工夫,才能够再度登录并且回到相同的地方。只不过有一派玩家认为,既然难得在虚拟世界拥有可以战斗的身体,要是没有24小时对战就没有意义了。因此他们很自然戴起头带或是护腕,会在市区战斗以及不会战斗的玩家角色就这样被区分开来。这种行为就与八十年代的不良学生会在书包捆上胶带是一样的道理。

  铁男头上所绑的头带,代表着随时都可以接受挑战的“打架至上”。面前的柔道家没有头带也没有护腕,他与铁男不同,不会在街上与他人交战。

  〉最近的三町目也风风雨雨呢。因为大家都热衷于没有好处的单挑行为,所以实在没办法放心练习翻墙喔。

  〉但我觉得这就是游戏原本的目的吧?

  〉游戏并没有目的。目的是从参加游戏的玩家之间产生出来的。虽然在下不是要否定这个游戏是以单挑为目的,不过单挑这个行为本身,与翻墙一样是没有意义的。

  看来柔道家似乎有着他自己的一套哲学。我将辩解的话语输入到铁男的对话框里。

  〉我不是要找你单挑,我是在找人。

  柔道家解除了备战架势。

  〉要找哪位?

  〉那个,你有听过蛇形拳法家的传闻吗?

  〉蛇形拳法家是吧?

  〉好像是在这附近出没的。

  〉老鹰还是蛇的话,在这里随便找都找得到。因为这两种光靠门派就赢一半了。

  〉我要找的不是普通的蛇。

  〉特别的蛇……是吧?

  〉好像还打倒过四天王中的963,之前曾经听说这样的传言。

  〉弟兄也是来找杰克的吗?

  〉杰克?

  〉弟兄指的是三町目会偷袭玩家的那个人吧?

  〉没错,就是他。

  〉拦路杀手杰克。在这里是这么称呼他的。

  柔道家双手抱胸。高耸的围墙让一成不变的影子落在他的脚边。

  ——————————

  越往前走,市区就变得更加复杂。

  与柔道家交谈之后,铁男朝着三町目的郊区前进。依照柔道家的说法,似乎有个酒吧是决斗都市的万事通们聚集的地方。他说只要前往那里,肯定能够打听到关于拦路杀手杰克的消息。

  轻轻将游戏杆推往右上,铁男跳过了挡路的木材。三町目似乎比想像得还要广阔。相似的建筑物并排在两侧,道路蜿蜒向前延伸。有时走在只有一个人宽的道路上,却会忽然来到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宽敞空间。这里也没有其它的角色。

  据说中世纪的欧洲都市,道路死巷以及转弯都很多,而且是刻意设计成这样抵御外敌入侵。决斗都市的三町目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复杂的街道阻挡着来路不明的角色擅自入侵。而且这里的路很难记得要怎么走,就像是故意不让玩家前往那间酒吧似的。

  在找到酒吧的时候,已经是与柔道家道别之后经过十分钟的事情了。即使是从一町目直接过来,似乎也要十五分钟才能抵达酒吧。铁男站在酒吧的正前方。

  这是一间宛如会在西部影片出现的建筑物。墙壁的贴图是历经风吹雨打的木板材质,入口是两扇回旋门,店门口放着一个木制的桶子,还立着两根粗粗的柱子。入口上方挂着一块古老的招牌,招牌的立体模块有一点倾斜。如果是现实世界的街道就算了,在虚拟世界的决斗都市里头,要把招牌弄歪比放正还要费上许多工夫。

  张牌上面大大的写着“BarJ·T·S”。感觉像是可以听见马嘶音效的酒吧。

  铁男推开了门。

  店里有些阴暗。两名角色站在吧台前聊天。店里面似乎还有更多角色,不过因为很暗所以看不太清楚。或许是因为一直看着明亮天空的风景,所以会觉得特别暗吧。

  我轻推两下游戏杆,然后马上让游戏杆归位。铁男前冲两步进入了店内。

  〉欢迎光临。

  吧台后面的重量级男子如此说道,他似乎是酒保。

  决斗都市没有货币的概念。与角色扮演游戏不一样,这是没有稀有宝物也没有经验值的格斗游戏。所以我没想到居然有真人操纵的酒保。

  在阴暗空间交谈的角色们,头上的对话框都消失了。感觉得到店里的视线集中在铁男身上。角色们的身体并没有动,只有贴上材质的眼睛也没有动。然而位于现实世界某处的玩家,肯定正透过连上网络的屏幕,凝视着我这个新来角色的一举一动。

  铁男转身看向酒保。

  〉那个,我在找一个人……

  〉小哥,这里是酒吧喔。

  〉咦?

  〉点个东西吧。

  〉我没钱啊?

  〉不用钱的。要加水的酒、矿泉水还是瓶装啤酒?饮料的模块只有这三种了。

  〉那么,请给我矿泉水。

  〉来啰。

  喀咚的音效。酒保以粗鲁的动作把杯子放在桌上。

  我输入复杂的指令,将手伸向吧台。虽然写在了说明书上所以我知道,不过这是我至今从没用过的指令。铁男拿起水杯的时候失败了两次。每次失败,杯子的模块就倒在吧台上。虽然杯子每次倒下就会发出滚动的音效,不过里头的东西不会流出来。杯里满满的透明物体没有一丝涟漪。这座都市的水,只不过是经过数列计算而产生出来的多边型物体。就算是水晶做的杯子,掉到地上也不会破掉的。

  〉你是新来的?

  等到铁男拿起杯子之后,一名女性角色前来搭话。

  〉加入到现在刚好一个月。

  〉这里是第一次来吧?

  〉是啊。

  女性身穿突显出身材曲线的紫色套装。脚上是与衣服相同紫色的高跟鞋。头发是黑色长发,轻量级,门派是醉拳。挂在腰际的酒壶,给人与穿着格格不入的感觉。

  如果只看角色的造型,这名女性品味满不错的。只不过我听说四天王齐斯的玩家是一名女高中生,所以就算是使用女性的语气,也不代表玩家真的就是女性。应该说,几乎所有的状况都是男性。顺带一提,决斗都市的注册玩家,男女的比例是九比一。

  〉我在找人。你认识吗?

  铁男提出了问题。

  〉谁?

  〉拦路杀手杰克。

  〉你也是?

  〉还有其它人在找吗?

  〉多啰。

  她夸张地对我耸了耸肩。不愧是有选用醉拳的能耐,这名女性的动作相当利落。

  〉最近,只要看到人都在聊杰克的事情。我听到耳朵都长茧了。

  〉没有人见过?

  〉谁知道呢,我对他没兴趣。桥本对这件事情比较熟悉,不过今天没有来就是了。

  〉是吗。

  〉实在是烦死人了。963自从输了之后就没有出现在这里,外头又有体育系的家伙在闲晃……

  〉963会来这间店吗?

  〉不只是963,帕克跟齐斯偶尔也会来喔。四天王里头没有来过的只有田中。因为那家伙整个人就是体育系的呢。

  〉那个体育系是什么意思?

  〉如同字面所说的,体育系就是——

  〉真澄大姐,讲给这种家伙听也没用喔。

  长发男子打断了铁男与女性的对话。他穿着淡褐色的背心,白色衬衫的领子是立起来的,还穿着一双有着复杂花纹的长靴,与背心相同颜色的头发往两侧中分。他是中量级的蛇形拳法家。这个家伙绑着黑色的护腕。与铁男一样有着打架至上的象征。

  蛇形拳法家以中段回旋踢勾住椅脚,把椅子拉到身边坐下来之后双腿交叉。

  〉喂,新来的,想要打架的话就去斗技场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脸部的贴图是看起来个性很差的笑容。贴上去的材质没办法以按键或游戏杆操纵,换句话,说这个人在任何时候都是这样的笑容。或许他本人觉得这样很有味道吧,不过一点都不帅气。

  铁男摆出了备战架势。

  〉你是谁啊?

  〉利奇。

  〉我叫做……

  〉会在店里做出前冲动作的家伙,我可不想听这种人的名字。在室内乱跑的只要有小狗跟小鬼就够了。

  〉你是想找碴吗?

  〉对。

  〉不要对新来的挑衅啦,利奇。

  〉大姐,因为武斗会将近而兴奋起来的家伙很多。反正他也是想找四天王挑战的头脑简单家伙喔。

  〉我要找的人是杰克。

  〉一样啦。是为了战斗,对吧?只是想对战的话,就算在电玩中心也行的。想找帕克先生挑战的话就去新宿吧。

  〉电玩中心?

  〉不要让我说第二次,电玩中心就是电玩中心。

  〉这时代还跑去电玩中心?

  〉你根本就不懂呢,新来的,圣地从以前到现在都没有变过的。

  被称为决斗都市最强角色的帕克,操纵他的玩家是游戏杂志的编辑。他在周末会出现在国际街的电玩中心,这件事情我也知道。十几年前,格斗游戏的超级高手就是聚集在新宿的电玩中心,因此那里曾经被称作是圣地之类的。

  虽说如此,这全都是网络普及之前的事情。在以前,住在瑞穗台的人只能与瑞穗台的人对战。不想这样的话,就只能专程利用交通工具前往新宿。如果是埼玉县的瑞穗台就算了,住在北海道或是九州岛岛的人,不可能会为了打电玩而来到新宿。而如今透过网络,随时随地都可以与强敌对战。与对方所住的地方无关,无论两人是住在隔壁的邻居,或是分别住在北海道与九州岛,甚至是分别住在日本与美国都无所谓。对于在光纤里头来回的封包而言,地球上任两处之间的距离都不成问题。不需要搭乘东武东上线的电车晃到不方便的电玩中心。现在这种时代,居然有人主张要打格斗游戏就要去电玩中心,这使我相当惊讶。也因此,位于现实世界的现实都市,甚至会碰到这种与虚拟世界无关的麻烦事情。

  被称为利奇的蛇形拳法家以手做出拨弄的动作。这样的举动相当惹我不高兴。

  〉帕克先生不会在这里打。

  利奇站了起来。

  〉更何况,以你的能力来说太弱了。你大概以为自己是狼之类的吧?你错啰,你是一只趴在地上的猪。

  〉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一只很弱的猪。你看不懂字吗,笨蛋?

  〉给我出来。

  〉这样就对了。

  铁男与利奇并肩走出酒吧。画面的一角,映着真澄在铁男背后再度耸肩的身影。

  两人在店门口的街道上正面对峙。店里大概有一半的角色,推开回旋门走出来参观两人的打斗。

  〉随时候教。

  利奇这么说道。

  两人的距离,刚好隔了五步左右。

  蛇形拳是模仿蛇的动作所创的中国传统武术。在开发决斗都市这个游戏的时候,据说请来了香港知名的电影明星撷取他的动作。蛇形拳是这位电影明星的某部作品里头使用过的拳法,夸称是与鹰爪翻子拳并列为最强的武术。

  缓缓数三下之后,我输入前冲的指令。铁男迅速向前移动,以最快的速度出拳。利奇蹲下向后飞退避开了拳头。我按下A键取消刚才先行输入的踢腿指令,改成移动并且按下防御。铁男屈身朝着右前方移动,并且确保下段的防御。利奇配合着铁男的动作也朝着斜前方移动,两人彼此旋转60度之后再度对峙。

  面对蹲下来的利奇,无法以上段的拳击或踢腿攻击。由于必须能伸手碰到敌人的腰部才能使用摔技,所以取消踢腿使用摔技的战法也不适用。利奇以最好的方法避开了我的拳头。要是继续进行攻击,铁男也可能会遭受对方的反击。

  握着游戏杆的手一阵紧张,利奇动了。

  蛇形拳法家迅速朝着左前方移动,朝着中段出拳,然后取消出拳改为下段踢腿,再朝着左后方飞退,移动到铁男左前方20度的位置。虽然我躲开了中段拳击,却被下段的踢腿命中。铁男的体力略微减少。铁男朝着右前方移动,让利奇处于自己的正前方,然后使出中段的前踢。利奇再度绕到了左后方。

  铁男向前冲。配合铁男的前进,利奇蹲下来出拳攻击,稍微削减我的体力之后就向后退。铁男的反击无功而返,利奇朝着处于僵直状态的铁男逼近过来。

  我输入挣脱摔技的指令。正如预料,利奇抓着铁男的肩膀。由于我先行输入挣脱摔技的指令,铁男在利奇上方以蜻蜒点水的姿势落到地面。双方同时后退拉开距离。

  利奇假装要接近之后再度后退,就这么在铁男的周围绕圈。铁男好几次冲上前想要进攻,却都在毫厘之间没有打中。虽然没有出现分出胜负的决定性打击,然而利奇以小型攻势确实剥夺我的体力。铁男的得意招式是从反击开始使出的空中连段,所以巩固防御不会主动进攻的对手是他的克星。这个敌人很难缠。

  店门口的狭窄空间聚集许多的角色。平面模块形成的对话框叠成了好几层显示在屏幕上。干掉他干掉他!不要扬风点火啦。要是过度欺负新人,支持率会下降喔。狼要活下去,猪就死吧。啊,这句话我有听过。前面动一下啦,这样看不到吧?那个家伙,好像挂网睡着了。那个家伙的个性很差呢。有什么关系,打架跟火灾就是三町目的花絮啊。如果有办法弄出火灾就弄给我看吧。话说回来,要不要告诉他那个?这样会很无聊吧——

  混帐,外野看热闹的居然讲得这么高兴。然而我的手放不开游戏杆与按键。要是没有打字,就没办法在这个虚拟世界发言。铁男默默向前,利奇绕到了左边。

  配合利奇的动作,铁男以双手连环出拳。利奇向后飞退。我取消第二拳的动作,输入前冲的指令。利奇的后退动作还没有结束。逼近到敌人面前的铁男,以站立的状态使出下段回旋踢,并且预测利奇会倒地,直接先行输入追击的指令。

  然而,下段回旋踢并没有命中。位于酒店入口的粗大柱子,阻挡了铁男的踢腿动作。我没有想过这种地方居然会有一根柱子。这是在斗技场绝对不可能发生的状况。

  失去平衡的铁男有些摇晃。利奇迅速前冲,使出往上顶的掌打。这一下发出反击成功的音效,铁男的身体飞到了上空。

  朝着浮起来的身体出拳。再出拳。取消动作改成肘击。然后蹲下出拳。利奇没有继续对着倒地的铁男乘胜追击,而是退后拉开距离。

  他的头上出现对话框。

  〉你在做什么?

  等待铁男起身的利奇,故意做出拍去衣服灰尘的动作。脸上的笑容依旧没变。只是贴上材质的那张脸不会改变。

  以多边型组成的角色身体相当精细。要是出拳的话,手臂会伸直然后收回来。要是踢腿的话,脚也一样会伸出去然后收回来。如果在收招的时候遭受攻击,就会被判定是反击。挨了反击的角色会飞到空中,在对方浮在空中的时候乘胜追击给予重创,就是这个游戏的基本战略。

  在要求临场反应的时候,人类并不是经过思考之后才行动,而是身体会基于反射动作自行反应,做出最为熟练的动作。为了引出这样的反射动作,格斗家每天要挥一千次正拳,航天员要重复进行着模拟训练。我则是以木头人为对手练习连续技。数码构成的世界之中没有偶然的要素,有多强就可以得到多少胜利。我应该已经在新宿的电玩中心证明过了。

  才刚起身,铁男就向前冲刺与利奇拉近距离。利奇朝着右后方移动。

  我使出中段踢。利奇挡了下来。我取消出拳之后的踢腿改为下段踢。利奇向后飞退,我跳过去挥出中段拳,然后是上段的回旋踢。利奇蹲着向后退躲开了攻击。铁男取消回旋踢的动作。我可不会只用同一招。

  铁男就是在等待着利奇蹲低向后飞退的动作。我打算配合他蹲低飞退的动作给予反击。

  铁男迅速向前,以膝盖顶向利奇。

  然而——膝盖攻击不知为何落空了。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利奇绕到左边并且屈膝一踢。发出了反击成功的音效。

  铁男的身体浮到空中。利奇朝着浮空的身体出拳,然后取消接下来的连技重新出拳。铁男的身体狠狠撞上多边型模块制成的木桶。利奇以向上的掌打迎接从木桶反弹向前的铁男,然后前冲,取消动作之后出拳,再度出拳,然后是三百六十度的一记回旋踢。失去力量的铁男身体贴在木桶上,然后缓缓滑落倒在地面。

  铁男的体力归零了,屏幕被灰色的网子覆盖。

  〉你果然很弱嘛。

  利奇的头上浮现出这样的对话框。

  然后,我注销了。

  在整面蓝色的电视中央,小小的文字显示出一行信息。

  〉要再度登录吗?

  我把游戏杆摔到地上。拇指传来刺痛的感觉。顺势一起撞到地面的拇指指甲裂开,冒出黑色的血液。

  我含住裂开的指甲。有种苦涩,非常苦涩的金属味道。

  今天的战绩。0胜1败。

  6

  梅雨季节的校园漂浮着湿暖的空气。不算晴天又不算雨天的天气不断持续,湿度很重的空气妨碍着呼吸。新宿整座都市就像是成为了一个巨大的高压锅。高压锅目前才刚点火而已,从现在开始只会一直变热。

  与我同系又同班的薙原布美子,和我选了相同的必修科目。只要去上课了,就有超过百分之七十以上的机率会遇见她。布美子除了周日之外每天都会来大学。如果叫她薙原,布美子就会生气。她说她不喜欢自己姓氏念起来的感觉。就算这么说,我也没办法直接叫她布美子,所以我尽量不去说到她的名字。女学生们好像已经会叫她布美或小美之类的。

  我不只是周四周五,甚至周六的课都有去上。布美子说最近一直在下雨。梅雨季节似乎就这么停滞不前。出席卡以非常惊人的速度增加中,我也因而得知总是会来上课的人为什么不会刻意收集卡片的原因,并且能够接受。因为卡片多到可以当成扑克牌的时候,只会成为碍事的东西而已。

  靠墙,从前面数过来的第七个座位。虽然并没有经过讨论,不过这里不知不觉成为两人的要协点。由于听音乐会惹布美子生气,所以我没办法只好听老师上课。

  桌子轧轧作响的音效。

  布美子呼吸的音效。

  空气经过喉咙的音效。

  教室依旧充斥着没有一体感的音效。

  下课之后,布美子说道。

  “这么说来,坂上都没有提过家里的事情呢。”

  “因为没什么特别好说的。”

  “是吗?”

  “对。”

  “虽然这是女生之间的讲法,不过据说这种关于个人隐私的事情,通常只会说给自己看得起的对象知道。如果是觉得无所谓的对象,就只会在当下讲一些无所谓的事情。”布美子让眼神向上瞪着我。

  我家是在日本全国存在着几十万户的很普通家庭。我并没有对父母抱持不满,父母似乎也没有对我这个儿子抱持不满。虽然要是朝着虚拟世界多走半步,我可能就会像那个出发到北方尽头的朋友一样成为家里蹲,不过我正以毫厘之差勉强踩在现实与虚拟世界的边界线。我在这个现实世界,没有任何可以特别提出来的话题。

  “有什么兴趣吗?”布美子再度说道。

  “兴趣是打电玩。”

  “记得你好像说过很少去电玩中心吧?那么是玩PS那一类的游戏吗?”

  这个时代说到游戏,已经不会有人提到PS了,不过因为解释很麻烦所以作罢。

  “对。”

  “就这样?”

  “对。”

  布美子露出无法接受的表情。

  “那你呢?”

  “知道干燥花吗?就是把花弄干燥的那个。”

  “那是你的兴趣?”

  “是啊,还有像是看书之类的。我也喜欢看西洋电影。我觉得一般所谓的兴趣应该是这种的。”

  虽然我觉得兴趣不应该有一个以上,不过因为很麻烦所以我也没说。布美子在自己的面前伸直手指。

  “我觉得你的那种不能叫做兴趣喔。”

  “为什么?”

  “问我为什么……就是这么觉得。小时候,只要是男生都会玩吧?”

  “虽然小时候会玩,但也不表示年纪到了就不能再玩。像是哈德森公司的研究所,还有一辆老板基于兴趣弄来的蒸气火车在跑呢。”

  “你的知识库过于偏差了。”

  “大概吧。”

  布美子叹了口气。

  要是说得强硬一点,电玩是游戏的一种。这种游戏的特征,就是把自古以来流传至今的游戏,经过电脑这个聪明的黑盒子作为媒介。透过电玩,玩家会进入一个受到当地特有法则所支配的假想世界。在电脑担任裁判的假想世界里头,法则相当严格而且不会出现误判,所以我们才会被电玩所吸引。听着布美子说话的我,思考着这样的事情。

  “学校很无聊吗?”布美子问道。

  “为什么要问这种事情?”

  “因为都已经专程搭电车来新宿了,你却没有来学校对吧?而且也没有加入社团。”

  我思考着。其实并不是因为大学很无聊。

  “大概是因为……听得到杂音吧。”

  “什么意思?”

  布美子露出不明白的表情。

  “风的声音,车子的声音,关门的声音,狗的声音——还有人的声音。”

  “你是诗人呢。”

  “不是啦,我不是这个意思。”

  布美子歪过了脑袋。小小的耳朵从漆黑的短发之间露了出来。日光灯将她草绿色的外套染成鲜艳的色彩。

  “意思就是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节奏。”

  “听不太懂。”

  “听不懂也没关系。”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啦?”

  “那你为什么会每天来?”

  “需要理由吗?”

  “至少对我而言需要。”

  布美子将手指放在嘴唇上。

  “就是自然而然吧?我有两个哥哥,他们都大学毕业了,所以我就自然而然也考上大学了,既然都来了就要用功。像是这样。”

  “是喔……”

  “啊,你正在把我当傻瓜对吧?”

  “没有。”

  “你正在心想我这种认真上课的人是傻瓜。”

  “没有啦。”

  “有啦,绝对有。刚才那种反应一定是在把我当傻瓜。”

  布美子似乎有些激动。我则是一如往常,感受着所有的声音正在远离的感觉。一名穿外套的男子坐到我后面的位子。喀咚一声,传来男子衣服钮扣撞到桌子的声音。

  “会在哪里?”

  所以,我这么开口说道。这是连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突如其来的问题。

  “什么的哪里?”

  “电车。”

  “是问我搭车会在第几节车厢吗?”

  “不是。我是问你会在车厢里的哪里。”

  布美子露出稍微思考一下的样子。

  “有空位的话就会坐喔。无论是中间还是角落的位子。我喜欢冬天电车的座位,因为很温暖……不过,这也需要理由吗?”

  “没有。”

  薙原布美子是一名个性认真一板一眼,毕业于私立女中,会用红笔在笔记上头画很多重点的女孩。她的父亲是银行职员,是个和我不一样,会出席所有课程的优等生。即使是我觉得那是大叔们的圣域而不敢靠近的现实世界的座位,她也可以毫不抗拒就坐下去。

  “对了,你也有一个奇怪的兴趣。”

  “咦?”

  “你不是有个找猫的兴趣吗?还是说已经没在找了?”

  布美子似乎有些惊讶。

  “我在找喔。”

  从她的口中说出了这句话。

  “就你一个人?”

  她点了点头。

  “为什么还在找?”

  “不可以……继续找吗?”

  “不能说理由吗?”

  “没有理由啦。如果找猫是一种兴趣,那么就算没有理由这种东西也没关系吧?嗯,应该是这样。”

  她自问自答。

  “是这么回事吗?”

  “坂上,要陪我一起找吗?”

  我肯定已经没有欠她了。寻找一只连是否存在都很可疑,可以说是都市传说的猫。这种行为并不是已经成为大学生的人该做的事情,而且我正在虚拟世界寻找拦路杀手,那边的寻找过程在目前也遭受到挫折。

  然而不知为何,薙原布美子一个人走在夜晚的歌舞伎町会让我很担心。或许类似是刚出生的小猫不小心冲到大马路上的那种感觉吧。我的口中说不出“开什么玩笑我才不管”这样的回答。

  ——————————

  小学的时候,班上有个家伙在找外星人。他是个很容易被骗的家伙,好像是被当时每周三的特别节目感动到的样子。虽然他身边的任何人都不相信,但我知道他其实找得颇认真的。

  当时我是个即使知道出布一定会赢,却还是搞怪勇敢出了剪刀的讨厌小鬼,所以我知道在特别节目的背后存在着所谓大人们的苦衷。我不相信外星人这种东西的存在,不过相信这件事情并且试着寻找外星人的那个笨同学,他的身影实在是非常耀眼,至今也鲜明留在我的记忆之中。

  与那个家伙相比之下,幸福的蓝猫根本就是没什么好惊讶的神秘存在。

  毕竟这不会造成任何人的困扰,而且对于闲得发慌的大学生而言,我觉得这是勉强在许可范围之内的余兴活动。就像是我在歌舞伎町见到的那名蝙蝠女所说的,只要有哪个醉鬼跑去东急手创馆买罐喷漆喷在野猫身上,一只与彩色小鸡采用相同作法的彩色猫就完成了。虽然无法判断这只猫幸不幸福,不过这座都市的某处会有这样的蓝猫也不奇怪。比起在虚拟世界寻找一名不知道是何方神圣所操纵的拦路杀手,这样的探索活动可以说是正常多了。

  在网络上调查的结果,山手在线头与新宿相隔四站的池袋,虽然没有蓝猫却有黑猫。不知道是谁做的,不过在街上的墙角或是电线杆比较不起眼的地方,都有用油漆画着黑猫的图样。

  新宿的蓝猫或许也是这样的东西。听到我这么主张,布美子火冒三丈,似乎是我不够浪漫的样子。虽然我觉得某人在不为人知的状况下在街上留下黑猫图样的作法,比她所要找的蓝猫浪漫得多,不过要是多嘴的话好像会惹她更加生气所以作罢。

  从那之后的我,在搭乘人满为患的电车来到大学,听完有一半没进入脑中的课程之后,就会在日落的新宿天空底下徘徊。老实说,大学的课其实根本就无所谓,不过要是不来上课,就会惹得布美子不大高兴。

  带着湿气的六月的风,就像是敌人蹲下挥出的轻拳一样削减着我的体力,人满为患的电车则像是空中连段一样把我搞定。我的体力一直都是处于降到最低的等级。夏天即将正式来到新宿这座都市了。只要停留在西日本的梅雨季节一过,真正的夏天肯定就会来临。NHK的气象预报说今天的夏天将会很热。带着压力的湿暖气体,紧紧缠在裸露出来的肌肤上。

  我单手拿着从网络下载打印的市区地图,与布美子仔细走遍新宿。寻宝的方法,无论是虚拟世界或是现实世界都一样。只要把地图打印在方格纸上,将调查过的区域涂上颜色就行。秘密通道或是宝箱,都要经过这种单调的作业才能发现。现实世界与虚拟世界不同,有很多不可以进入的地方,而且也不一定能够得到进入的钥匙,要说是难处的话也的确是难处,不过因为没有那种看起来是墙壁却能穿过的魔法通道,或是因为模块不完整而形成的卡点,所以可以说比虚拟世界来得轻松。

  难怪有一部份的人说那是幽灵,我们怎么找都没有看到蓝猫的影子。我瞒着布美子,寻找着电线杆底下或是墙角是否有画着蓝猫的图样,不过连这个部份也完全没有找到线索。如果我有绘画天份,大概就会想趁着没人的凌晨时分,过来画一些猫的图样吧。

  在毫不休息走了三个多小时,如今终于走进咖啡厅的时候,我已经变得精疲力尽了。

  布美子穿着淡黄的上衣。是我第一次认识她的时候所穿的衣服。底下穿的是比上衣颜色深一点的直筒裤,脸上戴着银边眼镜。

  “你好像江湖浪子(TheHustler)里头的角色呢。”

  “那是什么?”

  “电影。没看过吗?”

  我搜索着记忆。记得我曾经在电视的特别节目里头,看过叫做这个名字的西洋电影。是长得很帅的演员在打撞球的电影。

  “是汤姆克鲁斯演的那部吗?”

  “不是,那是二代。我说的是保罗纽曼主演的那部。”

  “保罗纽曼是谁?”

  “是教汤姆克鲁斯打撞球的师父喔。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

  “明明知道某个老板拥有一辆蒸气火车,为什么你会不认识保罗纽曼呢?去看啦,那部很有趣的。”

  “改天吧。”

  我喝了一口危地马拉黑咖啡。

  “所以呢,为什么忽然提到江湖浪子?”

  “因为很像啊。”

  布美子鼓起脸颊。

  江湖浪子的男主角快手艾迪,是一名自认是撞球好手的年轻人。他的目标是要打倒撞球界的王者明尼苏达胖子,除此之外的事情都看不进眼里。无论是朋友或是恋人,只要是为了撞球都可以牺牲。布美子主张我看起来与那个快手艾迪很像。

  “是你多心吧?”

  “没那回事喔。”

  “啊,是吗。”

  我没看过保罗纽曼的长相。不过可以想像他与汤姆克鲁斯差不多帅。我的长相并不是那种小生型的,所以至少在这一点应该不一样。

  “你喜欢这件上衣?”

  布美子连忙把刚含在嘴里的咖啡吞了下去。

  “怎、怎么忽然这么说,不适合吗?”

  “相反,很适合你。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也是穿这件吧?”

  布美子似乎露出了微笑。那张可以收钱的笑容。微微张开的嘴里看得见小虎牙。橱窗玻璃透进来的人工光线,使得淡黄的上衣上头浮现出内衣的线条。我眨了眨眼睛。

  “已经是夏天了呢。”

  “是啊。”

  “可以陪我去买东西吗?”

  把冰咖啡喝到剩下最后一厘米之后,布美子如此说道。

  “现在也是在陪你。”

  “现在是在找猫。”

  “我记得也有买东西吧……”

  “现在是在找猫。”

  “……是可以啦。什么时候?”

  “现在。”

  “找猫的事情怎么办?”

  “我没想到会被你说这种话呢。”

  “因为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没什么好处。”

  “这是亲身经历?”

  “对。”

  将宛如棉花糖的空气吸进体内的我,对布美子投以询问的视线。布美子露出稍微思考一下的样子。

  “就算这样也要去。我说要去就是要去。”

  布美子拉着我包包的带子带我走。

  “还有喔。”

  布美子没有回头这么说道。

  “第一次见面的那一天,我不是穿这件上衣喔。”

  在犹豫了很久之后,布美子只买了五个有灰色条纹的木制纽扣。

  我下次将会与布美子一起去看电影。也约好要在惠比寿的餐厅请她吃饭。住在五反田的布美子,比我稍微熟悉新宿的市区。我们在JR新宿车站道别的时候,已经是夏天的太阳西沉四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

  没有背景音乐的世界充满嘈杂的音效。在我的耳中,这一切听起来都像是隔了一层东西。无论是布美子的声音,其它许许多多的声音,抑或是我自己的声音,音质都一样很差。就像是在听以廉价录音机录下来的带子一样。

  ——————————

  星期二。上午十点二十分。

  我与布美子位于社会学的教室。今天新宿的天空也是一片阴沉。带着湿气的风是冰冷的。沿着云间射下来的阳光,看得见无数细小的尘埃漂浮着。

  我们两人坐在阶梯教室靠墙往前数的第七个位子。头发变得稀疏的讲师走过我们的桌子旁边。比起条形码,他的头发更像是温泉旅馆早餐会端出来的海苔。我有看过这样的头发。

  “那个家伙,叫什么名字?”

  “上村。”

  布美子打开A5笔记本如此说道。我的面前没有活页纸与铅笔盒。

  “上村是上伦理学的吧?”

  “是兄弟。”

  “骗人。”

  “真的啦。”

  我重新审视这名男子。他的身高比我低一点,肚子差不多已经开始有小腹,相对的头发则是变得稀疏。他穿着焦褐色的凉鞋,打了一条橄榄绿的领带。深蓝色的西装被粉笔的粉弄脏,看起来似乎皱巴巴的。如果是在决斗都市里头,他会是中量级的男子。听她这么一说,就觉得他有点像是上伦理学的上村。

  “这个是哥哥?”

  “不是喔,这个是弟弟。”

  “看起来年纪蛮大的呢。”

  “大概是吃过苦吧。毕竟哥哥是讲师,弟弟却是助教而已。”

  “哇,你消息很灵通嘛。”

  “这间教室里头,不知道这件事情的只有你喔。”

  布美子取出银边眼镜。

  开始上课之后,布美子就变得沉默寡言。我交互看着上村弟与日光灯。

  今天的上村弟,也开始讲起不太适合在大学课堂上讲的事情。

  依照上村弟的说法,恶质商法与迷信相互融合之后,在最近逐渐成为一种全新的事业。所谓的迷信是具有排他性的异端信仰,不过并不局限于宗教。就算是沙丁鱼的头还是什么东西,只要是少数人所坚信的东西都可以。这样的集团会使得成员团结起来,让人际关系变得单纯,因此产生出暂时的充实感与连带感。利用这样的连带感欺骗年轻人并且增加会员,这就是恶质商法的作法。

  由于不用对自己的物质生活负责,因此年轻人有着特殊的观念。年轻人可以说是最能代表当代社会与政治状况的族群。

  比方说,大战战败之后的学生活动,与日本的经济发展有着密切的关系。复兴时期高喊着和平、独立与民主主义,美苏冷战时代则是出现共产主义与资本主义的冲突。之后只要社会情势变得混乱,学生运动就会朝着内部斗争而进行。

  依照上村弟的主张,现在的年轻人,活在一个没有英雄的世界。

  以前有英雄的存在,年轻人只要立志效法他就可以了。如今则是存在着曾经是英雄的“人”,虽然已经几乎等于是英雄,却绝对无法在有生之年成为传说,而现在的我们应该也永远不会成为英雄。

  不过,人类是希望成为英雄的生物,是为了活下去而必须寻找目标的生物,所以拥有相同目标的人会形成团体。

  在发达的社会体制中,年轻族群会被拥有迷信性质的集团所吸引,其实是理所当然的归结。建构出架空世界的事物,全都拥有迷信的另一面。共同拥有一套外部的他人无法理解的封闭语言体系,使得现在的年轻人终于能得到安心感。这就是所谓世俗的趋势。上村弟说,年轻人所流行的东西,全都是基于社会要求迷信文化的结果。

  我将视线从黑板移向旁边。布美子正在写笔记。说不定她可能连上课讲的笑话都写进去了。

  我抓了抓脑袋。我打电玩并没有什么理由。并不是为了什么主义或是主张而练习复杂的指令,也不是为了得到连带感而打开通往虚拟世界的门。网络联机另一边的敌人不是朋友,不是恋人,也不是同好。只有映在屏幕上头的角色,是我以及他们的一切人格。正因为是这样的地方,所以我的那名朋友才会启程出发前往北方的尽头。

  不愧是有能耐在大学教书,上村弟教了我一件很好的事情。我回想起了被我遗忘的重要东西。因为输给利奇而变得偏移的轴心,再度发出喀的一声回到它应在的地方。我的引擎在不为人知的状况下开始猛烈运转。现在的这个瞬间,大学并不是我应该身处的地方。

  不是找蓝猫的时候了。不对,就算要去找也无所谓。并不是说不能在现实世界继续与布美子来往。然而我本来要寻找的应该是另一个存在。位于虚拟世界的虚拟拦路杀手,才是我必须要去寻找的东西。即使找到了蓝猫,我在虚拟世界失去的东西也不会回来。在那个地方吃的亏,就应该去那个地方讨回来。

  虽然与现实世界丝毫无关,也有人因此变成网络废人,即使如此我还是得回去那个世界。

  音效停止了。

  覆盖在我面前的薄纱一扫而空。薙原布美子正在写笔记。我发出声音把包包背在肩上。

  “怎么了?”

  “我想到一件重要的事情。我今天先回去了。”

  “等一下,正在上课耶?”

  “抱歉。”

  我快步离开教室。我朝着虚拟世界所等待的家前进着。

  按下A键。

  我化身为铁男。

  虚假的蓝绿色天空。无论在什么时候总是奶油卷形状的云。粗糙点图形成的背景材质。铁男让头上打架至上的白色头带随风飘扬,跑在大马路的右侧。

  时间是晚上8点45分。比起平常铁男出现的时间早了两个小时以上。决斗都市还处于睡眼惺忪的状态。

  经营决斗都市的网络公司是全天候经营的。玩家可以在自己高兴的时候登录这座都市,在自己高兴的时候注销。只要有网络线以及家用游戏机,就算是在海外也可以连线。由于天空总是那片画出来的蓝天,所以时间是白天或黑夜都没有关系。

  这座都市的时间,与现实世界差了半天。

  现实时间的早上六点到中午,这座都市会化为鬼城。无论是斗技场,大马路或是小巷子,都不会有任何的角色在移动。进入下午之后,从学校回来的学生会慢慢出现,隔天还要工作的上班族,则是会在晚上九点到深夜零时来到这座都市。

  从夜晚直到深夜的时段,有时候会因为服务器满载而导致显示速度变慢。虽然在这个时段的线路会拥挤,不过并没有多少好处。因为这时段出现的角色都不是很强。

  对于身手有自信的玩家,会避开一般人出现的时段才联机。都市要到深夜零点后,才会在真正的意义上充满活力。过了丑时的凌晨三点,玩家的人数终究是会少了许多,不过其中也有强者会联机到天亮。铁男平常总是在晚上儿点之后造访这座都市。

  离开大马路之后,铁男进入了小巷子。弯过转角,越过贴着红色铁锈材质的汽油桶,穿梭于房屋之间的缝隙。

  铁男要前往的地方是BarJ·T·S。

  J·T·S位于与之前相同的地方,有着与之前相同的外型。古老的招牌倾斜成相同的角度,当初阻挡我下段回旋踢的那根柱子与之前一样立在那里。墙壁的贴图一样是遮雨板,像是可以听见马嘶音效的气氛也没有改变。

  铁男绕着酒吧周围缓缓走动。三町目的地面有些微的高低起伏。铁男走到凹陷的部份就会变矮,站上隆起的部份就会变高。

  在行走的途中,我在脑中重现着之前与利奇的那场战斗。下段回旋踢被柱子挡住之后向后飞退一次,绕到右后方之后再度飞退。利奇一边对铁男展开攻击一边缓慢前进,然后蹲下来向后急退。

  我操作铁男尽量重现记忆中的场景。铁男的正面出现一个略为凹下去的地方。是对战的时候利奇所在的地方。

  地面的贴图是混杂着砂砾的黄土色。酒吧柱子的影子落在铁男的脚尖。给人复古感觉的三町目背景,完全融入了砂砾的黄土色之中。虽然这个凹陷角度还蛮大的,不过要是没有注意观察,就看不出铁男的身高变矮了。因此铁男的膝踢才没有打中利奇。

  一般而言,位于高处的角色在战斗中占了优势。因为在低处被打到空中的角色落到地面的时间比较长,因此容易在空中受到追加攻击。相对的,在高处被打到空中时,受到追加攻击的次数就会减少。由于空中连段造成的重创会是左右胜负的关键,所以在战斗的时候确保自己位于高处是很重要的。

  不过受到高度差距的影响,位于高处的角色使出的攻击,有的时候会打不到对手。就像是位于高处的铁男使用膝踢会落空一样,面对蹲在低处的角色,偶尔会出现攻击只是掠过对方头顶的现象。由于摔技必须要在抓住对方腰部的时候才能成立,因此要将对方摔出去也很困难。加上角度的差距,下段的踢腿也有可能会落空。如果要排除这种高度差距,跳起来从上空往下攻击才是正确答案。

  那名蛇形拳法家,是故意把铁男引到这个地方的。

  随着理解而出现的叹息经过喉头而出。铁男的失败是理所当然的结果。我一直以为会待在三町目的角色,都是只把决斗都市这个格斗游戏当成聊天工具的弱小家伙,看来必须要改掉我这样的认知才行。

  铁男推开了J·T·S的门。

  酒吧里头与上次过来的时候一样,贴图统一使用暗色系的材质。有一名穿着燕尾服的男子靠在吧台旁边。店里头没有其它人,酒吧里头就只有燕尾服男子与铁男,没看到上次在这里的重量级酒保。男子胸前绑着一个红豆色的蝴蝶领结,并且穿着黑色的皮鞋,袖口的钮扣是紫色的。看来是轻量级的柔道家。

  铁男走向那名男子。

  〉你好。

  〉你好,铁男弟兄。

  男子的头上出现对话框。

  〉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已经在一町目与三町目之间的围墙见过面了。

  我搜寻记忆,然后想起来了。是那个在难度E的围墙前面反复跳跃的柔道家。男子脸上的贴图,的确与那名柔道家一样。

  〉之前不是打扮成忍者吗?

  〉当时在下正在侦查。来酒吧总不能打扮成忍者的样子吧?

  男子面不改色做出频频点头的动作。虽然与其说他是忍者,我觉得他是像是某部忍者漫画里头一个脸颊有漩涡纹样的角色,不过我并没有多加指摘。

  〉在这种时间过来也无济于事喔。利奇弟兄至少要到11点之后才会出现。

  〉我并不是要来找他报仇的。

  〉是这样啊。

  铁男与男子距离三步半。刚好是无法前冲使用摔技的距离。铁男侧身离开男子正前方的直线范围。

  〉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为什么还知道我和利奇打过?我并没有在这间酒吧报过姓名。

  〉在下是查来的。

  〉怎么查?

  到斗技场打听有没有人认识一个穿学生服高跟木屐的空手道家,结果一下子就查到了。据说铁男弟兄是这次武斗会的黑马。

  〉为什么去打听这种事情?

  〉因为在下是忍者。

  〉这不算理由。

  〉就算听起来不像理由,这也是一切的理由。在下在这座都市是一名忍者。就像弟兄会持续进行没有意义的斗殴,在下的兴趣就是收集没有意义的情报。

  〉这么做不可能没有意义吧?

  〉对于在下而言有意义的事情,对于他人而言不一定是有意义的。

  〉是这么说没错啦……

  我想要成为都市最强的角色,这个目的当然没错,不过这是其它许多角色一样拥有的目标。柔道家说,他不喜欢与他人做相同的事情,乖僻的他使用忍者的说话方式,打扮成忍者进行忍者会做的事情。比方说寻找没有人会去走的通道,或是在没人的时段来到酒吧。

  穿着燕尾服的柔道家站了起来。

  〉抱歉还没自我介绍,在下是情报贩子,名为桥本。

  男子弯下腰,在铁男的面前优雅致意,然后轻盈跳过吧台,从架子上去出两瓶啤酒。他让啤酒瓶在吧台上滑动,把其中一瓶送给铁男。

  〉可以吗?

  〉什么事情?

  〉随便乱动饮料的模块,重量级的酒保会生气吧?

  〉宾弟兄并不是酒保。

  〉咦?

  〉这间酒吧并不是某人所拥有的。宾弟兄与在下一样,只是在模仿酒保会做的事情。也就是所谓的角色扮演。

  居住在名为决斗都市的这座架空都市,名为桥本的这名架空角色,有着与玩家本人无关的目标意识。以上就是他个人的主张。现实世界的某人在虚拟世界以角色扮演的方式饰演桥本这个角色,这个角色以角色扮演的方式饰演三町目的一名忍者。能够让玩家有余地产生出这种层层包装出来的角色,可以说是网络游戏的最大特征。

  桥本把啤酒瓶举高倒过来畅饮着。瓶里当然没有液体露出来,贴图形成的桥本表情也没有变化。然而里头应该空空如也的酒瓶,看起来却像是让他喝得很痛快的样子。

  BarJ·T·S似乎聚集了许多独树一格的角色。这间酒吧似乎是那种会把玻璃杯的模块拿在手上把玩,或是擅长在细长围墙上奔驰的角色喜欢聚集的地方。

  〉这种不为人知的好地方,可以随便告诉别人吗?

  〉那个时候在下其实很慌张。

  〉很慌张?

  〉当时在下经过某个管道得知杰克弟兄会出现,所以才会在那个地方埋伏的。

  的确在那个时候,穿着紫色套装的醉拳拳法家说过,桥本很清楚关于杰克的消息。那个桥本肯定就是目前位于铁男面前的柔道家桥本。他说想知道杰克的事情就必须前往J·T·S,以这个方式把铁男赶走。

  〉好过份呢。

  〉结果那只是谣言喔。

  〉因为我打不赢杰克,所以才把我赶走吗?

  桥本停顿了一下之后开口回答。很长的一串文字塞满桥本的对话框。

  〉相反。你看起来很强,如果是已经打过一场而耗损体力的杰克,说不定你有可能会打赢他。由于在下的目的是要揭发杰克弟兄的真面目,要是他被你打倒就麻烦了。

  〉就算我没有打倒,只要拔掉网络线的话,随时随地都可以注销吧?

  〉杰克弟兄不会做这种事喔。那位拦路杀手与在下有着相同的坚持。杰克在打倒敌人之后,一定会用正规的方式注销,也可能与在下一样,每次登录都会刻意变更角色贴图。

  要是体力在斗技场以外的地方归零,就会被系统强制注销。因为玩家情报不会被公开,因此只要注销就无从得知角色的真面目。正因如此,才会出现这种来路不明的拦路杀手。如果游戏公司没有进行调查,就绝对无法知道拦路杀手的真面目。然而要是正如桥本所说的,拦路杀手其实是某个游戏角色所扮演的,那么就能够以决斗都市居民的身份,在一町目的管理事务所抓出杰克的真面目。

  桥本想要亲眼目睹杰克从三町目的拦路杀手,变回普通决斗都市居民的那一瞬间。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么多?

  〉因为你看起来很有前途。

  〉前途?

  〉听说你在斗技场没有输过,总有一天杰克也会盯上你。

  〉然后杰克会打赢我吗?因为我是只弱小的猪呢。

  〉也不需要这么瞧不起自己的。

  〉比起我,利奇那个家伙不是比较有希望吗?

  〉别这么说。利奇弟兄会刁难所有出现在J·T·S的人,并且与他们过招。在这间酒吧里头,不会输给利奇弟兄的只有三个人喔。

  〉是谁?

  〉齐斯、963,以及真澄这三个人。

  〉帕克输给他了?

  〉帕克不会接受街头挑战喔。他拒绝了利奇弟兄下的战书。

  即使如此,利奇的实力依旧很强。桥本所举出的三个人之中,有两人被称为决斗都市的四天王。除此之外的角色,利奇全部都战胜了。

  〉以在下看来,你稍微比利奇弟兄强了一点。

  〉不过,我输了耶?

  〉利奇弟兄拥有地利。在柱子旁边的凹洞挨他反击的人不只一两个喔,如果是体育系的人,在这个三町目会过得很辛苦的。

  〉体育系是什么意思啊?

  〉指的就是那些一直窝在斗技场对打的人。

  〉我也是体育系的人喔。

  〉为什么你会在没人的时候跑来酒吧?

  总觉得桥本脸上绝对不会更改的贴图,那对眼神似乎发光了。

  〉我是来确认的,确认当初为什么会挨了他的反击。

  〉柱子旁边的凹洞?

  〉不行吗?

  桥本单手拿着瓶子再度跳过吧台。潇洒落在多边型地板上的他,朝着铁男伸出多边型的手臂。

  〉既然这样,下次你会赢的。

  ——————————

  从那之后的三天,铁男避开高手们聚集的时间探索着三町目,目的是要仔细调查整座决斗都市。虽然我曾用搜寻引擎找过,不过网络上并没有我所需要的详细地图。

  在射击游戏里头,只要记得敌人的出现位置就可以先发制人。在模拟游戏里头,每张地图都要求使用不同的战术。格斗游戏也一样,因为地面凹陷而失败的这种事情一次就够了。

  铁男钻过相似建筑物的中间,穿梭于有着微妙弧度的巷子里。有时候必须小心翼翼走在围墙上,或是越过路上的障碍物模块。我以五厘米的方格纸画着都市的地图,让铁男走遍三町目的每个区块。与跑步的速度相比,走路的速度慢得令人无法按捺,走再久也没有前进的感觉。即使如此,因为必须要纪录小凹洞或是掉到地上的围墙碎片所在的位置,我没有办法跑起来。三町目的地图绘制工作,比角色扮演游戏的迷宫还要费工。

  穿过只有身体宽度的巷子之后,铁男来到一面高墙的前面。

  一町目与三町目的界线全都耸立着难度E的围墙。系统原本并不打算在一町目与三町目之间设立捷径,据说这是某人偶然跳过这面难度E的围墙而发现的。

  在跳跃到最高点的时候翻身两次,把身体重心转移到围墙另一侧的这种作法,就算系统没有预料到也是无可奈何的。大部份的游戏里头,都存在着开发者没有想到的秘技,难度E的翻墙动作就是秘技之一。而且聚集在BarJ·T·S里头的家伙,大概都很擅长这样的秘技。

  铁男沿着挡住去路的围墙旁边静静跑着。高耸的围墙将一町目与三町目区分开来。围墙上头是那片一如往常的天空。从市区仰望所见的这幅布景,使我稍微想起新宿的狭窄天空。

  虽然挑战过无数次,不过铁男没办法越过围墙。一般来说重量级角色的攻击威力很高,相对的动作比较迟钝。轻量级的每一下攻击都比较轻,然而身手相当轻盈。中量级则是介于两者之间。因为桥本是轻量级,所以才能翻越难度E的围墙。

  如果可以翻越围墙,从一町目很快就能抵达BarJ·T·S,然而中量级的铁男必须花时间绕远路才能到。

  铁男回到蜿蜒的小巷里。时间已经是晚上11点半,差不多是高手们出现在三町目的时间了。铁男在刚记住的捷径上奔跑,越过比较低的围墙,穿过屋子与屋子之间的缝隙,笔直穿越日本房屋的庭园,从窗户入侵红色屋顶的洋房,从安全门走出来。这是把十五分钟的路程缩短为七分钟的最短捷径。

  从小巷子走到一个小广场的时候,画面屏幕的一角映出两名角色。

  我按下A键取消跑步状态。铁男转身看着这两名角色。

  其中一人是卡波拉格斗家。男子穿着焦褐色的夹克,以及贴着迷彩材质的军用长裤。脚上穿着与衣服一样是焦褐色的野战靴,手上戴着焦褐色的皮手套。是有着竖立金发的重量级角色。

  另一人是中量级的蛇形拳法家。他穿着黑色的运动上衣,以及黑色的皮裤。背后的贴图是一个骷髅的染印纹样,手上绑着黑色的护腕。脸部的贴图,在眼睛与嘴巴的部位,戴着一个诡异的面具。就像是会画在美军轰炸机上头的面具图案。

  两人隔着没有水的喷泉对峙。

  戴面具的蛇形拳法家动了。

  蛇形拳法家越过喷泉,绕到卡波拉格斗家的左手边。卡波拉格斗家做出反应使出中段的前踢,蛇形拳法家取消移动,迅速回到原来的位置使出下段踢,削去卡波拉格斗家的些许体力。卡波拉格斗家前冲追上蛇形拳法家,蛇形拳法家蹲下出拳阻止他的前进,然后向后飞退到喷泉里头。

  两名角色正在三町目的市区战斗。

  我曾经看过这名卡波拉格斗家。穿着皮外套的金发军人,他肯定是决斗都市四天王之一的齐斯。戴着面具的蛇形拳法家我就没有印象,然而这名戴面具的男子,面对四天王并不遑多让,而且看起来甚至是占了上风。

  齐斯踏进了喷泉。假面男子放出最快速的拳头,被齐斯防御住。假面男子以毫无破绽的快速攻击朝着齐斯进攻,四天王齐斯躲开了男子所有的攻击,并且一步步向后退。

  趁着对手换招的时候,齐斯使出了中段回旋踢。假面男子蹲下来迅速后退,进入了喷泉里面。取消回旋踢的齐斯往前冲。假面男子没有停止移动,齐斯的脚站上了喷泉边缘。

  与铁男对战利奇的时候一样。假面男子蹲在喷泉里头,站在喷泉边缘的齐斯要是发动攻击,只会掠过假面男子的头顶。

  然而齐斯并没有攻击。他修正角度前冲逼近到假面男子的斜前方,接近到两人的模组几乎重合在一起之后倒立,以双脚夹住敌人的脖子。

  两名男子扭打在一起滚到地上,在喷泉的中央分开。齐斯向后飞退,两人再度隔着喷泉对峙。

  齐斯没有犯下与铁男相同的失败。以双脚夹住敌人脖子的攻击,是卡波拉形式的摔技。察觉到攻击可能会落空的危险,他将普通攻击改成了摔技。然而假面男子对应齐斯的摔技而输入了挣脱的指令。在不到一秒的时间内,他就将这样的指令输入完成。

  假面男子在喷泉边缘绕圈。齐斯朝着男子右前方的位置前进,并且使出中段踢。假面男子退到左后方,齐斯则是连续输入踢腿指令,还加入取消的技巧以免攻击过于单调,封锁假面男子的攻势。假面男子就这么一步步后退。

  假面男子的背后逐渐逼近贴着砖块材质的墙壁。砖墙上头有着白色的窗缘,隔着半透明的窗户可以看见盆栽的多边型模块。如同战斗的时候位于低处会不利,背对着墙壁也是不利的要素。因为受到攻击而撞上墙壁反弹的身体,将会成为空中连段的绝佳目标。

  四天王齐斯把假面男子逼入了不利的位置。齐斯蹲下挥拳,假面男子蹲下防御。齐斯从蹲下挥拳接到下段踢,假面男子轻轻往上跳。齐斯取消下段踢,改为将脚尖高高抬起往上踢,齐斯的这一踢命中男子跳起来的身体。

  反击的音效。假面男子的身体飞上高空。

  男子的身体被墙壁反弹,他在空中回身恢复态势。齐斯前进并且放出速度最快的拳头。

  配合齐斯挥拳,假面男子再度在空中翻身,他重心偏移的身体抓住白色的窗缘,齐斯的拳头落空了。

  假面男子利用墙壁使出三角跳,落到齐斯的背后。齐斯攻击之后的僵直时间还没结束,毫无防备的背后挨了一记向上的掌打。再度传来反击成功的音效。

  齐斯的身体浮到了空中,假面男子朝着浮在空中的身体出拳,取消接下来的连技重新出拳。齐斯的身体狠狠撞上墙壁,男子以向上的掌打迎接他反弹过来的身体,然后往前冲,中途取消前冲改为出拳,再度出拳,接着使出三百六十度的回旋踢。齐斯失去力气的身体贴到墙壁上,缓缓落到地面。

  然后,从画面中,消失了。

  只是一眨眼之间发生的事情。

  铁男马上走向假面男子。

  〉嗨。

  假面男子转过身来。他位于铁男右前方的45度角,刚好三步半的距离。这样的间距无法冲上前使用摔技。

  〉你看到了好东西呢。

  假面男子的头上出现对话框。

  〉你,难道是……

  〉再见。

  假面男子跑走了。

  我马上收回放在键盘上的手,改为操纵控制器。将游戏杆向右连推两次之后,铁男开始拔腿追着假面男子。因为铁男与这名男子一样是中量级,所以跑步的速度没有差距。

  假面男子进入狭窄的小巷。他避开障碍物,连续以蹲下的冲刺钻过无法站着通过的空间,穿越大屋子的庭院,在转角转弯,从来都没有降低过速度。

  男子逐渐与铁男拉开距离。这是熟知建筑物配置的跑法。如果我刚才没有纪录三町目的地图,大概10秒钟就会跟丢了。

  男子忽然跑向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空间。区隔一町目与三町目的围墙阻挡在他的面前。左右有高耸的建筑物包围着。围墙上方是蓝绿色的辽阔天空,浮着两朵像是奶油卷的云。

  铁男追上了男子。男子缓缓转过身来。中量级的他无法翻越难度E的围墙。

  男子忽然使出三百六十度的回旋踢。

  发出了咚的一声音效。回旋踢命中一个汽油桶。如果他是要攻击铁男,这一脚实在是踢得很歪。受到冲击的汽油桶滚倒在地上,发出轰隆轰隆的低沉音效。

  我拉出键盘,以很快的速度打字。铁男的头上再度出现对话框。

  〉你,其实——

  男子追着汽油桶向前跑。他在距离围墙三步距离的地方追上汽油桶,然后轻轻一跳,以汽油桶作为踏板用力往上跳。男子输入空中回身的指令,在跳跃到最高点的时候扭动身体。以多边型构成的身体抓到围墙的顶端,然后他再度在空中回身。重心的位置偏移之后,男子的身体滑落在围墙的另一侧。

  戴着面具的蛇形拳法家,轻易越过我以为中量级不可能翻阅的围墙,在铁男的面前离去。

  难度E的围墙耸立在面前。三町目的暗巷里头,除了铁男没有其它人。

  四天王之一,卡波拉格斗家的齐斯在我的面前被打败了。齐斯正如传闻强得可怕,而假面男子则是比他更强。齐斯冷静而正确的攻击全部被他破解,还刻意遭受攻击引诱齐斯大意露出破绽。

  我全身无力凝视着画面屏幕。

  从铁男面前逃走的蛇形拳法家。

  三町目的街头斗殴。

  我确信了。

  假面男子,就是拦路杀手杰克。

  今天的战绩。0胜0败。

  8

  湿暖的风充斥于新宿的街道。被阳光照射的柏油路面加温为令人皱眉的温度。像是陈年红酒底部的沉淀一样混浊的空气,紧紧缠着脖子挥之不去。名为新宿的这座都市,就像是以高楼大厦作为间隔区分开来的葡萄酒瓶。

  我走在青梅街道,然后抵达了大学。

  时间是九点四十二分。看过公布栏之后,我前往伦理学的教室。穿梭于低头抄笔记的学生之间,坐在从微暗壁边往前数的第七个座位上。

  “好慢。”

  薙原布美子侧眼瞪着我。我强忍住一个好大的呵欠。

  “抱歉,今天是什么颜色?”

  “橘色。你最近很松懈喔。”

  布美子只说完这句话,就融入抄黑板的群体之中。差一点再度从口中打出来的呵欠,被我拼命吞了回去。这几天的我都没有好好睡过。

  我把脸颊放在稍微比较冰凉的桌面。

  窗外的水杉摇响叶子的音效。

  货车行驶在青梅街道的音效。

  布美子在笔记上头使用橡皮擦的音效。

  世界依旧是充满着许多杂乱的音效。然而如今的我连在意这个的体力都没有。即使双耳没有戴着耳机,杂音听起来也只是来自远方的杂音。

  我从铅笔盒取出橘色的出席卡,然后闭上眼睛。

  “还好吧?”

  布美子的声音使我张开眼睛。

  “啊啊,我还好。”

  “可是你睡得很熟耶?”

  我抬起头来环视周围。

  教室里头剩下的人只有我和布美子,以及几名正在聊天的学生。没有上村哥的人影。原本塞满整间教室的脑袋也消失得干干净净。

  “有打钟吗?”

  “有喔,而且是十分钟之前。”

  “我没听到。”

  “我想也应该是这样吧。”

  “我平常都会听到的……”

  我揉了揉眼睛。

  即使是再怎么疲累的时候,我还是可以在电子闹钟发出最小的声音时就睁开眼睛。我可以用父亲清晨上厕所的声音确认时间。房间的窗户总是关上的,因为我会被车子经过家门前的声音吵醒。

  “又是那个网络游戏?”

  “对。”

  “到底有哪里这么好玩了?”

  布美子发出讶异的声音。我抓了抓蕴藏着热气的头发。

  “不是好玩或是不好玩的问题。”

  “不然是怎样啊?”

  “应该说是……为了消除杂音吧。”

  “又在讲这个啊?”

  布美子让有点粗的眉毛向下,并且大大叹了口气。

  “再不快点的话,下一堂课就要开始啰?”

  被布美子拉着书包的我,前往政治经济的教室。

  走廊的空气是冰凉的。太阳照着整座校园。无论是一如往常坐在墙边往前数第七个位子的时候,或是听到熟悉的钟声音效的时候,或是布美子从塑料盒里取出眼镜戴上的时候,我的意识都很恍惚。就像是有一层雾弥漫在我的脑中一样。

  ——————————

  第二天。由于凑巧拥有可以一个人独处的空堂时间,所以我来到了新宿的街上。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新宿这座都市是用来办事情的地方。一边想要获得物品或娱乐或是快乐,另一边则是负责提供。无论是拉皮条的人或是寻找AV女优的人也都在忙于工作。会漫无目的在这里闲晃的人,顶多就只有我或布美子这样的学生或是游民而已。

  把布美子和我相提并论,可能会惹她生气吧。因为她毕竟有个“寻找幸福的蓝猫”这样的目标。

  然而我站在旁观的角度,完全不知道布美子究竟是在购物还是在找猫。她和一般的女孩子一样,喜欢干净漂亮的地方。即使她要找的是真正的猫的幽灵,我觉得在怎么样也不会出现在高岛屋时钟广场的饰品专卖区,不过她却坚称可能会在那里。相对的,如果地下道的入口站着一名在都会区常会见到的那种大叔,她就会绕一大段路才走过去。进入六月之后,这些大叔们的确会发出蛮重的味道,即使知道他们无害,会不想接近他们或许也是无可奈何的。然而以我的看法,真要说的话应该要在新宿这座都市的这种凌乱复杂的部份,才会有可能隐藏着蓝猫的情报。

  毕竟现实世界的都市居民不会随口就说出秘密的情报,所以我们用来调查的地图上,就只是一直增加着已经调查过的记号。慢慢涂满地图的我心想着“角色扮演游戏里的主角,其实拥有很强的社交性吧?”这种事情。虽然游戏焦点总是落在他打倒巨大邪恶的这件事情上,不过他之所以能够成为勇者,或许有可能是因为他拥有向村人打听情报的能力。现实世界里的村人都拥有各自的工作,所以他们沉默寡言总是快步离去。哎,不过我并不是勇者,或许也只是一个村人A就是了。

  这天,我在新宿小剧场附近的电玩中心,发现了似乎拥有情报的村人。这名女性的头发是红褐色的而且凌乱不堪,脸上没有化妆,披在肩上无法判别是披肩还是披风的东西,被湿热的风吹拂摇曳着。蝙蝠女在自动贩卖机买了罐装咖啡。不知为何是用双手拿着的。

  追着走进电玩中心的她,我也穿过了玻璃自动门。与外面空气有着另一种味道的冰凉湿气,充斥在我的身体周围。

  发霉的味道,塑料的味道,生锈铜板的味道。我从左右两边的耳朵取下耳机,然后走进店内。背景音乐与音效的洪水撼动着我的身体与鼓膜,甚至到了看得见振动的程度。

  店里有几名先到的客人。其中一人正在玩一个有AV女优登场的脱衣麻将游戏。另一个人则是在卡片游戏的机台上摆了好几张卡片。他们两人都是穿西装打领带。把亮眼胭脂色的领带拨到肩膀上的卡片游戏玩家,就这么笔直凝视着画面。有时候他会以手帕擦汗,接着检查手边的卡片,然后再度擦汗。

  蝙蝠女自己并没有玩游戏,而是交叉双脚坐在深处某个机台的旁边。那里是上次为了帮布美子报仇,导致我到最后与陌生人进行街头斗殴的格斗游戏机台。是采用了与决斗都市相同系统的最新大型电玩游戏。

  似乎有人正在玩那个机台。我经过卡片游戏玩家的身后,侧目观察着游戏画面。

  没有很拿手。老实说就是很逊。机台上头似乎摆了好几枚百元铜板。虽然玩家不到一两分钟就玩到游戏结束,不过却是不知悔改继续投入硬币,丝毫没有要把位置让给蝙蝠女的意思。

  蝙蝠女似乎察觉到我了,她对我举起了手。我走向机台。

  此时正在玩游戏的男子出声了。坐在机台前面的是一名年纪颇大的男子。白色的头发比黑色的多,身上的打扮也很得体,别说是会在这种时间来到电玩中心了,他看起来根本就不像是会来电玩中心的人。

  “琉依。”

  “什么事,社长?”

  “我按了红色的按键,可是没有出拳……”

  “因为你没有按绿色的按键。这里要先按一次绿色的按键,然后按红的两次,蓝的两次。”

  “绿色的按键不是用来防御的?”

  “绿色的按键也可以用来临时取消正要进行的动作。像现在的状况,因为已经先输入挣脱摔技的指令好几次,所以为了避免角色乱动,必须先把所有的指令取消才行。”

  她说得相当清楚。然而老人似乎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没办法了,我示范一次,看清楚了。”

  被叫做琉依的蝙蝠女代替他玩游戏。画面中的角色是鹰爪翻子拳法家。配合着电脑所操纵敌方角色的动作,琉依按下绿色按键,然后按红的两次,蓝的两次。虽然是目不暇给的操作,却没有到看不懂的地步。然而要是输入指令的时间再慢一点,就没有办法成为连续攻击,输入指令的节奏简直是恰到好处。老人发出了佩服的声音。

  这样的操作方式,我觉得似乎在哪里看过。

  女性玩家相当罕见。网络游戏的玩家实际上几乎都是男性,即使有女性角色,玩家也是男性。没有两下子就玩不下去的决斗都市尤其有着这样的倾向。使用女性角色的男性玩家并不是想饰演女性,只是基于女性的外型比较好看而选择的。即使有着女性的容貌,他们的语气依旧是男性风格。因此,要是玩家在现实中是女性的事实曝光,就会在虚拟世界引发不必要的争端。原因并不是像其它的网络游戏一样,有一堆玩家都是为了钓马子而来的,单纯是从男女比例而产生的问题。所以像是琉依这样的女性,为了要融入几乎只有男性的网络游戏世界,就必须一直假装自己是男性。

  老人再度坐下来打电玩。我轻声试着向琉依问道。

  “请是在做什么?刚才听你叫他社长……”

  “正确来说,应该是当年的社长。大概从两年前就开始过来的常客。他说他念小学的孙子,只有在打电玩的时候才会肯跟他玩。”

  “难道说,你也有在玩VT吗?”

  琉依隔了一段时间才回答这个问题。

  “……请和在下约定不要到处张扬。”

  她以眼神对我示意。我记得这种像是时代稍微错误的漫画主角使用的语气。太特别了所以想忘都忘不掉。

  “真的?”

  琉依以含糊的态度耸了耸肩。在我想要继续追问的时候,琉依伸出食指,轻轻抵在自己的嘴唇前方。

  “我不建议把现实世界与虚拟世界混为一谈。现实是现实,虚拟是虚拟。不对吗?”

  老人的游戏似乎结束了。他像是跑完42.195公里一样夸张地叹了口气,然后转身面对琉依。

  “真搞不懂。小孩子为什么会迷上这种东西呢?”

  “这是斗争的地方喔,社长。这是现代版。没有分成大人或小孩,也没有阶级差距。社长以前也曾经做过这种事情吧?”

  “在游戏里头进行斗争是吧?”

  “无论是社会革命还是内部斗争,只要揭开真面目仔细一看,结果都不是现实而是虚拟的吧?共同语言这种东西,要由自己去发现才有意义的。”

  “原来如此呢。”

  老人似乎是相当佩服。他看着屏幕的眼神,已经从年老掉牙的狗化为一只猛禽了。直到刚才只是为了吸引孙子的兴趣才逼不得已来玩的这个游戏,如今他似乎是加入了自己对这个游戏的诠释。他从胸前口袋取出老花眼镜,专注阅读着写在控制器上头的招式说明书。

  “话说回来,你讲的斗争是什么?”

  我轻声询问琉依。琉依也压低声音回答我。

  “那是翻译过的。”

  “翻译?”

  “要以对方听得懂的说法来解释,这样才有意义吧?”

  “好厉害。这是才能呢。”

  “只要在干这一行,无论谁都做得到的。像这样悄悄进入别人的内心,就是所谓的商业对话。不过这不会写在教科书上头呢。”

  琉依大言不惭地说道。我就这么凝视着她的脸。这名女性专程来到电玩中心,只是陪一个为了孙子而想要提升电玩功力的老人,我实在不觉得她会说出这样的话。

  “这种说法会让你不高兴?”

  “不会。”

  “可是,看你的表情好像在生气喔?”

  “我不擅长应付用嘴皮子欺骗别人的人。”

  “我又不是要骗你。”

  琉依鼓起脸颊。虽然是这把年纪了不过蛮可爱的,她的表情也不是不会令我想要这么说。即使如此,我也不知道她的实际年龄就是了。我自行断定她的年纪应该比我大上二到五岁。

  “不然是什么?”

  “……角色扮演吧。”

  “又是这个?”

  “又?”

  “上次你也说过吧?就是杰克正在扮演拦路杀手这一类的事情……等等,原来如此。那番话是桥本说出来的,所以会跟你本人的想法有点不同?”

  听到我这番话,琉依以含糊的态度耸了耸肩,动作看起来像是肯定又像否定。看来她似乎不打算积极把虚拟世界的话题拿到现实世界继续谈下去。

  老人的视线盯着控制器不放。他动也不动地说道。

  “那个青年,是新的男朋友?”

  “如果他肯买栋房子给我,我就考虑看看。”

  琉依以没有涂口红的淡色嘴唇回答。

  “你还是一样会把钱的事情挂在嘴边呢。”

  “您的孙子一定更爱讲喔。现在都已经会想要保时捷或BMW了。”

  “……要买车子只有奔驰好呢。”

  虽然在虚拟世界见面的时候,我只觉得是个奇怪的家伙,不过桥本或许和我意外地相似。不只是在虚拟世界,连在现实世界都在进行角色扮演的琉依,说不定是和我隔着相同的一层帷幕观看这个世界,听到的音效也和我所听到的一样。

  这么说来,我在高中时代交往的女友也和我很像。她是个走路的时候会让褐色直发轻轻飘扬的帅气女孩。真要说的话,她是沉默寡言的类型,周围都诧异着一样不太讲话的我要怎么与她沟通,不过我们还颇能传达彼此的想法。我觉得要是我生为女性,大概就会变成像她那样吧,而且她也肯定和我有着同样的想法。

  更正。

  要是我生为女性,我的长相应该不会像她那样标致吧。

  ——————————

  接下来我遇见蝙蝠女的地方,是在歌舞伎町的二町目。

  布美子照例在上课,我则是照例很闲。

  我拿着用来找蓝猫的荧光笔与地图,走在同志之间相当出名的二町目街上。那里有一间只有柜台座位的寿司店,虽然真正的店名是另一个,不过我们的大学都把那里称为毕特。因为负责握寿司的那位肌肉发达的老哥,看起来很像是芝麻街里头那个眉毛浓得很奇怪的角色。虽然并不是对二町目有着什么特别的回忆,不过当我一个人走在这里,感觉就可以稍微理解到布美子毫无意义就会害怕都会区大叔的原因。

  所以,当蝙蝠女从我的身后发出声音叫我的时候,我不经意就发出咿的声音。

  “抱歉抱歉,吓到你了?”

  琉依照例让那件不知道是披肩还是披风的衣服随风飘扬,然后拍了拍我的背。我咳了几声。琉依看着我手上用来寻找蓝猫的地图。

  “那是什么?”

  “地图。”

  “……社团的惩罚游戏?”

  “不,是找蓝猫的。”

  琉依从我的手中拿走地图。

  “哇,我第一次看到有人找得这么认真。是打算出书吗?”

  “在游戏里找道具时,都会看攻略本或是画地图吧?跟那个同样的道理。还我啦。”

  “如果是游戏的话,我当然也会画地图就是了。”

  “现实世界的话就不会?”

  “因为,根本不知道哪里到哪里算是一格啊?”

  “会吗……”

  的确,要把这个现实中的都市地图全部涂满,我也觉得相当辛苦,不过想到我甚至会把决斗都市路上的凹陷都记下来,就觉得如果只是要寻找幸福蓝猫的线索,其实是非常简单的事情。虽然现实世界充满大量复杂的数据,不过并不需要巨细靡遗全部都记到地图里头,除了必要情报之外的事情,就全部当成噪声切除就行了。

  这时候我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是布美子打来的。她说因为今天的课临时取消,所以要加入我的探索队。她已经来到歌舞伎町,而且距离我所在的地方不到三十米。因为我有先对她说过,今天会把毕特周围的地图画完。

  歌舞伎町出现在道路的转角。看到和蝙蝠女站在一起的我,她似乎有些惊讶。

  “女朋友?”

  琉依以手肘顶了我一下。我从她的手中夺回蓝猫的地图。我侧目看向布美子的脸,她正露出不知道有些紧张的我会怎么回答的复杂表情。如果她脸上是那张可以收钱的笑容,我应该就可以毫不犹豫回答YES,不过很可惜她没能让我做出这么简单的反应。所以我露出暧昧的笑容蒙混过去。

  “哪位?”

  这次换布美子说道。

  虽然我想要解释,不过我至今才察觉到,我几乎不知道任何能够在当事人面前说出来的,关于琉依的个人情报。她的职业好像是酒店那方面的,不过我并不知道详情,而且琉依这个名字,也只是我在电玩中心见到的老人用来称呼她的名字。我掌握得最为详细的资料,是她操纵著名为桥本的忍者,每天晚上都在网络上的一个架空都市寻找一名拦路杀手,这样的说明不会有人当真的。

  琉依从衣服的皱折里头取出一根细长的香烟,然后点火。

  “我是新宿的市民A。”

  布美子吊起了眉毛。

  “等一下。不应该是用这种说法吧?”

  “别这样啦,她只是我凑巧在这附近遇到的人。我在向她打听关于蓝猫的事情。”

  “是……这样的啊。”

  琉依轻轻吐出一口烟雾。白色的烟回转着消失在路面上空。然后她以像是蝙蝠翅膀一样缠着布的手拍了拍我的背。

  “不要跟她在这种地方迷路,结果自己反而变成大野狼喔。”

  “我没办法成为狼的,我没办法变得那么帅气。因为我还没有把那时候的败仗讨回来。真要说的话,我觉得我还只是一只猪。”

  “那个……是苏醒的金狼对吧?”布美子说道。

  “那是什么?”

  “是一部有名电影的广告标语喔。‘狼要活下去,猪就死吧’这样。”

  “是这样的啊。你懂得很多呢。”

  “还好啦,因为是比较早期的电影呢。”

  “我比较喜欢羊呢。世界上总不能只有猪或是狼吧?虽然有时候会不知所措,不过羊比狼或是猪来得好。”

  “沉默的羔羊吗?”

  “你讲什么都会提到电影呢。”

  “不好吗?”

  “不,我也喜欢安东尼霍普金斯。”

  两名女性以暗号交谈着。我一点都听不懂。

  “走吧。”

  对着抽烟的琉依轻轻点头致意之后,布美子就擅自往前走了。转进狭窄的小巷子里头之后,很快就看不见布美子的背影。我交替看着布美子消失的小巷子以及琉依。

  “快点去追吧。”

  我拿着寻找蓝猫的地图,追着布美子跑去。

  9

  〉是空手道家铁男吧?

  男子的对话框浮现出文字。

  〉是没错。

  〉和我一决胜负吧。

  这是我登录决斗都市40秒之后的事情。在横越一町目的宽广大马路的一角,铁男被这名男子叫住了。他是一名穿着贴有迈遢材质道服的男子,手上绑着黑色的护腕,并且是赤脚,嘴巴的贴图含着一根长长的牙签。看来似乎是重量级的醉拳拳法家。

  醉拳拳法家才刚说完就袭击过来。铁男蹲下躲开先发制人的拳头,并且朝着右后方飞退。

  〉想逃吗?

  我没有放开游戏杆,以单手敲打键盘。

  〉想打的话我会奉陪的。

  醉拳是一种以像是喝醉的动作为特征的中国拳法。这种会让对方感到混乱的奇特动作,无论看起来或是用起来都很有趣,不过在游戏里头算是比较弱的类型。打架至上的醉拳拳法家相当罕见。

  我缓缓数三秒之后,输入前冲的指令。铁男向前跑去。

  醉拳拳法家摇摇晃晃向右边移动并且反手出拳。铁男往左边转过身体使出中段踢。醉拳拳法家挡下来了。铁男从最快的拳头取消动作并且前冲使出摔技,就这么以连续动作抓住醉拳拳法家的衣领施以头锤。醉拳拳法家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画面的角落映着电线杆。铁男就像是要绕到电线杆后面一样移动。

  起身的醉拳拳法家追向铁男。以轻拳攻击或是遭受对方轻拳攻击的铁男慢慢后退,贴着水泥墙材质的墙壁已经逼近背后了。

  在终于没有退路的时候,醉拳拳法家朝着铁男突进。

  我抓准时机将游戏杆推往右上。铁男朝着电线杆跳过去,在即将撞上的时候在空中回身,以电线杆为支点,使用三角跳的要领绕到醉拳拳法家的身后。醉拳拳法家攻击之后的僵直时间还没解除,铁男以飞膝踢之后的空中连段解决了醉拳拳法家。

  天空一如往常是辽阔的蓝绿色。大马路的右边有各式各样的角色奔跑着,在贴着灰色材质的地面上映出不会改变形状的影子。

  时间是晚上11点30分。

  〉真是的……

  铁男的头上出现对话框。

  虽然只是想轻声说出来,不过在我察觉的时候,我已经输入这几个字了。我再度亲口说出这几个字之后操作游戏杆。铁男从大马路转进小巷,朝着三町目前进。

  自从拦路杀手杰克出现之后,变得经常有人在市区直接向我挑战。既然已经绑着打架至上的白色头带,铁男会接受任何角色的挑战,相对的,只要有强敌就会主动下战书。这就是战斗之城“决斗都市”的作风。

  虽然这么说,不过在这个礼拜,街头斗殴的流行程度也太夸张了。即使是刚才解决掉的醉拳拳法家,虽然不弱却也没有多强,以斗技场的水平来看大约是中上等级。如果想要变强的话,在跑到市区找人打架之前,应该先窝在斗技场里头练习连续技才对。

  而且醉拳拳法家指名道姓说出“空手道家的铁男”而来。他似乎是知道铁男会经过,所以在大马路的旁边先行埋伏的。

  桥本把铁男当成诱饵来使用。他在斗技场放出有个空手道家很强的消息,等待杰克前来袭击铁男。从一町目前往BarJ·T·S的路是桥本告诉铁男的。他想要借由潜藏在市内各处的密探,抓出拦路杀手杰克的狐狸尾巴。所以铁男才会被那些自认很强的家伙当成是悬赏通缉犯而被盯上。

  看到桥本开心进行着脚踏实地的调查,甚至令我觉得他的目的并不在于找出杰克的真面目,而是在于寻找他真面目的过程。我对于桥本追踪杰克的热诚表达敬意,而且也约定要协助他,所以对此我没有异议。然而在找出他真面目的时候,就代表是杰克打赢铁男的时候。换句话说,桥本认为铁男打不赢杰克。虽然不知道是否有受到他的期待,不过总觉得心情十分复杂。

  抵达BarJ·T·S了。铁男以身体推开回旋门进入店内。

  〉老板,矿泉水。

  〉马上来。

  铁男没有停下脚步,就这么以右手抓起吧台上的玻璃杯模块走到店里深处。他穿梭于古老椅子之间,前往微暗室内最阴暗的地方。

  圆桌前面,穿着燕尾服的桥本无声无息坐在那里。

  〉嗨。

  〉看来今天也没有收获呢。

  〉算是吧。

  铁男使出中段回旋踢,把椅子勾过来之后坐下。

  〉这三天,我已经想加入怀疑杰克存在的那一派了。

  〉都已经亲眼目击了,总不可能这么做吧?

  〉我也觉得打架至上的作法有好有坏了。

  〉别这么说。一旦决定道路并且走下去,总是得付出相应的代价才行。

  〉你是哲学家呢。

  〉因为在下是忍者。

  〉话说回来,真澄小姐呢?

  〉今天还没来呢。

  〉她居然会比我晚到,真难得。

  〉一点都没错。

  铁男与桥本就这么闲聊着。虚拟世界的桥本就是桥本,对于现实世界新宿的话题不会多提。即使我不经意把话题转向那里,他也和毫无变化的贴图表情一样没有反应。

  过了一阵子之后,穿着紫色套装的醉拳拳法家出现了。真澄与铁男一样,一边走着一边就拿起吧台上的水酒,然后朝着店的深处走过来,坐在以中段回旋踢勾过来的椅子上。

  她的头上出现对话框。

  〉哎呀,真是受不了。

  〉发生什么事情吗?

  〉那已经不是强的程度了。那根本就是怪物呢。

  〉难道……

  〉我跟杰克打过了。我输了,而且是完全失败。

  决斗都市屈指可数的醉拳拳法家,只说了这些之后就缓缓翘起二郎腿。

  真澄是第一届市内武斗会的亚军。她在武斗会的时候是以鹰爪翻子拳的角色参战,不过感觉战斗过于空虚之后,就变更成为现在的角色。依照本人的说法,由于她现在隐居在三町目的酒吧,所以也没有报名参加这次的武斗会。

  虽然醉拳与鹰爪翻子拳相较起来比较弱,不过真澄是足以匹敌四天王的实力派,这一点并没有变。

  〉这样根本没办法用出摔技的。

  真澄说道。

  〉你说没办法用?

  〉全都被挣开了。而且是百分之百。

  〉不会吧?

  〉在下不敢相信呢。

  〉真的啊,我讲这种谎有什么用?

  〉可是,要怎么样才能挣脱你的摔技啊?

  真澄的摔技已经达到艺术的领域了。她擅长趁着对方攻击的空档使用摔技,连敌人用来牵制的出拳都会被她看穿,并且趁着收招的时候使用摔技。

  虽然只要输入挣脱的指令就能破解摔技,然而真澄是抓准毫厘之间的空档,而且没有前冲就使出摔技,所以实在没办法来得及做出反应输入指令。在铁男与她交手的时候,五次里头有五次都被她摔出去。由于是街头斗殴,所以会在体力归零之前就收手,不过要是打到最后的话,输的人将会是铁男。

  〉大概是已经看穿摔技的起手动作吧?

  〉这是不可能的。

  〉也只能这么推测啦?

  〉超反应也要有个限度吧?

  〉不过,那并不是CPU的动作喔。

  决斗都市的多边型模块计算,是由决斗都市经营公司的服务器统一进行的。玩家透过游戏杆进行的操作,就这么成为信号经过网络接受电脑运算,再送回来成为要在画面中显示的多边型情报。每个家庭里的游戏机,只负责控制通讯以及描绘画面而已。

  玩家使用游戏杆的操作,会在输入指令之后的60分之4秒反应在画面上。受理摔技指令的时间,是从摔技条件成立的60分之15秒之内。如果依照真澄的说法,拦路杀手可以看出60分之几秒之内的动作,并且输入挣脱的指令。

  〉人类做不到这种事情吧?

  〉有人可以在一秒钟之内连射16下喔。就算能够看穿也不奇怪吧?

  〉按键的连打跟动态视力不一样喔。

  〉这个世界上,也有人可以看穿轻脚的动作使出升龙拳吧?

  〉那个是不同游戏吧……

  〉因为啊,在最后我甚至试着逼他防御之后直接摔他喔。

  〉这还真是稀奇呢。您明明很讨厌贱招的。

  〉只是想知道他到底强到什么程度。结果他连这招也挣脱了。

  〉真扯淡呢。

  〉虽然我想要想办法去桥本的朋友那边,不过我是在难度E的围墙前面遇到他的。我没想到他会在一町目就找上我。

  〉被对方将计就计了呢。

  〉以那种程度,就算用鹰爪翻子拳也不知道能不能赢呢。当我听到齐斯打输的时候,我还以为只是谣言,不过现在可以理解了。

  〉原来你之前不相信啊?

  〉因为齐斯超强的啊?

  〉我知道,因为我亲眼目睹过了。

  卡波拉格斗家齐斯正如传闻非常厉害。然而我在三町目所目击到的杰克,却轻易就收拾了齐斯。他拥有远胜于四天王的功力。如果真澄所说的这番话是真的,那么杰克将会比我预料的还要强。

  或许正如桥本所认为的,铁男将会败给杰克。别说是铁男,甚至连帕克也是。杰克一直躲在三町目错综复杂的巷子某处等待着猎物。

  〉杰克是位怎么样的汉子?

  桥本问道。

  〉我觉得他有点像是在演戏呢。

  〉演戏?

  〉他问我为什么要把门派改成醉拳。

  〉那真澄姐妹是怎么回答的?

  〉我回答他因为在斗技场打腻了,所以想要在三町目闲晃一阵子。结果他就说我很适合成为他的敌人。

  〉这是什么意思?

  〉谁知道,因为他只说到这里呢。

  〉杰克弟兄也有哲学的一面喔。

  〉真的吗?

  〉忍者是不会说谎的。

  桥本频频点头。

  〉啊,对了对了。

  真澄说道。

  〉铁男,你通过预赛啰。至今没输过的就只有你和四天王呢。

  〉是吗。

  第二届的市内第一武斗会,分成初赛、复赛以及决赛。参加武斗会的八百多名角色,必须在初赛与随机数决定的数人对战,打赢较多场的角色就可以晋级到复赛。能进入复赛的是前60名。复赛以晋级的方式进行比赛,前15名可以进入决赛。至于上一届的冠军帕克,可以不经过预赛就直接进入决赛。铁男目前刚突破初赛取得复赛资格。

  BarJ·T·S里头,除了四天王的三人之外,只有铁男与利奇参加比赛。真澄还有其它的高手们,似乎都对于武斗会没有兴趣。

  BarJ·T·S的常客,虽然都是打起来不知何谓失败,以实力自豪的玩家,不过对于战斗本身简直毫无兴趣,每天晚上只是聚集起来闲聊。先不提他们有参加的状况,如果只是面对那种体育系的角色,铁男可以轻松获胜。

  〉恭喜您了。

  〉谢啦。

  〉还有喔。

  真澄耸了耸肩。这是她擅长的指令。

  〉你第一场比赛的对手,是利奇喔。

  我握着游戏杆的手滑了一下。铁男失去平衡,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我在屏幕前面忍不住大笑。

  ——————————

  斗技场是个相当宽广的地方。

  与三町目的街景相较之下,每一个多边型的模块都很大。用色明亮到有些奇怪的材质贴满整面墙壁。在这里听得到的就只有拳打脚踢或反击的音效,不会有汽油桶滚到地上的音效,木制门板轧轧作响的音效,也没有水晶玻璃杯滚动的音效。

  铁男与利奇的比赛,预定将在10分钟之后开始。

  市内第一武斗会的规则是一战决胜负。决赛的时候没有时间限制,预赛则有时间限制。要是一度落于下风就会难以挽回。这里有出界判定,除去地面没有凹凸不平的状况之外,与在市内战斗没有太大的差别。

  铁男看着屏幕画面一角映出的复赛状况,缓缓绕着斗技场的内圈走动。

  大概走了一圈半的时候,画面映着正以木头人为对象练习招式的利奇。铁男朝着利奇走去。

  〉嗨。

  利奇就这么面对着木头人,让头顶浮现出对话框。

  〉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啦……

  〉怎么啦,静不下心吗?

  〉算是吧。

  〉这样不像你吧?

  〉或许吧。

  要是这样的话,我又会毫发无伤获胜喔?

  利奇转过身来。贴在脸上的材质是那张一如往常完全没变的冷笑表情。然而他看起来似乎在紧张。

  〉我觉得这里的声音很少呢。

  〉什么意思?

  〉听得到的音效种类很少,很单调吧?

  〉这里是斗技场,所以是理所当然的吧?

  〉这么说是没错啦……

  〉你不是打架至上吗?既然绑了白色的头带,在斗技场找人讲话就表示是想找他单挑。你应该知道吧?

  〉说得也是。

  〉话说在前面,我会赢的。

  〉我也打算要赢就是了。不过在开打之前,我想要说一件事情。

  〉……什么事?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有说过我不是狼而是猪。对吧?

  〉不行吗?我可不会收回前言啊!

  〉不过现在,我觉得这个世界没有单纯到只有狼和猪而已。我们并不是狼,这座都市的所有角色都不是狼。不对,或许是狼也无所谓,但是一定只是在扮演一只狼而已。

  〉那是什么意思?

  与琉依对话之后,我就有了这种想法。

  所有人都不可能是生为一只猪。我们要面对的人生不会像猪一样被关在笼子里,只要慢慢把自己养肥就行。现在的我们一定是迷途的羔羊。而且预定会成为沉默羔羊的我们,在将来一定会朝着狼群聚集的荒野进行高空弹跳。有些羊的绳子会断掉,以摔断的腿挣扎着成为狼的食物。有些羊会学得在荒野活下来的方式,脱下舍弃白色的皮毛,选择成为狼而活下去,接下来进行高空弹跳的羊,就会是他的第一个食物。

  然而几乎所有的羊,都会因为觉得害怕而仓皇失措到处逃窜。然后躲在安全栅栏的内侧,与稍微外出冒险过的记忆一同进入梦乡。

  然而,利奇似乎听不懂我这番话的含意。

  〉我的节奏会乱掉。给我去其它的地方。

  他的对话框只显示了这句话。

  〉抱歉打扰你了。

  〉话说在前面,我会打赢你的。

  〉我知道。我不会忘的,绝对不会忘。

  我曾经输给他。那个时候的利奇比铁男强。

  即使铁男接下来变得多强,也无法涂改他在当时吃下败仗的往事。即使是成为世界冠军的拳击手,如果在小时候曾经输给镇上的孩子王,也是名正言顺的一次失败。曾经打倒过冠军的大叔,有正当的权利可以在镇上的居酒屋自豪说着“我打赢过那个家伙”。就这么接受这件事实吧。那个时候成为尸体沉没在电子世界之海的铁男尸体,也是现在的我的基础之一。

  铁男离开了利奇。利奇继续进行连续技的练习。拳打脚踢的音效不断传出。在比赛开始之前的时间,我从铁男恢复为坂上悦郎看着漫画。

  然后。

  按下A键。

  我再度化身为铁男。复赛的第一场战斗开始了。

  铁男这次是第二次与利奇对打。利奇不会再度与曾经打过一次的对手进行街头斗殴。比赛开始的同时,利奇就蹲下来向后方飞退。

  正如我的预料。铁男迅速向前拉近彼此的距离。

  铁男持续前冲的动作,并且持续使出中段拳。我没有注意到利奇取消移动的指令。利奇对铁男随意使出的攻击产生反应了。他从蹲下后退的动作一下子转为突进,使出向上的掌打。这一下掌打发出反击的音效,铁男的身体飞上了高空。

  利奇朝着浮上去的身体出拳,再出拳,取消接下来的连技改以肘击,蹲下出拳。利奇没有继续追击倒地的铁男,而是退到后方保持距离。

  血量大幅减少。铁男站了起来。

  或许我果然有点痴呆了。我以“利奇一开始就会向后退”这个先入为主的观念进入战斗,而利奇则是巧妙运用了我的这个刻板观念。这种方式与他当时利用J·T·S柱子旁边地面的凹陷一样。他是很难缠的对手。

  铁男朝着右前方移动。利奇做出像是要突进的样子,然后取消动作斜向移动。以擂台中心为圆心,两人沿着逆时针绕了60度。铁男放出速度最快的拳头,利奇蹲下来向后飞退。铁男向前冲,出拳之后取消动作然后再度前冲,紧追着不断后退的利奇。

  利奇使出中段踢。铁男以毫厘之差闪躲开来,并且以脚尖踢去。命中了,不过很浅,不算是反击。铁男继续前进。

  利奇绕到右边并且反手出拳,这一拳打中了铁男。利奇向后退,铁男则是前进。利奇以蹲下的轻拳削减我的体力,不过我不予理会。不要害怕这种蹲下的轻拳,你想要削减体力就随便你吧,这是为了让我可以打出分出胜负的强力连段。我无视受创继续前进,在追上利奇之后输入摔技的指令。吃了头锤的利奇一屁股坐在地上,铁男绕到擂台中央,紧阽着倒地的利奇。

  利奇转到旁边站起来,并且朝着左后方飞退。铁男配合他的动作朝着左前方前冲。两人以120度的钝角紧贴着。

  将姿势放低的利奇使出回旋扫把脚。铁男以站姿使出下段回旋踢。响起了反击的音效,两人同时中招弹开。

  先站起来的是利奇。配合铁男起身的动作,利奇使出速度慢不过打击判定相当强力的中段重拳。铁男防御住了。利奇使出速度最快的轻拳,然后出拳,取消这一拳改为绕到右边使出下段踢。铁男中了下段踢。接着他前冲使用摔技,我输入挣脱摔技的指令。我的指令来不及完成,铁男被摔到贴着灰色材质的地面。利奇绕到了擂台中央。

  铁男一起身就使出中段回旋踢,中途就将踢腿动作取消,改为举高脚踝垂直向下攻击。利奇防御住了,就这么继续使出威力不强的招式。

  除了最初的那一下,利奇就没有使出能够分出胜负的决定性招式。换句话说他没有露出任何破绽。中了好几拳被削减体力的铁男,体力计量表逐渐降低。虽然利奇的体力应该也有减少,不过由于刚开始遭受重创,所以铁男的立场相当不利。

  利奇向后飞退。铁男向前冲,并且马上取消动作输入飞退指令,在向后跳的时候使出踢腿。利奇蹲下来的出拳被这一脚造成反击,不过浮起来的高度不够。铁男蹲下挥拳打向浮起来的身体,然后取消连续动作使出下段回旋踢,来不及乘胜追击了,利奇站了起来。

  剩下的时间不多了。要是在时间之内没能打倒对方,剩余体力较多的一方就算获胜。利奇很明显打算逃到时间结束。

  时代剧里头有着“先动的一方就会输”的场景。这种说法在格斗游戏里头一样有效,有种作法就是只引诱对方攻击伺机造成反击状态。这是受讨厌的玩家会使用的战法,老是守株待兔的玩家会被说成懦夫。利奇使用的就是这种战法。

  利奇不可能只是一直等待。之前我参观他别场比赛的时候,他是积极进攻的。然而今天的利奇没有行动。这代表利奇很想拿下这场比赛,而且也认同铁男是名强敌吧。决斗都市是个胜者为王的世界,所以只要能赢,无论是使用何种手段都无所谓。这种不会介意面子的举动,很像是利奇的作风。

  然而,这不是空手道家铁男的作风。即使对手只会出石头或布,我还是会果敢出剪刀,这才是我的作风。我一直都是以这种方式战斗至今,从今以后的战斗也是如此。无论是在决斗都市,还是在其它的地方。如果出了剪刀而输,那就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既然无法将时光回溯到我与那只只能出石头与布的熊猜拳的那个时候,我在剩余的人生就非得要继续出剪刀不可。

  就算继续赛跑下去,我也没办法战胜利奇。要胜利的话,就必须要帮他准备让他想要利用的凹陷。如果没有背负风险,就无法获得名为结果的果实。

  我只把游戏杆向右推一次。铁男以步行的方式接近利奇,利奇持续进行着短促的移动,铁男则是就这么继续走着。因为可能会遭受攻击而紧张到痉挛的我,将所有的神经集中在指尖。我帮站在优势的你营造出有力的状况了,来,对我攻击吧。双方的距离缓缓拉近。

  利奇的脚尖稍微有所动作。

  我的食指振动了。

  利奇蹲下挥出拳头,铁男则是顶出膝盖。我的膝盖攻击在一瞬间险胜。响起了反击成功的音效。

  利奇的身体飞上高空。我朝着浮在空中的身体出拳,取消接下来的连技重新出拳,取消出拳之后的踢腿,改以脚跟从高处落下攻击。蹲下出拳,前冲,取消前冲,下段回旋踢,前冲,朝着倒地的身体使出向下的正拳。

  利奇的身体无法动弹了。响起宣告胜利的音效。剩余的时间刚好是零。铁男背对着就这么仰躺在地上的利奇,缓缓走下斗技场的阶梯。

  接下来的第二场与第三场战斗,铁男没有受到明显的打击就获得了胜利。虽然足以进入复赛的角色果然颇有本事,不过并非铁男的对手。利奇比他们强上好几倍。斗技场的平坦地面实在是平凡无奇。由于不需要注意状况的变化,只要输入最适合的招式回击就可以了。

  ——————————

  〉真强呢。

  有一名角色前来与结束第三场战斗的铁男讲话。

  这名男子穿着抢眼的中式衣服,背上是一个龙的纹样。有点秃的头上垂下一条小辫子。这个人没有绑头带或是护腕,是重量级的蛇形拳法家。决斗都市里没有人不认识这名男子,他的名字叫做帕克。

  不用参加预赛的帕克之所以到会场,如果不是因为兴致来了,就是要前来观察对战选手吧。强者不只是单纯的强劲,持续不懈的努力以及情报收集也是不可或缺的。即使是在虚拟世界所进行的武斗会,也和现实世界所举办的奥运一样。

  〉利奇很不甘心喔。

  〉那可就对不起他了。

  〉不过老实说,利奇赢不了你的。既然已经拟定逃到获胜的战略,就算对手毫无防备接近过来,也必须要一直逃下去才行。

  〉是你的话就会逃?

  〉我是攻击型的,基本上不会想要逃走。我跟你似乎蛮合得来,我很期待可以和你较量喔。

  〉就算现在在这里较量也无所谓喔?

  〉抱歉,我不会接受街头挑战。

  利奇说得没错。帕克似乎真的不会接受街头挑战。毕竟是难得的机会,所以我试着提出我一直抱持的疑问。

  〉为什么你不接受街头挑战?

  〉因为毫无好处喔。

  〉应该不至于毫无好处吧?

  〉并没有什么非得在街头斗殴的意义。体力在市内归零就会被强制注销,是为了避免角色彼此出现无谓的争端。因为在β测试的时候,这个问题把游戏搞得很乱。

  〉现在输的人会被强制注销,所以应该无所谓吧?

  〉再怎么有秩序的学校,只要有一片玻璃被打破,接下来就会有其它的玻璃被打破。所以我不能在市内战斗。

  〉如果在三町目遭遇杰克呢?

  〉就算是杰克,我也不会和他在街上开打。没有例外。

  〉不想和他较量看看吗?确定究竟是谁比较强。

  〉我没兴趣。如果杰克参加武斗会的话就另当别论。和你的对决,我真的相当期待喔。哎,不过你只要周末来新宿就可以一起较量了,你应该没办法过来吧?

  帕克如此说完就离去了。

  与帕克道别之后我才察觉到。在我们交谈的时候,帕克从来没有更换姿势或是做出什么动作。虽然听说帕克也会前往J·T·S,不过他与J·T·S里的人不一样,只像是一个木头人一样站在原地不动。

  接着桥本走了过来。

  〉恭喜进入决赛。

  〉谢谢。

  〉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喔。

  〉消息?

  忍者打扮的男子静静点了点头。

  〉决赛的对战表已经出来了。只要顺利过关斩将,你就会在总决赛遇见帕克。

  〉刚才我见过他了。他说他很期待可以和我较量。不过这是好消息吗?

  〉打倒决斗都市最强对手的舞台,如你所愿以最好的型态准备好了。这应该是个好消息吧?

  〉也是呢。

  决赛会使用与预赛不同的舞台。预赛的时候是好几个场次同时进行,不过决赛用的特设擂台只有一个。

  从六月最后一个星期六的傍晚到晚上,入围者将会进行龙争虎斗。进行最后决赛的时间,以电视节目来说就是黄金时段。连上决斗都市的玩家们,可以像是自己正在参与这场战斗一样,从喜欢的视野角度进行观战。在第一届武斗会的时候,连上这个游戏的玩家,似乎有九成都在观看决赛。

  〉看你好像没有很高兴呢。

  〉是啊。

  总决赛将会碰上帕克,就代表必须要赢到进入总决赛为止。虽然帕克应该会晋级总决赛,不过铁男不一定可以顺利晋级。既然已经是前16强的局面,能留下来的肯定都是很强的对手。老实说,他没有自信可以百分之百晋级到总决赛。

  〉其它的对战组合呢?

  〉值得高兴喔。刚好可以用来测试实力的阵容都到齐了。

  〉是谁?

  〉如果依照舆论的评价顺利晋级,你第一场的对手是963,第二场是齐斯,决赛则是会碰上田中。

  〉这一点都不像是好消息喔。

  〉如果是现在的你应该没问题的。

  桥本利落地耸了耸肩膀的多边型。

  〉你相当看得起我呢。

  〉别这么说。要是在你对上杰克之前就输了,只会让我很困扰的。

  〉所以,你说的坏消息是什么?

  〉又被将计就计了。

  停顿了一下之后,桥本的对话框浮现出文字。

  〉不久之前,田中败给杰克了。

  这么一来,被称为决斗都市四天王的角色当中,已经有三人在杰克的手下吞了败仗。第一届市内第一武斗会的亚军真澄,面对杰克也毫无招架之力。

  剩下的四天王只有一人。

  拦路杀手杰克的下一个目标,肯定是决斗都市最强的蛇形拳法家帕克。

  今天的战绩。3胜0败。

  10

  新宿被雨水弄得湿漉漉的。

  教室窗户有许多水线浮现并且消失。教室里头充满热气、水蒸气以及倦怠感。虽然空调发出可靠的音效全力运转着,但是却感觉不到一丝凉意。从天空落下的水滴,似乎有一半就这么浮在空中。

  下午两点零八分。我以一边的耳朵听着外国老师的法语,拼命寻找着温热的桌子上温度最低的地方。

  突然被点到的学生所讲出的生硬法语。

  后方座位传来的偷笑声。

  从外国老师口中发出的音效。

  我这个地道的日本人,完全听不懂土生土长的法国人说出的母国语言。

  “你睡昏头了。”

  布美子以0.7的自动铅笔戳着我的头。

  “别这样啦。”

  “已经过中午啰。差不多该打起精神了。”

  “我没有睡啦。”我把脸埋在臂弯。

  “可是,要是低下头就会被老师点喔。你很显眼,所以会被老师记住的。”

  “骗人。他们没办法分辨日本人的长相。”

  “那是偏见。”

  “不是偏见。像我到现在,就还不能分辨法文老师跟英文老师。”

  “只有你会那样啦。”

  布美子露出小虎牙对我笑着。

  大学从七月初就会进入暑假。虽然期末考是在暑假之后进行,不过有一半的报告都是在六月要交。薙原布美子所交报告的A4纸张上,从头到尾都写满像是印刷用字的字体。抄报告的工作比我想像得还要花时间。由于布美子写报告的速度足以和上村哥上课时写黑板的速度一样快,所以她的写字速度肯定比廉价的激光打印机还要快。

  必须要以每天完成1.5份报告的速度才来得及。揪出三町目拦路杀手狐狸尾巴的计划没能顺利进行,而且明天已经要进行决赛了,我的身体状况却是糟糕无比。

  由于在上课的时候不管布美子也不会让她不高兴,所以我珍惜着每分钟的空档休息。我以双手抱着头,再度进入朦胧的梦乡。

  通知下课的音效响起了。我撑起依旧倦怠的身体,将装满湿气与报告用纸的包包背在肩上,然后踏出脚步。布美子以左手捏着我的衣服跟了过来。由于距离下一堂课还有一些时间,所以我们前往没有放置复印机的聊天室。

  聊天室里面没有任何人。我在自动贩卖机买了罐装黑咖啡,布美子买了铝箔包橙汁。我们并肩坐在古老的塑料椅上。

  布美子说道。

  “报告,来得及吗?”

  “勉强。”

  “还有几份?”

  “五份。”

  “至今你都在做些什么啊……”

  “有些报告是你没上的课要交的,我先把那边的解决掉了。”

  “那种的一个晚上就能解决吧?”

  “只有你做得到。”

  我伸了一个懒腰。布美子手叉着腰,对我投以像是要瞪我的视线。贴着布美子肌肤的丝质上衣,散发出因为空气潮湿而令人感到黏滑的光线。

  我把流着冷汗的铁罐放在额头上。布美子以向上的眼神凝视着我。

  “要帮你写吗?”

  “不用。”

  “为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总之不想。”

  “可是没时间了吧?”

  “虽然没时间不过没问题。人就算一个礼拜没睡觉也不会死的。”

  “你又在说这种怪事了。”

  “就算你不担心,我也会写完的。何况要是我的报告也是你写的,就算是再怎么眼花的老师,也会一眼就看出来的。”

  布美子以左手把玩着头发。

  “就算你这么说……那么,明天晚上有空吗?”

  “明天不行。”

  “看吧,我帮你写啦。”

  “不是。我已经有约了。”

  布美子的表情出现裂痕。她发出明显变得僵硬的声音。

  “怎么回事?”

  “只是已经有预定行程了。”

  “难道说,是跟那个女生一起?”

  “就我一个人。”

  “就你一个人是要做什么?”

  “为什么要逼问啊?”

  我抓了抓头发。没有其它人的聊天室响起抓头发的音效。布美子的手似乎在颤抖,插入铝箔包的吸管前端,橘色的液体在表面张力之下隆起,并且在承受不住重量之后终于流了出来。空气中微微漂浮着柑橘的香味。

  “因为是生日啊——”

  我睁大了眼睛。无论如何,我肯定不会忘记她的生日。薙原布美子是十二月二十四号出生的。我记得她说过,因为她的生日从小就是和圣诞节一起过,所以每年生日就会有种吃亏的感觉。我也记得有和她约定过,今年的生日要和圣诞节分开庆祝。我们的交情已经好到这种程度了。

  所以我如此问道。

  “谁的生日?”

  “不就是你的吗?”

  布美子发出尖锐的声音。

  “对喔。”

  “不是讲这种话的时候吧?”

  “我忘了。”

  贯穿喉咙一直哽在头盖骨内侧的那根鱼刺被拔出来了。之前我就一直觉得六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六好像有什么事情,而我终于解开了这个疑问。至今我一直以为只是决斗都市武斗会的决赛日期。

  何况,男生只有在小学毕业之前会庆生,进入初中之后总是在察觉的时候就已经度过。以我的状况,由于会与第一学期的期末考时间重叠,所以过生日的节庆感觉更为淡薄。我在高中时代交往的女朋友也从来没有送过我生日礼物,相对的要是我忘了她的生日,她就会相当火大。

  我没有把我的生日告诉布美子。虽然今年是我第二十次的生日,不过我爸妈肯定也不记得。我的生日就是这么回事。

  我仔细打量着布美子的脸。

  “你怎么会知道?”

  “学生证上面写的。”

  “那就谢了。感谢你记得我的生日。”

  “不用谢啦,没什么的。”

  布美子以鼻子哼出一口气。

  “因为这样,所以你得陪我喔。”

  “这可不行。”

  “为什么啦?”

  “我有约了。”

  “不能推掉吗?我已经预约惠比寿的餐厅啰?”

  “推不掉。”

  “绝对?”

  “绝对。”

  “到底是什么事情啦?”

  我讨厌说谎,也不喜欢隐瞒事情。我就是因为这样,才会总是让想法脱口而出。

  之所以没有把武斗会的事情告诉布美子,是因为我觉得说出来也没有意义,并不是要刻意隐瞒。既然她开口问我,那我就必须要回答她。虽然至今曾经因此失败过好多次,然而这是我自己所决定的生活方式,所以事到如今也无法改变。

  我向她说明决斗都市正在进行武斗会的事情。

  布美子以像是看到外星人的眼神看着我。

  “你说过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是穿着淡黄的上衣对吧?”

  “啊啊,嗯。”

  “说不定,你说的是不同的人呢。”

  “这是什么意思?”

  “第一次见面的那天是蓝色喔。因为来到大学之后,我是第一个坐在你旁边的人,也是第一个和你讲话的人。可是你一点都不记得!”

  铝箔包果汁被摔在地上的音效。

  聊天室的门被粗鲁打开的音效。

  布美子冲出去的音效。

  我睁开眼睛。

  充满着雨天特有味道的空气从开启的门外流入,并且就这么轻抚我的脖子。已经听不到她的脚步声了。我捡起布美子扔在地上的铝箔包。拔出吸管,黏黏的液体流了出来。

  我觉得在这种时候,女生应该会甩男生一个耳光才对。之前的女友打我的时候,用的是甚至会在我脸上留下掌印的力道。薙原布美子什么都没有做。她只是在瞬间浮现出悲伤的表情然后跑走。

  布美子没来上第四堂的课。

  我溜出教室,朝着新宿的市区走去。

  ——————————

  原色的光线在微暗的店里闪烁着。各种高分贝的背景音乐重合在一起,形成无机质的音效撼动着整间店。冷气实在太强了,我被雨水淋湿的身体,在一瞬间就变成一根棒冰。

  原本我一如往常随意在街上漫步,不过还是败给雨水的可怕压力,而逃进没有水气的地方。这里刚好是位于国际街的电玩中心。虽然也因为现在是周六下午的关系,不过国际街的电玩中心,看起来比小剧场附近的电玩中心拥挤得多。

  阴暗店内最深处的屏幕上,蛇形拳法家正与柔道家对战。靠近我这边的学生是柔道家,对战机台另一边的玩家则是蛇形拳法家。

  我探头看向屏幕。比赛刚好开始了。

  开打之后,蛇形拳法家就以难度E的连技打向遭到反击而浮空的柔道家。在柔道家起身的同时,蛇形拳法家再度成功使出反击。柔道家五秒就被对方毫发无伤打倒。看来是相当强劲的对手。

  “要排队喔。”

  站在旁边的男子轻声说着。看来他似乎是在排队要挑战蛇形拳法家。

  “抱歉。”

  我说完这两个字之后,绕到机台的另一边。

  屏幕前面坐着一名有着锐利容貌的男子。他给人的印象就像是一把不断研磨到可以将全熟蕃茄切成薄片的裁纸刀。他穿着皱巴巴的棉布上衣,并且赤脚穿着拖鞋。

  男子侧身斜坐在机台前面,面无表情操纵着游戏杆。在我看着他的这段时间,男子的身体只有在一瞬间交换交叉的双腿,除此之外有在动的只有操纵游戏杆的手。在许多游戏的音效化为洪水涌过来的电玩中心里,男子的意识似乎远离现实世界,沉入游戏的屏幕画面之中。

  我曾经在杂志上看过这名男子的脸。他是蛇形拳法家帕克的操纵者。今天是周末的星期六,地点是国际街的电玩中心。我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帕克的玩家。

  帕克的玩家正如传闻的强劲。成为他对手的人,是不愿意只在网络上玩游戏而专程来到新宿电玩中心的人,所以绝对不会弱到哪里去。也有一些人即使是在决斗都市也算是个中好手。然而帕克的玩家就这么几乎没有受到任何算是损伤的损伤,将闯入的挑战者一个个解决掉。与我在三町目所目击的齐斯比起来,帕克似乎也是更胜一筹。

  游戏机台上的数字从二十八变成二十九了。这是帕克的玩家连续打倒的挑战者人数。接下来的挑战者一样是蛇形拳法家。位于机台另一边的蛇形拳法家,勉强招架住帕克玩家的攻击,一直撑到了限制时间结束,不过却无法打出有效的攻击。帕克的玩家连续两次都以时间结束的判定获胜。看来机台上的数字也马上要变成三十了。

  我在兑币机换了一千元的零钱。

  老实说,我没有想要挑战帕克玩家的心情。如果铁男与我所想的一样强,肯定可以在明天的决赛对上帕克。然而要是我观察过帕克玩家的战法,却不让他看到我自己的战法,我觉得这样或许不太公平。即使他已经在复赛的时候看过我的战斗,以间谍行径还以颜色也不是我的作风。

  游戏机台那里传来了声音。是刚才对我说“要排队喔”的男子所发出的惊呼声。我快步走回机台旁边。

  我正好看到刚才被拿下两回合的挑战者,在这一回反而获得了完全胜利。机台另一边的蛇形拳法家,没有受到任何打击就打倒了帕克的玩家。即使是歪打正着也实在太夸张了。或许帕克的玩家刚才有手下留情吧。

  我看向屏幕。

  第四回合开始,两名蛇形拳法家动起来了。

  帕克的玩家,以出招很快而不会受到反击的攻击牵制对手。另一边的蛇形拳法家,完全闪开了这一波包含取消动作的复杂攻击。帕克的玩家趁着对方防御僵直的时间使出摔技,不过被挣脱了,接着则是继续进行着快速的攻防。

  与刚才不同,帕克玩家的脸上浮现出严肃的表情。挑战者不断躲开他的攻击,连摔技也全部挣脱了。无论是前冲之后的摔技,空挥拳头之后的摔技,或是趁着防御僵直使出的摔技都被挣脱了。

  摔技可以借由输入挣脱的指令来化解。虽然就算是在看出是摔技之后才输入指令,只要时间上来得及就可以成立,然而要对六十分之十五秒之内完成的动作进行反应,在事实上是不可能的。一般来说,应该是要预先推测对手会使出哪种摔技,然后先行输入挣脱的指令。所以即使知道对手即将使用摔技,也不表示可以确实挣脱。我第一次看到在同一个回合里头,有人面对六次摔技可以成功挣脱六次。挑战者在第四回合也几乎是完全胜利。

  帕克的玩家甩了甩头。软骨发出啪啪作响的音效。第五回合开始了,这是最后一个回合。既然彼此各拿下两场,那么拿下这回合的人就能得到最后的胜利。

  帕克的玩家输入令人目不暇给的指令。这次他没有使用摔技,以猜拳来说就像是只以石头与布进行对战,将会被逼着陷入压倒性的劣势。即使如此,双方也几乎打得不分轩轾,挑战者的体力计量表逐渐减少着。

  第五回合是由帕克的玩家获胜,是逆转胜利。

  “那样肯定赢不了的。”

  我的身后传来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是那名蝙蝠女桥本琉依。居住于歌舞伎町的她居然专程前来车站西侧的电玩中心,令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的脸上依旧没有化妆。琉依在发现我之后,对我露出了微笑。

  “你说的赢不了,是指什么?”

  “那位老爷爷的事情。”

  机台的另一边是一个娇小的身影。从身高外型来看,似乎是刚从补习班下课的小学生。这名小学生朝着对战机台投以充满怨恨的视线,然后站了起来。

  “难道说……那是?”

  “没错,那位老爷爷的孙子。”

  “那位老爷爷如果对上这个能够与帕克打成旗鼓相当的小鬼,就算那个小鬼手下留情,他也不可能打得赢吧?”

  “我也这么认为。不过有个孙子或许就是这么回事呢。”

  琉依耸了耸肩,以尖尖的下巴示意着帕克的玩家。

  “话说回来,你也是?”

  “不,我单纯只是来躲雨。我不会专程来电玩中心玩这个上网就能玩的决斗都市。就算这里被称为圣地,我也完全不知道帕克为什么对这里这么执着。”

  “……必须要在这里才行吧?”

  琉依轻声说道。与其说是在对我说话,不如说她是讲给自己听的。

  “什么意思?”

  “如果不在这里打赢就没有意义了。虽然只是猜测,不过对他而言就是如此。不过啊,所谓的圣地并不是这里,而是之前的另一间店就是了,即使如此也一样的。”

  “胜负与地点无关吧?”

  “不是因为地点。如果是在这里,他就会与帕克的玩家划上等号。他不只是他自己,同时也是帕克的玩家。”

  “在网络上就不是吗?”

  “也可能会是不同的人。”

  “我听不太懂呢。”

  “嗯……原来你是这样的啊。”

  琉依像是很无趣地说道。

  回过神来,帕克的玩家站在我的旁边。他很快就解决掉继老爷爷孙子之后前来挑战的人,然后就这么将游戏全破了。在他坐着的时候,我就已经觉得他似乎是个瘦巴巴的高瘦男子,不过在他站起来的时候,看起来更加给人消瘦的印象。他以尖锐得出乎我预料的声音说道。

  “要玩吗?”

  “没有。”

  “啊,是吗。”

  帕克的玩家回到了游戏中。店里播放着震撼着鼓膜的背景音乐,游戏与现实的音效合为一体充斥在四周。

  “这么说来,上次很抱歉呢。”

  “不用介意啦,并不是琉依小姐的错。”

  “……难道说,从那之后就不太顺利?”

  “即使如此,这也不是琉依小姐的错。”

  “你们的感情果然很好呢。”

  “如果感情好就不会吵架了。”

  “是吗?所谓的情侣交往,就是完全不同的两人要彼此理解的过程吧?因为有差异所以会吵架,正因如此才称得上是感情好吧?”

  “这是你的亲身经验?”

  “你说呢?或许如此吧。像是磁铁,必须要正负极才会相互吸引对吧?人类也一样喔。不过因为有凹凸不平的部份,所以有时候会发生摩擦就是了。我觉得正因为彼此的形状不一样,所以才能够紧密结合的。”

  琉依把玩着自己红褐色的头发,然后开口说道。

  “虽然还关着的,不过去那间店一趟吧。”

  我们在雨中从车站西门走到歌舞伎町。琉依的店所在的大楼,和我第一次看到的时候一样,位于无法判断是热络还是萧条的浮华街近郊。我觉得这样的萧条感觉,与J·T·S有一点点相似。

  店门口的雷射光,努力要在湿透的柏油路面画出店名。然而地面凹处的积水却胡乱反射着光线,所以没办法正常显示。雷射的信号振荡器果然与第一次看到的时候一样是坏掉的,店名经常会扭曲变形,蓝色的光线射向毫不相关的方向。

  “那个叫做幸福蓝猫的玩意,你还在找吗?”

  琉依走到店门口,背靠门板如此说道。一直以为是要走进店里的我,因为这个出乎预料的问题而感到犹豫。

  “哎,算是吧。不过找的人不是我,而是布美子就是了。”

  “……是这样的吗。原来如此呢,是她要找的东西吗?那么重要的就不是找到那个东西,而是找到的过程呢。”

  琉依自己认同着自己的说法。

  “虽然听不太懂,不过你的意思是不希望我们找到?”

  “不是这个意思就是了。我希望你们能找到喔,毕竟你们是为了找到而找的。不过,该怎么说比较好呢……就像是感冒的时候吃的桃子罐头吧?”

  “那是什么?”

  “小时候感冒的时候,妈妈没有给你桃子罐头吃吗?”

  “我们家是吃果冻,拿海碗用洋菜粉做的。不过我也挺喜欢的就是了。”

  “哎,是桃子罐头还是果冻都好啦。所谓的感冒啊,虽然当然会想要赶快治好,不过要是治好的话,就没办法吃到一些特别的食物对吧?这种感觉你懂吗?”

  “是懂啦……”

  “懂了就好,看一下那面墙。”

  琉依举起手臂以及手臂前方的手指。不知道是披肩还是披风的东西也被抬了起来,看起来就像是蝙蝠张开其中一只翅膀的样子。长长的指甲所指的方向,是一面长满青苔的水泥墙。

  故障的雷射光到处散射。

  水泥墙上出现蓝猫的影子,然后消失。

  “咦、咦、咦?”

  “找到之后就只是这么回事喔,不知道是谁传出去的就是了。”

  每次雷射光发出啪的一声偏移轨道,水泥墙上就浮现出蓝猫的影子。当然,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单纯就只是歪掉的文字,不过一瞬间看见的那个样子,确实很像是伫立在街角的蓝猫。

  “没有到都市传说的程度就是了,但我知道这件事情好像不知不觉就传开了。你的女朋友其实并不是要找猫,而是要找一个能与她一起找猫的人吧?”

  琉依取出香烟点燃。袅袅烟雾映着蓝色的光线。

  “……难道说,桥本也是这样吗?”

  “什么事?”

  “桥本也不是在寻找杰克,而是在寻找能帮他找出杰克的人吗?”

  “这又如何呢……”

  琉依含糊地回答着。直到嘴上的香烟缩短为七厘米,她都一直在沉思着。

  “嗯。桥本这个虚拟世界角色的想法,我果然还是无法理解吧?”

  琉依并不是要邀我进入店里。虽然不知道原因,不过她是想让我看见以雷射光形成的蓝猫。第一次问她的时候被她刻意隐瞒的东西,如今她却想要让我看见,我不知道她会这么做的原因,就这么踏上了归途。

  在搭乘东武东上线的时候,我的脑中一直浮现着那个小学生的身影。不知为何小学生在与铁男对战。配合着车辆经过铁轨缝隙所产生的音效,学生进行着华丽的挣脱动作。无论尝试多少次,铁男的摔技都没能成功。小学生的脸上贴着冷笑的材质。

  手机收到了一封短信。

  “去死吧。”

  上头只写了这三个字。

  我取出随身听按下按键。

  电池没电了。

  ——————————

  “你跑去哪里了啦!”

  我在瑞穗台的车站月台打电话给布美子。她忽然就是一副质询的语气。隔着电话响起的布美子声音,听起来并不像少年动画里头的女主角。

  我回答了她四个字。

  “电玩中心。”

  “又去了?”

  “因为你没来上课。”

  “后来我有去喔。”

  “抱歉。”

  “何况你难道没有想过我可能还是会去上课,或者是想过应该要去找我吗?”

  “气氛看起来不像。”

  “为什么你会这样啊?”

  “因为我就是这种人。”

  “小学的时候,老师一定有在你的联络簿上写过你没有沟通能力吧?”

  “初中跟高中都有这么被写过。”

  电话的另一头传来布美子叹息的音效。

  “你有认为自己错了吧?”

  “嗯。”

  “以你的状况,我感觉不到诚意。”

  “是吗。”

  “不应该这么回答吧,真是的……”

  每次交谈,似乎都使得连结着彼此的细线更加交缠成一团。从我的口中发出的话语,化为信号借由线路奔驰前往布美子的身边。话语在变换为没有感情的信号时,或许稍微会出现偏差也不一定。

  我稍微让耳朵离开变热的话筒。

  “有在听吗?”

  “有在听啊。”

  “你要不要说几句话?”

  “嗯。”我思考着。我很难把在我体内深处形成漩涡的东西化为言语表达出来。空手道家铁男是为了战斗而战斗的,无法找到除此之外的理由。目前我满脑子都是决斗都市武斗会的事情。即使是在上厕所的时候,对战仿真的程序也在脑中运作着。

  对于一件事情如此热衷的理由,不可能用言语就能够说明。然而我觉得布美子有权利知道这件事,所以我必须把连我自己都不清楚的事情变换成话语。这样的工作非常辛苦,非常累人。

  “你真的是快手艾迪呢。”布美子说道。

  “那是谁?”

  “保罗纽曼饰演的角色啊。”

  “保罗纽曼是谁?”

  “江湖浪子的主角啊,之前不就说过了吗?”

  “外国人的名字,只讲一次我记不住的。”

  “是因为你没有把我说的话记进去啦。”

  “没那回事。”

  “每次都是啊一声或是嗯一声,随便应付我而已。”

  “没那回事喔。”

  “比起哈德森老板的兴趣,保罗纽曼绝对比较有名喔。”

  “大概吧。”

  “你的知识库绝对有出现偏差喔。”

  “这是对的。”

  “江湖浪子的女主角啊,被艾迪冷落之后死掉了喔。”

  “是吗。”

  “我可不会做出那种事情就是了。”

  “我想也是呢。”

  “你的讲法很冷淡喔。”

  “抱歉,但我不知道其它的说话方式。”

  布美子沉默了。

  虽然我知道这时候应该说点话,不过我所准备的话语全部用光了。我不会说谎,我也不喜欢重复说着相同的话语。

  所以,我保持沉默。

  “可恶的笨蛋!”

  经过十秒之后,电话断了。

  结果,我没有和她提到我在新宿找到的蓝猫。

  ——————————

  我在车站凝视着发出无机质音效的手机两秒钟之后,走出车站前往下雨的城镇。在车灯与微弱路灯的照明之下,我走向车站前面的录像带出租店。

  这一天,我第一次看了江湖浪子。

  主角快手艾迪,是个以打撞球赌钱维生的老千。他是个从好人的口袋夺走金钱,将输家推落失望谷底的无赖。

  他的目标是打倒撞球界的王者明尼苏达胖子,除此之外的事情都没有被他放在眼中。正如布美子所说的,无论是朋友或恋人,都被艾迪为了撞球而牺牲了。

  他和我一样,是站在电车车门旁边的人。快手艾迪并不是为了一万美金而与明尼苏达胖子交手的。在他的内心,有着只有他才知道的理由。虽然无从得知那是什么,不过我知道那是存在的。对他来说,那肯定比任何东西还要来得重要。

  空手道家铁男,一定要把决斗都市的战斗解决掉。与其它人无关。我必须亲自证明我不是其它人,而是坂上悦郎。

  认识薙原布美子至今已经三个星期了。我不知道我们是否在交往。虽然在大学里头总是走在一起,不过真要说的话也仅止于此。现实世界相当复杂,不可能有人清楚知道能让男女关系有所进展的契机会在哪里。在开始一起寻找幸福蓝猫的时候,我觉得我们两人或许进入了一条特别的路线,或许这只是我单方面如此认为罢了。

  虽然认识布美子对我来说是种幸运,但我不知道对她来说,认识我是否是一件幸运的事。

  11

  外头下着滂沱大雨。

  决斗都市一如往常,是个大晴天。

  电视画面映着一如往常的风景。蓝绿色的天空也一样,浮在天上的奶油卷云朵也一样,地面或墙壁的材质颜色也一样。与平常不一样的,就只有铁男正站在武斗会的擂台上。

  铁男走下擂台之后,一名穿西装的角色拿着麦克风迎接他。

  〉这位是空手道家铁男先生。恭喜您进入准决赛。

  西装男子的头上出现对话框。

  〉您的状况很好呢。

  〉似乎如此。

  〉几乎毫发无伤呢。

  〉这大概是种巧合。

  〉您知道对手被称为四天王吗?

  〉知道。

  〉现在的心情是?

  〉没什么特别,我觉得跟平常一样。

  〉是吗。

  第二届市内第一武斗会的决赛开始至今,已经经过两个小时了。

  铁男在第一场战斗对上四天王963的时候,留下了接近完美胜利的成绩,目前则是刚打倒齐斯。铁男的比赛都以两回合结束。

  找铁男说话的,是游戏公司所准备的采访记者。铁男与记者之间的对话透过网络,会播放给正在观看决赛的所有玩家。

  进入准决赛的有鹰爪翻子拳田中、空手道铁男、蛇形拳帕克,以及无名的蛇形拳法家。准决赛将会在休息30分钟之后开始。

  适当结束记者的采访之后,铁男逃进了选手休息室。忍者打扮的桥本无声无息站在入口旁边。

  〉恭喜晋级。

  〉谢谢。

  〉在下果然没有看走眼。

  〉别这样,只是运气好啦。

  〉如果你会谦虚的话,决斗都市或许就会下雨了。

  桥本刻意摆出仰头看天花板的姿势。铁男也对他耸了耸肩。

  〉话说状况怎么样?

  进入决赛的选手,都是在斗技场颇为知名的高手。即使如此,却没有人熟悉那名晋级到准决赛的蛇形拳法家。虽然他曾经战胜过田中一次,不过除此之外并没有留下显眼的战绩。桥本正在打听这名忽然出现的黑马,真面目是否就是杰克。

  〉完全没有进展。

  〉是吗。

  〉虽然加入游戏的时间和你几乎一样,不过因为出现的时段太早,所以没有人清楚他的底细。

  〉早睡早起就是强劲的秘诀吗……

  〉再强应该也有个限度吧?

  〉也是啦。

  〉在下怀疑有一半的可能性。

  〉我想他应该不是。

  〉那位蛇形拳法家,对于挣脱摔技相当拿手喔。

  〉不过,并不是百分之百。

  〉百分之百是不可能的。

  〉是没错啦……

  〉难道就没有什么抓出狐狸尾巴的好方法吗……

  〉打一场应该就知道了吧?

  〉你也会说这种像是少年漫画主角的台词呢。

  桥本脸上绝对不会变化的贴图,看起来似乎浮现出苦笑。

  依照他所说的,这次武斗会的收视率似乎超过了九成。这代表着连上游戏网络的九成玩家,视线都集中在武斗会的擂台上。如果蛇形拳法家是杰克的话,将会有许多人目睹到杰克的胜利。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我不知为何觉得杰克不会出现在这种地方。如果只是要打倒帕克,那么打从一开始就参加武斗会就行了。没有必要一直待在三町目的街角,等待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登录上线的玩家。就像是桥本执着于扮演一名忍者,或是铁男执着于在架空世界的胜负,我觉得拦路杀手杰克的心中,也存在着只有他本人知道的某种东西。

  〉杰克不会参加武斗会的。

  〉应该不会以杰克的身份出场吧。

  〉这是什么意思?

  〉就像在下是忍者一样。在下也不会在日常生活使用忍者的语气。杰克弟兄会做出拦路打人这种乍看之下没有意义的事情,或许也是与在下相同的。

  就像是桥本在卸下忍者面具之后,会穿着燕尾服的材质在J·T·S打发时间,卸下拦路杀手面具的杰克,就算会参加武斗会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桥本如此对我说明着。

  〉我只是想和强者对战而已……

  〉很像是你会有的想法呢。

  〉如果那个蛇形拳法家真的是杰克,你会怎么做?

  〉什么都不会做。

  〉?

  〉寻找真相的意义在于行为本身。在这座都市里头,除了行为本身之外都是没有意义的。

  〉你的那套哲学是吧?

  〉因为在下是忍者。好啦,在下继续稍微打听一下吧。

  忍者打扮的柔道家如此说完,就沿着道路右侧离去了。

  由于距离接下来的比赛还有一段时间,所以铁男走出了斗技场。

  ——————————

  铁男来到了分隔二町目与三町目的围墙。

  喇叭传来微微的噪声。这里不会响起任何音效,建筑物的多边型模块每个都很巨大,虽然都是同样的图像,不过与三町目相较之下,看起来却更为单调冰冷。

  自从开始出入J·T·S之后,铁男几乎没有来过二町目。最近要是待在斗技场的话,甚至会有种坐不住的感觉。之所以会来到围墙前面,是因为我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尝试一件事情。

  位于都市分隔线的难度E围墙,只有轻量级的角色可以翻越。如果中量级的铁男想要翻越就需要踏板。

  自从只差一步就能抓到杰克的那天之后我就勤加练习,如今已经可以将滚动的汽油桶当成踏板翻越围墙了。然而会滚动的汽油桶模块只有在三町目才有,一町目并没有。能够翻越围墙的捷径,目前只是一条从三町目通往一町目的单行道。

  如果是经由贯穿一町目中央的大马路,就算再怎么缩减时间,也要5分45秒才能抵达J·T·S。即使三町目的街头充满各式各样的东西,每天经过也迟早会觉得腻的。由于从登录到抵达斗技场不用一分钟,所以要是能在斗技场的后面顺利发现捷径的话,就可以缩短前往的时间了。

  铁男沿着分隔市区的围墙奔跑。与一町目不同,二町目的斗技场就盖在围墙旁边。如果在弧度很大的斗技场外墙最靠近围墙的地方,巧妙利用墙壁的多边型模块的话,即使是中量级的铁男,或许也可能翻越围墙。

  我更换视点,从不同的角度进行观察。我在一个好地方发现窗框了。窗框使得建筑物的墙壁稍微凹了下去。虽然没办法站在上面,不过似乎可以用来踏脚。

  铁男先是退后到围墙旁边,然后朝着斗技场的墙壁垂直跑去,在距离墙壁两步半的地方轻轻一跳,并且在踩到窗框的时候用力一跳。铁男以三角跳的要领朝着围墙跳去。

  铁男的身体描绘出平滑的抛物线。只差一点,不过没能跳到围墙上面。铁男的身体狠狠撞上围墙,就这么贴着墙面缓缓滑落。

  我试着更改输入指令的时间不断挑战。然而铁男总是只差一点就能跳到墙上。感觉如果是轻量级的桥本,即使不用在空中回身也可以翻越吧。

  回过神来,录像机的电子钟已经显示18点20分了。距离准决赛开始还有10分钟,差不多必须要回到斗技场才行了。

  我沿着外墙走着回头路。

  这个时候,画面一角映着一根稍微有点棱角的电线杆。与刚才的窗框相比,与围墙的距离稍微近了一点。我决定只试一次,并且让铁男确保助跑的距离。

  这次我以45度角朝着窗框跑去。在距离墙壁两步半的地方轻轻一跳,在空中输入回身的指令,让姿势变成可以用脚踩到窗框,然后以窗框作为踏板用力一跳。跳跃的轨迹是朝着电线杆而去。在即将撞到电线杆的时候,我再度在空中回身,朝电线杆踢过去使用三角跳。

  铁男的身体描绘出平滑的抛物线。高度比上次还要高。

  在即将撞到围墙的时候,我输入空中回身的指令。身体在跳到最高处的时候扭动,以多边型组成的身体勾住围墙顶端了。我再度输入回身指令,重心的位置偏移之后,铁男的身体滑落在围墙的另一侧。

  铁男的周围是三町目的街景。

  这里已经不是二町目了。是以杂乱的多边型模块所构成的虚拟都市。

  我的口中发出了笑声。一开始是轻声笑着,接着笑声越来越大,到最后变得停不下来。代替着无法发出笑声的铁男,悦郎我不断地笑着。

  尝试过之后就发现没什么了不起的。应该如此高耸在面前的难度E围墙,如今甚至感觉蛮低的。

  只要利用这条捷径,从登录到抵达J·T·S或许不用三分钟。只不过比起利用汽油桶的翻墙,这里输入指令的时机更为严苛,我一次就能成功几乎接近奇迹。看来今天的状况似乎真的很好。

  由于快没有时间了,所以铁男寻找着可以用来翻墙的多边型模块。掉在这附近的是灯油罐。灯油罐太低了没办法成为踏台,所以铁男前往旁边的道路。要是让对战选手等太久的话,或许会直接被判定失去资格。

  开始卷动的画面一角映着人影。那个家伙翻越难度E的围墙,以铁男落下时的相同轨迹沿着墙面滑落。

  不是桥本。

  男子穿着黑色的运动上衣,以及黑色的皮裤。背后的贴图是一个骷髅的染印纹样,手上绑着黑色的护腕。脸部的贴图,在眼睛与嘴巴的部位,戴着一个诡异的面具。就像是会画在美军轰炸机上头的面具图案。似乎是中量级的蛇形拳法家。

  铁男转身面对这名假面男子。他位于左前方的45度。铁男在距离男子三步半的地方停下脚步。

  男子的头上出现了对话框。

  〉是空手道家铁男吧?

  〉没错。

  〉跟我打一场吧。

  假面男子如此说道。

  我把左手放在游戏杆上,只以右手敲打着键盘。

  〉是拦路杀手杰克吗?

  〉虽然不是这么自称,不过别人都这么称呼我。

  〉很抱歉,我正要去参加武斗会。

  我环视着屏幕中的画面。在可以看见的范围之内,掉在路边的就只有一个灯油罐。中量级的铁男无法翻越难度E的围墙。唯一的选择就只有先行断线然后重新登录。

  〉你想逃避?

  〉现在正在进行决赛。

  〉没错,所以我才会来。最近你身边都有苍蝇在飞对吧?如果是现在,市内就不会有啰唆的家伙了。

  〉接下来是准决赛耶?

  〉那又怎么了?

  〉只要打赢田中就能进入总决赛,要是在总决赛打赢帕克,我就能成为第一名。

  〉你真的这么认为吗?

  〉你说什么?

  〉你是为了什么而战的?

  〉与强者对决并且打倒他。只是如此。

  〉那么,你应该战斗的对手就不是帕克。

  〉你说这什么话,帕克是去年的冠军。

  〉在一个小小的擂台上面打倒对手,这样就可以叫做最强?

  〉什么意思?

  〉拳击就是拳击手。空手道就是空手道家。有多少规则就有多少最强的人。要决定这座都市最强的人并不需要斗技场。在斗技场上可以决定的,就只有斗技场的冠军而已。在这座都市里头,存在着这座都市最强的人。

  铁男与杰克站在三町目的窄巷里。两名角色的周围是一片凌乱不堪的街景。画面一角映着灯油罐的多边型模块。在两人周围所展开的,就是所谓的虚空间。

  这座都市没有电。也没有水或瓦斯。便利商店或电影院或棒球场,也不存在于这座都市。这是一座架空角色所居住的架空都市。

  所以,铁男如此询问着杰克。

  〉为什么要当拦路杀手?

  〉你也要问这种问题吗?

  拦路杀手说道。

  然后他缓缓走动,让出了路。

  〉都已经难得选上你了,不过如果你这么想要参加武斗会,那你就去参加吧。然后打倒帕克受到大家的称赞吧。

  录像机的电子钟显示着18点31分。要回到武斗会的擂台,快的话两分钟可以抵达。铁男与田中的比赛是在帕克之后,如果是现在的话还赶得上。

  我知道铁男很强。

  铁男以木头人为对象练习连续技。铁男研究着通往三町目的捷径。铁男可以踢倒汽油桶借以翻越难度E的围墙。铁男在寻找杰克。铁男有参加武斗会。铁男,铁男,铁男——应该是铁男的我,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想起了现实世界的居民薙原布美子。

  布美子和我是不同种类的人,思考方式或是生活模式都和我完全不同。有着不同的喜好,所执着的地方也不一样,即使是写笔记的速度、走路的速度或爬楼梯的速度都不一样。我不懂布美子的执着之处,她也不懂我的执着之处。在理性上可以理解,也能表示出同意的态度,然而即使如此,我们还是不同的生物。

  不过正因如此,我们才会相处在一起吧。

  至今的我都是在形式上与她交往。缩短睡眠时间让自己早起,勉强自己去上我不想上的课,比她还要热衷于寻找她要找的蓝猫。我觉得不应该与她看见不同的事物,不应该与她进行不同的行动。不过这样是错的。虽然我们因为价值观的不同而吵架,不过这并不是值得吵架的事情,因为我们两人没有必要去争夺相同的地方,我们只要陪伴在彼此的身边就行了。正因如此我才会喜欢她。我终于知道了,事到如今我就敢说,我很喜欢布美子。

  虽然我很喜欢她,不过正因为很喜欢她,所以为了让我依旧是她所喜欢的我,我非得要贯彻当初的目标而战。薙原布美子喜欢的我就是这样的人,要是逃离或偏离这样的原则,我就会变得不是我。

  我知道,我想要说明却一直无法说明的内心阴霾,如今已经无声无息地散去了。在只存在于网络之中,架空都市的架空街道上,我因为与不知道真面目的拦路杀手对话而察觉到这件事,这令我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没能说出最重要的那番话,使得我与布美子在决定性的瞬间擦身而过。

  或许,人生就是这种错误的连续也不一定。

  我的喉头自然涌上笑意,从我紧咬的牙齿之间发出笑声。还好这里是决斗都市。我的偷笑没有影响到游戏杆与按键,不会传到杰克的耳中。如果被他发现我在这种场面偷笑,应该会被他认为是个怪胎吧。

  布美子和我是不同的人。相反的,铁男与杰克是完全相同的存在。双方都朝着相同的目标前进,执着于相同的事物。所以对于这个架空世界里头独一无二的地方,我们两人没有办法退让。这个地方并不是在颁奖台上,独一无二的这个地方,悄悄躲在狭窄又凌乱不堪的三町目街角某处。铁男与杰克一直在夜深人静的时刻,跑遍架空都市的每个角落寻找这个地方。

  没有必要让众人认同铁男的强。杰克应该也一样吧。两人的强,只要两人自己知道就行了。这个选择,绝对不能有所错误。为了让我依旧是我自己,铁男应该要面对的敌人是——

  我在画面前面做一个深呼吸,然后操纵游戏杆。铁男摆出了备战架势。

  〉想打了吗?

  我输入指令与文字。我所输入的指令成为封包在光纤里奔驰抵达服务器,像是回旋镖一样将计算结果化为封包传送回来。间隔60分之4秒之后,铁男重新绑上打架至上的白色头带。

  〉有人想打我就奉陪,只是如此而已。

  〉非常好。

  〉你不过来我就过去了。

  〉试试看吧。

  我缓缓数了三秒。

  然后输入前冲的指令。

  铁男以没有减速的脚步,直接跑完三步半的距离并且挥拳,不过我取消这一拳改以肘击,并且再度取消肘击使出摔技。

  摔技成立,铁男抓住杰克的领子。杰克拨开了铁男的手,彼此转身45度之后拉开距离。两人以一步半的距离对峙。

  摔技果然对杰克不管用。我刻意延迟输入指令的速度,所以时间应该不可能让他足以先行输入指令。杰克是看到摔的动作才做出反应的。虽然似乎不可能,不过如果拥有超人的反应速度,就不是办不到的事情。

  杰克朝着右前方移动。铁男向前并且挥出速度最快的拳头。杰克往左边闪躲,并且背对着难度E的围墙。

  铁男朝着杰克突进,出拳,蹲下出拳。杰克把这两拳都挡了下来,然后攻守交换了。杰克使出三百六十度的回旋踢,然后取消,朝着角度几乎是垂直的围墙跳去,并且在空中回身。他利用围墙,以三角跳的要领朝着铁男使出飞踢。来不及防御的铁男正中这一击。

  翻了一个筋斗倒地的铁男,被杰克逼近到面前。铁男向旁边翻身与杰克拉开距离。配合着铁男的起身,杰克使出三百六十度的回旋踢。铁男防御住了。杰克使出回旋踢,然后取消改为蹲下出拳。铁男的体力被打掉了一些。

  铁男朝着没有继续追击而后退的杰克逼近,使出挥拳加踢腿的连续技,然后取消改为前冲。一般来说这时候应该是只用摔技,不过我使出下段回旋踢。脚受到攻击的杰克有些摇晃,我前进使出肘击,杰克很快就恢复过来,挡下铁男的这一肘。

  我的口中发出了呻吟。

  没办法使用摔技,比想像中的还要棘手。因为可以完全挣脱摔技,所以对方需要警戒的东西,只剩下反击成功之后的空中连段。

  格斗游戏是一个可以慢出的复杂猜拳。觉得对手会出石头就输入布的指令,觉得会出剪刀就出石头的指令。如果铁男只能出石头与布,胜负的结果就等于是一开始就决定了。

  然而,帕克做到了。在曾经被称为圣地的新宿电玩中心,帕克的玩家只以石头与布就获得胜利。这是目前正在决赛舞台上,在几千人的视线之中战斗的帕克做得到的事情。

  太宽阔的地方对我不利。铁男在三町目的街上奔跑,稍微晚了一步的杰克追在铁男的身后。

  此时屏幕上映出一个人影。人影越过难度E的围墙,以铁男与杰克相同的轨迹沿着墙面滑落。

  我输入文字。铁男的头上浮现对话框。

  〉等等,有人来了。

  杰克不为所动。

  〉比赛选手忽然失踪,难免会有人来找的。

  〉怎么办?就这么继续吗?

  〉事到如今我可不希望有人捣乱。我们去他们想找也找不到的地方。三町目最深处的那里怎么样?

  〉J·T·S对吧?

  〉就在那里一决高下吧。

  〉可别逃了啊。

  〉你才是。

  杰克的身影转眼之间就融入三町目的街景之中。为了掩饰拦路杀手曾经在场的事实,铁男暂时停留在原地。

  从围墙上滑下来的男子身穿蓝色的忍者装束,脚上是不会反射光线的黑色短布鞋。他看起来是轻量级,依照架势应该是柔道家。

  是决斗都市的忍者桥本。

  ——————————

  柔道家以和平常完全相同的脚步接近过来。

  他转身面对铁男。左前方45度,以铁男的步伐来说是三步半的距离。刚好无法前冲使用摔技指令的距离。

  〉表现得真好。

  桥本的头上浮现对话框,并且显示着文字。他的语气一如往常,而且和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一样,就像是时代稍微错误的漫画主角。

  〉什么事情表现得好?

  〉刚才在这里的是杰克吧?

  〉是没错啦……

  〉原本就觉得很有可能,不过果然如此呢。因为能在无人妨碍的状况之下与铁男弟兄接触的机会是有限的。

  〉已经在预料之中了吗。你的脑袋真是机灵呢。

  〉再来这里就交给在下,铁男弟兄快回去武斗会会场吧。

  已经预料到的桥本这番话,不知为何使得我的内心感到痛楚。铁男就这么让对话框保持空白站在原地。

  〉怎么了吗?

  〉……很抱歉,我办不到。

  〉帕克弟兄已经在会场等了。

  〉无所谓,帕克那边已经无所谓了。

  〉铁男弟兄的目标不是要成为VT的第一名吗?你要故意放掉这个机会?

  〉我的战斗位于只存在于网络上的,这个凌乱市区的某个地方。

  〉斗技场也是VT的一部份吧?

  〉不对。只要帕克的玩家以帕克玩家的身份出现在新宿的电玩中心,他就不是我要前往的地方,我已经懂了。之前有和你一起讲过吧?

  〉没有印象。

  〉不用装蒜没关系的。我知道你不喜欢把现实还有虚拟世界的话题连结在一起,不过这是很重要的事情。能够明确将两种人格区分使用的你一定会知道,我记得曾经在新宿的电玩中心对你说过。

  〉不过,在下已经不可能前往新宿了。

  〉说这什么话。事到如今还需要说谎吗?

  〉忍者不会说谎,在下的居住地位于北海道。

  〉你说什么?

  柔道家忍者面无表情站在离我三步半的距离。只有贴着材质的脸,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不会改变表情。

  〉铁男弟兄或许是把在下误认为某人了。在下的玩家……也就是在下本人,确实曾经在新宿待过一阵子,不过实在难为情,在下现在已经逃到北方尽头成为网络废人了。

  〉北方?你不是琉依吗?

  〉实在很抱歉,不过在下不知道琉依弟兄是何许人也。

  让对话框塞满文字的桥本站立不动。铁男的对话框依旧显示着“你不是琉依吗?”这段话。

  被摆了一道。

  我拼命搜索着记忆。

  的确如此。被称为琉依的她,从来没有说过自己是操纵桥本的玩家。不只如此,她也没有说过任何可以窥见她真面目的情报。她只有说过一句话,只说过“请和在下约定不要到处张扬”而已。我只因为这句话就完全被她所骗。由于桥本的说话语气实在太有特色,加上她相当熟悉决斗都市的事情,所以我没有想过她与桥本是不同的人。仔细想想,只要是出入J·T·S的玩家,所有人都会认识桥本。

  她在新宿所讲的那件事情,即使不是桥本的玩家也说得出来。不对,事到如今,把那番话当成桥本以外的玩家所说的,反倒还比较能够令人接受。对于帕克的玩家而最重要的地方,不是在于决斗都市,而是在新宿的电玩中心。能够如此断言的人物并非桥本的玩家,因为这个人物必须看得见我花费漫长时间之后所抵达的,那个独一无二的地方……

  除了我以外,能够看见那个地方的玩家,在决斗都市里只有一个人。

  我的背脊一阵颤抖。通过肩膀与手臂的肌肉而抵达指尖的这股颤抖使我拨动游戏杆,这个动作化为无机质的信号送到服务器。

  铁男动了,桥本摆出架势。

  〉你正在扮演一名忍者对吧?

  〉正确来说并不是在下。是在下的玩家扮演着游戏角色,而这名游戏角色扮演着在下。

  〉杰克也说过同样的事情呢。

  〉在下是这么认为的。

  桥本的想法有一部份正确,也有一部份是错误的。杰克的玩家进行着角色扮演,这应该是真的。如果杰克的玩家是我所认为的人物,那么就像是桥本在虚拟世界进行着角色扮演,这名人物也在现实世界进行着角色扮演。其实是一只狼的这名人物,在现实世界披着一层羊皮。杰克才是这个人物的本质,是获得解放的自我。

  或者不只是这名人物,无论是谁,其实都在现实世界进行着角色扮演也不一定。每个人都是如此的。我们逐渐戴上面具,想办法活在现实的世界。我们使用着这种方式,让自己与这个其实没有自己归宿的世界同化。

  〉怎么了吗?

  〉我懂了。

  〉懂了什么?

  〉我无论如何都要和杰克战斗的理由,绝对不能退让的理由。

  柔道家双手抱胸。我察觉到这与我在三町目的围墙前面初次见到他的姿势一样。

  〉非得要与铁男弟兄起争执,老实说真的令在下过意不去。你与帕克弟兄战斗,在下前去寻找杰克的真面目。在下认为这么一来双方都会有好处……

  〉杰克就是杰克,我已经懂了。

  〉在下不懂。

  〉我不介意你来看我们的对战喔。

  〉在下认为,现在的你甚至有可能打赢杰克弟兄。这样会造成在下的困扰。

  〉那就没办法了,交涉决裂了。如果椅子只有一张,又有两个人要抢的话,就只能以实力来抢了。

  〉虽然在下喜欢以和平的方式解决问题,不过既然这是VT的作法,那也没办法了。

  〉愿打服输。

  〉在下会这么希望的。

  忍者忽然用力一跃。

  这是能跳过铁男的超远跳跃。桥本的脚尖一口气将三步半的距离归零,并且朝着铁男逼近。我输入指令前翻。铁男在毫厘之间躲开攻击向前翻身。桥本落地了。

  铁男转过身来,桥本跑走了。

  他不是想要逃走——他在引诱我。

  确认铁男有跟上来之后,桥本不断朝着市区的深处跑去。两名角色不时以简单的技巧过招,并且进入了三町目的中心地区。

  我们来到了一个狭窄的十字路口。落在地上的是汽油桶。桥本把汽油桶踢过来,铁男踢了回去。桥本轻轻跳越接近过来的汽油桶,并且朝着铁男使出飞踢。铁男防御下来,趁着对方攻击之后的僵直时间使出摔技。桥本挣脱了。

  为了寻找杰克而走遍VT的桥本熟知三町目的各个角落。虽然他说他曾经输给利奇,不过颇有两把刷子的。虽然会做出一些可以说是致命关键的奇妙动作,不过这一定都是在他的计算之中。

  要是轻量级的桥本全力奔跑,中量级的铁男就没办法追上他。移动某种程度的距离,稍微过个几招,削减对方的体力之后再度拉开距离。这对于桥本而言是理想的状况,对于铁男而言则是最坏的状况。

  因为桥本的目的并不是打赢铁男。只要让自己的体力不要归零就行,而且只要将铁男的体力削弱到某个程度,杰克自然就会把铁男收拾掉。桥本的目的是要跟踪打倒铁男之后的杰克,并不是亲自打倒铁男。

  体力已经减少到明显看得见损耗了。虽然铁男对桥本造成的打击,应该几乎有自己所受到打击的三倍,不过这场胜负与这种事情无关。接下来即将与三町目最强的男子对决,即使HP是全满的,也未必会是拦路杀手杰克的对手。

  既然这样,就得去解读桥本的想法。桥本的作战是以削减铁男的体力为目的。即使多少会受到创伤,也不能让桥本跑掉。

  铁男向前翻,前翻之后轻轻向前跳,踢向墙壁,以三角跳的要领用力一跳,从桥本的头顶接近过去。浮在空中的铁男到处都是破绽,我将注意力集中在游戏杆上。

  桥本使出后空翻的踢腿。这是被称为脚刀的大绝招。我输入指令。铁男在空中回身,以毫厘之差躲开攻击并且落到地面。桥本攻击之后的僵直时间也在同时解除。

  好了,接下来就是实时的猜拳游戏了。这种猜拳游戏可以慢出,可以在中途更换手掌的形状,可以解读对方的行动。这些作法在规则上都是被允许的。必须完全看穿对方包含假动作的行动,才能被容许获得胜利。铁男使出挥拳加踢腿的连续技,并且在中途取消,改为前冲之后使用摔技。吃了一记头锤的桥本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紧贴着倒地的敌人,再度下达前冲指令,然后取消。趁着角色还没有开始移动的时候,先行输入绕到左前方的指令。

  桥本一起身就使出回旋踢。我以毫厘之差看穿他的踢腿,输入飞膝踢的指令。

  发出膝盖命中的音效。是反击。

  铁男使出速度最快的拳头打中浮在空中的敌人,取消出拳之后的踢腿,改以脚跟从高处落下攻击。桥本的身体被打向地面。我以蹲下的拳头打中他反弹起来的身体,然后我先行输入的前冲动作发动了。我取消前冲,改为以站姿使出下段回旋踢,再度前冲,朝着倒地的身体使出向下的正拳。

  桥本的身体变得无法动弹,接着从画面上消失。

  位于遥远北方尽头,桥本玩家的电视画面上,应该还映着铁男战胜的身影。目前还来得及对他说几句话,然而位于虚拟世界的铁男,对于虚拟世界的桥本没有半句话好说的。

  我将游戏杆向右连推两次。铁男迈开脚步奔跑。

  ——————————

  然后,铁男抵达了眼熟的场所。

  墙壁的贴图是历经风吹雨打的木板材质,入口是两扇回旋门,店门口放着一个木制的桶子,还立着两根粗粗的柱子。入口上方挂着一块古老的招牌,招牌的立体模块有一点倾斜。

  是BarJ·T·S。

  〉来得真晚呢。

  拦路杀手双手抱胸,站在回旋门前面等待着。

  〉没什么,在处理一些事情。

  〉我还以为你眷恋颁奖台所以逃走了。

  〉我不会做那种事的。不会做那种事。这座都市不需要什么颁奖台。

  〉喔……

  〉我和你究竟谁才是最强的人,只要我和你两个人知道就够了。

  〉就是要这样才对。

  〉难道说,你……

  〉什么事?

  拦路杀手说道。

  〉你的玩家本名是不是“琉依?”

  我把打出来的文字删除了。

  杰克的真面目是否就是我在新宿遇见的蝙蝠女,这已经没有关系了。或许杰克玩家的真面目,是那个向帕克的玩家挑战,强得夸张的小学生也不一定。无论是谁,即使是完全不同的第三者,我也没有必要去知道。这座都市不需要这样的情报。

  不只没有观众,也不会留在纪录之中。屏幕画面、一根游戏杆、几个按键、连接家用游戏机的网络线。这就是两人之间所存在的东西。映在我这边画面上的拦路杀手,对我来说就是他的一切人格,映在他画面上的铁男,对他来说就是我的一切人格。

  〉既然你不过来,我又要主动过去啰?

  〉试试看吧。

  我缓缓数了三秒。然后输入前冲的指令。

  我穿过杰克身边撞向回旋门。铁男跑进了J·T·S。

  阴暗的店内没有任何人。酒保宾以及真澄都不在。在街头斗殴战败的桥本已经注销了,利奇正在观看武斗会。J·T·S的人不可能会在黄金时间上线。

  铁男跳到吧台上。配合着回旋门的摆动,杰克冲进了酒吧。我输入指令。铁男朝着杰克使出没有经过助跑的飞踢,杰克向前翻身避开攻击,并且起身就使出中段回旋踢。

  他的脚踢到固定住的桌脚。失去平衡的杰克晃动了一下,铁男向前冲,并且以膝盖踢去。这一记飞膝踢让反击成功的音效响起。

  杰克的身体飞上高空,并且撞到天花板。我朝着他落下的身体使出飞膝踢,在他再度落下的时候蹲下挥拳攻击,然后站起来使出下段回旋踢。

  铁男与倒地的杰克拉开距离。杰克缓缓起身。在店内的阴暗光线之下,他脸上有着弧度的面具多边型模块产生很深的阴影。依照解释的方式,看起来也像是一张笑脸。

  杰克没有拉近距离,就这么使出三百六十度的回旋踢。回旋踢命中椅子,受到冲击的椅子飞了出去。飞出去的椅子打中铁男。

  铁男晃动了一下。没有造成损伤,只是晃动了一下而已。然而,这一瞬间将会决定胜负。我迅速将游戏杆左右摇动。铁男从晃动状态恢复之后,又一把椅子飞了过来。混帐。有些摇晃的铁男朝着墙壁的方向后退,杰克进逼到铁男面前,使出向上的掌打。

  响起反击成功的音效。

  铁男的身体浮到了空中,假面男子朝着浮在空中的身体出拳,取消接下来的连技重新出拳。铁男的身体狠狠撞上墙壁,男子再度以向上的掌打迎接他反弹过来的身体,然后往前冲,中途取消前冲改为出拳,再度出拳,接着使出三百六十度的回旋踢。

  铁男的体力计量表,几乎被他打掉了一半。

  我不知道杰克的玩家有多么熟悉J·T·S的内部。或许比我熟悉,也或许比我陌生。然而在因为踢到桌脚导致身体摇晃之后,他有办法把椅子踢过来还以颜色。真有你的。一种寒毛直竖的颤抖从腋下通过前臂,振动着我握住游戏杆的手心。属于机械的这根游戏杆甚至对这样的动作都会产生反应,朝着埋设于干线道路底下的光纤送出封包。不知道我正在兴奋的杰克,甚至会把这种因为颤抖而产生的动作,视为是我自行输入的指令。

  就是这么回事。在我们之间,只存在着这种借由交战进行的沟通方式。

  杰克逼近倒地的铁男,趁着对方一起身就使出下段踢。铁男操纵游戏杆躲开攻击,并且蹲下快速飞退,从回旋门底下钻出去前往店外。

  铁男的体力只剩下一点点。再被打中一拳就结束了。

  杰克冲到了店外。

  铁男绕过柱子引诱杰克。杰克朝着铁男逼近。我以速度最快的拳头牵制,然后蹲下飞退。铁男来到了柱子旁边稍微凹陷下去的地方。

  要是杰克在这里使出上段或中段的攻击,他的攻击将会掠过铁男的头顶,肯定能取得起死回生的反击机会。既然坡度如此倾斜,摔技就无法成立。这是铁男之前在利奇手中尝过的苦头。

  我将所有的神经集中在指尖。

  然而,杰克的反应相当正确。他是三町目的王者。

  杰克轻轻跳了起来。

  杰克使用了无视地面起伏的唯一方法,他在空中朝着下方踢腿,铁男则是前翻躲过这一脚。杰克与铁男的位置交换了。杰克正背对着J·T·S的墙壁。

  这是他最擅长利用的状况。然而,我可以在他受到攻击而被墙壁反弹过来的时候,使用空中连段好好修理他。虽然我知道杰克利用墙壁的战法,即使如此我在这时候还是必须攻击。如果不是可以造成重创的连续技,就不可能造成逆转打倒杰克。

  铁男挥出中段拳。杰克挡了下来。我蹲下出拳接着下段踢,然后取消动作。

  杰克转身跳了起来。铁男使出中段回旋踢。要是命中就可以造成反击的这一脚。被杰克在空中回身闪开,他就这么使用墙壁使出三角跳。

  杰克绕到了铁男的背后。

  与齐斯对上杰克的那场战斗一样。即使取消踢腿转过身去,杰克进行攻击的速度也比我快。就这么继续攻击将会遭到反击。取消攻击并且朝着墙壁前冲应该是最好的方法,不过只能撑过一时而已。杰克只要蹲下来挥出一拳,就可以给予铁男最后一击。

  万事休矣。

  然而,杰克并不知道铁男残存多少的体力,不知道我曾经因为桥本而受到损伤。

  他肯定不知道只要蹲下出拳稍微碰到铁男,就可以将铁男打倒。在这场实时的猜拳游戏里,我再度打算出剪刀。我打算对着只能用石头与布来应付的杰克出剪刀。我这么决定了。

  我张大眼睛凝视着画面。

  我看到了木桶。

  画面中央,

  有一个木桶。

  与利奇对打的时候,那个木桶被他用来当成空中连段的墙壁,是曾经让铁男遭到重创的木桶。那是相当大的多边型模块,看起来也蛮重的。

  我取消回旋踢,换成另一只脚当成轴心,使出反方向的回旋踢。铁男的身体微微沿着凹洞的坡度滑落旋转,脚尖踢中了木桶。

  受到冲击的木桶滚到地面。

  承受反作用力的铁男身体,稍微偏移了一点点。

  杰克的拳头落空了。

  杰克无视于落空的第一拳,并且继续进行攻击。他以连续的踢腿朝着铁男的背后逼近,木桶从侧面狠狠撞上他。

  杰克的身体站到木桶上,稍微浮到了空中。

  这是不到一秒钟的时间所发生的事情。

  在要求临场反应的时候,人类并不是经过思考之后才行动。我的手指基于反射动作,擅自对此做出反应输入指令。

  我所使用的,是最为得心应手的指令。

  铁男使出速度最快的拳头打中浮在空中的身体,取消接下来的连技重新出拳,然后使出飞膝踢。杰克的身体再度撞到木桶。我挥拳打中他反弹过来的身体,取消出拳之后的踢腿,改以脚跟从高处落下攻击,将他打到地面,接着以蹲下的拳头打中他反弹起来的身体,然后我先行输入的前冲动作发动了。我取消前冲,改为以站姿使出下段回旋踢,再度前冲,朝着倒地的身体使出向下的正拳。

  杰克的身体变得无法动弹。

  接着,静静的,在一瞬间,消失了。

  铁男站在原地不动。

  我就这么凝视着25寸的屏幕好一阵子。

  直到没有下达任何指令的警告声响起,我才发觉自己打倒了杰克。

  12

  四周吹着炎热的风。空气有些干燥。持续下了两天的雨洗净所有的尘埃,从窗户看见的新宿天空是晴朗的蓝绿色。我在缓缓流动的云朵里头找到奶油卷形状的云,因此轻轻露出笑容。

  时间是上午八点五十五分。我坐在伦理学教室从前面数过来的第七个位子。

  虽然已经是上学期的最后一堂课,上村哥今天也还是在黑板写着字。他嘴里嘟哝着自己讨厌炎热的天气,写字的速度比平常还要快。第三张活页纸很快就即将写满,我的右手已经没有知觉了。

  “请问,这里有人吗?”

  这个像是少年动画女主角的声音,使得我抬起头来。我默默拿开占领第二个位子的书包。女孩坐在空出来的位置上。

  女孩从比我厚三倍的书包里头取出文具用品,从笔盒里头取出0.7的自动铅笔,从塑料盒里头取出银边眼镜。A5的笔记本封面,以像是习字帖的字体写著名字。上头写的名字是薙原布美子。

  我刻意动着手,把写到一半的活页纸与水蓝色的出席卡塞给布美子。虽然预备用的水蓝色卡片只有一张,不过这种事情已经无所谓了。

  “你的字,好潦草呢。”

  布美子隔着小小的镜片看着活页纸上的字,然后如此轻声说着。

  “真是抱歉啊。”

  “这个我几乎都看不懂喔。”

  “我就看得懂。”

  “这不是字,应该叫做暗号才对。”

  依照布美子的说法,潦草的笔记在之后没有任何用处。因为时间一久,人类就会忘记自己曾经写过什么,所以如果没有写成让每个人都看得懂就没有意义。不过如果每周都要在上村哥的课堂上抄笔记,那我还宁愿继续潦草下去。听到我这么回嘴,布美子忍不住开口笑了。她恢复了那张可以在快餐店收钱的笑容。只要她一笑,就会露出嘴里的小虎牙。

  布美子忍住呵欠开始抄黑板。

  “你没睡?”

  “算是吧。”

  “真难得呢。”

  “我是在用功啦。”

  我花了三十分钟写在活页纸的内容,不到五分钟就被她抄到笔记本上。布美子的字比我工整两百五十六倍。我按了按自己作痛的右手。

  黑板前面的上村哥非常顺利地写着黑板。从旁边射进来的阳光,在他以发胶固定的头发上形成一个光环。与弟弟相较之下,上村哥的头发似乎多了很多。

  我交互看着布美子的短发以及上村哥的旁分头发,思考着如果要从助教职位与头发之间做出选择,现在的上村弟或许会选择头发吧。

  进入下午之后,我和布美子来到新宿的街上。因为布美子说今天要买东西。

  我说出自己已经看过江湖浪子之后,布美子就说她星期天整天都窝在电玩中心。她说她把正在休息的哥哥挖起来,前往家里附近的电玩中心练习连续技,昨天则是通宵在看攻略本。

  我以手指梳着布美子的头发。薙原布美子一定是个笨拙到令人受不了的人。

  “明明不需要这么勉强的。”

  我从裤子里头露出来的衬衫,被布美子用力拉了出来。

  “我可不是为了你才这么做喔。”

  “是吗?”

  “我是为了守护人类的尊严才这么做的。”

  “不强就没办法守护的。”

  “我会变强啦。”

  “虽然不是不可能,不过很难。”

  “你等着看吧!”

  布美子说,她上次的失败是因为选错角色。她似乎不适合使用空手道家。

  如果是鹰爪翻子拳法家,就已经可以完美使出从反击之后的出拳取消掌打出拳取消掌打出拳出拳取消加上连续下段回旋踢。布美子挺起胸膛如此说道。这是四天王田中擅长的难度E连续技。

  我在高楼的山谷之中仰望狭窄的天空。如果这番话是真的,布美子或许在不久的将来会比帕克还强。

  “话说回来艾迪小弟。”

  布美子露出像是在逗我的笑容。

  “你打赢明尼苏达胖子了吧?”

  “武斗会我弃权了。”

  “不会吧?”

  “真的。”

  “连人家的约都推掉了,你不可能会这么做吧?”

  “因为我见到我一直在找的人了。”

  “什么嘛,女的?”

  “……不知道。”

  “不可能会不知道吧。啊,你刚才笑了对吧,给我招出来啦。”

  “我真的不知道。拜托就当成是这么回事吧。”

  “骗人!”

  “这是真的,不要拉这么用力啦。”

  我向布美子说出关于决斗都市的事情。

  穿着学生服高木屐的空手道家铁男、忍者桥本、酒保宾、讨厌的利奇、有着大姐风范的真澄。悄悄耸立于三町目街上的BarJ·T·S。那是一段关于出现在架空都市的拦路杀手,一段非常漫长的故事。

  为什么想要变强?为什么会拿木头人练习连续技?为什么比起帕克,铁男选择了与杰克战斗?我将这一切逐一说了出来。布美子一直听着我的叙述。

  在战斗之后,铁男对着来到J·T·S的桥本与真澄说出打倒杰克的事情。真澄拿起水酒的杯子做出干杯的动作,穿着燕尾服的桥本默默对我耸了耸肩。

  只是如此而已。到了今晚,位于北方尽头的桥本,大概就会开始进行下一个目标的探索活动,原班人马会聚集在J·T·S,决斗都市就只是一直存在于那里。

  说到不同的地方,就只有拦路杀手杰克而已。

  铁男应该不会在那个虚拟世界遇见杰克了。而我在这个现实的世界,应该也一样不会再度见到那名自称是琉依的女性了。

  在网络上的架空都市的那个地方是独一无二的,而且只存在于铁男与杰克竭尽全力交战的那个时候。我借由胜利而获得这个独一无二的地方,拦路杀手则是借由失败而获得。所以我们不会重逢了。因为即使两人再度重逢,在那个时候的那个耀眼场所,应该也不会再度复活了。

  所以如果布美子希望的话,我想要在接下来去寻找能让两人一同前往的耀眼场所。不是虚拟世界的拦路杀手,也不是能带来幸福的蓝猫,我想要由我们两人一起去寻找我们两人所决定的事物。

  “要去看电影吗?”

  我对着布美子说道。

  “不行,今天是要买东西。”

  “又要买东西……”

  “讨厌吗?”

  “不会讨厌。不会讨厌的,一点都不会。”

  “感觉有点假……”

  我轻轻紧握着布美子小小的手心。在有着初夏气息的新宿街上,两人依偎在一起前进着。

  打倒杰克之后,我想要让空手道家休息一阵子。所以我经过国际街的电玩中心门口完全只是偶然,会看见帕克玩家的身影也是一个偶然。

  电玩中心的入口处设置着对战机台。似乎是决斗都市第二届市内第一武斗会的冠军,与新宿自认是个中好手的玩家们进行对决的活动。

  帕克的玩家身旁,坐着一名穿着学校水手制服的女孩。她大概是四天王齐斯的玩家。因为铁男失去资格,所以齐斯递补上来晋级准决赛,并且打倒田中晋级总决赛。

  帕克打倒无名的蛇形拳法家晋级总决赛,至于总决赛则是由帕克获得胜利。他的裁纸刀变得更加锐利,如今似乎连砧板都能切断了。

  布美子探头看着显示用的屏幕画面,然后如此说道。

  “这个人蛮强的嘛。”

  “不只是蛮强而已。”

  “你比较强吧?”

  “我不知道。”

  “因为杰克比被称为最强的帕克还要强,你却打倒了杰克对吧?”

  “杰克不一定是所有人公认最强的人。”

  “什么意思?我一点都听不懂……”

  布美子以食指抵住我的下巴。漆黑的眼中浮现出俏皮的神色,隐约有种金木犀的香味。

  “要打打看吗?”

  “并不会。”

  我在自己的这句话上头加了一张滤网。

  “这句话意思是说,虽然并不会想玩,不过说真的其实有点想要打打看。对吧?”

  布美子翻译着我的话语。

  “对。”

  “请我吃一次饭,我就让你去打一次。”

  布美子的脸上浮现出笑容。

  “好贵。”

  “那当然,那个时候取消餐厅的预约,简直让我丢脸丢到家了呢。”

  我双手抱胸思考着。

  “这礼拜六,惠比寿。”

  “那我准你打一场。”

  “小气。”

  我坐到了帕克玩家的正对面。

  按下A键。

  我从坂上悦郎,化身为空手道家。

  这一天,我忘了去记我打赢了几场。

  后记

  很久很久以前,在我开始偷爸妈的钱去打电动的时候,游戏机台的屏幕上贴着有颜色的玻璃纸。这是为了让黑白的画面看起来是彩色的。当时游戏杆只能往两个方向移动,按键只有一个。那是一段只要把打火机的铁丝插入投币口,并且喀的一声按下里头按键的话,就可以免费玩游戏(这是犯罪行为)的美好时代。

  如今电玩是在家里玩的东西,CG也相当美丽,能够连上网络对战已经变成是理所当然的。然而当年是个小鬼的我,确实曾经沉迷在以有色玻璃纸画面所创造出来的寒酸电玩世界之中。

  我并不是要否定以最新技术开发的美丽CG。技术这种东西越先进越好。总有一天将会可以在脖子插入插头,直接把信号送进脑中吧。欢迎来到未来社会。布满于高楼大厦之间的透明管线,还有侍女机器人!只要有这两个东西就很够啰。到了那个时候,我会不惜在一大早就到秋叶原排队,在发售日当天就买下究极的大脑终端系统喔。

  只是,我是这么认为的。并不是因为虚空间极为真实,才促使我们沉迷于虚拟的人格,即使是图像的分辨率粗糙而且色彩单调的任天堂世界,依照玩家的意识,应该也可以产生出虚拟的人格。“打电玩长大的我们”,在已经与网络相连结的虚拟世界里头,也确实拥有着能够培养出虚拟人格的嫩芽,而且对于现实中的自己,会感觉到像是违和感或漂泊感的东西。

  我想要把这种像是难以用言语来说明的感觉写成故事。

  话说在前一阵子,我在某出版社的一本书上,与樱庭一树老师互相撰写书腰上的打气留言,不过我却做出忘记在后记写上感谢的超幼稚行为。我对此极度反省并且借此谢罪。非常谢谢您的大人大量。

  “总之就写你现在最想写的东西吧。”对我说出这种慷慨话语,通称盐巴人的SFM总编,协助我将无法以言语形容的那个世界可视化的toi8老师,即使我从钱包偷零钱也佯装不知情的我的父母,非常谢谢你们。

  希望各位可以在短暂的时间之中,享受着名为小说的虚拟世界。

  樱坂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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