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MI0——美樱
这个小镇的田地正中央,一尊巨大的莲峰大观音耸立其中。据镇上观光指南的说法,这座观音像有二十一公尺这么高。
这里是个受到观音加持保护的幸福小镇。一个抬头往右就能仰望观音像的学校——莲峰高中,其校园深处有座小山,半山腰也有尊莲峰观音像。这观音像比起大观音小得多,而且更为质朴。小观音被安放在有遮雨篷的小屋里,想来也不超过二公尺高吧。
很久以前,这片土地长久乾旱未雨,令居民们束手无策。但据说某天夜晚,观音出现在某位长者的梦里,并指引了他清净泉水的所在。长者於是照著梦里指示的地点拿起锹子一铲,泉水涌现,全村获救。
为了表达谢意,长者建造了这尊观音像。跟大观音比起来,这尊观音才应该是老字号的观音像,但现在好像只剩莲峰高中的运动社团在长跑训练时才会经过了。
但不晓得是不是因为考试日期近了,还是因为天气太冷的缘故,今天就连运动社团的吆暍声也部没听到。
天幕低垂,好像快下雪了。
阴沉的天空下、观音像一隅,双手抱著胸,摆出一副威风凛凛姿态站著的人,就是他——袴田幸太朗。
他身穿一身黑色立领学生服(注l),披著现今已经没有人会穿的黑色斗篷。身高在高中入学的身体检查时是一百八十八公分,真是好运道的一个数字啊!加上他体格健壮,远远看起来就好像一座黑色小山。
其实袴田昨天才刚转入这所莲峰高中而已,现在之所以穿著这身全黑的学生制服,是因为订制的新制服来不及做好,只好勉强先穿著旧制服的关系。
先不说这个,阴霾的天空下,有道人影从眼前莲峰高中的校舍走向这边。
仔细一看,原来是两个人的身影。袴田用严峻的视线注视著,他原本可怕的脸变成了令人更加难以接近的表情,但他本人没有发现。
渐渐靠近的两人,都是袴田所转入的那个班级里的同学。
走在前面的男生,在这寒风刺骨的天气里,竟然连制服的西装外套也不穿,只穿了件衬衫就走在路上。而且衬衫上不仅没打上领带,还大刺剌地松开三颗扣子,是令人看了就发冷的穿著——他的名字是白方雪。
是因为天气太冷的关系吗?从薄衫下露出的肌肤似乎透白得可以看见血管。他细长清秀的双眼看来虽然美丽,但睑上却带有凶狠的寒意。
注l像是应援囤学生所穿的立领学生制服。
定在他身後的则是看来一脸正经的男生,身上的制服穿得整整齐齐,脖子上用看来很温暖的围巾围了好几圈。
他的名字是慈德院伊佐,长长的浏海下露出黑白分明的温柔眼眸。
两人三罪近,不知何处传来钤铃钤、钤钤钤的钤铛声。
——一定不会错。
袴田更加严厉地凝视著两人。
两人爬上缓坡,抬头看见像座小山一样、威风凛凛地站在正前方的袴田後,停下了脚步,白方雪美丽的眉头还不悦地皱了一下。
「你们两个竟然敢来到观音菩萨的面前。」两人头上传来袴田响彻云霄的的声音。
「就是你吗?说有事要找我们的家伙?」
袴田听完白方雪的话後,点了点头。他往前踏出一步,用锐利的眼神瞪著两人。
「白方雪、慈德院伊佐,我袴田幸太朗早就看穿你们两个不是人类了。」
两人沉默地望著袴田。
「哼!真是笨蛋。」
一直盯著望著袴田的雪,终於开口说话。
「你到底是凭什么根据这么说?」
站在雪身後的伊佐用不可嗯议的口吻问袴田,袴田则以一副沾沾自喜的模样回答:
「根据?听好了!这非常灵验的白银之铃响了,就是最好的证明。」
「白银……之钤?」
伊佐和雪不约而同地互望著,袴田的笑声划破了天空。
「给我好好听著!这个白银之铃可是能看穿所有邪物,就是它告诉我的!」
说时迟那时快,袴田掀开了黑色斗篷,一只手高高举起,手中以紫色细绳系住的银色钤铛,的确正在钤钤作响。
雪一动也不动地怒视著白银之钤和袴田一阵後,终於转过身背向袴田,并拍了拍伊佐的肩膀。
「啊;我已经没力气了,今天要好好睡上一天。也没有吃晚饭的心情了,吃不下啦!」
「唔,真的吗?」
「他不是说了吗?说我们早就被看穿了。」「哇,那真的很惊人耶,不是吗?」
说著说著,两人就朝来时的方向准备往回定。
袴田见状,惊慌地大声说道:「等一下!白方雪、慈德院伊佐!这个白银——」
但伊佐只是露出有点抱歉的表情对袴田说:
「我说……袴田同学,你应该很冷吧?你的手抖得很厉害喔。」
空气的确是变冷了许多,袴田的双手正微微地颤抖。
「什么——你在说什么蠢话!白银之钤会发出声音,才不是因为天气冷。」
说完袴田就收起了白银之钤,马上掏出念珠、结起手印,颂唱某种咒语。
他直挺挺的背脊、响彻云霄的念咒声,看来挺有架势的。
袴田就这个架势往缓坡走下去,来到两人身边时,用力亮出念珠。
「恶灵啊,退去!」
走了几步的雪突然停下来,用嫌恶的表情回头看了袴田,他用著极度不悦的眼神瞪向袴田。难道是错觉吗?气温好像一下子就降了五度。至於伊佐则是一副开心的表情,拍著手说道:「袴田,你蛮熟练的嘛!好厉害、好厉害喔!」
「你、你这家伙——」
袴田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退了几步,马上念起九字真言。
「你们太大意啦!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恶魔降伏!
怨敌退散!
七难速灭!
七复速生秘!
最好给我乾脆地觉悟!」
袴田从手中一张又一张地丢出符咒。
符咒划过天空朝向两人一直线飞去。突然咻地一声,一阵风吹来,符咒乱舞扬起。
「啊,袴田同学士伊佐出声说道:「你看!糟了!要飞走了。那不是你重要的符咒吗?」
袴田的符咒被风吹得漫天飞舞,刚好全都飞到雪的头上轻飘飘地落下来。
雪把飞舞的符咒一一抓起,然後不发一语地来到袴田身边。
「你刚刚是念了什么?恶魔降伏?怨敌退散?七难速灭?七复速生秘?」
说著说著,雪把符咒一张一张往袴田脸上贴。说也奇怪,符咒竟然像是上了胶水般,丰牢黏在袴田脸上。
袴田想要逃跑,却不知因何而来的寒气冻得他牙齿不停颤抖,身体也动弹不得。
「你说我们是什么?还说要把我们怎样?」
「我、我、我、我要……」
袴田终於张开了口。
「我、我、我要把所有恶灵、怨敌,一切具有魔性的东西全部消灭掉!没错,就是降伏!让你们毫不留恋人间、安心地往生极乐——」
话还没说完,最後一张符咒封住袴田的嘴。
「往生极乐?降伏?你的眼睛到底是长哪边去了!」
雪在袴田的耳边怒吼。
「你那张五官分明的脸上,是长了两个洞吗?回去修练个一百年再来吧!你这混蛋!」
雪的气势惊人,加上越来越冷的寒气,让袴田不小心跌了个踉舱。
「雪。」
伊佐轻轻拍著雪的肩膀,雪回头看向伊佐。
「伊佐,我决定我还是要吃晚饭。我要生鱼片,就决定吃生鱼片。今天要是不吞下一堆好吃的生鱼片,我可能会抓狂,谁叫我那么久没看到这么稀奇的东西了。」
「啊啊;生鱼片,又是生鱼片啊?」
「河豚好像不错,也想吃比目鱼。」
「嗯,河豚啊?我比较想吃鲜虾耶,定吧。」
「好。那么,我们就快点去找好吃的鱼店吧。」
「等……等一……」
雪只看了一眼正要起身的袴田,就往前走去。
好不容易费尽全力开口的袴田,一看见雪投射过来那冷到快令人全身冻僵的视线,最後还是起不了身、僵在原地。
「伊佐,笨蛋是会传染的,你可不要护著他!」
中途,雪回过头对著伊佐大吼後就走开了。
伊佐耸耸肩温柔地微笑著,并帮袴田把嘴上的符咒拿下来。
「不好意思,雪就是这么没耐性。」
然後,他把贴在袴田脸上的其他符咒也小心地取了下来。
被人家从脸上拿下自制符咒的袴田,觉得自己真是丢脸丢到家了。当伊佐仔细取下最後一张符咒,整理妥当後说了声「来,给你」之时,袴田已经快要泪眼婆娑。
「不……该道歉的应该是我。我本来以为……你们一定不是人类……」
伊佐点了点头。
「你的眼力很好哦,袴田同学。你在哪里修行的啊?」
以为这席话是讽刺的袴田,肩膀越来越往下垂。
「慈德院同学……」
「叫我伊佐就可以了。」
袴田望著表情温柔的的伊佐,深深叹了口气。
「我们家是降魔伏妖、驱除附身恶灵非常有名的净光寺。我为了要继承寺庙,正在修行当
伊佐默默不语,对袴田报以微笑地听著。
「听我爷爷说,这一带有以前照顾过他、非常了不起的修验者(注2)在此修行。本来我是要来请他们收我为徒,但不小心把写著名字的纸条弄丢,後来想说还是先去学校看看好了。昨天一
注2信奉「修验道」,尊奉役小角为祖师爷,在山中修行以获得法力的修行者。到学校,看到你们马上就觉得怪异……结果是我太自作聪明了吧?真是抱歉。」
说完後,袴田低下了头。
伊佐先是微微地笑了笑,然後露出一副「哎呀」的表情。
「你刚刚说净光寺吗?也就是说,该不会你爷爷是——袴田莲太郎吧?」
「没错,可是……」
「这样啊。」伊佐露出满脸笑容对袴田说:「这么说来,之前莲太郎通知我,说想让他不肖孙子在这里修行,那个孙子指的就是你罗?」说完,伊佐兴奋地涨红了脸。
「——你说什么?」
因为听不懂他的话,袴田目不转睛地望著伊佐,而伊佐还是一副开心的表情。
「我跟莲太郎可是从很久以前就认识的好朋友。大概不久前他突然联络我,说是要让他的孙子来我这边跟我们修行。」
「嗯?」
袴田歪著头想了好一会儿。
「——我、我要跟你一起修行吗?」
「嗯……或许还称不上是修行吧?」
「这样啊……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而已,原来如此……那师傅是谁啊?」
「啊?」
「我要跟你一起修行不是吗?」
「是这样没错。」
「那我要跟你一起向谁拜师啊?不对,等一下,你说谁是我爷爷以前就认识的好朋友?」
「就是我,然後雪也是。」
「——呃?」
袴田又不解地歪著头,他显然不懂这番话的意义。
「好想念莲太郎啊,以前还常一起吃吃暍暍的。对了,他很喜欢寿喜烧,还常常做给我们吃,莲太郎做的寿喜烧实在太好吃了。」
伊佐一脸温煦而开心的表情,但袴田脑中却是一片混乱。爷爷的确实很喜欢寿喜烧,爷爷煮的寿喜烧确实也是天下第一,可是——
「你说你吃过寿喜烧?」
「没错。」
「和谁啊?」
「莲太郎。」
「什么时候?」
「嗯;那个时候莲太郎几岁啊?二十出头而已吧?没错!」
「你现在说的话有问题吧!」
袴田突然站了起来。
「他可是我爷爷啊!你说那时候爷爷二十岁左右?你知道自己现在几岁吗?」
「啊!」
伊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年龄的问题啊,其实我已经不太清楚自己几岁了……」
「你说什么?」
「我出生得还挺早的,当时缣仓殿下还健在的时候,换算成西元大概是几年啊?嗯……已经经过八百年了吗?啊,不行了,我算不出来啦。」
「缣仓……殿下?」
「对,就是源赖朝。我想雪应该也是那时候出生的,他说过他第一次上京时,正好是後鸟羽上皇在羽治川被抓到的时候。」
「後鸟……羽上皇?」
「对。」
「就是那个发生在西元一千二百一十一年,一鼓作气奇袭敌军的承久之乱吗?」
「啊,应该就是了。袴田你的历史很好吗?雪大概是在战乱不久前诞生的,所以跟我差不多年纪吧?这样误差有没有二十年啊?」
「——你在说什么疯话啊?说得自己好像怪物一样。」「怪物啊……嗯,大概就是了吧。」
「啊?」
「我们两个啊,要说是人类也是人类,但跟你们又有点不同——该说是有点特别的人类吧?」
「特别的人类?」
「嗯……我的情况是生下来时虽然是个普通人类,但我妈妈却是幽灵。所以,搞得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人还是幽灵了,毕竟我是在坟场的墓穴里长大的。」
「?」
「至於雪嘛,他妈妈可是雪女,爸爸则是普通的人类,所以他算是半妖半人吧?」
袴田的脑内一片空白,他把伊佐的话重新在脑中想了一遍。
「也就是说——你一副看似温柔的脸,其实是把我当傻瓜要吧?」
「没有,没这回事。」伊佐又露出了满脸笑容。
「我可是很有名的,你应该听过吧?就是那个每晚都从坟场来买麦芽糖喂宝宝的鬼故事啊,这在小泉八云的作品里也有出现过吧?啊,不过雪的母亲——『雪女』的故事比我的更有名。」
袴田努力回想著。
「这是……那个故事吧?在暴风雪的夜里,被雪女救了一命的男子,虽然跟雪女约定好绝对不能把自己被救的事告诉任何人,却在几年过後,还是忍不住告诉了自己的妻子,没想到妻子竟然就是当年的雪女……」
「没错,就是那个故事,就是那个『雪女』!而雪就是那时候两人所生的小孩。」伊佐开心地双手一拍。
「後来是雪叫他把PB贝糖的女鬼』跟『雪女传乙写出来的。」
「——他?」
「就是小泉八云啊。」
「——他还活著吗?」
「他是明治时代的人。我不是说了吗?我大概是在缣仓幕府时代创立不久前出生的,然後雪第一次上京时……」
「看到了承久之乱,对吧?」
「就是这样。」
袴田用力握紧了斗篷下的念珠。
「可恶!这么说来,你们还是妖怪的化身啊!」
「也对,毕竟从江户时代开始,不管是幽灵还足雪男都通通被归类为妖怪了。这么说来,你要这么概括解释也是可以的。」
「什么解释不解释的!」
袴田一手握紧念珠,一手伸进怀里寻找符咒,但符咒却已经连一张也不剩。没错,这是因为刚刚伊佐才帮忙他把符咒收好,放在他刚才倒卧之处附近。
「可恶,让你尝尝我的绝招!」
袴田逼不得已要使出最後的绝招——
「看我的晴明神社特制五芒星超强幸运石手机链——啊,不行吗……」
袴田失望地垂下肩膀。
伊佐对他说:「你明明是修验道的修验者,却用晴明神社(注3)的东西?还真是赶流行啊,袴田同学。」
此时,一只浅红色的小鸟像是嘲笑般地穿过两之人间,直飞到伊佐的肩上後停下来。
「但是……」
袴田无力地回了伊佐一声。
「你是骗我的吧?起初我的确是把你们当作妖怪,但像这样说了几句话後,却完全没了妖怪的感觉——你是把我当笨蛋在要就是了。」
「没这回事。」
伊佐温柔地笑著,却笑得暧昧不明。
明明看起来是这么亲切又温柔的人,怎么可能是妖怪?
注3安倍睛明定属於阴阳道。
「你说是这么说,可是不管是一般真言、九字真言或是符咒,对你们不足都没效吗?这是为什么?」
「那是因为……」
伊佐脸上露㈩为难的神色。
「简单地说,是因为你力量不足的关系。」
这说话的声音听来悦耳清脆。袴田惊讶地环顾四周要寻找声音的主人,却只有看见伊佐和自己而已。
「你看你,又说出严苛的话了。对了,公主殿下,他可是莲太郎君的孙子喔。」
「唉呀!」
袴田又听见了。他把视线栘回伊佐身上,目不转睛地看著停在伊佐肩上的浅红色小鸟。
小乌黑色的小眼睛也专注地盯著袴田,看起来就好像是在观察袴田的脸一样。然後小鸟那小小象牙色的嘴巴——不会吧!真的在动,就、就好像是……
「你看起来挺健壮的嘛。」
袴田惊讶地张大了嘴,「伊伊伊、伊佐同学士
「什么事?」
袴田张大了嘴开开合合的,却怎么也发不出声,然後他向伊佐露出求助的眼神。
「袴田同学,你怎么了?」
「刚、刚才,这只小鸟说、说、说话了——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小鸟这时振翅从伊佐的肩膀飞了起来,刚好飞到袴田眼前。它还不停拍动著翅膀飞在袴田面前,那黑色的小眼睛看来好像要把他的脸给看透。
象牙色的小嘴再度微微地张开,但从嘴里出现的并不是鸟叫声。
「是这样吗?这么说来,他的眼睛的确有点像莲太郎,越看越像啊!不过莲太郎的脸,好像五宫比较清爽分明吧?」
「果然会说话!」
伊佐看来佩服地点了点头。
「不愧是袴田同学,你能听见吗?通常殿下说话是没人能听见的。」
「妖怪,果然足妖怪啊!」
小鸟挥挥翅膀轻快地飞了起来。
「你要降伏我吗?」小鸟又说话了。
该不会是错觉吧?袴田甚至觉得它在笑。
「降伏?对,降伏……」
袴田碎碎念著。
「对了,殿下,今晚雪说他想吃生鱼片。还有袴田同学,你要不要一起来吃?」
伊佐先是向小鸟搭了腔,然後又开心地望著袴田。
(图)
「不、不了,谢谢。」
「不要吗?跟雪一起吃的生鱼片,总是可以维持在最新鲜、最好吃的状态喔。」「不用了,谢谢。」
「真的不用吗?还是我准备些热的料理好了,寿喜烧怎么样?」
「真的不用了……而且我还必须把这只妖鸟给……降伏……啊,不对啊!」
袴田已经完全陷入混乱之中。
「对了,我必须修行才行!你说我的师傅是、是谁啊?该、该不会真的是你吧?真的是你吗?」
「能不能当你修行的老师另当别论,但莲太郎是真的有联络我们要照顾你,所以我想应该就是我们了。」
袴田的脑中仍然无法理解,不懂就是不懂。
——爷爷真的跟这家伙一起吃过寿喜烧?那为什么爷爷没有降伏他们呢?
「先等一下!」
袴田自己停下了嗯考。
「你说你们?爷爷要你们照顾我这个孙子,所谓的你们是你和——」
「对啊,我和雪。」
那个男的?
袴田陷入越来越低落的心情中。眼前的伊佐就先别管了,爷爷到底要自己和那个雪做什么?
「我要回去了……」说完,袴田拖著沉重的脚步开始下山。
「真的吗?」
「我会跟我爷爷再确认一次。」「知道了,请你帮我跟你爷爷问候一声。」伊佐向著袴田的背影如此唤道。
——搞不懂怎么回事……总之,没错,不跟爷爷再联络一次的话……
袴田踏著踉踉呛呛的步伐,蹒跚地离开伊佐。
2
事情怎么会演变成这样?
袴田朝著自己刚搬人的住处走去,斗篷下的双手交叉在胸前,他拚了命地想要厘清自己的嗯绪。
——那两个人究竟是……自己是被当成笨蛋吗?还是被骗了?又或者是……
小时候,袴田幸太朗就发现四周包围自己的空气里,偶而会有点不安的骚动出现,那是种非常不可嗯议的感觉。
那时候自己几岁呢?他抽抽噎噎地向双亲哭诉,说待在家里就觉得很讨厌,有一个可怕的女人正朝著家门走来。可怕的女人虽然还在远方,但她带领两个非常可怕的小人,正一步一步接近袴田的家。
当时年纪还小的袴田吓得哭出来,双亲见状虽然觉得诧异,随後却听见了叩叩叩的敲门声。袴田哭著大叫「不可以开门」,但母亲却抱起了袴田要安抚他。而正当父亲起身要去开门时,祖父从房里走出来并阻止他。
爷爷阻挡父亲後,手上拿著念珠,在玄关对著门外小心翼翼地请女人回去。女人隔著门跟祖父说了两三句话之後就回去了,但之後连续三天,女人却在同一时间不断来访,害得袴田跟著哭了三天。祖父在这三天里,每次都要跟女人说说话,她才会回去。
之後,祖父就称赞袴田非常有潜能。他说那女人确实是妖怪,又说连父母亲都威觉不到,而袴田竟然比他们有感觉。还说袴田要是好好修行的话,或许能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修验者。
然後,袴田就接受祖父的教导,一直努力到现在。
终於,前几天祖父说:「你出去闯闯,去学学我无法敦你的东西。」袴田听完後很是开心,但原本以为是要去其他地方的寺庙修行,却只有被叫来这个镇上看看,多少觉得有点可疑。
而且——这么一回想,就想起那天袴田出门时,来送行的祖父嘴上虽是说著小心身体、要加油之类的话,但脸上的笑容却透著诡异。
祖父的那抹微笑果然很不寻常,袴田完全不懂。
来到镇上後,袴田就发现自己从祖父那里听来、上头写著修验者名字的重要纸条,一不留神就弄丢了,而且不知为何就是联系不上祖父。
总之,转学手续已经办完,袴田还足先朝著学校走去。
自从踏进那问教室,袴田就感受到一股诡谲的气氛,那是飘浮在教室里的寒气。并不是气温真的很低,而是教室里的氛围就是不同——就像是在冬天的雪山里迎接早晨一样。
在这异样氛围中心的两人,是白方雪以及慈德院伊佐。
袴田那时候的确感受到了诡谲的气氛,以及两人身上透出的诡异。
如果祖父真的是要自己拜这两人为师的话……如果这么扯的事是真的话……
他们应该要被降伏,却还在人间危害,这不是很奇怪吗?
想到这里,袴田突然停下脚步。
他来到他不熟识的路,应该是在哪里走错路了吧?
现在该循著原来的路回去吗?还是走到大马路看看?
暂时陷入嗯考的袴田,眼前突然经过了一道熟悉的制服身影。
确实是看过的身影——袴田自己虽然还没穿过,不过那是他刚转入的莲峰高中的制服。
袴田的斗篷下,白银之钤好像瞬间响了一下。
他才刚转学过来,当然不可能看过眼前这名刚经过的女学生,但袴田却在她身上感受到一股难以言喻的讨厌感觉。
到底是什么?总觉得耳後一阵发烫。
袴田於是放慢脚步,跟在那个女生後方。
袴田一直跟著,不知跟在女学生後面走了多久。
不知何时,太阳渐渐下山,周遭的轮廓也跟著模糊起来。
少女直到刚才为止一直走在自己前方,但袴田现在竟然跟丢了。
她确实足在那个转角转过去——没想到袴田跟著转过去後,只看见冷清的街道,连一个人影也没看到。
因为前面不远处好像有条小径,想说会不会是在那里,试著定过去看看後,却只有一、两户连灯都还没打开的昏暗住家而已。
正当袴田一筹莫展而想要折返时,一转过身,却看到昏暗处出现了一张惨白的脸。
这么冷的天气里却只穿著件棉衬衫,那张白脸正露出诡异的笑容朝袴田的方向定来。
「你、你这家伙!白方雪。」袴田差点被吓死。
为了隐藏自己的震惊,他以一副挑衅的态度问道:「你到底在这里干嘛?」
「散步啊。」
「散步?」
「对啊,因为他说他在家里待不住了。」伊佐突然从後方露出脸。
「因为今年是暖冬啊!」雪一脸不高兴地说。
「没这回事,天气够冷的上伊佐回了话。
「继续烦躁下去的话,心情就会不好。伊佐,我们明天去山上过一夜吧!」
但伊佐皱起了脸,「雪,我已经不想再滑雪了。」「为什么?走啦,不然滑雪季已经快结束了。」
「就算你这么说,等天气变暖了,你还不是会说春天也要滑雪、滑雪的,然後要爬的山就越来越高。」
伊佐一直望著雪,好像在抗议似的,但雪飞快地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回答说:「才没这回事。」「明明就有!我说啊,是不是滑雪季大概都跟你没关系吧?」
雪好像一副完全没听见伊佐说的话一样,迳自拿起了扇子在这么寒冷的天气里瘘起风。
「雪,你只要心情好就会想去一些莫名其妙的雪山探险,我已经受够了。」
「我知道了。」「而且啊,雪。你要是跟上次一样跟个小混混吵完架後,一下子就在人家的滑雪场里弄了场暴风雪的话,可就不得了啦!」
「我知道了,都说我知道了。」「再说你每次一玩到得意忘形,就算滑雪场中没有高难度的跳台,还是照样做出自由滑雪的高级空中技巧,小心又会有哪个地方的人想来挖角喔。」
「就说我知道了。」雪啪的一声收起扇子,直盯著伊佐。
「那我不随便去深山,也不在滑雪场做空中三圈回转什么的,当然也不召唤暴风雪。」伊佐呼地深深叹了一口气,「但我讨厌住外面。」
「我知道了,那就随便找个地方玩一天就好。」
「……明天……星期六。」
「好。」
伊佐不情愿地说著,雪则很高兴地再次打开扇子,开始啪嚏啪嚏地瘘了起来。
——真是白痴的对话。
对二芳听著他们对话的袴田而言,这是他最直接的感想。
真的很白痴,搞什么鬼!什么雪男、幽灵的。
袴田向前踏了一步,想要躲开雪所捤过来的风。个这么做,总觉得越来越冷。
结果雪又露出冷笑。
看到雪的眼睛,袴田不由得抖了一下。
该不会……这家伙该不会真是雪女的小孩吧?他在这么冷的天气里竟然只穿一件薄衣?还拿著扇子扬风?
「不过这还真是意外啊,袴田同学。你在这里做什么?」
伊佐对袴田这么说。
「反正,一定又是在做什么无聊的降伏工作吧。」
雪冷冷地说著。
「大概每隔一百年就会出现一个像你这样的笨蛋。」
「不过,雪,袴田同学能听见公主殿下说的话喔。」
「啊;这样吗?哼!」
对伊佐说的话,雪一直用嘲讽的口吻回应。
「然後啊,雪,他还是莲太郎君的孙子。」
伊佐说完,雪的扇子突然停了下来。
「所以白银之铃才会……」雪自言自语地说著。
「啊,对耶,那刚刚的铃声……」伊佐这么回应道。
雪往袴田的方向转过去,说了声:「钤铛。」
「什、什么?」
「就是钤铛,你刚刚因为太冷而晃动到的钤铛。」
「才才才才不是因为太冷的关系,那是——」
「别说废话了,快交出来。」
雪突如其来的这句话,令袴田沉默了。为什么他的眼神这么冷酷,一副不怀好意的模样?
袴田心不甘情不愿地从怀里掏出白银之铃,但被雪一把抓走,把铃铛放人自己的口袋。
「喂!」
袴田想都没想就大叫一声,但雪又用非常冷酷的眼神瞪了他一眼。
「你想干嘛?」
「把东西还给我上雪回答了袴田。
「还给你?你在说什么疯话?」
「这是我给莲太郎的东西,请你归还。」「你说什么?那个铃铛是爷爷给我的,还给我!」
雪一边的眉毛往上挑,光是如此,就给人强烈的压迫感。
「那、那是——」
「我不记得我有给过你。」
说完,雪就转过头,一副已经没什么好说的样子。
「喂!喂!」
面对想要再说些什么的袴田,伊佐却阻止了他。
「对不起,袴田同学。你可能会觉得很无理,不过现在再说什么都没用,我会看情况再帮你说话的。」
袴田一脸吃惊地望著伊佐。
话说回来,这家伙也很奇怪。
如果他真的已经活了八百年,为什么总是这么若无其事、眼神这么平静?如果长久徘徊於世,为什么他能用这么平稳又温柔的眼神看著自己?
就当袴田陷入嗯考时,伊佐「啊」地小小叫了一声。
伊佐回头望向身後,只见不晓得什么时候有个小朋友站在那。他看起来好像只有幼稚园年纪,眼睛转呀转地,是名非常可爱的小男孩。
「玄太郎。」伊佐开口叫道。
小男孩抬头望向伊佐和雪说:「我等你们很久了,但你们都不来。」
「嗯。」伊佐回答。
「不好意思,伊佐,还特地请你过来上小男孩悲伤地说,看来他跟两人是很久的朋友了。
伊佐从手上便利商店的袋子里拿出波萝面包。
「你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伊佐问小男孩。
话说完,小男孩安静地收下面包,笑嘻嘻地抬头望著伊佐。
「我,再不走不行了——」
小男孩用双手慎重地拿起面包,丢下话後就跑开了。
伊佐看著男孩离去的身影一阵子後,笑著问袴田:「袴田同学,你要不要吃波萝面包?」
一瞬间,袴田觉得自己像是在被人喂食,赶紧摇了摇头说:「不用了。」
「不用吗?」
此时的雪,连看都不看袴田他们一眼,早就走开了。
「啊,该去拿生鱼片了上伊佐接著说:「袴田同学,你知道回家的路吧?」
「当然。」
袴田马上抢著回答,但其实他并不知道路。
所以,等袴田平安回到公寓时,已经是好几个小时後的事了。
3
然後,周末过去了,今天是星期一早晨,而且是久违的回暖天气。
在穿著制服西装外套的学生之间,看来像是一座黑色小山的袴田,正朝著学校的方向定去。
黑色学生服披上黑色斗篷,好像搞错时代的巨大躯体显得异常显眼。
「早安。」
被突然这么唤了一声,袴田赶紧回过头去,身後伊佐正露出笑容站在那里。
现在想想,星期五时,自己原本那一点点的自信与自尊,虽然被眼前的伊佐和雪摧毁了,但今天早上袴田的心情却非常好。
自信还有自尊,袴田都在这个周末里好好地、准确无误地、非常确实地拿回来了。
「很怪的气息——你,果然不是普通的人类吧!」
「真讨厌,被你说中了。不过,我上次不是说过了吗?」
「是那个鬼故事吗?但你的脸却在这么一大早就看起来精神奕奕——如果想成佛,我随时部可以帮你喔。」
「以前也有好几位这么说过,不过我还是成不了佛,可能是烦恼太多了吧。」
伊佐说著又笑了起来,但是,那脸上的表情滑过了一丝落寞,就好像心中真有什么烦恼似的,令袴田见状一下子突然说不出话。
「那个……之前好像有说过啦,我本来要联络我爷爷的,但爷爷跑出去旅行了,所以我没联络上他。」
「旅行真好,他去哪边啊?」
「拉——不是,是印度,等一下,还是中国啊?」
「是佛教之旅吗?」
「好、好像是。」
其实袴田打电话回寺庙的时候,家里是说爷爷去了拉斯维加斯玩。只是这情况下要说出他是去赌博的,总觉得难以说出口。
「啊,还是该不会跑去拉斯维加斯了吧?」
但没想到伊佐乾脆地进出这句话,急得袴田赶紧要把话题带回。
「没……没这……你在说什么——对了,我们刚刚说的话,你最好给我老实招来。其实你是想骗我吧?什么嫌仓时代出生,母亲又是什么……」
「是真的。」
伊佐笑著点点头,压低了声音继续说:
「我是不会随便告诉任何人的,是因为袴田同学看穿了我们的真实身分,我才告诉你。」
「可是,那么奇怪的幽灵还有雪男,我可是从来没有听过。」
「没有听过吗?」
说到这,伊佐又笑了笑。袴田紧盯著伊佐美丽的脸。
「说什么我都不相信!你倒是说说,你们一个幽灵一个雪男的,从以前感情就这么好吗?」
说实话,这种事越想就会越搞不清楚状况。
「没错,不过我们两个并不住在一起——毕竟会很冷。而且我们也不是真的一直都有往来,我曾经惹他生气,有过一百五十年互不联络的经验。」
一百五十年互不联络——这下袴田又词穷了,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见他皱起了眉头,将视线停在伊佐身上。
长长的浏海下,伊佐仰望袴田的眼神极度深邃。袴田心想,伊佐与雪这两人,还真能忍受这样蓬松散乱的头发啊。男生的头发就是要短,就算风吹来也不会乱,这种发型才是最赞的。
「对了,袴田同学,上次雪给你添麻烦了,你还好吧?那之後——」
说到一半,伊佐突然停下来。
他仰望著天空,令袴田也不自觉地跟著向上望。
什么东西啊?从天空高处有许多东西飘了下来。
是鸟吧?不对,比鸟还要大,就像是野兽一般——但却是有翅膀的野兽,它们正往地上飞来。隐隐约约地似乎可以看见它们的脚,那看来就好像它们正从空中急速下降。
几声像是大叫似的尖锐声音互相重叠。
——来……了……
——来了……
——来、来来来了……;
袴田听来像是「来了、来了」的声音,就如同被人掐著喉咙发出来似的,是非常不吉利的不祥之声。
那些朝学校走去的众多学生,没有一个人抬头望向天空。或许没人听见那个声音吧?这么庞大的阵仗或许也没人注意到吧?
它们越来越接近了,天空变得黑漆漆的。
当它们飞得越近,就越可以看见许多蠢蠢欲动的东西。袴田觉得双脚像是快要跟著浮起来似的:心情非常不安。
那到底是什么?
一定是鸟没错,但又长有很大的脚——还有手,而且不只一只。
它们身上有好几只手,甚至也有脸——许多的脸正朝这边看。
「袴田同学。」
伊佐伸手碰袴田的脸颊,令袴田吃惊地吓一跳。
伊佐用漆黑深邃的眼睛直视袴田说:「不行喔!袴田你要振作一点,不然可是会被它们带走的,毕竟袴田同学你很容易感应到。」一阵冷冽的风吹过,空中的漆黑身影改变了方向,朝著远方消失而去。
袴田冷不防感到一股寒气逼人,他颤抖著身子回头一看,雪果然就站在那里。
雪今天还是只穿一件制服衬衫,袖口和领口的扣子跟往常一样也是敞开的。他眼睛微开,恶狠狠瞪著回头张望的袴田。用不著开玩笑地说他是雪男或什么的,光只是看著他,就能感受到那令人冻僵的气息。
「雪。」
伊佐出声唤了雪。
「出现了很奇怪的东西,这是怎么一回事?」
当伊佐抬头望向天空时,雪却头也不抬地回道:「谁知道啊。」
此时,袴田想都没想就掏出怀中的念珠。发现雪瞪著他的念珠,他慌张地说:
「不是啦,我只是对飞过空中的那些东西感到奇怪,并不是要对你怎么样。」(图)
袴田说完,雪咧嘴一笑。
「那么,你是想对空中那些家伙用这个罗?你要怎么做?它们已经要飞走了喔。」
看到雪一脸不怀好意的样子,伊佐叫了声「雪」,语气中带有一丝责备。
然後,伊佐不解地侧著头说:「那个方向的话——樱花耆老不是在那边吗?发生什么事了吗?」
「这么说的话,好像从昨天开始就没看到玄太郎的身影了。」
一旁的袴田握紧手中的念珠,看向天空。
「这感觉真奇怪。这样下去好吗?你们不做点什么没关系吗?」
雪一副不耐烦地回答说:「不管要怎么做,对你来说都是办不到的。」袴田听完雪的话,重新握紧了手中的念珠。
「别把我当三岁小孩!你这个臭雪男!」
说完後,袴田下定决心似地把脸重新转向雪的方向。
「怎么?又怎样了?你那不知从何而来的自信又复活了吗?」
雪用一副爱理不理的眼神看了看袴田,光这样就能充分感受到汗毛直竖的压迫威,但袴田勉强支撑著回答说:「你们老是说些胡扯的话来骗我,但本大爷是不会上当的。听好了,我啊,上个周末可是成功收服了奇怪的妖怪。」
伊佐和雪互望了对方一眼。
「上个周末?也就是前个星期六日吗?袴田同学你做了什么?」
·
伊佐这么问袴田。
「我发现妖怪,然後把它降伏了。」
袴田想起星期六的事情:心情渐渐稳定下来。没错,自己只要去做就一定做得来。
「上星期五我们不足有碰面吗?其实,那时候我正追著一个身上弥漫不祥之气的女学生。那天虽然跟丢了,但隔天我又去那一带走走看看,结果再次遇到她。」
「然後呢?」
「然後,我就发现那女学生的身上果然附有妖怪,所以我就把那妖怪给降伏了。」袴田说著说著挺起了胸膛。
「那真的很厉害呢!那么,是个什么样的妖怪?」伊佐这么问道。
那看来认真询问的表情,让袴田没来由地相信伊佐一定是对自己刮目相看而高兴了起来。
「其中一个好像还是个小孩,因为他把自己的气息隐藏起来,所以他真正的样子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後来他逃进一棵古老的樱花树後,从里面又出现个奇怪的妖怪,我就乾脆一次都把他们收服了。」
伊佐陷入短暂的沉默,然後开口问道:「那樱花树後来怎么了?」
「断了。」袴田的胸口又挺得更高。
没错,那看来的确是棵很古老的樱花树。正当袴田要降伏那只逃进树里的妖怪时,就顺便把树一起折断了。
可是,当袴田回答完伊佐的询问後,他感到自己身旁的空气好像一下降了五度左右。
——他瞪著自己,他正瞪著自己。
即使不朝雪的方向看去也能知道,那家伙正瞪著袴田。
雪往袴田的方向踏出一步,袴田全身都好像要冻僵了。
雪不发一语地又往前走一步,就好像是一场行进中的暴风雪一样。
袴田不由得往後退一步。雪乘隙进逼,用著连脑浆都会冻僵的口吻说:「刚见到你这个家伙的时候,就想说你应该是百年才会出现一次的大笨蛋,没想到真被我说中了。」
不带怒气的淡淡口吻,听来却更加恐怖。
伊佐在二芳拉了拉雪,「雪,这样就好。」
但雪却一把甩开伊佐,「拜托,这种大笨蛋真的很久不见了!就算等上三百年也不一定会遇上啊!」
「什……你说什——」
想要回话的袴田,却因为天气寒冷加上雪实在太可怕了,让他连嘴巴都合不拢。
「住在樱花树里的家伙确实是妖怪没错,它是跟著那个女生也没错。但那不是附身,而是在保护她啊!」
「怎么可……」
「那家伙啊——」
伊佐在雪的脖子上轻轻围了条围巾。
「伊佐,你干嘛?」
伊佐无视瞪著自己的雪,微笑地对袴田说:「像这样稍微帮他保暖一下,能让他的心情沉静下来喔。」
袴田听完,虽然很想开口向伊佐说声「懂了,谢谢」的话,却因为嘴巴实在合不拢,只好用著感谢的眼神看向伊佐。
「不过上伊佐又说:「那少女身上的确有不乾净的东西附在身上。袴田同学能注意到这件事,眼力真的很好。只是……」
「——只、只是?」
伊佐脱下了至今都围在下巴以下的围巾,把它交给雪後,看来跟以往的印象有些不同。
伊佐突然盯著袴田的眼神,令袴田不由得有些惊讶。虽然不像雪那样令人感到恐惧,但是却有种莫名的压力。
「在那少女身上有妖怪附身以前,她家附近就住著一只老狸。不过说是老狸,它对於妖怪来说不过只是小朋友而已。它从以前就住在樱花树里,一直守护著那个少女。」
住在古老的樱花树里?老狸?袴田在酷寒之中不停发抖,他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那只老狸,好像以前受伤时因为被少女所救,所以变得很黏那个少女。但这次那附近似乎来了个不好惹的妖怪,老狸和樱花树都守护不住。结果就像是在嘲笑他们不自量力似的,妖怪附身在他们守护已久的少女身上。」嘴巴根本快合不拢,袴田拚了命地咬紧牙根。
「老狸终究不是对方的对手,所以它才叫我们过来。」
袴田面对袭击而来的冷风,努力要让脑筋动起来。
「也就是说……这么一来……」
「星期五碰到袴田同学的时候并不是巧合,而是因为我们也在追那名少女士
「唔……嗯。」
「只是不晓得对方是不是也察觉到我们的存在了,重要的对手迟迟不出现。所以,我们正烦恼著该怎么办。」「唔——也、也就是说……」
经过三人身边的学生之中,雪的眼睛紧盯著其中一人。
「你说被妖怪附身的人,就是那名少女吧?」雪冷冷地说。
袴田循著雪的视线看去,上学的学生之中,的确看到了上周遇到的那名少女。
「怎么样?拜你的活跃之赐,她身上的诡异之气有比较少了吗?」
「唔!」袴田说不出话。
那女生身上好像没有任何的改变——不对,不仅没有好转,那令人讨厌的气息反而增加了,团团包围在她身上。
「我——不但没帮到那女孩,反而还把她逼向另一个绝境吗?」
袴田一脸愕然,二芳的伊佐像是安慰他似地说:
「不过,袴田同学你能够折断樱花树,真不愧是跟莲太郎有血缘关系的人,真是了不起啊!那棵老树可是这附近的守护神喔。」「没错,真的很了不起。」
雪的口气中透出满满的讽刺。
「托你的福,刚才那些飞过的小鬼们超级高兴,毕竟可是有人打倒了守护神啊。」
雪露出诡异的笑容看著袴田。
「喂!快去使出你最得意的降伏术给我们看看,你不是要帮助那个少女吗?」
「唔——」
正当袴田无话可说时,雪一把拉了伊佐的手就开始往回走。
「伊佐,我们回去吧,反正都有这么厉害的救星在了。」
「可是,雪……」
「别废话了,回去吧。」
伊佐被雪拉走了。
——昨天自己做的事,真的是估计错误而不应该多管闲事吗?
被留下的袴田,终於因为寒气散去而大大呼了一口气。然後,他再一次握紧学生服下的念珠,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似的,迈开步伐直朝著学校而去。
4
那少女的名字似乎叫做松浦美樱。
正在跟同学聊天的美樱,看来非常快乐。
窗外倾泄而下的阳光中,美樱的头发透著茶色。闭口不笑时的大眼睛,一旦笑了开来就会变得细长有如可爱的半月,就好像年幼的少女一样。
上星期六再次去那附近时,袴田看见去便利商店买东西回来的美樱。他装作一副没事的样子跟到了美樱家,然後在她家附近发现徘徊不去的奇怪影子。
袴田对著奇怪的影子直接丢出祖父亲传的符咒——这可是他前晚花了一整个晚上重新写好的符咒。袴田紧追著那想要逃跑的身影,直到影子躲进美樱家附近的古老樱花树後,他对著整棵树下了咒术。直到这时,他才感受到敌人又增加了一个,或许是藏在古树里的东西。
祖父不在身边且自己一个人就能顺利完成施咒,这大概是头一遭吧?当时,他非常确定自己的施咒和符咒已经封住了那两个身影的逃生之路。
然後一直持续到半夜,袴田花了两个多小时在那里吟唱真言,直到对方的力量减弱後,才用念珠将古树牢牢定住。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黑影飞了出来。
袴田见状,念了九字真言并再度丢出符咒,封住对方的去路。
——那真是连自己都佩服的施咒啊!
於是,袴田成功消灭了奇怪的影子。
变成妖怪据点的古树因为念珠的冲击而折断,影子也被成功消灭,袴田喜不自胜地甚至快掉下泪来。
可是,就像雪说的那样,美樱身上还存在那股沉闷厚重、令人讨厌的气息。
当她在这种热闹的地方,或许比她自己一人独处时来得浅薄,但第一次见面时所感受到的气息,确实还浓厚地残留在她身上。
早上出门时,那股以为自己一个人就可以搞定、意气风发的心情已经消失殆尽,袴田陷入沮丧的氛围中。
原本以为自己做了件好事,却没想到自己看来是干了相当愚蠢的事。不但没办成大事,还犯下错误。
——如果自己真的是降伏了守护美樱的东西,除掉不该除去的保护……
但是,不对啊,仔细想想,有妖怪会保护人类的吗?
毕竟,妖怪都是在夜里活动的东西,能够和人类互相并存吗?而且还能够像这样在大白天里悠闲地来学校上课吗?
袴田低头望著前方座位上的伊佐。刚刚雪因为实在气不过就乾脆不来学校而直接回家了,结果只剩伊佐有来上学。但看著伊佐像这样跟自己身处同个班级、非常融人四周的景象,袴田已经不知道他究竟定不是人了。
上课钟响,刚才还哈哈大笑的女学生们通通回到各自的座位上。
落单的美樱,她大大的眼睛里不知何时又泛出浓浓的灰暗。
走回自己座位的美樱,说不出她正朝著哪边呆滞地注视著。在袴田的眼中看来,那种姿态就好像是许久不曾浇过水的植物一样。
「该怎么做才好?再这样下去,美樱会出事啊!」袴田这天就在焦躁的嗯虑中度过。
终於,好不容易放学了。
离开学校的时候天气还算暖和,只是风势越来越强。太阳一下山,天气已经冷到了骨子里。
平安结束学校课业的美樱,直接朝著补习班的方向走去。
於是,袴田就在补习班外等了她三小时。
「我最擅长的就是等待了,忍耐也是修行的一种。」袴田边这么想边挺直了背脊。
终於,美樱定出了补习班。袴田活动僵直的身体後,又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追上去。
至於伊佐,则是一下课後就不见了身影——这么想并不是要倚靠他什么,毕竟这是不可能的事。不过他现在在做什么呢?他的话到底可以相信几分?
忘神嗯考这些事情的袴田,突然停下了他追著美樱的脚步。
美樱不晓得什么时候已经停下了脚步,正回头盯著他。
一看到那直视自己、看来娇小可爱的脸庞後,袴田原本急著要改变方向,却发现自己的脚像被定住一样,变得非常僵硬。
「你是上礼拜刚转进我们班的人吧?」
美樱突然朝自己搭腔,害得袴田越来越不知所措。原来自己不知不觉地松懈了,修行果然还是不够啊!
「记得你好像叫做袴……」
「袴田幸太朗。」袴田压抑住内心的动摇後回答。
「你家也是在这个方向吗?」
「不,不是。」袴田这么回答後,心想这样好像有点奇怪,又补了一句:「来这边是因为有点要事……」
「要事?」
美樱听完袴田的话後窃笑了起来。
「袴田君你好奇怪,感觉上好像以前的人士
被这么一笑,袴田的脸红了起来。但是,美樱的笑容是这么可爱,当她笑著的时候,那席卷她的不祥之气也淡薄了些。
「之前就有听说你是个身材高大的人喔。不知道为什么,今年的转学生好多,而且还都转进我们班,大家都说真的很奇怪。」
袴田不解地歪了歪头。
「除了我之外还有其他转学生吗?」
「对啊,还有雪与伊佐同学。那两人都在你来到班上不久前才转进来的,大概早你一星期左右吧。」「原来是这样。」
袴田有点吃了一惊,不过经美樱这么一提,倒是想起了他们说过是被老狸叫来的。
结果两人就这样不经意地并排走在一起。此时,一只三色猫走过他们跟前。
「啊,噗喵上美樱非常开心地唤了猫一声。
这只被叫做噗喵的猫厌烦地抬头望了美樱一眼後,就轻轻晃著尾巴消失在草丛中。
「那是你认识的猫吗?」
袴田这么一问,美樱又嗤嗤地笑了起来。
「该说是认识吗?只不过是因为常在这附近遇到它,就擅自帮它取名字而已。」二逗样啊,那你很喜欢动物罗?」
「嗯。」美樱很开心地笑著。
「小时候,我养过一只叫做哈利的狗。」
「哈利?」
「对啊,它在刚出生没多久时就被抱来我们家,我们总是黏在一起。它小时候最喜欢恶作剧了,尤其非常喜欢袜子,经常把袜子咬走後藏起来。」
说著说著,美樱又笑了起来。
「可是它非常怕寂寞,刚来我家的时候,不跟我一起还睡不著呢!那时候还是夏天,但它躲在我脚边把身体卷得像颗球睡觉,实在好热。」
「呵呵,是喔。」
笑著说话的美樱看起来真的很开心,那样子非常可爱,让袴田不禁看呆了而慌张起来。修行之人怎可如此!他赶紧振奋精神,要自己振作一点。
「你说的哈利是什么犬种?应该已经很大了吧?」
「对呀。」
美樱说完,脸色突然一沉。那刚刚可爱极了的笑脸就像被擦掉般地消逝,只剩下黯淡的眼神和紧闭的双唇。
「怎、怎么了?」
袴田紧张了起来,他不懂为什么美樱会突然变成这副表情。
「我们家把哈利给隔壁了。虽然我们一直在一起,但是妈妈再婚之後,因为新爸爸非常讨厌动物,不管怎么样他就是不肯……」
「原来是这样,你母亲再婚了啊。」「没错,就在我要上国中的时候。」
美樱面无表情地这么说著。她眼睛虽然是望向袴田,但那眼神却好像是穿过了他,不知在遥望何处的远方。
「哈利——该不会是有著黑色斑点的白毛狗吧?」
袴田这么说之後,美樱的眼神稍微有了笑意。
「没错,就是那样。你知道吗?」
「啊,就是那个绘本吧?『满身足泥的哈利』。」
袴田突然想起好像有这么一本图画书,没想到就猜对了。
「别看我这样,我小时候身体可是很差的,所以总是关在房里不停看书。」
「哇,结果现在长得这么高大啦。」
「也许吧,反正就是这么回事。」
两人闲聊著,不知不觉已经来到美樱家附近。十字路口旁有个小公园,从这里右转就会到美樱的家,左转就会到通往後山的路。途中,他们有经过被袴田折断的那棵樱花树。
美樱在那停下脚步,眼神凝视著公园深处,像是在寻找谁的身影。
「不在吗?」美樱低声地自言自语。
「你跟谁约在这边吗?」
袴田这么一问,美樱微微地摇了摇头。
「没啦,只是这时问经过这里的话,经常会碰见带著小狗散步的小妹妹。」
「原来如此,你真的很喜欢狗耶。」
「嗯,那只狗超级可爱的,还有那个小女孩也是。不过,这个星期一直都没看见他们。」
说完,美樱的视线越过了用来当作公园围篱的低矮植栽,直朝公园深处望去。
突然,美樱的脸上泛出喜悦的光辉。
应该是瞧见刚才说的小女孩吧?她一脸开心地朝公园挥著手。
但同时问,那原本只淡淡包围美樱的沉重气息,一下子增强了许多。
袴田的背脊滑过几道寒气,一瞬间起了鸡皮疙瘩。
这股寒意跟雪那压倒性的冷空气不同,是从脚底直升而上,令人十分不悦的感觉。
公园的深处有个东西正朝美樱而来,那是年纪尚小、看来还只是个小学生的女孩子。
或许如同美樱所说,女孩正在散步的途中吧?她牵著一只小狗,小狗看来只是条幼犬,正非常有精神地跑向美樱。谁知道它跑得太快,绑著它的链子绷地拉直,害得它稍微後退,汪地叫了一声。
美樱则是等不及似地跨越植栽来到小狗身边。她蹲下来摸摸小狗的头,小狗正围著她转个不停。
「Lucky,好久不见了。」美樱笑著。
「姊姊,好久不见。」说完,小女孩也开心地对美樱露出微笑。
「对了,矢惠妹妹,我才想说这几天怎么都没看到你,怎么了吗?」
「嗯,发生了点事,所以我不能出门散步。」「是这样吗?发生什么事了?」
「嗯,已经没关系了。」
是这个小女孩吗?袴田紧盯这个美樱口中的矢惠小妹妹。
现在感受到的寒气,是因为这名小女孩的关系吗?但是不管怎么看,她都只像是个普通的孩子而已。
「对了,矢惠妹妹,你要不要吃牛奶糖?」
美樱从制服的口袋中掏出牛奶糖的盒子,从盒子里倒出几颗糖在矢惠手上,矢惠笑嘻嘻地说了「谢谢」。
「这可是芒果的新口味喔!」
「芒果的新口味吗?」
矢惠重复美樱所说的话。
「很好吃哦。」
「真的很好吃。」
根本就还没吃却这样回答的矢惠,准备要把牛奶糖收进裙子的口袋里。
结果,有个东西从矢惠的口袋里掉了出来。那东西掉在地上转呀转的,原来是透明的弹珠。
——红色的弹珠。
矢惠捡起弹珠重新放入口袋後,好像还有其他弹珠似地发出了碰撞声。
「弹珠吗?好漂亮啊。」
美樱说完後,矢惠笑了笑。
「嗯,这是我的宝物哦。」
袴田呆呆地看著这两人。
矢惠真是个可爱的小妹妹。她齐肩的头发,每次抬头望著美樱说话时,就会飘逸地晃动著。暗红色的无袖连身裙下,是一双挺直的洁白双脚。
每当叫做LuckY的小狗想要接近美樱的手跟她玩时,矢惠就会拉拉狗链,弄得小狗汪汪乱叫。
美樱看来非常高兴,可是——
袴田总是隐隐约约觉得那只叫做LcckV的小狗,表面上它定被美樱闹著玩,但实际上看起来却像是小狗想偷袭她——它对准了美樱的手、喉咙,使劲想咬下去,只是被矢惠勉强牵制住而已。
再说,这喘息声是什么?
Lucky为什么一直喘著气呢?何况这气息还真是令人受不了的恶臭。
矢惠环顾四周一圈後,她转头看见袴田。顿时,她的眼睛发出光芒。
好可怕!要说这是小孩还真令人不敢置信。
露出可怕表情的矢惠正恶狠狠地瞪著袴田,正当袴田紧张失措时,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袴田同学。」
耳边传来的声音,是伊佐。
「伊佐同学?」
一看见伊佐的脸,小狗突然停下喘息。
袴田将视线从伊佐身上栘回矢惠的方向後,发现矢惠可爱的脸正在变化,渐渐变成不是小孩的模样。而且,岂止说不上是小孩的脸,那根本就是活了一、两百年的老太婆啊!
然後,小狗也渐渐变成不是小狗的样子。
——好大的脸。
那圆滚滚、超大的脸,看起来还比较像小孩,脸上仍残留了点稚气存在。
但是,那大脸咧著血盆大口,而布满血丝的双眼已经睁到不能再睁大的地步。
从发型来看或许是男生吧?那个脸——对,他只有脸。更精确地说,他整颗头被老太婆手上的狗链给拴住,正抬头仰望著这里。
血盆大口里飘散出腥臭味,偌大的眼睛里,小小的黑眼珠骨碌碌地转个不停,不安分地盯著袴田、伊佐和美樱。
至於美樱,她好像看不见这诡异的样子。
「Lucky上唤了声小狗的名字後,美樱疼爱地伸出手要摸小狗。
「住手!」
袴田不由得大叫,美樱则像是被吓了一跳似地抬头望向袴田。
此时,老太婆好像朝袴田抛出了什么东西——是刚才从口袋里掉出的弹珠。
弹珠飞呀飞地在空中转了几圈後,眼看著弹珠渐渐膨胀变成一颗头。
老太婆一颗接著一颗抛出了弹珠,而一颗颗弹珠变成狗的头、猫的头、小孩的头甚至是婴儿的头,飞向了袴田。
袴田马上把手伸向怀中,飞翔的头颅却快到他没有任何反应的时间。一颗猫头张著大嘴,就快飞到眼前了。这时袴田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往後一扯,就这样倒了下去。
猫头被打到二芳,下一个头颅也被踢得往上直飞。
伊佐出现在袴田眼前。
伊佐挺直了背脊,一圈又一圈地转动著身子,就好像在跳舞一样。只是,每当他修长的手脚舞动一次,那些头颅不是被踢得往上飞,就是被踢得弹开撞碎後消失殆尽。
伊佐的力道非常强劲,头颅啪地一声被压扁,然後像是融化般地消失。
袴田一时被伊佐的行动吸引住视线,但他赶紧回神站了起来,从怀里掏出符咒丢出去,那可是昨晚拚命写好的新符咒。
一张符咒贴中厂头颅,头颅砰的一声掉了下来。
「太好了!」袴田不由得握紧拳头叫好。
伊佐笑著拍手对他说:「袴田同学做得真好。」那样子还真是游刀有余。
但高兴的时间,也只有一下子而已。袴田昨晚努力写好的符咒,在头颅凌厉的攻势之下,一下子就用光了。
真是没完没了,头颅就好像是被看不见的线操纵著一样,在空中不规则地飞舞著。突然,这些头颅朝伊佐和袴田的喉头飞奔而来。袴田虽然用手架起念珠,却丝毫无暇念出真言。
不过,伊佐依然像在跳舞似的,用手刀和指尖一个个击溃头颅。
这姿态——难道是中国的武术吗?到底是什么啊?
袴田在不知不觉中安下心,专注地看著伊佐的行动,伊佐的动作看来真是优雅又美丽。
一回过神後,头颅已经全部不见了,老太婆和系在老太婆手上的头颅也消失。
但是,美樱已经倒卧在一旁。
「美樱同学士
袴田赶紧跑到美樱身旁。
「你、你没事吧?」
伊佐也来到二芳并将美樱抱了起来。
「应该是吸入太多瘴气才会晕倒,我想应该不要紧。不过她已经接触瘴气太久了,这样下去可能会醒不过来。」
「那该怎么办才好?」
「总之,我们先把她带离这里吧。」说完,伊佐就轻轻抱起美樱。那看来柔弱的身躯,好像还满有力气的。
他抱起美樱後说了声:「麻烦一下。」就把她交给袴田。
「什么?」
「麻烦你帮忙抱一下。」伊佐笑容满面地说完後,先袴田一步往前走去。袴田慌张地重新把美樱抱好,也跟上伊佐的脚步往前离开。
5
袴田为了修行,现在下榻的地方是个名叫ElDoradoVilla(注4)的公寓。名字听起来是吓死人的豪华,但实际上不过就是个有著生锈的铁制楼梯、又旧又脏的单人房——不对,只能说是不到两坪半大小的房间而已。就算想要拜访一下隔壁的邻居,一楼的四个房问又好像除了袴田以
注4宝山别墅。传说中十六世纪探险家,对亚马逊河流域上游所想像出来的理想国、黄金乡。外都没人居住。只有二楼的边问好像有人住的样子,但不管怎么呼叫都没有人回应。
但是,袴田现在是修行之身,只是这样他就很满足了。
那么,伊佐住的地方呢?
伊佐住的地方叫做DragonsMansion鹿鸣馆。
光只听名字,就好像比袴田的住处还要豪华。而事实上那个地方也是个不输给它名字,豪华到极点的高级大厦。
一进到入口大厅,就好像真的鹿鸣馆(虽然根本没看过)一样,眼前就有座螺旋阶梯。光是这样,袴田就已经惊讶得说不出话。老实说,光是这个大厅就不知道有袴田单人房的几倍大了。站在其中,抱著美樱而非常疲累的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好像是个非常奇怪的人。没错,根本是可疑人士。要是被他人看见,一定会被送去警察局。
幸好一路上部没有碰见其他住户,袴田和伊佐就搭上了电梯,那电梯门上的装饰也异常豪华。
伊佐按下最高楼层的按钮後,电梯毫不停留地直往上升。
电梯门打开後,长长的走廊上只见两扇大门。
「这层楼只有两户人家吗?」
「没错,右边是雪的,左边是我的房间。」
说完,伊佐微笑著请袴田人屋。
「这里太宽敞太豪华,住起来是有点难过啦,就请你先在客厅休息。」
伊佐竟然说出这种会遭天谴的话!
进到屋内才发现,屋里没什么家具。但就算有摆家具,这里仍旧是个大得过头的客厅。
袴田先把美樱放在巨大的皮革沙发上让她躺平。美樱的脸色青白,身体一动也不动。
袴田担心美樱是不是还活著,专心找著她的脉搏。而在她纤细的手腕上总算找到脉搏时,却有种停滞不动的感觉。
「袴田同学。」
没想到伊佐会突然出声叫自己,袴田吓了一大跳,但手上仍旧握著美樱的手。
「没……没有啦!她的脉……脉搏。」完全是一片胡言乱语。
伊佐静静把手伸向美樱的手腕,他的食指和中指准确地按向脉搏之处,仔细触摸过後说:「应该没事吧?不过脉搏有点微弱就是了。」伊佐已经换好自己的衣服,是黑色的羊毛衣和黑色的裤子。这副全黑的极简装扮让人猜不透年龄,就连性别也有点令人分不清了。不过,黑色衣服真的很适合他。
「你怎么了吗?」
伊佐发现袴田直直盯著自己,於是不解地问。
「没事啦,只是觉得黑色真的很适合你。」
「不错吧。这可是UNIOLO的丰毛衣喔,又轻又暖,价格很便宜,而且触感也很好。以前可是没有这种东西,活得这么久难得也有好事的。我超喜欢这件衣服。」
伊佐看来真的很开心的样子。可是都已经住在这样的房间里了,还穿UNIOLO的丰毛衣,令袴田有点惊讶。
「毕竟跟雪在一起就会冷得要死,还足暖洋洋的最好了。」「原、原来如此。」
袴田边说边又再一次环视整问房间。从最上层的这个房间往外看,镇上的夜景一览无遗,真的是很美丽的夜景。大片窗户旁则是大型的固定餐具架,再旁边就是厨房。上次,伊佐跟雪就是在这房间里吃生鱼片的吧?
「要不要暍些什么?」
袴田回答「不用了」之後,转头一看突然吓了一跳。
——刚才还在沙发上的美樱已经不见了。
「伊、伊佐同学。」
袴田看著沙发惊慌了起来,後头却马上传来清爽的声音:「没问题的,袴田先生,那位小姐现在正在旁边的房间休息。」袴田又回过头,眼睛睁得圆滚滚的。
隔壁房间的门已经打开,一个女生站在那里。
不晓得是不是跟袴田和美樱一般年纪?因为她的面貌姣好,总有种她年纪应该比较大的感觉。可是她看来又是那么纯真,也很像个年幼的少女。
吹弹可破的肌肤、略带茶色的眼眸——这种形容方式虽然有些陈腔滥调,不过她看起来真的很像洋娃娃。仔细一看,不只是她的脸,就连她的装扮也像个洋娃娃。
她的裙摆下露出了层层叠叠、看来蓬松不已的蕾丝,整件衣服是由黑色的天鹅绒做的。敞开的袖口里也看得见美丽的蕾丝,纤细的脖子上则系著缝有珍珠的黑色缎带。头上配合脖子的饰品,一样系上了时髦的黑色缎带。她全身洋娃娃般的装扮,就好像个公主一样
小时候,自己青梅竹马的女孩,她家里钢琴上装饰的洋娃娃刚好就是这种打扮。(不过那个娃娃因为一到晚上就眼露青光到处乱跑,没多久就被送到袴田家供养了。)
可是,为什么这女生知道袴田的名字呢?
那女生转过头去看著伊佐,衣服发出沙沙的摩擦声,高兴地笑著说:「伊佐先生,你能帮我看看吗?非常棒喔。」
说完後,像洋娃娃的女生又走回隔壁的房间。伊佐跟上她的脚步,袴田也跟了上去。
他们踩著屋内温暖柔软、厚度十足的地毯,映入眼帘的是极度华美的鸟笼。
「哇!好漂亮的东西。」袴田不由自主地开口说。
半月型的基座上吊著鸟笼,鸟笼由下到上都有优美的唐草花样。西洋螺旋状的藤蔓装饰包覆著整个鸟笼,不断延伸到上方的蔷薇花苞处,就好像是由基座吊下的金属精品。那实在非常美观豪华,而且豪华中又带点可爱的气质。
说到鸟笼,袴田这辈子只看过家里以前养文鸟的时候,从布施的欧巴桑那里拿到已经用过的朴素鸟笼,因而袴田这下子可是看得出神而深深佩服不已。
但是那美丽的鸟笼里,却不见鸟的踪迹。小小的鸟笼出入口上,可见松脱的门栓。
「伊佐同学,你有养小鸟吗?笼子好像没关耶,没关系吗?」
袴田边说边回头望了伊佐一眼。伊佐没回答,倒是身旁那个像是洋娃娃的女生代替回答说:「没关系的。」该不会这鸟笼只是房间装饰的一部分吧?袴田心里这么想。
话说回来,二芳的衣橱也很惊人。它用漆涂满的光滑表面,四个框角还嵌了镶有宝石的金属装饰。
然後袴田终於发现,这些东西怎么看都是女性持有的东西。
「该、该不会……伊佐同学,你不是自己一个人住吗?」
终於想到这一点的袴田,心情突然紧张了起来。
「真是不好意思,就算再怎么无知,我也还是太失礼了。」自己不看场合,就随便跟著两人一起踏进不该进去的房间——袴田边这么想,边慌张地正要离开时,撞到了铺有天鹅绒的单人大沙发,跌了个踉呛。
「真是……真的是很抱歉——」
话才说到一半,他惊讶得睁大了眼。
——美樱正坐在沙发上面。
是美樱吧?
应该是美樱吧?
美樱不知什么时候换了整身衣服,穿得就好像那个洋娃娃的女生一样,只是颜色不同——美樱是穿著粉红色的洋装。
美樱看来依然没有意识,她闭著眼睛斜躺在椅子上,看起来就好像个等身大的洋娃娃。
「伊佐先生,请看看,这位是不是比较适合有带子的淑女帽呢?」
这名女生非常兴奋地涨红了脸,她开心地这么说。
「本来在烦恼不知道是原色的小洋装比较好,还是粉红色的无袖连身裙比较好,但是看到她这么雪白的肌肤,就乾脆让她穿粉红色的了。尤其,这个宽松的公主袖还真是适合啊!」
这名女生说著说著,就忘情地摸著跟自己同样款式、轻飘飘的袖口。
「之前我还先订了一双玫瑰蕾丝的过膝长袜,没想到那个也很适合,真是太好了。」
伊佐似乎有点吓到地睁大双眼,然後苦笑著说:
「你的动作真的很快耶,公主殿下。」
公王?好像在哪有听过这名字?袴田这么想著,似乎快要想起来了,却又想不起来。
「是啊。不过,她的胸前好像少了什么东西。毛皮的围巾如何?哎呦,还是换成立领的大衣好?当然会帮她加上无袖的斗篷罗,这样好不好?」
一边说她一边打开屋里的衣柜。衣柜里分为吊挂的长袖衣物以及抽屉两个部分,看来蓬松柔软、轻飘飘的衣物排满整个衣柜。
伊佐对著想要从中挑出几件衣服的公主说:
「先别管衣服的事了,公主,这个女孩是不是在发烧啊?」
「真的吗?」
「什么真不真的,看来,她是吸入太多瘴气了。」伊佐边说边用指尖轻轻碰触美樱的额头。
突然,他稍微抬起头自言自语地说:「来得正是时候。」
伊佐低声说的话,袴田马上就明白了,因为一股冰冷的寒气已涌了进来。
就在雪打开门的同时,伊佐出声说道:「雪,我需要冰。」跟早上一样,雪穿著令人发冷的轻薄装扮。他扬起一边眉毛,像是在问:「什么?」
「袴田同学,厨房上方的橱柜里有个冰枕,可以帮我装好水後再拿过来吗?」
「喔,好啊。」
袴田很快依照伊佐所说的做好後,伊佐说了声「请」就把冰枕交给雪。
雪看见袴田,就以一副嘲笑的口吻说:「你的降伏工作进行得怎样啦?」一说完,他收下冰枕後又马上丢了出去。
这时,伊佐正好抱起美樱。他唤了一声袴田的名字後,袴田才赶紧接住雪丢来的冰枕。说也奇怪,刚刚袴田才装完水,现在却已经冰透,变成真的「冰枕」了。
伊佐把美樱抱回原来客厅里的沙发让她躺下後,拿起冰枕抱怨说:「太硬了啦。」
「少废话。」雪回道。
「这样的话,反而头会痛啊。」
雪不发一语地往冰枕上一捶,一声碎裂的声音响起。
「这样可以了吧?」
伊佐不发一语地摇了摇头。
「哎呀,这样粗鲁的做法只会破坏美丽的画面啊,至少也要用棉织的蕾丝手巾把枕头包起来吧。还是——伊佐先生,你有没有像南丁格尔那些护士们用的冰袋?」
被称做公主的女生瞬间垮下了脸,叹口气这么说道。
「吵死了!你这家伙又给人穿这些飘来飘去的东西。」
「雪先生,反正……」
公主轻轻瞪著雪,而伊佐态度沉稳地劝了两人。
「两个人都停下来吧。」
「有什么我能做的事吗?这里有没有药啊?没有的话,我去买回来好了。」
袴田说完,雪对他投以冷峻的视线。
「要是没你这家伙帮倒忙的话,这女孩就不必受到瘴气的袭击了。真是的!」
为了不输给雪那尖锐的眼神,袴田拼死地毫不让步,回答雪说:「所以,我才会这么努力地保护美樱啊。」「这么努力?」
雪又挑起了一边的眉毛。
「你只不过是一直跟著人家走路而已,还躲在电线杆下等了好几个小时,根本就是跟踪狂啊!搞不好你还比较危险,会被警察抓走喔。」袴田突然语塞。
「竟然会被这种笨蛋摆平,玄太郎也真是的。」「玄、玄太郎?」
袴田想著,好像在哪里有听过这名字。
「玄太郎先生怎么了?」公主问伊佐。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出了大条的蕾丝手巾,轻轻地在美樱额上擦拭。
「玄太郎好像被这个男生降伏了。」
「这样啊!」
公主拿起手帕遮住自己的嘴。
「那么,玄太郎先生已经消失了吗?」
公主这么说完,好像触怒了雪,他用严肃的眼光看著公主。突然,一阵冷风刺骨地吹过,袴田不由得把头缩了起来。
只见公主说了声:「唉,雪先生真的是……」之後,她皱了皱眉头,体内好像发出了光芒似地闪闪发光,令袴田吓得瞠目结舌。接著,公主一下子化为一道光直往隔壁的房间而去。只是这道光还先碰了袴田的鼻头一下,让他意外地跌了个狗吃屎。
「什么啊?刚才的东西……」
之後,伊佐虽然注视著雪的脸庞,却像是对刚才怪异的情景丝毫不在意,只拿了毛毯盖在美樱的身上。至於雪则跟先前没什么两样,一样是那副臭脸。
於是袴田自己一个人站起来後,就从门的地方窥视刚才光影消失的隔壁房间。
房间里面跟刚才一模一样。
——等一下,不对!
刚才还空著的鸟笼里,现在已经有一只浅红色的鸟,它正停在金色的横杆上。
这么说的话,当初遇到伊佐时,他身旁也有只跟这很像的鸟,当时伊佐也是叫它公主。
袴田想到这里,「叩——叩——」不知从哪边传来了声音。
什么声音啊?在窗边吗?
正当袴田寻找声音的出处时——窗外浮现了一张脸。
那张脸上充满血丝的双眼睁得老大,正沉默地敲打著窗户。
这房间的窗户这么小,窗户外也没阳台或其他东西,而且这里还是大厦的最顶楼。所以也就是说,那个东西是——没错,就是刚才在公园里袭击袴田和美樱的头颅。
只见两个、三个头颅一颗颗冒了上来,骨碌碌的眼睛转呀转地,它们正不停用整颗头撞击窗户的玻璃。
「伊、伊佐同学。」
袴田慌张地回头看向客厅後,他呆站著傻住了。
客厅的窗户旁,面向外边的一扇窗户外,聚集了整群的头颅。
「要打开吗?」
雪不耐地说完就往窗边走去,这下子袴田已经慌了,却没想到伊佐回答说:「嗯,打开比较好。」让袴田更加惊讶。
「伊佐同学……」
正当袴田要阻止的时候,伊佐说:「再不打开的话,它们一定会把玻璃弄破。这么一来,打扫可是很麻烦的。」
「但还是不要让它们进来比较好吧?」
「不,它们一定会进来的,你看。」
说时迟那时快,雪已经打开了窗户。一瞬间臭气冲天,头颅一下就涌了进来。
袴田立即抓起念珠,他站在沙发前面,一副要保护美樱的样子。令人唯一不甘心的是,他手上已经连一张符咒都不剩,但至少还能结手印、拚命地吟诵真言。
但是头颅们直接穿过了沙发,往客厅的中央聚集,那里不晓得什么时候放上了刚刚还穿在美樱身上的制服。
「制服上有那些家伙留下的不乾净印记,所以它们才会聚集在这里。不过,它们比我想得还要早到这里就是了。」
伊佐在袴田身旁悠闲地解释给他听。
不一会儿,制服就被头颅撕成一片片。或许是已经达成目标了,头颅们飘呀飘地离开客厅中央,开始在房间里四处游走。
「袴田同学,过来这。」伊佐大声叫道。
「可、可是……」
他心想离开这里的话,美樱不是会很危险吗?结果一动也不动的袴田,被伊佐奋力地拉著手腕带走了。
外貌明明比袴田还要纤弱的伊佐,力气却出乎意料地大。刚才也领教过一次了,这到底是从哪来的蛮力啊?
没多久,头颅们又开始袭击伊佐和袴田的所在之处。伊佐跟刚才一样又开始使著飞踢,一一将它们击溃。被伊佐踢烂的头颅掉到地上後,直接融化消失。
袴田担心美樱的情况想要跑回她身边,却被左右舞动旋转的伊佐阻挡,怎样都没办法走近美樱所在的沙发。
「伊佐。」
袴田出声叫了伊佐,但伊佐回答道:「没问题的,袴田同学士
这么一说,头颅们好像确实不曾注意到美樱就在那里,完全不会去袭击她。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因为她穿著公主订做的衣服。光是这样,那些东西就无法接近她了。」
伊佐微笑地回答後又踢爆了一个头颅,让它消失殆尽。
另一方面,雪则是悠哉地靠在墙边观赏伊佐的战斗姿态。说也奇怪,头颅完全不会袭击雪。
「那雪呢?他也跟美樱一样穿著公主做的衣服吗?」
袴田问完後,雪就离开墙边朝袴田的方向走来。
「你到底是在说什么蠢话?」
比头颅还要可怕的冷风吹过来,头颅们好像被禁止进入雪半径两公尺之内的范围一样,纷纷退开。
「啊,原来是因为太冷所以近不了身吗?」
袴田说完,雪的额上青筋暴露。
「这等杂鱼,有可能靠近我吗?等级不同啊!等级!」
头颅们又争先恐後地要远离雪,但不知为何,它们跑到一半後像是被推回来似地开始往回走,然後在房间中央像是串丸子般地重叠在一起。
这时,公主又从隔壁房间飞了出来。
她一样穿著飘逸的洋装,但这次披上了苏格兰格纹的大衣。及膝的大衣下半部,被裙子的蕾丝撑得蓬蓬的,肩膀上还披了件无袖的斗篷,手上的手套则绣有白雪般的绒球以及棉制的天鹅绒缎带。
「你们这些嚣张的东西。」
她虽然这么说,却是一脸笑意。
「雪先生大驾光临,不把这里弄暖点可不行,而且得让那边的小姐穿上大衣才行。」
随著公主的脚步越来越近,原本要远离雪和公主的头颅们变成了串丸子状,客厅的中央现在是一片凄惨。看来一次来了两个不同等级的人物,已令头颅们没了容身之地。
伊佐双手抱胸地苦笑著。
「我知道了,真是的。」
雪一副不耐烦地说完後,房问里突然吹起一阵狂风,风中还夹杂著雪花,超级强烈的局部暴风雪令袴田不由得闭上双眼。几秒钟过後,他胆战心惊地睁开眼睛,发现刚才房间里堆起来的头颅,已经消失得一乾二净。
虽然气温骤降,但原本房间里污浊的空气在一瞬间就变得清新无比。空气真的变清爽了——当袴田还这么想的时候,他的身体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拉住。
一回过神才发现,袴田已经站在屋外的阳台边——阳台边?袴田脚踏著的正是只有五、六公分宽的阳台扶手。
这里是这栋大厦的最顶楼,「让我想想,这里是几楼啊?十二楼?十三楼?」
袴田瞬间感到晕眩,一副快倒下去的样子。
这时,袴田的脖子被绑住了。
不知何时,身旁出现了刚才在公园里袭击过美樱的老太婆——毫无疑问,她就是佯装成小女孩的老太婆。
老太婆的小小身躯,竟然能跟身高一百八十八公分的袴田水平地互望。
没错,老太婆正飘浮在空中。她手上有一条细细的红线,直连到了袴田的脖子上绕了好几圈。
「你们是这样对待老人家的啊?」
老太婆自言自语地丢下这句。
袴田很想大叫「我又不是狗」却发不出声音,屋中的伊佐、雪和公主则一动也不动地望著老太婆。
「搞什么啊,竟然把我可爱的孩子们通通吹走,你们真是太过分啦!我还想说是谁哩,结果是你,雪野的儿子!另一边是——豪姬吧?还真是一群了不起的家伙啊。」
「真是对不起,但我们得好好保护这个可爱的小姐才行。」
公主微笑著回答道。
「老婆婆是夜行鬼(注5)吗?我没说错吧?」
注5於日本德岛县之间流传的妖怪。说法众多,但通说为骑乘断马的鬼,见人就将人踢得飞远的t种妖怪。
伊佐出声问道。
「谁知道,反正名字还不是人类随便乱取的。我可是从以前就是这样。」
「对,没错。」「这么问,是想要向我说教吗?」
「没有。」
伊佐摇摇头。
「如果可以的话,可以请你只要那些迷惘的灵魂吗?这个小女孩还很有精神的。」但老太婆扭曲著脸笑道:「真是愚蠢啊!就是因为她这么有精神,才能变成非常漂亮的项圈啊。那颜色还真美,我可是很期待的。」「这是无谓的杀生吧?」
「是这样吗?说不定我还会被她感谢呢,因为这个小姑娘看起来并没有那么幸福。没办法融进新家庭的她,好像很想要去到遥远的地方啊。变成我美丽的项圈,/水远快快乐乐的,或许她还比较高兴也说不定。」「你错了。」伊佐摇摇头说。
「有人认为她很重要、想要守护她。」
「哼!」
老太婆怨恨地看向房间里。
「你要剥夺我唯一的乐趣吗?项圈可是很可爱又很漂亮的。我要搜集很多项圈拿来装饰,那一定很棒!绝对不会输给任何美术馆。」
伊佐不发一语地望向她,看来一点也不同意老太婆的说法。
老太婆叹了长长一口气後说道:「那没办法了,这样的话——虽然这个或许没办法成为什么了不起的收藏品,但是就拿这家伙代替吧!」
这家伙——是说自己吗?袴田不由得发出了惨叫。只是,他的声音还足出不来,因此只能说没露出丑态,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那样做会令我很困扰。」
「好啊,你想要就拿去吧。」
对著老太婆,伊佐和雪同声答道。
可恶啊,这个白方雪——袴田虽然想要这样表达自己的怒意,但还是无法发出声音。
袴田把手伸进怀里要找符咒,但怎么也找不著,因为刚刚已经全部用完了。而且他喉咙被绑了条线呼吸困难,想念诵真言也无法办到。
二芳的老太婆突然露出不怀好意、令人毛骨悚然的笑。
「话先说在前头,很多人可是非常想要请我带他们定的,而且现在比过去还要多呢。」
「是这样吗?」伊佐回答了老太婆。
老太婆用一脸奇怪的表情看著伊佐。
「话说回来,你是谁?」
然後她微微地睁著眼,用细碎的声音说:「你……该不会是——」话说到一半,老太婆放松了绞在袴田脖子上的绳子力道。然後发出几声像是笑声般的声音後补了句:「不过,反正跟我没关系。」
这时,袴田朝老太婆抛出念珠,勉强挤出声音叫道:「恶魔退散!怨敌降伏!」
袴田一边用嘶哑的声音大叫,一边向老太婆抛出念珠,这让老太婆恶狠狠地瞪著袴田。
同一瞬间,雪朝老太婆不知道抛出了什么亮晶晶的东西。那应该是介於雪和冰雹的霜霰吧?看来像是非常漂亮的冰滴。
受到攻击後,老太婆发出好像很痛苦的叫声,弯起身体。
袴田吃了一惊,此时伊佐已经来到眼前,他亮出手刀切断绑住袴田的红线。
——太好了。
才这么想的时候,袴田的身体剧烈地摇晃。
——对了!这里可是大厦的最上层……
虽然想了起来,但已经太迟。袴田的身体往後一倾,就倒向什么都没有的空中,头上脚下的——说时迟那时快,他的身体被猛然一拉,停在空中。拱著腰的身体,不知被谁抓住了学生服的皮带。
眼前——不对,说是眼前其实还很远,袴田看见了遥远彼方那位在地上的草地。他赶紧闭上了眼睛,害怕地转过头。
伊佐现在正站在刚才的阳台扶手上。他就好像站在平地上捡起什么垃圾的样子,用单手轻松地拉著袴田。
「伊、伊佐同学……」
伊佐微笑著对袴田说:「真是太好了上然後一瞬间拉起袴田的身体。
——这股蛮力……怎么可能!他果然不是人……
袴田用最後一点朦胧的意识这样想著。
此时眼角瞥到了刚才的老太婆,她好像被冻成坚硬的大冰块,但袴田其实也搞不太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被伊佐拉上来後,袴田一进到房间就直接倒在地上。
「真是太好了。那个老婆婆因为激怒雪已经被消灭掉,所以不要紧了。如果你那样被切掉脑袋的话就惨了,袴田同学也会变成那许多头颅的伙伴喔。」
伊佐笑呵呵地这么说。
「那些头颅有的被叫做飞舞的头,有的被叫做项圈。如果被它们咬死,你会只剩下一颗头而变成它们的伙伴唷。」
「!」
(图)
刚才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自己说不定已经只剩下乱飞的头颅了。
袴田不由得把手伸向自己的脖子——太好了,果然有头还是比较好,当然头部以下也要健全才行。
事到如今,心脏总算活了过来,砰、砰、砰地把温暖的血液送到全身。
啊;真是太好了。
与伊佐的视线一相交,他温柔地回了个微笑。
羽』日。
昨天很晚才被送到家的美樱,今天已经穿著公主帮她准备好的新制服,精神饱满地离开了家。对於昨天的事她好像已经没什么印象,见到袴田也只是轻轻地点了一下头而已,但她的笑容却非常可爱,是那种看来打从心底发出的爽朗笑容。
袴田目送美樱离开後,来到伊佐和雪住宿的DragonsMansion鹿鸣馆前,他想要在上学前先跟两人说说话。
只是,明明就快到上课时间了,却不见任何人从大厦里走出来。
今天他们不打算去上学吗?还是打算迟到?或者是自己跟他们错过、他们其实早就已经离开公寓了?
正当袴田犹豫著要不要按下对讲机时,两人终於出现了。
伊佐微笑地行了礼,两个人不晓得为何都没穿制服而是穿著便服。
「早啊,袴田同学。今天有什么事吗?」
「早啊,伊佐同学。」袴田望著伊佐,然後对无视他存在、正要离开的雪也打了招呼:「还有雪同学,你也早啊。」雪二日不发、爱看不看地回过头,一脸不耐烦的模样停下了脚步。
「关於昨天的事情,我这条小命差点就没了。要是没有你们的话,我应该已经死了吧——不对,应该说是死不了,只剩下头颅在那边飞来飞去而已。」
「昨天还真是场灾难啊上伊佐微笑著说。
更加确定了,这个人现在还能表现出一副平静、温和的样子,可见跟人类绝对是不一样的东西
「你们已经放了我,现在我还要说这种事是有点厚脸皮没错,但是——务必拜托,请让我好好地拜你们为师,让我跟你们一起修行吧!」
雪以嘲笑的口吻说道:「你不是说要降伏我们吗?」
「不敢……」
「你不是要消灭所有妖魔、怨灵以及具有魔性的东西吗?」
「不……」
袴田的眼睛直视著雪。
「我发现似乎没有必要降伏所有的妖魔鬼怪。」雪静静地不说话。
「虽然你们毫无疑问是妖怪没错,但至少我现在想像不到有降伏你们的必要。」
「哦,这样吗?」
雪耸耸肩转过身後,就背著袴田往前走去。
袴田转向伊佐的方向,低头望著他。
「果然,还是不行啊……」
他看著伊佐的脸。
「不,也不是说不……」
伊佐似乎有些困扰,脸上浮现不好意思的笑容。
「跟我们在一起到底称不称得上是修行,我也不清楚。但既然莲太郎已经联络过我们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就一起来吧。」说完後,伊佐朝著走远的雪说了声:「可以吧?」
背对著他们的雪,只用嘲笑似的口吻回答:「若要看到他修行的成果,不是得等到三百六十年後吗?」
「你听,雪也说好呢。」「他说可以?那是他答应的回答吗?」
袴田睁大了眼睛望著伊佐,伊佐微笑地回答:「那么,先跟我们走吧。」
「什么?是要走去哪里?啊,没没没,不论哪里我都去。」袴田听完伊佐的回答放下心後,露出开心的模样跟著他往前走去。
於是,雪、伊佐和袴田所到达的地点,就是当初袴田叫两人过来的地方。没错,就是校园後头的莲峰观音像。
不知道什么时候,公主也飞到那里停在伊佐肩上,袴田对著淡红色的小鸟深深鞠了个躬。
「是吗?是这一带吗?」伊佐的肩上传来公主可爱的声音。
「应该吧,应该是这一带。」伊佐也点点头。
「到底是什么?有什么东西吗?」
心想该不会又有什么妖魔鬼怪的袴田,赶紧握住大衣下的念珠,不安地环顾四周。
「啊,袴田同学,你先不要动,请你安静地等待一下喔。」伊佐微笑著说。
这时,跑进观音像阴影处绕呀绕的雪,生气地大叫说:
「喂!你要睡懒觉到什么时候啊!再睡下去,我们可要丢下你不管了!」
伊佐的表情扭曲了一下。
「雪,你真的很粗鲁,你这样他反而会更不愿意出来喔。」
说完,他从手提袋里拿出沿途经过便利商店时所买的披萨馒头。
「你看,是披萨馒头喔!我记得跟肉包比起来,你比较喜欢这个吧?」
伊佐拿起的披萨馒头,飘出了阵阵的香味——结果,袴田眼前发生了惊人的事。面前观音像的头竟然跳了起来,然後转呀转地掉下来。
袴田不经意往後退了一步正要大叫时,掉下来的佛像头部竟然变成一个小孩子。
「玄太郎。」伊佐开心地叫著名字。
对了,这好像是曾经跟伊佐在一起的小孩。但是,那个叫做玄太郎的不是只狸吗?袴田不是已经降伏它了吗?
这时,玄太郎从伊佐手上一把拿走披萨馒头後,迅速躲在伊佐身後,只露出个头瞪著袴田。
袴田惊讶地张大了眼睛。
「你、你、你,该不会是我已经降伏的……」
「你这家伙,真的以为自己有能力降伏妖怪吗?」
雪露出浅浅的微笑这么说。
「可、可、可是,之』刚……」
伊佐笑著说:「我想,玄太郎应该只是因为太久没被丢过符咒,所以吓得逃跑而已。」
「可、可是,樱花树不是倒了?」
「那只是靠你的蛮力而已。」
雪不留情面地继续说。
「玄太郎!你会被这种蠢蛋威胁到要逃跑,是怎么了?看太多漫画?还是没睡饱?」
雪嘲笑著。
玄太郎很後悔地噘起嘴,然後突然向袴田吐出舌头并使了个白眼。
他吐著舌头,舌头却越变越大。
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变成四张半榻榻米大的舌头,朝著袴田攻击而来。
「哇啊啊,救命啊,伊佐,救命啊。」
只见袴田快被舌头挤扁了,他拚命地挣扎,雪和玄太郎却装作没看见地坐了下来。
雪拿出冰凉的可尔必嗯,玄太郎拿起从伊佐手上拿到的披萨馒头开始吃了起来。
伊佐露出苦笑,拍拍袴田的肩膀说:「没关系的,袴田同学,那只是玄太郎的幻术而已。」被这么一说,袴田才惊讶地发现,原来只有自己一个人滚倒在地,四周根本什么东西都没有。而且,公主穿著昨天穿的格子大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伊佐身旁,正呵呵地窃笑不已。
「雪,这个得放回去才行。」
说完,伊佐从一旁的草丛里捡起观音像的头。
「先前雪不小心把观音的头踢下来了,真的很抱歉。」
伊佐把头放回去後,双手合十地说。
「来了。」
突然,玄太郎高兴地大叫。
只见春天明明就还没到,却有几片樱花的花办飘了下来。花办在空中转了几圈後,变成了一个小男孩。
小男孩很快地低下头行了个礼,然後用著细小但还算听得到的声音说道。
「虽然我身体变得这么小,但我会返老还童一切重新再来。」「那真是太好了,抱歉给你添麻烦了。」「刚好时候也到了。虽然有好一阵子会见不到面,不过,几年後一定会再见面的。」
「嗯,我会期待的。」伊佐开心地回答。
「再会了。」公主笑著说。
「雪,再见了。」
小男孩朝著雪说道,雪只回答:「知道了。」
然後,小男孩笑嘻嘻地消失了。
「刚、刚才的是?」
「那个就是袴田折断的樱花树精灵啊。」
「啊!真的吗?」
袴田大叫後,玄太郎的脸上流下眼泪。
「这样不是很好吗?他看起来这么有精神。」
伊佐说完後,玄太郎虽然点了点头,却说:「可是,我没地方住了啊上然後又露出了一副快哭泣的样子。
「这样的话,来我家吧上伊佐笑著说。
但玄太郎抬头望向伊佐回答:「我才不要让狐狸照顾呢。」
「我都说了一起住那就一起住吧。既然是狐狸给我的东西,我想怎么用都是我的自由。」
玄太郎安静地嗯考著。
「狐狸?刚刚是不是说到狐狸?」
「吵死人了,你这个笨蛋。」
袴田三昴近,玄太郎就突然变得很不高兴。
「玄太郎,别生气,袴田并不是坏人。」
「哼!」
「那之後,雪就把妖怪除掉,而且美樱也已经恢复精神了。」
「嗯。」
伊佐说完後,玄太郎露出了开心的表情。
「伊佐、雪,谢谢你们。」「袴田同学也有帮上忙喔。」「我最讨厌你这家伙了。」「玄太郎。」
「对、对不起。」
观音像的周遭,热闹地夹杂著各种声音。
雪飘了下来,那是像花办一样美丽的雪。
「下这种雪的时候上伊佐偷偷地对袴田说:「就表示雪的心情很好喔。」
是这样吗?
袴田回头看雪,映入他眼里的还是那个看来一脸不层的雪。
但是,搞不好真的是如伊佐所说的那样吧?
袴田抬起头,望著柔柔飘落的雪花……
02ARISU——亚梨子
袴田幸太朗非常困惑。
伊佐现在待在自己公寓的狭小单人房里,就连玄太郎也在。
自己刚从学校回来,在超市买了些肉和菜,正准备要把这些东西放入冰箱的时候,对讲机(说是对讲机,但以袴田租屋处的情况来说,倒不如说是叫人钤还比较贴切一点)响起了嘶哑的声响。一打开玄关的门,伊佐就站在那里。
虽然只有伊佐站立的身影,但袴田却看见了四只脚,原来是玄太郎紧贴伊佐站立的关系。
「你好。」
看著袴田因为不速之客到来而讶异不已的脸,伊佐自己反而吓了一跳。他说了声:「啊,袴田同学。」後不知怎么搞的,就已经进到了房间里。
总之,进来一看就知道,这的确是间非常狭小的房间。
房里跟袴田当初搬来的时候没什么不同,他那放在几个纸袋里的少数行李依然闻风不动地放在橱柜里。原本就想说应该要去家具店买个三层收纳柜来放的房间,当然一定是没有家具的。可是,母亲不知为何要袴田带来的暖桌却特别大,压迫著整个狭小的房问。
暖桌配上袴田,这样就已经让房间几乎爆满。
结果,现在又来了这两人。
尽管伊佐已经够娇小了,玄太郎也不过看来大约是幼稚园或小一学生的男孩模样,但房间里还是很挤,人口密度超高。不过,这可能也只是袴田在精神层面上感到苦闷罢了。
伊佐环视了房间一圈,然後笑呵呵地说:「真不错,你的房间还真不错。」
「虽然我不这么想啦,也许吧?」袴田狐疑地看著伊佐。
「嗯,不是有句话说『起床半张杨杨米,睡觉一张榻杨米』吗?我可是对这句话深表同感,所以这真的是一闾好房间。」
「这样啊,照你这么说的话,的确——不,我还是不这么认为。毕竟伊佐你住的房间,才称得上是好房间啊。」
「那里是有点太大,不过,不能太苛求就是了。」伊佐轻轻地笑著,那笑容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的笑——袴田在心里这么想著。
伊佐可是半人半鬼,然後,玄太郎应该是前些日子里袴田误以为自己已经降伏了的那只妖怪。照伊佐的话所说,它应该是只狸。
袴田原本是无法相信这些事的,但现在却已经认同,还变成妖怪的徒弟。
他原本立志要成为优秀的修验者,降伏世上所有妖怪,但现在却成了妖怪的徒弟,人生中会发生什么事还真是没人知道。
但是,就算已经认同了——袴田还是不解地歪著头想,像这样温柔微笑的幽灵,让他存在真的好吗?所谓的幽灵,不管怎么分类都是属於妖怪,都是会令人吓破胆、充满恶意、令人背脊发冷的东西,不是吗?
不过,雪倒的确是真的会令人背脊发冷的存在,谁叫他是雪男,这也没办法……
面对眼前的现实,袴田不禁陷入沉嗯。
「袴田同学?」伊佐露出一脸担心的表情。
「啊、啊,不好意思,你们今天到底是……」袴田问伊佐。
「嗯,如果是在那问有点太大的房间里的话,今晚可以一起用餐吗?其实我们在鱼贩那边买到了很好吃的鲭鱼喔。」
「鲭鱼?」
「对啊,看起来很好吃喔。」
「嗯……啊……可是……」
袴田虽然表现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但这是因为他懂得人情世故、嗯考周到而已。毕竟彼此才认识不到几天,就突然要被对方招待,好像不太好。
正当袴田在嗯考的时候,一直贴在伊佐身後藏起身躯的玄太郎突然露出了脸。虽然他的脸蛋很可爱,却用非常倔强的眼神瞪著袴田。
「喂,袴田。」
「什、什么事?」
袴田不禁摆出了战斗姿态。毕竟就算搞错了,他仍是袴田曾经降伏过的对手——不,应该说是原本打算降伏,但最後没有成功。
「玄太郎上伊佐露出有点困惑的脸说道:「你不能用其他称谓吗?」
「我不是叫了他的姓吗?」
「是叫了没错,可是这样听起来好像你很了不起啊。」
「我可是比这家伙的年纪还大耶。」
「嗯……」
「而且他跟我的名字那么像,让我很难开口叫他的名字啦。」
「啊!」伊佐露出了有点开心的表情说:「玄太郎和幸太朗,两个太郎耶。」
但玄太郎一脸不屑的样子。
「Taros。」(注6)
「伊佐!」
玄太郎的表情越来越不高兴,他转过身面向袴田问道:
「袴田,你这里是不是有什么好东西啊?」
「好东西?」
注6太朗跟太郎的日文发音相同,都定「taro」,加上s表示两个「taro」。
袴田被玄太郎可爱的眼睛瞪了一下,又慌张了起来。
「在那边。」
玄太郎说完,把手指向小小的厨房。
——好东西?让玄太郎高兴的东西,真的有在那里吗?袴田苦恼极了。
「是我刚买来的东西吗?」
袴田指著放在流理台上的袋子问道。
「里面有猪肉和蛋,还有……」
「不对。」玄太郎摇摇头。
「然後就剩下米了喔,没有零食,水果也……」
「就是这个。」玄太郎像是厌烦了一直摸不著头绪的袴田,直接从伊佐的背上跳下,然後拿起放在厨房角落的小小纸箱。
「喂!玄太郎,怎么可以随便拿人家的东西……」
伊佐慌张地要阻止玄太郎。
「没关系,那里面并没有放什么好东西啦上袴田边这么说,边看向玄太郎手里的箱子。
那是前几天从老家寄来的宅急便,虽然还没打开,但里面装些什么,袴田的心里大概有个底。
袴田撕下胶带,打开箱子给玄太郎看。
不出意料之外,里面有母亲常做的自制味噌,一点点奶奶用杏子做成的水果酒(喉咙痛时,可用这个来代替感冒药),然後就是奶奶亲手做的柿子饼。
「哇,这个好令人怀念。」伊佐开心地看著柿子饼说道。
玄太郎这时眼里也闪著光辉,好像非常开心地说:「你看,我就说里面有好东西吧!」
「你们想吃柿子饼吗?」袴田吓了一跳说:「不过,你怎么知道箱子里面有这个呢?」
「玄太郎对美味的东西,鼻子可是特别灵喔!这可能是他最棒的才能了。」伊佐笑著说。
「没错吧上连玄太郎都跟著挺起胸膛,一副非常得意的样子。
「买完鲭鱼後,他就突然说要顺便绕过来一下……」
说到一半,伊佐侧头不明白地继续问道:「奇怪?你是为了柿子饼吗?」
「柿子饼也不错啦,可是不是这个。你看,是味噌啦!用这个来做味噌卤鲭鱼,不是很棒吗?」说著说著,玄太郎露出一脸高兴的表情,并拿起袴田母亲做的自制味噌。
「原来如此,味噌卤鲭鱼啊。」
伊佐眼里也闪著光辉,露出高兴的神情。
然後他转向袴田的方向微笑著问:「袴田同学,你会做味噌卤鲭鱼吗?」
袴田第一次知道,原来不管是妖怪或幽灵,基本上一定都要吃三餐的。
「因为,雪是绝对不可能下厨的啊上伊佐呵呵地笑著说。
结果,袴田还是被两人带到了伊佐所住的大厦里。
「一年大概一次吧?雪还是会拿著菜刀下厨,只是他会把所有食材通通生吃。鱼肉就算了,连白萝卜、红萝卜、磨菇都切片生吃——我是有拜托他不要把肉弄成那样,可是你想,雪又不会用火。」
伊佐迳自说著,然後微微地点了点头。
「所以,我到处看人类煮菜的动作,模仿他们下厨。不过,自从玄太郎来了之後,他好像非常有怨言呢。」然後伊佐微笑了一下。
「我们在鱼贩那里买到了好吃的鲭鱼後,玄太郎就开始急躁了起来。他说:『伊佐,这样不行。在回去之前,一定要找到让这条鱼变好吃的方法。i
刚才还在二芳的玄太郎,一接触到袴田的视线後就一溜烟地消失了,他果然还是很讨厌袴田吧?
「我虽然不知道袴田同学的家在哪,但是玄太郎却毫不犹豫地一直往前飞奔。一到达目的地,竟然就是袴田同学的家了。」这让袴田感慨地说:「我想味噌的味道应该没那么浓才对,玄太郎的嗅觉好惊人啊。」
伊佐又窃笑了起来。
「玄太郎应该是不只对味噌有反应,而是对袴田同学也有反应才对。」
「我?」
「没错,让鲭鱼变好吃的方法——就是袴田同学的手艺啊!」
「——啊?」
就是因为这样,袴田代替了伊佐,开始在伊佐房里的厨房做起鲭鱼料理。
厨房——没错,就是厨房!到目前为止,袴田的租屋处或是老家寺庙里,那些料理食物的地方充其量都只能叫做伙房而已。袴田摸著美轮美奂的大理石桌面心想,这毫无疑问才是叫做厨房的地方啊!
袴田取出了鲭鱼,量果然很多。
寺庙的和尚也是要做素食料理的,这是一种修行。幸好袴田并不讨厌做菜,除了因为家里足寺庙外,加上父母、祖父母们也都很忙,所以小时候自己就经常随便煮些东西来吃。何况,如果不自己做菜的话,就得每天吃葬礼上所剩下的素食餐点了。
把手洗乾净,正在煮水的时候,玄太郎突然出现在二芳。
只见他对厨房里的动静非常在意,却又好像不愿意接近袴田身边似的,仅从流理台的另一边不断窥视厨房里的情况。
袴田不在意地继续做菜。
当他把鲭鱼用霜降法(注7)处理好之後,只听见一声哇的小小惊叹声。一回过头,就看见玄太郎已经采出流理台来了。
「袴田,为什么你要把鲭鱼放到热水里啊?」
「要去除腥味。」袴田回答後,玄太郎佩服地点点头。
稍後,袴田用昆布煮好高汤,开始熬煮鲭鱼时,玄太郎又出声问:「为什么不把味噌放进去呢?」
「要先熬一下再放味噌喔。」
「原来是这样上玄太郎又点了点头,接著说:「叫你来果然是对的。你知道伊佐是怎么弄的吗?他只是把水、味噌、砂糖和鲭鱼一次全部丢进锅子里去煮而已。我就在想说,『应该不是这样吧?』。」
身後的伊佐不禁苦笑。
终於,当厨房里飘出了阵阵香气时,玄太郎就停不下来地一直在流理台附近绕呀绕,最後他飞快地冲来了袴田身边。
「袴田,味道很香耶!」
「是吗?」
注7霜降法,常用来处理鱼肉或鸡肉的烹饪方式。将鱼肉或鸡肉片放入滚水中汆烫一下:立刻放进冰水中
冰镇,肉片表面会变白,有如结霜。
「袴田很会做菜嘛!」
「是没有很厉害啦。」
然後,玄太郎在鲭鱼的旁边发现马钤薯炖肉,高兴地发出欢呼声:「刚刚你在削马钤薯,就是为了这个啊!」
「我想只有味噌卤鲭鱼应该是不够的。」
「嗯嗯。」玄太郎已经是满面的笑容了。
「昨天啊,伊佐煮火锅给我们吃。他放了烤米棒(注8」和肉丸子下去煮,看起来真的好好吃喔。」
玄太郎高兴得开始话起家常。
「真的喔?」
「然後雪啊,因为锅子太热了他不喜欢,就到旁边去吃生鱼片,结果竟然跟公主吵架了。」
「是喔。」「雪就生气了啊,然後……」
「嗯?」
注8将饭涂在杉木做成的棒子上下去烤,成形後取下,加入鸡汤里一起煮或定抹上味噌再烤来吃的一种食
物。足秋田县的地方料理。
(图)
「然後……」
玄太郎的眼睛突然流下泪水。
「然後啊,锅子一下子就结冻了!呜……呜……」
袴田吓了一跳,看著突然大哭起来的玄太郎。
「那时候我才吃刚了一口耶!本来下一口就要吃烤米棒的。」
「不可以把锅子融化後再吃吗?」
「是没错,可是已经不好吃了啊!」
「你很吵耶,玄太郎!」
雪朝玄太郎冷冷地丢了句话,迳自定进房间。
炉子的火一下就小了许多,袴田赶紧把火转大。
「怎么,有人要喂你啊?」
面对雪冷酷的质问,玄太郎装作没听见的样子。
「我说你啊,不是最讨厌这家伙的吗?」
玄太郎的脸涨得通红。
「会、会做好吃料理的人,一定不是坏人啦!」
「你那个用五脏庙嗯考的坏习惯,最好还是改一下比较好。」面对雪无情的质问,玄太郎焦急地一步步後退,终於躲到了袴田的影子底下。
突然,流理台上的手机响了,那不是袴田的手机。
「啊,是我的。」
伊佐说完正准备起身,雪却擅自拿走他的手机打开来。他看了看手机的萤幕後,啧了一声就把手机阖起来丢出去。
「啊,雪,手机会坏掉啦!」伊佐边说边捡起了手机。
虽然手机没有坏掉,但电源却完全被关掉了。但是,应该已经切掉电源、一片黑暗的液晶萤幕画面,却还是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伊佐?雪?好久不见。」
「喂,朱门上伊佐回答。
袴田身旁的玄太郎突然皱了一下脸。
「有什么事情吗?」
对著已经关掉电源的手机,伊佐非常有礼地应对著。雪则是一副毫无兴趣的样子,他打开了窗户朝阳台走去。袴田心想,还真是希望他能够把打开的窗户关起来。
「喂,伊佐,我有好玩的事要跟你说,明天可以来我这边一下吗?」
袴田可以听见话筒里的声音这么说。
「好啊,可以。」之後,伊佐好像又继续跟话筒里的人说了什么,但听人家讲电话总是不礼貌,所以袴田就把精神放回料理上了。
终於,所有的饭菜都被放在客厅餐桌上——不对,好像是叫和室桌才对?
袴田看了一下,觉得饭菜的味道应该还不错,这才安下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地板上已经铺好所有人的座垫,是伊佐铺的吗?
只见玄太郎一副等不及的样子,已经拿著红漆筷子、规规炬炬地说:「我要开动了。」然後就一脸开心地吃起饭。
雪不发一语地拿著筷子进食,伊佐则在一开始就不好意思地对著袴田说:「不好意思,我吃得很少上然後就真的只夹了一点菜来吃而已。不过没多久,他又笑容满面地说:「哇,袴田同学,这真的很好吃耶!你真是厉害。」
倒是袴田明明是个大个子,却也吃得很少。
他小时候身体不好,加上吃得少,曾经让母亲非常担心。当然现在已经没这个问题了,不过因为是在修行中,袴田还是时时注意让自己吃到八分饱就好。而且要是吃得太多,只会让身体所有的感觉变迟钝而已,他不喜欢这样。
不过,桌上的料理还是在一瞬间就全部吃光了。袴田才刚吃下一块鲭鱼时,其他鱼肉就几乎消失在雪和玄太郎的肚子里。妖怪都是吃这么多的吗?那幽灵都是吃这么少的吗?袴田吃惊地看著其他三人。
今天没看见公主的踪迹,也许正在隔壁房间那个美丽的鸟笼里也说不定?可是,袴田总不能随便就打开隔壁房间的门。
终於,为了吃东西而忙得不可开交的玄太郎,总算回复平常的样子。
他喘了口气後说:「我说啊,果然把袴田带来是对的吧?还有,这个味噌超级好吃的吧?我就知道袴田的家里一定有跟鲭鱼超合的味噌。」玄太郎一脸神气地说著。
「只有是碰到吃的,你才会这么勤奋吧。」雪傻眼地说。
「嗯!」
「我又不是在称赞你。」
雪的表情越来越惊讶,但是玄太郎却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他满足地又呼了口气说:「真的好好吃喔。」然後眼睛瞥向袴田从公寓抱来的宅急便箱子。
「玄太郎,你还吃不够喔?」
这次换伊佐傻眼了,袴田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样啊,那要不要吃柿子饼?」
「可以吗?」
刚刚吃掉四碗饭又比袴田多吃了五块鲭鱼,但玄太郎的脸上现在还是闪耀著光芒。
不过,伊佐插话了。
「玄太郎,那是袴田同学的东西吧。」玄太郎的脸上稍微暗了一下。
「而且,我们不是还有买来当甜点的布丁吗?」
「啊,对耶!」
玄太郎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脸上又变回喜悦的表情,然後朝著冰箱走去。
伊佐则从碗橱里拿出甜点用的汤匙,并把汤匙摆好。
「对了,袴田同学。」
伊佐一边摆放著甜点,一边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地问道:
「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在车站前的便利商店附近绕来绕去啊?」
「啊?啊……对啊。」
被伊佐这么一问,袴田有点狼狈地回答。
「因为玄太郎说想要看漫画,所以我跟他在那边站著看了一下。」
「喔,这样啊。」
「袴田同学呢?你在那边做什么?」
「嗯……」
袴田一时之间不晓得该说什么好。
「是为了降伏工作所以才在那边走来定去的吗?」
雪边吃著快要变成雪花冰的布丁边问道。
「不是,我是……总之,是为了修行……」
说著说著,後半段却听不见了。
「为了修行?」雪冷冷地接著问。
「除了修行,还有就是看看有没有人有烦恼……反正就是巡逻……」
「巡逻?」
「听起来好酷喔!」
雪的问法明明听起来就是在嘲笑袴田,玄太郎却在同时露出了佩服的表情。
「很酷?你足白痴啊!」
雪正要拿手卜的扇子往玄太郎的头上敲时,他一溜烟地逃到伊佐身边,抓著伊佐的手臂当盾牌,好挡住雪第二次的攻势,两人就好像小朋友们在打闹一样。
被玄太郎抓著手团团转的伊佐,一点也不在意地笑著说··「也就是说——是灵异巡逻罗?」
被伊佐这么一说,好像是自己的行动受到认可,袴田突然有点高兴了起来。
「对,就是这样!如果有因为灵异问题而苦恼的人出现,我就算力量微薄也想看看能不能帮助对方。」
然而,雪却不留余地地直接说:「你啊,如果看到那样的人,应该是想装作没事地跟在人家身後吧?」
「嗯……有什么问题吗?」
「我话可是先说在前头,所谓的装没事——这种话在你身上绝对是不适用的,你还是别用这招比较好。」
「为、为什么?」
正当袴田想要回嘴时,伊佐笑著对他说:
「没错,万一人家被你吓到反而逃跑的话,不就糟了?」
袴田无话可说。
2
然後,来到了巡逻的时候。
袴田多次慎重地谢绝了伊佐和玄太郎建议他留下来过夜的意见,离开了大厦。
外头是刺骨的寒风,雪花片片飘落,寒气一下就包围了全身。但是袴田充满了干劲,准备也很周全。怀中除了念珠,连符咒也准备好了。
才开始巡逻几天而已,虽然还没遇到烦恼的人,不过这也算是好事一桩。
袴田稍微想了一下,决定不去昨天伊佐和玄太郎看到他的车站一带,而往稍微南边一点的方向前进。
他走在夜晚的街上,已经定了快一个小时。
这一带好像是以前旧有的住宅区,庭园里许多人家都种了树木,常绿树的树枝到处伸展著。但或许是因为围墙太高,房屋内的灯光不太能流露出来,街灯和街灯之间显得有点黑暗。
走了一阵子後,出现一闾便利商店。一直走在昏暗的街道上,面对突然其来的光亮,令眼睛有点刺目。
几个女孩刚好走出了便利商店。
「哇,好冷喔。」
「应该会积雪吧?」
热闹的人声传来。
晚了这群人一步,另一名女孩也走出店外,袴田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
女孩的直发从毛帽里探了出来,有著看来意志坚强的双眼,配上紧闭的薄唇。
女孩们彼此挥了挥手说声再见後就分开了,她则默默地从旁边穿过她们。原本想说少女跟这群女孩是不是一起来买东西的,但看来好像不是这样。
她挺直背脊地走著,手上从便利商店拿来的白色塑胶袋摇晃著。
走著走著,正好在她的肩膀附近,有个什么东西浮了出来。
那东西越来越清楚,终於渐渐要成形。
在夜晚的街道上,那东西比周遭飘浮的黑暗还要黑暗。
袴田握紧了披风下的念珠,闭上眼睛数秒。
过了一会儿,他再度凝神细看。
——果然,真的有东西。
浮在女孩肩上像黑影一样的东西,一下变大一下缩小,不停地摇晃著。
袴田想要跟在女孩身後,脑中却浮现了刚才伊佐说的话。
尽管自己本来确实是要装作若无其事地跟踪上去,不过在旁人眼中看来,这样是不是反而更显眼?自己的身体的确是很高大没错,不过在夜里穿著黑色斗篷,应该不足那么显眼才对吧?不过这么说来,上次的松浦美樱,好像是一下子就发现跟在身後的自己了。
不知道该怎么办的袴田,想了一下後决定采用单刀直入的方式,尽可能就直接把黑影干掉。这虽然不是多高明的方法,不过他决定要这么做。
「我说你啊。」
为了不吓到对方,袴田装作没事的模样,静静地唤了女孩。
女孩停下脚步回头一望,对著袴田蹙起了眉头。
「你……叫我吗?」
「对。」
袴田点头後,女孩露出警戒的神情。毕竟时问已晚加上又是在这种状况下,会变成这结果也不是毫无道理。
「有什么事吗?」
「你,嗯……」
袴田有点语塞地说不出话来,「就是啊,你——最近有什么烦恼的事吗?」
「烦恼的事?」
「对,就是——那个……吧?」
突然,女孩背後的影子晃动了起来,一瞬间变成像是人脸的东西。
这让袴田吃惊地握紧念珠,而少女也意外地倒抽了一口气。
「你——该不会可以看见吧?那个附在我身上的东西——」
面对少女突如其来的回应,袴田吓了一跳。
「你自己知道吗?所以你看得见?」
女孩露出了浅浅的微笑,就好像在自嘲似的。接著,她说出了更令袴田傻眼的话。
「没关系,有什么东西附在我身上都没关系,你别在意。」
这个眼神坚强而令人印象深刻的女孩,叫做田边亚梨子,她是与莲峰高中有一河之隔的私立女中学生。亚梨子约袴田到国道旁、前面不远处的麦当劳去坐坐。
「没关系吗?现在已经这么晚了,到时候回家会更晚的。」结果她回答说:「没关系,我的成绩很好,爸妈很信任我的。」
两人点完饮料坐到位子上後,亚梨子急著问袴田说:「为什么你知道我身上有东西附著呢?你该不会有通灵的能力吧?你可以看见很多东西吗?」
袴田被这突如其来的进展吓到,他慌张地回答:
「不,并不是经常可以看见,该说是碰巧吗……」
「你怎么看到的?大概在哪个位置啊?」
「嗯……大概是肩膀附近吧?」
「肩膀?在那种地方啊,那体积有多大?」
「嗯……大概……」
「那脸的模样呢?你知道吗?」
「唔……」
「不知道啊?那更少知道是男生还女生吧?」
袴田面对亚梨子接踵而来的问题早就一片混乱了,结果令亚梨子一脸怀疑地问:「你真的看得到吗?」
袴田只好老实地回答:「在现在这个阶段,还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而且进到店里後,那东西的气息就变淡了,刚才我是感应到在你身边有个暗暗的、很像影子的东西缠在你身上。」
「影子?只有影子?」
「没错。」
袴田决定先不要说出那一瞬间看到的可怕人脸。
「这样啊……」亚梨子以手托著脸蛋,好像很满足地笑著说:「那个一定是我弟弟。」
「弟弟?」
「我弟在七年前我还四年级的时候,死在火场里了,他那时候才五岁而已。」
七年前,亚梨子的家遭受到祝融的侵袭。
根据她的话,那天父母刚好因为工作关系上的朋友过世,前去参加葬礼,家里只剩下亚梨子和弟弟两个人而已。
那天,弟弟先在隔壁房里睡了,亚梨子则趁著看家之便,看著平常过了九点就不能看的电视节目。但是看著看著,亚梨子就在暖桌里睡著了。
意外地惊醒时,房间里已经到处都是烟。
开始的时候,她根本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突然血压窜高,脑袋清醒了过来。
「火灾啊!」
刹时,亚梨子因为心脏剧烈跳动,无法移动双脚。接著她想起了学校的避难训练——对,不可以吸人浓烟!等一下——
「大地!」於是,她终於想起了自己的弟弟。
弟弟正在隔壁房里睡觉,她推开了和室门,只见房里已经烧得一片通红。
向著房间、里面一整面墙被烧得火红,火沿著天花板一口气冲到亚梨子的房间。
在铺在房间中央的棉被上,大地吓得睁大了眼睛。
「大地!」
亚梨子大叫著,大地终於转头过来,露出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快一点,我们赶快逃吧!」
说完,亚梨子伸出手。大地蹒珊地想要站起来却跌了下去,只好用爬得过来。
「大地。」亚梨子把手伸向弟弟。
弟弟想要握住姊姊,也伸出了手。但一瞬间,二芳的收纳柜像被大火推了一把般倒下去——
之後的部分,亚梨子就没记忆了。总之亚梨子获救,而弟弟大地则过世了。
就是在那之後,只要亚梨子一个人独处的时候,电灯有时会发出嗞嗞嗞的声音然後变暗。
好几次面向暗暗的窗户或是镜子且映照出自己的模样时,背後就会出现一闪而过的光芒。
只要下雨窗户就会传出叩叩的声音,害怕地看向窗外时,雨中会出现一闪而逝的亮光。
学校露营时,只有亚梨子所在的地方,不管怎么赶就是会有虫子跑来,聚集在头上或是衣服上。那次之後,亚梨子就被班上同学当成阴暗、嗯心的人物。
袴田听完,吓了一跳。
「那不是很恐怖吗?」
;
他想都不想地问出口。
「是很可怕……」
亚梨子垂下视线,然後脸拾得高高的。
「是很可怕啊!但也没办法,毕竟只有我自己获救,弟弟是一个人死去的。所以他要附身在我身上也是无可厚非,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只是,她的话好像有一半是在对自己说的。
但是袴田还是摸不著头绪,附在亚梨子身上的真是她葬身火窟的弟弟吗?
那个时候看见的脸,怎么样都看不出来是小孩的脸,那个脸像是大人——表情看来甚至是比亚梨子年纪还要大的大人。
「你觉得弟弟附在自己身上是没有办法的事,所以一点也不介意吗?」
「对。」
「那么,虽然我并不认为那不需要介意,但如果那个附在你身上的东西并不是你弟,根本是其他东西的话,你要怎么办?」
亚梨子陷入短暂的沉默,她不解地歪著头,好像正在嗯考袴田所说的话。
「也就是说……」
她终於正视著袴田的脸。
「附在我身上的东西,有可能并不是我弟吗?」
「对。」
但对於袴田的话,亚梨子这次想都不想地就摇摇头说:
「那是不可能的,我的弟弟大地就在我身边啊。」
然後,她把自己的右手张开在袴田眼前。
那是好纤细的一只小手,亚梨子的手看起来比袴田的手还小上两倍之多。可是,那小小的右手,不知道为什么大拇指红冬冬的。
「那只手指是受伤了吗?」
袴田问完,她摇了摇头。
「当初大地要抓住我的手时,只握到了这根大拇指。那是好小的一只手,他用那只小手用力握著这只拇指。但是那时候,柜子就倒下了。从此以後,就只有这只手指像是长了痣一样,一直都红红的。我想,这只手指二正仍和大地紧紧相连著。」
3
隔天是星期六,学校虽然放假,但袴田从一大早就毫不懈怠地自我修行。
袴田的一天是跟日出一起开始的。他先用冷水净身,再打坐大约一小时,平静地冥想并感受大自然的脉动。然後,向万物怀著感恩的心情,感谢一天又能从平安无事的修行中开始,接著暍一杯水。
从祖父那学来的这套修行法,似乎跟同宗的最高寺院不同,好像是祖父自己的做法。不过袴田并不介意,他每天都认真执行。
一旦好好完成早上的修行,心情总是会特别平静,一天的生活因此可以顺利展开。
但是,袴田今天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就算敞开窗户吹著冷风认真打坐,仍是焦躁不已。
照预定的时问打坐完毕後,总觉得有什么不足,於是袴田打算做很久没做的抄经。
他准备了纸、笔并点好香,但即便屋里已经飘满香气,他却始终无法进入状况。
此时,他脑海里浮现了昨晚少女的脸——亚梨子。
不能放任她这样下去——虽然现在又再度强烈地这么想著,但昨晚被她说「这样没关系」而明白拒绝後,就被赶了回来。干嘛不再死缠烂打一点?或是跟她约今天再见面?这令袴田现在懊悔不已。
就在袴田一脸懊恼,自己一个人闷不吭声地嗯考时,窗外传来明朗的声音。
「袴田。」
打开窗户一看——是玄太郎,还有伊佐也站在二芳。
「早安。」伊佐还是一如往常露出爽朗的笑容。
他瞥了袴田手边一眼,「啊,你要抄经吗?」
「啊,对啊。」
伊佐露出一脸笑意地问著,至於这个幽灵身旁的玄太郎,则开心地跳了两三下,就跳进敞开的窗户里。
「没用、没用的啦,袴田你这么做是没用的啦!」
「喂,玄太郎!」
伊佐从窗外伸手要抓住玄太郎的脖子,但是他一溜烟滑过了伊佐的手,紧紧抓住袴田的脖子不放。
「玄太郎!」
「讨厌啦。」伊佐出声严厉地暍止玄太郎,但他反而要著性子又把袴田的脖子抓得更紧。
「没关系、没关系。」
袴田把拿出来的抄经工具全都收了起来。
「反正我也无心在抄经工作上,请进吧。」「这样吗?」
伊佐露出抱歉的表情,低著头走进房里。
「真是不好意思,突然来打扰你。而且真的非常非常抱歉,事实上,有件非得向袴田同学道歉不可的事……」
向自己道歉?袴田不懂。
「就是……袴田同学不是从老家收到了宅急便的箱子吗?昨天你不是把箱子放在我家就回去了吗?那个……就是里面的柿子饼……t兀全被……」
说著说著,玄太郎也来到伊佐身边,一副乖巧温顺地坐下後,不好意思地垂下头说:「对不起,袴田。不过我为了你特地不吃,留下了最大的柿子饼喔。可是啊!雪竞然……」
伊佐尴尬地接著说:「对不起,看来好像最後是被雪吃掉了。」
袴田见状,慌张了起来。
「没、没关系,你们不要在意,反正我没那么爱吃甜食。」
其实祖母做的柿子饼是袴田最爱吃的东西,不过他还足没能说出实话。毕竟,如果是玄太郎和雪开心地吃下这些东西,也是无所谓的啦。
「除了这个……」
不过,伊佐仍是一副难以继续开口的样子。
「还有一起放在箱子里的杏子酒也……」
「啊,那个是感冒初期用来治喉咙痛的药啦。」
「那个也被雪全部暍光了。」
「是、是喔,没关系啦。」
袴田还是这么说了。没关系,毕竟他们是自己尊敬的师傅啊。
「真的很抱歉。」伊佐深深地一鞠躬,袴田这下慌了。
「真的没关系啦,不要在意。」「真的不要紧吗?」
伊佐抬头望向袴田的脸後,总算有点安心地笑了笑。
「对了,袴田同学,你昨天的灵异巡逻怎么样了?」
「唔……嗯……」
没错,这就是自己现在正烦恼的事,就是那个知道有灵附身却又愿意被附身的少女。
袴田犹豫著该不该把亚梨子的事出来说,结果伊佐却说:「关於那个灵异巡逻的事,今晚也可以让我一起参加吗?」
「我也要上二芳的玄太郎也开心地说。
「啊,是可以啊……」
「太好了。」伊佐微笑著说:「袴田同学都是从几点左右开始的呢?」
「大概都是晚饭过後。」
「这样啊,那今天我们提早一点,黄昏就出发好吗?」
「喔,好啊。」
「这样的话,那么……对了。」
伊佐像是想起什么好事似地拍了一下手。
「在那之前,我们一起吃个中饭吧?顺便表达我们的歉意。」
伊佐这么说的同时,玄太郎已经高兴得飞上天了。
然後,袴田又来到伊佐所住的大厦,厨房里摆著各种昨天没有出现的料理书。
「全部都是我买的。」玄太郎一脸高兴地说:「昨天,袴田你不是说没做过日本料理以外的东西吗?」
袴田的确这么说过,但这到底是……
看到吓了一跳的袴田,玄太郎显得心情非常好。
「我觉得袴田你很有做菜的才能,让那才能就这么沉睡可是很可惜的喔!」
玄太郎的眼睛又亮晶晶地闪耀著光芒。
「是、是这样吗?可是我正朝著成为优秀的修验者之路,努力地修行……」
「不,嗯……你说得也没错,可是你努力一下的话,迈向料理之路也会变得很了不起喔!」
玄太郎一边说,一边打开新的料理书,快速翻阅著。
「总之,义大利面怎么样?先挑战这个吧!」
他打开的页面里,印著看起来很好吃的鲑鱼奶油义大利面。
「你看,刚好手上也有食材!」
原来,冰箱里不知道为什么不但有鲑鱼肉、鲜奶油,就连菠菜、白葡萄酒都一应俱全。
「玄太郎,我看是你想吃吧?」
袴田这么一问,玄太郎用力地点了点头说:「嗯!」
袴田又好气又好笑地摊开食谱,总之先确认料理的方法就是了。
「嗯……」在二芳一起瞄著食谱的玄太郎问:「袴田,你生气了吗?」
「我看起来像在生气吗?」袴田反过来问玄太郎。
好像因为脸孔长得有点凶恶,袴田从小就常被朋友问说:「你干嘛生气啊?」
「嗯,是看不出来。不过不只麻烦你做菜,还吃了你的柿子饼,所以……」
玄太郎露出一脸担心的模样。
「我没在生气。」袴田边笑边回答。
「真的吗?那就好上玄太郎也安心地笑了。
「而且伊佐和雪都是师傅嘛,不论叫我做什么都是修行。」
「什么?」
玄太郎露出不解的神色问道:
「虽然很常听到人家说不管做什么都是修行,可是,可以不要去想什么拜伊佐和雪为师,或是当他们弟子之类的事吗?」
「啊?」
「而且伊佐或雪又不是和尚。」
「你说得没错啦。」
「不要叫他们师傅或老师的,我想他们会比较高兴喔。」
「是、足这样吗?」
对於玄太郎的发言,袴田有点不知所措。
「对啊。」
「可是,我要修行啊。」「只要跟伊佐和雪在一起就会遇到很多家伙,这样不就可以学到一些事情了吗?」
「是这样吗?」
「嗯上玄太郎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继续说:「当你的朋友不行吗?」
「朋友?」
袴田对玄太郎越来越出人意表的话,吓了一大跳。
「那样很失礼吧?」
「朋友这种东西,只要增加了就很开心吧?」
「啊,没错。」
「可是……虽然我也是这样啦,但伊佐和雪的朋友其实没什么在增加的。」袴田沉默了下来。
「所以,如果袴田变成新朋友的话,他们一定很高兴的。」
「玄太郎你也会很高兴吧?」
「嗯上玄太郎笑嘻嘻地回答:「我可是第一次交人类的朋友喔!」
「这样啊……」
突然,锅盖喀嚏喀嚏地响了起来。
「袴田,水滚了喔。」
「啊。」
朋友?当朋友吗?袴田边嗯考著,边把面条放进锅里。
一步步依照食谱规规炬炬完成的义大利面,总算端上桌了。
玄太郎开心地吃到盘底见天,伊佐还是一样只有吃下一小口。
「袴田同学真的很有做菜的才能耶,如果当个大厨之类的应该也不错。」伊佐佩服地说。
但被这么一说,袴田反而苦恼了,毕竟他可是立定志向要成为伟大的修验者啊。
「对了,其他人呢?」袴田问伊佐。
「其他人?你足说雪吗?」
「对,还有那个公主殿下。」
「公主吗?」伊佐开心地微笑著。
一看见这样的笑脸,袴田怱然觉得,要是真能被伊佐当成朋友的话,自己应该也会很开心吧。
「不知道耶,那两个人平常就到处晃来晃去的。」
对於袴田的问题,伊佐这么回答。
「我想,他们一定有自己吃些什么,这些不用留给他们也没关系。」
伊佐一边说,玄太郎一边已把剩下的义大利面全吃光了,他的食量真是大到令人傻眼。
「啊,好好吃喔!」
「太好了。」
袴田不由得笑了出来。
「话说回来,玄太郎你不是住在这里吗?那你睡在哪啊?」
「厨房。」玄太郎毫不考虑地马上回答。
「厨房?」
「嗯,我最喜欢厨房了。」
「再怎么喜欢,通常也不会睡在厨房啊,没房间了吗?」
·
「有啊。」玄太郎一脸若无其事地继续说:「除了这个大房间、公主的房间、伊佐睡的榻米的房间之外,另外还有两问房问,不过房间里什么东西都没有。」
看来,从玄关延伸到这个客厅的长廊上,在相反的另一边,还有几间房间的样子。
「明明有这么多房间,你却要睡在厨房里?」
「嗯。」
「就因为喜欢?」
「对啊。」
算了,反正人的喜好本就各有不同,更不用说若是妖怪的话,搞不好会有什么不同的癖好也说不定,袴田决定不再追究。
「本来我们想说要搬离这里的。」伊佐放好叉子後这么说。
「因为前些日子已经解决了美樱那件事嘛。可是,这里好像还有另一件值得关注的事情需要再看一下。」
「嗯?也就是说……」
「就是昨天那通电话吧?」玄太郎说。
「嗯。」
「因为他拜托伊佐你做很多事,所以才需要住在这个大得吓人的房间吧。」
「嗯?」
伊佐像是觉得很滑稽似地笑了笑。
「这样的话,不就变成我好像很讨厌住在这里似的。」「因为,你不是有自己的家吗?」
听到玄太郎的话,伊佐报以微笑,然後只对袴田敷衍地说了句「就是啊」。
「反正,房子只是用来睡觉的地方而已。实际上,要我不住在这么大的大厦里,跑去住在像袴田房间那样大小的房子,我也可以过得很开心喔。不过,这是提供房间给我们的人的喜好嘛。」「这房子是向谁借的吗?」
「对。基本上,大部分都是雪的姊姊准备的。」
「他的姊姊?」袴田吓了一跳。
雪有姊姊?那、那个姊姊不就也——
「雪的姊姊叫做夕贵,是位非常美丽的女性。」
「她嫁给了狐狸喔。」二芳的玄太郎突然插话说:「狐狸在这世上非常会赚钱,像这种大厦,他们已经多得放到快烂掉了。」
「原来如此。」
这么说的话,上次玄太郎不是说不要让狐狸照顾吗?他说的应该就是这件事吧?
「所以,这里是那位姊姊所拥有的大厦罗?」
袴田这么一问,伊佐又歪著头想了一下。
「该怎么说呢?说是夕贵大姊的东西,还不如说是她夫家的东西来得更加恰当吧?」
「她夫家真的这么富裕吗?」
「刚才不是说了狐狸都很有钱吗?」玄太郎又插嘴说话。
「也就是说,雪的姊姊是为了雪……」
「没错。另外,当初养育我的寺庙住持在过世後,把我领回去的也是狐狸头目。」
「哦?喔,我知道了,就是缣仓那时候嘛。」「嗯,该怎么说呢?这样说好了——用现在的说法,应该是南北朝的时候吧?不好意思,我的记忆力不太好。」
「不,不会。」
不管怎样,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总之,从那之後不管是住的地方或是其他事,都一直受到他们的照顾。」
「这样啊,那你们住过很多地方罗?」
「对啊,虽然我有自己的住所,但我也无法忍受一直住在那里,因为我没办法一直待在同一个地方。」
「嗯,嗯。」
「现在回想起来,真的到处去了很多地方啊。」说著说著,伊佐笑了起来。
「我们不仅住过大杂院、豪华的别墅,也住过文化住宅(注9」,还有过只住宿旅馆的生活。」注9一种为融合和风与西洋风的折衷式建筑物,流行於日本大卫中期以後。另一种为关西地区流行的木造
双层分栋式公寓,盛行於五、六O年代。
伊佐在过去多少地方,也是这样微笑著呢?袴田的心情变得很奇妙。
就算想试著勾勒出伊佐至今待过地点的样貌,他的想像力还是不够。他的脑中只能浮现出伊佐被安嵌在时代剧的画里,就是幅像极了背景看板的画。
「另外上伊佐继续说:「雪的姊姊所嫁入的家族里,因为家族庞大自然就有很多人物,特别是有一个很有趣的人。」
「你是说朱门吧?」玄太郎自言自语地说。
「就是昨天打电话给我的那位,他发现这一带有异样,希望我能帮忙调查一下。」
「有异样?是、是这样啊。那个有趣的人,应该还是狐、狐狸吧?」
「对。」
「狐狸啊?」
「就是狐狸。」
「我是狸啦。」
「知道啦。」
「那、那个,狐狸……觉得有异样的事是?」
「嗯,他的好奇心很重,常会参与很多事情。他说这一带连续七年,只要到了一月份新月出现的那天,就一定会发生火灾。」「火灾不是平常就会到处都有的吗?」玄太郎插嘴道。
「是这样没错,但他说这个火灾有点不寻常。」伊佐这么回答。
「新月的时候吗?每年都在一月份新月出现的那天吗?」
「没错。」
「今年一月的新月是……」
「就是明天。」伊佐答道:「不过,今天虽然不是新月,还是得先去调查一下。」
「原来是这样啊。」
4
所以,今天的灵异巡逻队成员除了袴田以外,还另外加入了伊佐和玄太郎。而且不知道为什么,玄太郎一脸非常开心的样子。
只是,幽灵和狸妖所组成的灵异巡逻队——袴田的脑中稍微闪过奇怪的念头,不过心中又慌忙把这念头消除了,毕竟现在嗯考这些事也毫无意义。
啊!还有公主搞不好也在一起。会这么想是因为刚才离开大厦时,伊佐的肩上还停了一只浅红色的小鸟,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看不见它的踪迹了。
至於雪的话,伊佐是有跟他提过这件事,不过话还没说完,他丢下一句「我没兴趣」就迳自回房间去了。
袴田带著这样的成员走出大厦,却觉得心情静不下来。
回头看看其他人,伊佐和玄太郎的确都跟著自己前进,还满脸笑意地看著袴田。
「对了,我经常都是毫无目标、依照当天的心情晃来晃去喔,没关系吧?」
伊佐对著没什么自信的袴田露出笑脸回答说:「当然没关系。」玄太郎则是戴著毛帽加毛手套,一副像是要去野餐的小朋友一样,脸上不断露出兴奋的笑容。
袴田没办法了,只好迈开步伐。
总之,他先朝著车站的方向前进,伊佐和玄太郎则高兴地跟在他身後。
四周一片平稳,正好是一日将尽的时分。有句话说「黄昏时,逢魔时。」但车站前人来人往,尽是下班买东西的人潮和刚下课的学生。
「对了,昨天的灵异巡逻有发生什么事吗?」走在二芳的伊佐这么问道。
「嗯,是有……」
袴田狠下心决定把昨天遇到亚梨子的事告诉伊佐,玄太郎也一副很有兴趣的表情听著。
「什么?竟然有人知道自己身上有灵体附身,却还不介意的吗?」
「就是这样。」
「真是奇怪的人,平常人不足应该都会伯的嘛。」玄太郎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但伊佐却低声说:「还真是有趣。」然後停下了脚步。
「袴田同学,我们去那个女孩那边看看吧。」
袴田吓了一跳。
「真的吗?但是昨天她一直说没关系,我就不方便再说些什么了,所以她家在哪里我也不知道啊。」
「没问题的上伊佐微笑著说:「昨天你们是在哪里遇到的?」
「我相i想……」
袴田急忙把两人带去昨天遇到亚梨子的便利商店,不过那是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她现在当然不可能在那里。
「她有提到她是念河川对面的女子高中,所以我们是不是去那边看看比较好?」
「嗯。」
伊佐稍微嗯考後这么说道:「应该已经到了吧?」然後他唤著玄太郎说:「你看,那个东西雪的房间里不足也有放吗?」
「是说雪擅自从店里拿来的东西吗?」
玄太郎一副了解的样子回答道,然後惊讶地看看伊佐,露出嫌恶的表情用力摇头说:
「才不要,我才不要去拿。」
「不可以吗?」
「不行,谁叫雪总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而且靠近他又很冷。才不要哩,绝对不要。」
「玄太郎。」
「不要。」
袴田傻傻地听著两人对谈,却摸不著头绪。
好像足说要去拿什么东西的样子,到底是什么啊?从店里擅自拿来的东西?那不是犯罪吗?到底是从哪间店里拿出来的啊?正当袴田想著这些事的同时,背後突然传来一声:「袴田先生。」吓得他差点要跳了起来。
「什、什么事?」
一回过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公主已经站在那里了。她还是一副有如美丽洋娃娃的模样,今天则是披著纯白的斗篷,领口和下摆都附有蓬蓬的毛皮,非常的豪华、可爱。
「她是可爱的小姑娘吗?」
突然被这么一问,袴田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什么?」
「是像前阵子的美樱小姐吗?」
听到这句话,袴田才知道她是在问亚梨子的事。
「啊,对。怎么说呢,是满可爱的女孩子。」
「果然如此。」
公主温柔地笑著。她今天的发型是只有下面的头发是卷的,只要她动一下,那些在脸庞附近的卷发就会跟著摇晃。
「如果一定要找到它的话,它不是在雪那里吗?」
「没错。」伊佐开心地说。
「那我就去请它过来吧。」公主乾脆地说。
「哇,公主,你真是帮了大忙。」玄太郎也发出欢呼,啪啪地拍著手。
公主笑著拿下了纯白的手套。她的中指上带著大型象牙色戒指,上面似乎刻有什么花样。
公主一伸直手臂,突然传来了振翅声——鸟,一只鸟出现了。
那只鸟是凭空出现了?或者是像魔术秀那样,从公主的手套里飞出来的呢?
那只大白鸟张开了翅膀,挥动著双翼。
·
每当它挥动翅膀,就发出亮晶晶的光芒——不过说是亮晶晶,倒不如说那是像静电一样啪嗞啪嗞所发出的余光。
「到雪那边请它过来喔。」听见公主的话後,那只鸟闪著白色啪嗞啪嗞的光芒,消失在高空里。
袴田吓得哑口无言,他边目送著那只鸟,边拚命告诉自己:「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这个世上的小鸟本来就会变成女生嘛。啊,不对,这个世界或许并不是这个样子,但是一在意起来就什么都做不成了。反正,就是这样。」
「袴田。」玄太郎拉拉袴田的斗篷说:「你真是丢脸耶,一直张著嘴喔。」
被玄太郎这么一说,袴田赶紧把嘴巴闭上。
「没关系啦,口水还没滴下来。」
玄太郎笑著又小声地补上这一句。
「吵死了。」袴田朝玄太郎的头小小敲了一下。
就在两人打打闹闹时,气温突然骤降,冷风强劲地吹来。
袴田不经意地缩著脖子,把斗篷的衣领立了起来。
好冷,吹来的风就像是要透进骨子里,气温一定有下降。
——没错,那个男人来了。
袴田下定决心後转过头去,果然雪已经站在那里了,带著不变的臭脸——不,等一下!袴田睁大眼睛吓了一跳。
站在那里的当然是雪没错,但比起平常的雪,他现在的表情温柔了点。怎么了?看起来不像平常那么不高兴。
「你帮我请它起床了吧?」伊佐走近雪的身边这么说。
「啊。」雪跟往常一样穿著一件薄衫,他边说边从口袋掏出某样东西,那好像是一团小小的毛球。
叫那东西起床?袴田怀疑地想了一下,只见雪手掌上的毛球抽了一下,微微动了起来。
小东西滚来滚去地动著,突然站起身。
原来那是一只小老鼠。是小家鼠还是仓鼠呢?它动著细小的胡须,表情非常可爱。
雪静静看著自己掌上的小老鼠,眼神看来比平常还要平静——是自己看错了吗?还是错觉?
伊佐看著小老鼠的脸,对它说:「早安,好久不见了,又想要拜托你一件事。」
小老鼠抬头望向伊佐的脸,微微动著胡须。
「懂了吗?就是昨晚通过这里的东西,我想她的气息应该还留著才对。」伊佐这么一说,小老鼠顺著他的手腕爬上肩膀竖直身子,细小的尾巴好像在保持身体平衡而伸得直直的。
稍微观察一下四周後,小老鼠终於跳到地面跑了起来。伊佐於是跟上去,玄太郎也敲敲袴田的背说:「喂,不快点的话,会跟丢喔。」
看来好像只要跟著小老鼠就可以,袴田急忙追著那个小小的身影。
小老鼠在人群里窜来窜去,或许也有人看到它了吧,有时各处会传来小小的尖叫声。
袴田死命地追著,小老鼠终於在十字路口站了起来,并回头瞧瞧袴田的方向,好像在等待他追过来的样子,而伊佐倒是一脸轻松地站在小老鼠身旁。
等袴田一到达之後,小老鼠又跑了起来。
然後跑了——大概十分钟以上吧?一回过神,袴田已经站在一户人家的门前。
房子有著澄红色的外墙、铺有许多漂亮小石头的小径,是南欧风的时髦住宅。
如果注意一下,会发现房子四周全部都是精心设计的独栋住宅,这一带可能是刚开发的新住宅区。
房子不远处,伊佐、雪和玄太郎都站在二芳。印象中不记得雪有和大家一起走,他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啊?对了,还有那只小老鼠跑哪去了?怎么没看到它的踪迹?
当袴田寻找著小老鼠的踪迹时,房屋的玄关前好像掉下了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呢?袴田靠上前去并把小东西捡起来。那是用白色石头雕刻出来的老鼠雕像,看起来很可爱。该不会,这个东西就是……
二芳突然伸出了一只手把袴田手上的雕像拿走——那是雪。
「这东西跟刚刚的小老鼠很像,该不会……」
「什么?」这是语气不甚愉快的回答。
袴田一脸吃惊地看著雪,他一脸不快的样子。刚才看见的温柔神情已经完全消失,他变回了平常的雪。
「你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有。」
这时,伊佐靠过来说道:「谢谢你上他边说边抚摸雪手中的老鼠雕像。
「这果然是……」
「是刚才帮我们带路的小老鼠,我们有时候都会像这样拜托它。」「这样啊。」
别吓到,千万别吓到,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袴田心中碎碎念著。
「不过请它帮忙一次,它就需要睡一下,下次请它起床大概是二十年後的事了吧。」二一十年!」
袴田心里明明想著不要被吓到,却还是吓了一大跳。这时,眼前房屋玄关的灯亮了,而周遭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暗了许多。
突然,玄关的门打开。门上的钤铛响著,亚梨子出现了。她看到袴田後,吓了一跳。
「你——」
「啊!」袴田也吓了一跳。
怎么办?该怎么办才好?回头一看,不知道为什么伊佐、雪和玄太郎都不见了。
「你是昨天的……」
「又、又、又见面了呢。」「你怎么会知道我家在哪里?你真的能够通灵吧?」
「不,不是。」
「还是你是跟踪我回来的?」
「你、你说什么?」
当袴田语无伦次时,背後传来了声音。
「袴田先生。」回过头,穿著华服的公主正站在身後。
在一片昏暗的天色中,只有她站的地方异常地闪著光。
「你能介绍我认识一下吗?」
「啊……」
於是袴田只好把脸上表情越来越诧异的亚梨子介绍给了公主。
「嗯,这位是田边亚梨子同学,是那个叫……叫做明治……」
「明治馆女子高中的二年级学生。」亚梨子自己接了下去。
「你好,敝姓豪。」公主非常开心地微笑著。
「豪……小姐?」
「豪华绚丽的豪。」「这、这样啊。」
亚梨子回完话後,怀疑地自言自语著。
「你这身装扮该不会是哥德萝莉……」
公主点了点头说:「没错。所以,高腰的裆裙如何?你要穿穿看吗?」
什么叫「所以」啊?袴田完全听不懂。亚梨子有听懂吗?
亚梨子不发一语。是太高兴了吗?还是不好意思拒绝?又或者是无言以对?
「裙摆有两段蕾丝还有四条缎带喔。」
「我……我不穿。」
亚梨子好不容易吐出这几个字。
「如果配上标准色的短版衬衫就太好了,你要红紫色还是黑色的呢?」
「嗯,我不是很喜欢这种衣服。」
亚梨子往後退了一步。
「哎呀,怎么这么说呢。你不是爱丽丝吗(注10)?明明就是个可爱,又可以当作注册商标的名字啊。」
公主露出了满面笑容,非常开心的样子。
「对了,这么说来。」她把戴有手套的双手合上。
「我这里刚好有爱丽丝和兔子角色的手提包喔。」
「不,不用。」
「也有爱丽丝和扑克牌角色的图案,这个可能比较可爱吧?」
请问一下,你是卖衣服的吗?」
「哎呀,对了,我差点都忘了好像还有刻著红心A的项链吊饰。但要是配了项链的话,胸口
注10亚梨予的日文发音与《爱丽丝梦游仙境》的爱丽丝相近。附近的缎带就会显得很碍眼了。」
两人的对话完全没有交集。
「就算是这样……」公主轻快地走到亚梨子身边说道:「不过这个东西要是不清乾净的话,没办法让你穿上我的衣服吧?」
公主举起亚梨子的右手,她一碰到那鲜红的大拇指,亚梨子就猛然倒下去。
袴田吓了一跳,然後——
倒卧在玄关前的亚梨子身旁,不晓得何时多了一个没看过的男人。
男人的身高很高,下半身穿著褪色褪得刚刚好的蓝色牛仔裤,上身披著款式优雅的外套,左手的钢制手表散发著黯淡的光芒。他看来很年轻,不过气质却非常稳重。
只是,不知为何他皮制的休闲鞋相当肮脏,还有,裤管下缘看起来好像沾满了许多泥巴。
至於他的脸——黑漆漆的。
袴田用两手摩擦脸,再试著眨眨眼,不知怎么的,总觉得附近变暗了许多。亚梨子家前有电灯是还好,但是亚梨子家两旁的住户已经像是沉进了黑暗里,什么也看不见。
是因为这个原因吧?所以亚梨子身边男人的脸才会一片黑暗,看不清长相。
——不,不对,那个男的已经死了。袴田突然懂了,那就是附身在亚梨子身上的男人。
袴田不安了起来,他转身看看後方。
公主已经不见,但伊佐和雪仍站在那里,令袴田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对了,我的符咒。
边这么想,袴田边从怀里掏出符咒,再一次专注看著那个已经死了的男人。
「如果不让他成佛的话……」袴田将念珠拿到手上。
突然,袴田手中的符咒烧了起来。急急忙忙扔掉後,符咒在空中飞舞,一瞬间就化为灰烬。
此时,有人拉了袴田的斗篷一把——是玄太郎。
「你对付不了的。」
「啊?」
「你不要管啦。」玄太郎用力把袴田拉到二芳。
亚梨子身边的男人还有站著的伊佐与雪,双方看来一副对峙的态势。男人站在两人面前,看来有点胆怯的样子,伊佐和雪则一语不发地静静站著。
男人的身边吹起了像风的东西,瞬间,他的表情被看见。
——面无表情的一张脸,令袴田吓了一跳。
男人嗤之以鼻地笑了,那虚无黑暗的脸一瞬间露出讪笑的模样。
「啊!」玄太郎叫了一声。
不知道什么时候,亚梨子已经起身。她直朝著伊佐和雪的方向而来,手碰到了两人。
袴田张大眼睛,伊佐一副惊讶的表情,雪——在燃烧!
被青白色的火焰包围,雪的身体晃动著,就好像被关在火焰里的美丽雕像一样。
「雪、雪。」玄太郎嘴里小声地唤著雪,而袴田已经发不出声了。
突然,火柱剧烈地摇动,不可嗯议的声响传遍四周——那是袴田一次也没听过、就好像四周空气一起朝天空发出共鸣似的呼叫声,非常不可嗯议的声音。
然後,巨大的火柱崩落。一瞬间,火里好像闪出了一道白光,让袴田不由得闭上眼睛。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只剩伊佐站在那里。
四周也比刚才亮了许多。虽然还是日暮时分的昏暗,但亚梨子家的两旁以及对面的人家,已经能看得清清楚楚了。唯独那个男人的身影十分淡薄,不凝神注视的话就会看不清楚。
但他依然站在那里,看著伊佐。
接著,用含糊的声音自言自语後,他消失了。
男人说的最後一句话——
「你为什么烧不起来?」
袴田听来好像是这样。
「伊佐!」玄太郎飞快跑到伊佐身边,「雪他……」
袴田也跑到伊佐身边,「雪同学他……」
不过,伊佐露出跟平常一样的笑脸,对两人点了点头。
「不要紧的,那种程度的攻击伤不了他。」「那、那他到底跑哪去了?」
「我想他应该受不了那样的热度,现在应该在自己房里的巨大冰箱中吧。」「巨大……冰箱?」
「对啊。」
「对喔。」玄太郎听完话後,一副安心了的样子。
「是这样吗?」尽管袴田仍半信半疑,但至少还是松了口气。
就在同时,一声唤著「伊佐先生」的声音传来。回头一看,发现公主正要把倒卧在地的亚梨子抱起来。刚才被雪的事引开注意力,所以忘了注意亚梨子。她不要紧吧?刚才的亚梨子简直就像是被操纵的人偶,现在则是虚弱无力地闭上了眼。
「伊佐先生,快把这位小姐搬走吧。」
伊佐微笑地听著公主的话。
「身体不要紧吗?」
没错,亚梨子已经微微张开眼,她发现公主看著自己後吓得跳了起来。
「不行喔,你若是不多休息……」
亚梨子听见公主的话,迅速地摇了摇头。
「我不要紧的。」
「算了……」
「对、对了,我还要去补习班。」她急忙拍掉衣服上的尘埃後,像是逃跑似地离开了。
「算了……」
公主又说了一次,这次还说得像是在叹息一样。
「真是好可惜,早知道就应该动点什么手脚,让她醒不过来的。」
「公主。」伊佐叫了一声。
「下次如果遇见的话,给她来个马上会昏过去的强力一击好了。」
「公主上伊佐这次变得有点严肃了。
公主悠闲地笑了,「好讨厌啊,伊佐先生在担心什么吗?」
「非常担心。」
公主见状,用手掩著嘴,优雅地微笑了。
5
那晚,袴田被说服住在伊佐的大厦里。加上他也不想回去一个人的房间,於是就怀著感谢之意住了下来。
一出大厦的电梯,来到顶楼的走廊——好冷,就好像在北极一样冷。
雪的房间里好像正传出阵阵寒气,一不小心牙关似乎就会阖不起来,
袴田忍耐著寒冷问伊佐说:「不、不用去看……看看情况没关系吗?」
「一进去就会先冻死喔。」听到伊佐这么斩钉截铁的说法,袴田只好先逃进伊佐的房间。
要关上门的时候,他再一次看了对面雪房间的门,发现上头已经结了冰柱。
晚餐的时间早就过了,於是伊佐在回程路上的便利商店里,把所有关东煮全买了回来。他迅速地把关东煮排放在桌上,玄太郎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伊佐不吃,袴田也没什么食欲,结果几乎所有关东煮都是玄太郎吃掉的。他吃完後,像是很满足似地露出睡眼惺忪的模样说:「我要睡了上胸前还抱著一个嫩绿色抱枕。
「晚安上伊佐回答说。
「好大的枕头啊。」袴田说完,玄太郎马上回答说:「这是垫被啦。」
——垫被?
虽然觉得不可置信,不过梢後袴田去厨房喝水的时候就真的相信了。
因为厨房地板的正中央、嫩绿色的抱枕上,一只可爱的小狸正蜷缩著身体睡在上面。
深茶色的柔软毛皮缓缓地上下起伏,小狸发出「呼呼」的声音,好像睡得很好。
「我已经帮你在另一边的房间里铺好被子了,袴田同学你想睡的话就请吧。」伊佐对袴田这么说。
「啊,真是不好意思,那伊佐同学呢?」
伊佐浅浅地笑了一下。
「我都睡不太著的,所以你别介意,去睡吧。」「这样啊,那真的满像幽灵的嘛,我还真是第一次感受到这点呢。」「你这是在夸奖我吗?」
伊佐边笑边歪著头问。
「今天那个女孩——亚梨子同学,每年一月新月的火灾,果然是她放的吧?」
袴田试著问了伊佐。
「可以这么说吧。」伊佐简洁地回答。
「可是,那个不是……那个男人的错吗?刚才还出现,放火烧了雪同学……」
「没错。可是,那不是普通的灵体,普通的灵体根本不可能那样自由操纵火焰。」
「也就是说……」
「也许,有人在帮他也说不定。」「是谁呢?」
「先不说其他妖怪,就连雪也是这样——这些活了很久的妖怪,大都随著世代变化而变换了自己的姿态。毕竟,总不能一直是穿著和服的样子吧。而且不只是外表,他们也学到了很多新知识。」
「唔……嗯……」
「对於要怎么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他们也想了很多。」
「——想要的东西?」
「没错。」「那么,到底是要什么?」
伊佐笑了。
「那就说不完了。有想要灵魂的,也有想要强大力量的,也有些只是为了搜集而已。」
「嗯,像是想要带走美樱同学的家伙吧?」
「对,像老太婆那样想要集合些什么、搜集些什么的情况是最好理解的。但事实上,像这么好懂的情况很少见。」「嗯。」「有些甚至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他认为必须要做些什么——像是威胁一下人类、给人制造一些麻烦等等。因为不这么宣告自己的存在,也许就会因此消失了。还有——」
伊佐稍微皱了一下眉头。
「还有些是基於连自己也不明白的冲动——像是想要看到血、想要把东西弄得四分五裂、想要看见郁闷的表情,就像对待玩具人偶那样,随便玩弄人类之後再加以丢弃。」
「这种事……人类也是会做的啊。」
「对吧。」伊佐以一副认真的表情望著袴田。
总是笑著的他,这下突然露出了不笑的认真表情,让人颇有种不可嗯议的感觉。
「好啦,该睡觉了。」
才一下子,伊佐的脸上又突然浮现笑容,变回平常的伊佐。
「我觉得,今晚好像稍微能睡著了。」於是,隔天的夜晚终於来到了一月的新月之夜。
雪的房间依然冷得透骨,里面非常安静,门上的冰柱则变得比昨天还大。
袴田、伊佐还有玄太郎三人安静地穿过雪的房间,来到了外面。
就算雪不在,冬天的夜晚依旧非常寒冷。
然後,新月出现了。
照理来说,四周应该是很漆黑的,但事实却不是如此。走出大厦後,前往亚梨子家的路上,灯光从沿路住家窗户、便利商店、出租店、电玩游乐场里透出,一路上都非常明亮。要是不说的话,应该不会有人注意到今天是新月之夜吧?
袴田心里边想著这些事,边朝亚梨子的家前进。
亚梨子的家跟昨天一样安静。
她父母不知是否是在楼下起居室里,只见屋里从拉上的窗帘缝隙中透出温暖的光芒。二楼面向南方的房间则应该是亚梨子的房间吧?那里也透出了灯光。
「那个女孩会出来吗?」玄太郎低声说著:「我在这边看著就可以了,伊佐和袴田去麦当劳晃晃吧,不然三个人在这边痴痴地等也很奇怪。」「小朋友自己一个人在这种时间到处闲晃才比较奇怪吧?」伊佐回答道。
「对耶,那这样的话,伊佐自己一个人留下来好了。」玄太郎抬头望向袴田。
「袴田的话绝对不行,他一直在这边等的话——」
「会被当成跟踪狂吧?」
「你们很烦耶。」
说完袴田自己也吓了一跳。他应当谨守弟子的分际,怎么可以向师傅说出——
但是,伊佐望了一下袴田的脸,然後偷偷地笑出声来。
「不好意思,袴田同学。我伤到你了吗?抱歉。」
「不,没、没有的事,那个……」
袴田慌张地解释著,不过伊佐看来并没有因他刚才说话的口吻而生气,袴田这才松了口气。
「对了。」
袴田马上试著要转移话题。
「昨天,亚梨子不是碰了你们两个吗?之後雪同学就烧了起来,但伊佐同学却完全没事耶。」
伊佐听完,露出小小的微笑说:「我是不会烧起来的。」「是……这样吗?」
「谁都无法砍伤伊佐或是烧死他喔。」玄太郎不知为何一脸得意地告诉袴田。
但是,伊佐却露出一脸抱歉,还带点寂寞的表情补充说:「这就是所谓的妖力。不过,做料理时被菜刀切到手,倒是常有的事。」
这意思是说,伊佐会被菜刀切到手,他人却不能用妖力砍伤伊佐吗?袴田十分不解。
「可是雪同学不是被烧得一片火红吗?烧成那样真的没关系吗?他不是雪男吗?雪碰到火的话……」
但玄太郎笑容满面地回答:
「放心,他一定在那个超大型的冰箱里结冰了,明天或後天就会恢复成原来的样子。」「是这样吗?」
「嗯。最近他的低气压越来越严重,像这样烧一下,温度才会上升,也算刚刚好。」
伊佐又偷偷笑了起来。
「好了,玄太郎,雪可是有名的顺风耳喔。」
玄太郎露出惊讶的表情,赶紧闭上嘴,然後很快地看了一下四周。
「没关系吧?伊佐,现在又没在下雪。」玄太郎很小声地说著。
「冰箱吗?那个冰箱真的是这么大的东西吗?」
袴田试著想像一下却毫无头绪,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东西?
「嗯,非常大。夏天时他也经常在里面睡觉喔!总之,大概就是像吸血鬼所躺的棺材吧?」
「什么?」
棺材?冰箱?光是稍微想像一下,袴田就感觉到一股阴森之气袭来。
突然,耳边传来一声细微的声响,三人不约而同地转过头。
——亚梨子站在玄关前。
她不冷吗?竟然只穿了件薄薄的衬衫和牛仔裙。虽然衬衫外罩著一件粉红色的羊毛衫,但很明显那是室内穿的,看起来并不怎么保暖。
而且,她是什么时候出来的?
亚梨子家前的玄关上,有个像瑞士牛铃一样的铜制铃铛,那个钤铛刚才应该没有响吧?
二楼的电灯还亮著,一楼房间也没有奇怪的动静,亚梨子的父母该不会没有发现自己的女儿跑到外面了吧?
亚梨子迈开步伐,好像根本没发现伊佐和袴田,三人立即跟了上去。
她一开始还踩著蹒跚的步伐,但最後变成了稳定的脚步,毫不犹豫地往前走。
「不要离开我身边。」
伊佐对袴田这么说,还顺便对玄太郎补了一句:「不然的话,可能会被发现。」袴田老实地点了点头,玄太郎也大大点了个头後说:「这样可能比较好吧。」然後一溜烟爬上袴田的肩膀。
「袴田,会很重吗?」
「不会。」玄太郎听见,呵呵地笑了出来。
说也奇怪,一路上明明是刚才来时所经过的道路,怎么变得比刚才还要昏暗?果然是因为新月之夜的关系吗?
还不觉得现在的时间有那么晚,可是四周一片静悄悄,路上就连人影都没看到。
亚梨子越走越快,然後,她总算停在一户人家後面。
那是问很大的木造日式房子,建筑物看起来很古老,不过因为经常整理的关系,是个很气派的家。
现在所处的位置刚好是连结厨房的出入口附近。由於这个家的地基原本就比较高,所以长长的横窗也就位在高处。抬头一望,可以从窗户外看到两瓶洗碗精排列在一起的剪影。
只见亚梨子呆呆伫立在窗户二芳。明明袴田和伊佐就站在她身旁,但四周的样子却像是完全无法进入她眼里。
袴田突然吓了一跳,因为亚梨子的双手动了起来。
她伸直双臂,碰触这户人家的墙壁,右手的大拇指在夜里看来依然火红。
只见,亚梨子所碰触的墙冒出了一缕轻烟,然後终於变成了小小的火。
其实她什么都没有做,既没有拿著打火机也没有使用火柴。但明明什么都没做,火却自行点著了。
不把火弄熄的话——
才这么想的时候,伊佐已经动了起来。他单手一把拉回了亚梨子的身体,再用另一只手拿出小型灭火器,一下子就把火扑灭了。
「灭火器?」
「没错,我又办不到像雪那样。」伊佐这样回答。
屋里的人完全没注意到刚才发生的事,依然是一片宁静。
亚梨子静静地站著不动,对於她自己做的事以及刚刚遭人阻止的事似乎都没有反应。
伊佐悄悄地把手栘开亚梨子的身体,结果——她的身体消失了,取而代之站在那里的是昨天看过的那个男人。
男人昨天所保有的人类样貌,今天好像已经渐渐崩毁。那已经无法窥视的脸庞,现在几乎陷入了黑暗之中。现在,他的脖子上只剩下长了头发的部分还算清楚之外,其他都是一片漆黑,连那里到底是不是有一张脸都不能确定。
可是,耳边好像听到了呻吟似的声音。
「燃烧吧——燃烧吧——」
那声音如此低声地反覆念诵著。
「你就这么想看见火吗?」
伊佐这么问了,但对方没有回答。
「燃烧吧——燃——烧——」
黑暗之中,一双眼睛突然浮了上来。
那张大的眼睛睥睨著虚空,突然之间,大火袭了上来。
厨房出入口的门和旁边的窗户全都包上了一层火,而火焰之中出现了亚梨子的身影。
她的身影从火焰中升起,伊佐则毫不犹豫地冲进火焰之中。
「伊佐!」袴田大叫。
「伊佐不会烧起来。」刚才的话言犹在耳,但是烧得这么猛烈的火,真的没关系吗?而且,亚梨子又怎么办呢?
袴田心想,至少也该找找伊佐刚刚留下的灭火器。
但没想到,到手的灭火器竟然硬是被风给卷走。
那是突如其来的一阵狂风。
狂风大作,就连袴田的身体都快被这阵狂风吹走,接著伴随而来的是一股强烈的寒气。
——雪来了。
袴田死命站稳脚步,虽然风吹得连眼睛也睁不开,不过他还是知道。
终於,风势变弱了。袴田边打著哆嗦,边睁开眼。
果不其然,雪就在站在袴田眼前。
在指尖、鼻头都要冻僵的寒气之中,看著雪直挺瘦高的身影,袴田第一次感受到遇见雪是件多么美好的事。
雪在笑,搞不好就是当初第一次见到雪的那个笑容。但从他那锐利、寒冷的眼神就能知道,他绝对不是打从心底笑出来的——他非常愤怒,不过袴田却很开心。
伊佐抱著亚梨子走了出来。
太好了,伊佐和亚梨子看起来都没有受伤的样子,就跟原来一样。
至於厨房出入口附近则是烧毁了一部分,四周也都被熏黑——然後就这样冻了起来。
没错,冻了起来。
仔细端详一下,不只是那户人家,就连那附近周遭的景色也全都冻了起来。
伊佐对雪举起一只手打了个招呼,「你好慢喔。」
「吵死了。」
从伊佐手中接下亚梨子的,是不知从何出现的公主和从袴田肩膀一跃而下的玄太郎。当公主抱著亚梨子坐下後,周围就像照片一样停住,没有任何会移动的身影,就连枯叶也像是被冻结似地静止不动。
(图)
突然,男人又幽幽地现身。
这次能看清他的整个姿态,就连脸也能清清楚楚地看见——那是愤怒之相,充满怨恨的眼神正看著雪。然後,愤怒和憎恨化做一波波骇浪,直扑而来。
「烧不起来吗?」男人憎恨的声音传遍天际。
雪露出了浅笑,他似乎用著眼神说「要是回答就太笨了÷
「烧不起来吗?烧不起来吗?烧不起来吗?」
男人每每吼叫,他的身影就跟著晃动。是因为愤怒的关系吗?他紧握的拳头也一起抖动著。
「你都已经快要消失了,还是想要看火吗?」雪冷冷地说。
「想看,我……想看火,想看火。」男人激动地点头。
「每年一月放火的就是你吧?」伊佐静静地问道。
「没错,冬天的火很漂亮啊!太美丽了,实在是太美丽了。」
那是依附在火里的亡灵吗?
袴田静静看著这个清楚浮现、不肯放下怨念的亡灵,就算别人不说,袴田自己也知道,即使丢出怀里全部的符咒,自己也没有办法超渡这个亡灵。
男人的表情又陷入了阴暗之中。
「算了,已经算了——算了——」
他边回答,边像是散开似地渐渐消失
「等一下。」
雪冷冷的声音扬起,同时间,男人像是被冻住似地无法动弹。
「我是不会让你逃跑的。」
雪的声音里再度充满了愤怒。
「你把东西放下後再定。」
黑漆之中,男人的眼睛又浮了上来,那是一双烧满愤怒的眼睛。
「你装傻也没用,把东西还来。」
男人一言不发,只用燃烧似的眼睛直瞪著雪。
「没关系的。」
一声脆弱乾哑的声音传来。
「没关系的,这也是没办法的啊。」那是亚梨子的声音。
倒下的亚梨子起身,用力挤出声音说著。
「没关系的。」她重复著同一句话。
什么没关系!袴田听到这又握紧了拳头。要是被死去的弟弟附身就算了,被这种来历不明的男人附身也没关系吗?
「没关系的。」
当她又重复了同一句话时,公主轻轻抚摸著她的头发,她这才抬头望向公主。
「没关系的。」
亚梨子就像个小朋友一样不断说著,而公主只是静静微笑,继续温柔地抚摸著她的头发。
亚梨子的眼中溢出了泪水。
「我没有救到大地!他明明还那么小,只是个小孩子而已,却只有我活了下来,我等於是见死不救啊。如果那时候我陪在他身边的话,就能早点发现失火,大地也就不会死了!」
「所以你才说没关系的吧?」
公主静静说著,然後又摸了亚梨子的头发。
「没错,所以没关系的。没有朋友、没有快乐的事情,不能笑、不能开心、不能高兴,通通都没关系,因为只有大地死掉了啊!」
「是这样吗?」公主继续抚摸她的头发。
「没错,你弟弟是真的变成亡灵了,他确实就在你身边。」伊佐这么说。
宁静的空气中传来柔软的脚步声,玄太郎正不知从何处跑了过来。
玄太郎牵著某个人的手,那人跟他一般高,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嘴角微扬正高兴地微笑著。
「姊姊。」
亚梨子眨著双眼看著玄太郎以及那个小孩。
「大地!」
「姊姊。」
看来这个小孩好像就是亚梨子的弟弟——大地。
大地有点害羞地笑著说:
「太好了,可以跟姊姊说到话。那个恐怖的人,总是一直在姊姊的身旁……」
然後,大地马上露出不安的表情,回头望了一下身後。
伊佐见状,弯下腰拍了拍大地的肩膀。
「没关系,有我们在,那个人什么坏事都不能做喔。」
大地的表情转瞬问变回了开心的笑脸。
「姊姊,你看!」
大地的手中有一道光裂开,那就好像是小型的烟火,砰砰砰地飞来飞去。
「那个恐怖的人啊,每到下雨天就不在。所以我常常在下雨天敲姊姊房间的窗户找你喔,可是姊姊每次都没注意到——你看!」
一道更大的光亮射向亚梨子。
「很漂亮吧?为了要让姊姊看这个,我每次都在外面做给姊姊看喔!」
「大地……」
亚梨子注视著自己周遭的小型烟火——对了,大地是个喜欢烟火的小孩。
「你看,很漂亮吧?」大地这么问道。
亚梨子点了点头,脸上闪著泪光边笑边说:「很漂亮,真的很漂亮。」
大地发出了可爱的笑声。
「太好了,姊姊笑了,因为以前姊姊总是不笑……太好了。」
出现在大地身旁的亮光,渐渐包围住大地。
「姊姊,太好了。」
大地又说了一遍然後就消失了,那包围大地的光芒还有小小的烟火也全都消失。
「太好了——再见上伊佐静静地低声说著。
然後,四周又再度变得黑暗、寒冷而安静。
好冷,那是刺骨的寒冷。
袴田两手摩擦著,心想至少要动动脚来取暖时,他傻眼地停下脚步。
地面的样子完全变了,刚才明明还是普通的道路——除了角落还留有残雪外,一条非常普通的柏油路,现在却全都结成冰了。
会不会是错以为这里是道路,其实是在河面上啊?所以才会整个结冰呢?但不对啊,应该不可能才对。
袴田伸长脖子仔细眺望著整条结满冰的道路,突然,冰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惊吓之余,袴田仍专心看著那正在移动的东西。
冰下现在就宛如电影的萤幕一样,里面有东西在移动。
那东西是那个男人——附身在亚梨子身上的亡灵。
袴田抬起头,看见那男人还伫立在眼前。但是,冰下也有他的身影——没错,就跟眼前的亡灵是同样姿态,身穿相同的外套正在走著。
「你从以前就很喜欢看火吧?」伊佐边望著冰里的身影,边这么说道。
眼前的男人虽然没有回答,但伊佐仍不介意地继续说:「然後,就开始到处去纵火。」
冰下的身影看著熊熊燃烧的火焰、看著那栋房子,一脸非常愉悦地笑著。
「这个……房子是……」
亚梨子好像也看得到同样的画面,她自言自语地嘟哝著。
「没错,这就是七年前的田边家。夺去年幼弟弟性命的那场火,就是发生在一月的新月之夜——这场火就是你放的吧!」
男人的身影好像快要溶进黑暗里,正不住地摇晃著。最後,终於从应该是脸庞的部位传出了声音:「没错,火是我放的。」冰下的男人正在对七年前的田边家放火,在那男人的眼前,细小的火苗越变越大。
黑暗中烈焰冲天,并且映出巨大的黑影。男子看了看火势,然後离开了火场。
「可是,你并不是死在这场大火之中。」
冰下听不见任何声音,伊佐的声音则随著冰中场景的变换继续说。
冰下的男人被扑灭火势的消防员叫住,他好像遭到怀疑的样子。
可能是这样,也可能不是这样。但不管有没有被怀疑,男子自己都觉得心虚。想要逃跑的男人与想要阻止他的消防员,这令男子逃到了夜晚的国道上,被突如其来的卡车撞倒。
「父通意外——死於意外啊。」伊佐似乎感慨万千地说。
「真正的问题在那之後吧。」雪接著冷冷地说道。
男人被撞得飞开,弹到地上後又转了几圈。这时,他的身影突然出现了干扰。断断续续的画面中,一名骑著黑色摩托车的男子靠了过来。
骑在车上的人也是一身黑,他戴著黑色的全罩式安全帽,根本就看不清他的脸。
这时,男人的周围开始聚集了几个人,却没有人要挪开那辆摩托车——是没发现吗?还是根本看不见这辆摩托车?
画面又开始出现杂讯,一片花白後,影像怱然消失了。
「是谁啊?那个人。」
「妖怪吧,以前好像有看过的样子,但已经不记得了。」
玄太郎不解地歪著头。
「总之,你从摩托车上的那个家伙那里拿了东西吧,快交出来。」
男人沉默不语。
「冒犯了。」伊佐在男人的口袋里翻找,但男人的身体突然射出火焰。
「住手!」
伴随男子的叫嚣,火焰朝伊佐袭击而来。
「少罗唆。」但是雪愤怒地大叫後,火焰在一瞬间也跟著消失。
伊佐从男人的口袋里拿出某样东西,微笑著说:「我收下了。」
那好像是个非常小的东西,伊佐小心翼翼地把东西拿到亚梨子面前。他在她面前摊开了手掌,掌上是一根小小的手指。
那根象牙色的美丽手指,从宽度和长度判断一定是大拇指。
「这是你的手指哦。」伊佐这么说。
「我的?」亚梨子傻傻地搞不清楚状况。「不对,因为我的手指……」
边说著,亚梨子边举起自己的手看。
没错,她的手指都还在,没有缺少任何一根——只有一根手指的颜色不同。
「那个男人拿走了你一根手指,你就是因为那样才被他控制。不过,已经结束了。」
伊佐微笑说著,一旁的公主也深深地点了点头。
「就是这样。」
说完,公主拿起出蕾丝手帕,并把伊佐交给她的手指非常小心地包了起来。
「已经不要紧了。」公主爱怜地将手帕拿近了脸颊边。
亚梨子睁大了眼睛,只见那根火红手指上的颜色正在褪去。
「变白了……」
亚梨子将手举到自己眼前。
「好白……」
她的眼神好像全都被自己的手指吸引过去,因而没有发现自己已经被换上了袖口缝有白色蕾丝的衬衫。而且不只是手,她全身已经被换上到处装饰著蕾丝、珍珠和缎带,看来非常蓬松柔软的衣服。
过了一阵子後,亚梨子好像终於注意到自己的穿著,但她只是向公主露出笑容。
「感觉身体好像变轻了。」「是吧?」
公主笑著回答,并且忘神地抱起像是洋娃娃的亚梨子。
雪的面前,男人哭著呻吟地说:
「火!我想看更多的火。我想看更多、更多、更多的火,所以他才把那东西给我的!」
「这样啊,那家伙还真好心呐。」雪又笑了。
袴田心想,笑著的雪总是比平常的雪还要恐怖几倍。不对,是恐怖几十倍才对!
这时,冰冻的天空中忽然刮起了一阵强风。
(图)
一瞬间,雪的踪迹和男人的踪影全都不见了。
袴田突然有一点点同情那个亡灵。
「那个男的会『准』样?应该可以顺利『存』佛吧?」
「我想应该没事的,只是可能会先遭遇到一些可怕的事情就是了。」
伊佐笑著,然後有点惊讶地叫了声:「袴田同学。」
「『准、准摸了』?」
「糟糕,你的脸好像快要结冰了。」「什么?『捻』快要——」
袴田想要伸手去摸自己的脸,身体却动弹不得。他勉强要移动身体时,突然天旋地转。
——好像跌倒了……可是,竟然完全没感觉……到……痛……
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在伊佐的大厦里。
袴田的眼睛刚好对到玄太郎窥视著自己的视线。
玄太郎的脸上绽放出光芒,他说:「伊佐,袴田起来罗!他的眼睛睁开了!」
「你没事吧?袴田同学上伊佐也露出担心的表情。
袴田拿下盖在自己身上的毛毯,爬起身。
「我怎么了?」
「真是抱歉,都怪我疏忽了。」
「什么?」
「雪明明那么生气,我就应该要多注意点的——袴田同学,你差点就要冻死了。」
「冻、冻死?」
「太好了,要是袴田死掉的话,就没人帮我做饭了。」
说著说著,玄太郎紧紧抓住了袴田的脖子。
「你还真是完全上钩了啊。」雪走了进来。
「我说你啊,别在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太靠近我。」
雪边说边拿著扇子往自己瘘风。
「你说是这么说,可是你心情有好过吗?」
袴田心里虽然这么想,却不敢说出口。
「我去拿可可亚给你暍喔上说完,玄太郎就跑去厨房。
「玄太郎真的是已经完全黏上袴田同学了啊。」
伊佐看著玄太郎的背影这么说。
「是上次什么时候呢?袴田同学你不是摸了玄太郎的头吗?玄太郎是绝对不会让刚认识的人摸头的喔。」「这样吗?」
虽然袴田自己也不记得什么时候摸过了玄太郎的头——不过是这样吗?自己好像有点开心的感觉。
「袴田,来!可可亚。」而且,玄太郎还亲手送来热呼呼的可可亚。
「谢谢。」
听到袴田道谢,玄太郎露出一脸笑容说:「不会,我们是朋友嘛!」
「对上袴田也微笑回答。
看看伊佐,他也笑著。
只有雪说:「下次我就让你嘴巴里面烫伤好了。」说完,他板起了一张脸。
此时,袴田的心里真的有点开心。
03SAR———沙里
「哇,一片雪白。」玄太郎看著窗外欢呼了起来。
「真的耶上二芳的袴田也不经意地跟著欢呼。
窗外是一片白雪皑皑的银色世界,雪覆盖了所有建筑物,不管是红色或蓝色的屋顶、水泥的外墙,全都变成了齐一的白色。
而且,雪还在不停地下。
大约是一个星期前的事。
那天袴田又被玄太郎硬拖进伊佐的大厦做菜,那时候,客厅里的伊佐和雪好像正在商量什么事。
「……果然还是要搬家吗?」
「那不是挺北边的吗?就搬吧!」
「只有一阵子的话,住饭店是没关系啦。」
「不,一直住下来也无所谓啊。」
「嗯,可是搞不好哪天又要往南边跑喔。」
「到时候就伊佐自己去吧。」
在客厅中央的和室桌上,伊佐一副沉嗯的模样托著腮帮子,而雪则在地上滚来滚去。
於是,袴田开口问说:
「不好意思,我虽然没有要偷听你们谈话的意思,不过……要搬家是吗?」
两人看了看袴田的脸,同时说:「没错。」
「这家伙也要带去吧?」
「啊,对耶。」
两人彼此互看著。
「袴田同学,我们要去稍微北边一点的地方,你要一起来吗?」
袴田早就下定决心要跟著这两人修行,因而他握紧了刚买来的葱说:「当然。」
袴田这么回答。
就是因为这样——大家一起搬家了。
仔细想想,袴田幸太朗离开长年生活的老家,第一次开始了一个人的生活,却三个星期不到就结束了。
这次不是一个人的生活,袴田在伊佐的大厦里借了个房间。
当然,袴田一开始也考虑过自己另外找住的地方。只是好房子不是那么好找,而且搬家也相当花钱。袴田才刚缴完上次租屋的押金和礼金而已,幸好押金是能要回来,只是礼金非但要不回来,在新的租屋处也要再交一次礼金,这才是最麻烦的地方。
袴田原本想只要房租便宜,就算是老公寓也没关系,但在这个时间点上,找到的却全都是看起来还可以、价格却高得吓人的房子。不需要押金也不用礼金的房间是有,只是都已经租人了。
正在犹豫该怎么办时,伊佐说:「我这里不用房租,你尽管住吧,房间有很多间,反正又用不到。」
「真的不用租金?」
「因为我们也没付那样的东西啊。」
「是这样吗?」
袴田睁大了眼睛。
「是啊。啊,不然这样好了,既然不用房租的话,可以请你负责料理三餐吗?」
「这样就可以吗?」
「当然,务必拜托了。」於是,住的问题就这样幸运地解决了。
然後,到了搬家的时候。
事实上这两人组连半个人类都算不上,那两人搬家到底会是什么情形呢?这令袴田的内心紧张不已。
行李会由谁来搬呢?该不会有什么狐狸搬家中心吧?
没想到,他们只是请了一般的搬家业者来搬,是非常非常普通的搬家方式而已。
公主的美丽衣橱、天鹅绒的椅子,还有伊佐房里看来有点陈旧的家具,全部理所当然地上了货车後,袴田有一点点失望(而且,不管怎么用力瞧,就是没看到雪的超大冰箱)。
货车的一角,则放了袴田少数几个装有行李的纸袋,以及混在其中的大暖桌。然後,袴田就来到了这个新住所。
新的住处果然还是DragonsMansion,只是上次住的是DragonsMansion鹿鸣馆,这次则是DragonsMansion蒙马特(注11)。至於为什么叫做;「蒙马特」虽然不清楚,总之,或许只是因为屋主是同一人吧?
这次的房间果然又是在最高层,像极了高级住宅一样。
房间一问给伊佐、一间给公主,而除了宽广的客厅以外,另外还有两问房间。玄太郎一样睡在厨房,雪则一个人住在隔壁。
袴田感激地把行李放进剩下房间中的一间,新房间里就算放进大暖桌之後也非常宽敞,在暖桌的另一边也可以再铺上被子。
玄太郎因为能跟袴田一起住而显得异常兴奋,连伊佐都不禁惊讶地说:「你要是太兴奋,小心尾巴会跑出来喔。」
注11现实生活中蒙马特位於法国巴黎市内,属於较高海拔的地区。
现在,搬家工人搬来了最後一件行李,那是能够整整齐齐收纳碗盘的碗柜。
宽广的厨房与客厅中间夹著流理台,然後左边是公主的房间,右边是伊佐的房间,这点跟以前一样。
袴田第一次看清楚伊佐的房间,房内有一个旧衣橱再加上一张古老的和风桌,两个家具的色泽看来都相当古色古香。
——衣橱里有UNIOLO的羊毛衣吗?
一想到这点,袴田不禁感慨万千。
另一边,公主的房间敞开著大门,里头整理得跟之前的房间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袴田看见了放在窗边的豪华鸟笼。
袴田怎么想,就是想不起鸟笼曾经一起上了搬家的货车。
话说回来,刚才搬家公司在搬行李的时候,那个美丽的衣橱里是空的,那之前那些塞满衣橱、飘啊飘的衣服怎么了?不记得行李中有类似衣服的东西啊。该不会,现在那个衣橱中已经放满了衣服吧?
注视著公主的衣橱一阵子後,袴田像是要挥去紊乱的想法般,用力地摇了摇头。
「想太多也没用……」他喃喃自语著。
「什么东西不要想太多啊?」
伊佐从背後这么一问,袴田急急忙忙地回过头。
「伊、伊佐。」
「怎么了吗?」
「没、没事,就是……」袴田结结巴巴地说:「就是……女高中生的制服为什么会一瞬间变成轻飘飘的萝莉服……或是老鼠雕像为什么会突然跑了起来……又或是为什么明明踏得稳稳的地面会一下子就变成滑溜溜的冰——这些事情如果一直想下去,我会受不了的。」
「原来如此。」
「就连刚刚途中,我们停下来等平交道时,我也看见了一群热闹举行宴会的人,而地点……竟然是在那辆列车的车顶上,而且每个人的身体都是红色的——不过,我不要再想下去了。」
「哇,那个是谁啊?好厉害喔,袴田同学!我也好想看看。」
伊佐感到莫名佩服,但「就算这样被佩服也没什么好高兴的上袴田心里想著。
这时,流理台的方向传来了玄太郎和雪的声音。
「哦?你在看什么?」
「哇!不可以,雪你不可以过来。」
「你说什么?你越是这么说,我越想过去啊。」
「呜……呜!伊佐,雪他……」
玄太郎大吵大闹著,伊佐则一副困扰的模样望著那两人。
自从来到这个镇上後,雪就一直是一副非常开心的样子。大概是因为这里很冷,一直都在下雪的关系吧?
玄太郎向伊佐叫著说:「手机会坏掉啦!」
他好像正拿著伊佐的手机在玩。伊佐的手机跟袴田的不同,是最新款的手机。
「说到手机i伊佐说:「你有看那部电影吗?袴田同学士
「什么?」
「就是……那个『鬼来——i
「啊,那个恐怖电影吗?」
「对。」
「什么?伊佐同学你看了吗?」
袴田吓了一跳,身体不由得向後仰了一下。
「那种电影在你们看来,应该就像是骗小孩的把戏一样吧?你觉得有趣吗?」
伊佐不好意思地笑著。
「你觉得好看吗?」
「……」
「该不会——被吓到了吧?」
「……」
伊佐不发一语地栘走目光。
那个表情——不、不会吧?真的被电影吓到了吗?
「骗人的吧?」
「因为,普通鬼要出来的时候,不是事前都会知道吗?」
——没有喔,不知道喔,而且平常根本就不会出现的。
袴田这么想。
「而且,电影的鬼不是真的鬼,总是会突然出现在画面上。好恐怖!真的会被吓到。」
「嗯……是、是这样吗?总觉得有点不对。」袴田回答。
「那个来电铃声也很吓人。」
「很恐怖吗?」
「不恐怖吗?」
「不,我是觉得很恐怖,但你不应该觉得恐怖吧?毕竟,不是很常有妖怪或怪物打电话给你吗?」
「可是我的来电铃声很普通喔。」
「嗯。」
袴田又碎碎念著。
「而且就算电源切掉,只要彼此波长相通,还是都能通话,算是很方便吧。」
真是的,袴田总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
这时,玄太郎逃了过来。看来他刚刚好像用伊佐的手机在看电视的样子,而雪也追了过来。
「雪,你别过来啦。」玄太郎大叫。
他之所以会这么吵闹是有理由的,好像是因为雪跟手机天生不合的样子。
不只是手机,似乎所有机器都是这样。像是口<口、电视、组合音响或电脑,只要雪一碰就容易出现毛病。玄太郎说,电视游乐器有好几次就是这样被雪弄坏的。
「手机会坏掉啦。」
「抱歉啦。」
雪说完,就从玄太郎手中硬是把手机抢过来。结果只见一阵噪音划过,原本不算太清楚的画面突然变成美丽的影像。
「喂,你看,没问题吧上雪洋洋得意地说
「哇,真的耶!」玄太郎的眼睛睁得老大。
手机萤幕上是在重播《鬼平犯科帐》(注12),长谷川平藏正带领不到十名的属下,快速地包围一栋破屋子——就在此时,画面忽然消失了。
过一下子,一串令人发毛、意义不明的嘟哝声传了出来。
只见手机画面完全黑掉,不一会儿萤幕又忽然亮起,画面上出现了正在消失的山、小孩的哭
注12池波正太郎於一九六O年代所写的时代小说。声、梳著头发的女人等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真的就只有毛骨悚然能够形容了。
一直专心看著手机萤幕的玄太郎突然哭叫了起来。
一呜……呜……伊佐,『鬼平』变成『七夜怪谈』了啦,·」
「吵什么吵!」雪怒吼著。
说时迟那时快,哔的一声,画面全部黑掉了。
「呜呜……伊佐,手机又坏了啦。」
「真的吗?」伊佐整个傻眼。
雪赶紧离开现场,走去门大开的阳台上用扇子摄风。
——好像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伊佐的手机总是最新的。
结果,伊佐只好为了买手机而出门,袴田则跟玄太郎一起去采买食物。
原本哭丧著脸的玄太郎,一听到要去买晚餐的材料时,突然就变得笑容满面。
不停下著的大雪中,两人朝著远远就能看见的超市走去,玄太郎还愉快地哼著歌。
走了一阵子後,途中经过一座桥。桥旁被踏实了的白雪上,掉著一条红色的围巾。
袴田想著围巾掉了的人应该很冷吧?但等他走过桥、不经意地回过头去看时,不知道什么时候那里已经站了个围著红色围巾的女人。
「奇怪了?她的动作还真快,什么时候来的呢?」
(图)
袴田不解地歪著头想著。
超市里人声鼎沸,玄太郎非常高兴的样子。
袴田正在想今晚的菜单时,因为看到玄太郎一直站在鳗鱼前面,於是就决定要做鳗鱼盖饭,也为雪买了生鱼片。另外,还有早上的食材、玄太郎的零食、雪的小菜通通买齐後,就循著原路回去。
经过刚才的桥时,果然在同个地方又看见同样的红色围巾掉在地上。袴田不解地望著那条围巾,心想刚刚捡到这条围巾的女人是怎么了?又把围巾丢在那边了吗?
袴田心里有点在意,定过这座桥後又回头看,结果他身後竟然站了一个女人,而且两人的身体几乎快要黏在一起。
女人脖子上围了条红色围巾,她一抬头看见袴田的脸就露出一抹微笑,然後把脸又靠得更近。玄太郎见状,飞快爬上袴田的身体後,从他肩上朝著女人吹了一口气。
於是,女人的身影就消失了,连地上也没有围巾的踪迹。
直到现在,袴田的心才猛烈地跳动起来,背上直冒冷汗。
「袴田你喔上玄太郎直接抱著袴田的背说:「你实在太没防备心了。因为你现在跟伊佐和雪在一起,所以你的感应能力也跟著变强了。为什么你就是分不清活人跟非活人的差别呢?」
「刚才的人……不是活人啊?」
「当然啊。」玄太郎傻眼地说。
「我现在比以前看得还要清楚,所以已经分不太清楚了。」袴田帮自己找了藉口。
「你还是注意点比较好。」玄太郎不满地说:「都已经特地买了好吃的鳗鱼,要是你有个万一不是白费了吗?」
「你这个死小孩,竟然不是担心我而是担心晚饭啊!」
袴田转头瞪了玄太郎一眼。
「啊,不是这样啦。」
「玄太郎!」
袴田摇著身体作势要把玄太郎甩下去,结果玄太郎紧紧抱住袴田的脖子,一脸开心地笑著。
回到大厦後,不一会儿伊佐也回来了。
「袴田同学,我去办了新学校的入学手续罗。」
「学校?」
袴田完全忘了学校这回事。
「啊,还要再转学才行。」「没错,所以我们才会努力搬来这里啊。毕竟,袴田同学你可是不折不拙的高中生不是吗?我们如果可以的话,也会尽量去上学的。」伊佐果断地说。
袴田想起之前在大厦那两人关於搬家的对谈。这么说的话,那时候确实有提到可以住在旅馆里面的方案。
原来如此,两人是为了袴田上课方便,才采用了搬家的方案吧。
袴田的胸口不由得涌起一阵感动。
「就算不去学校也没什么关系吧?」
雪边在新客厅的地上滚来滚去边这么说。
伊佐摇了摇头,对著雪说:「不行,我认为学习是很重要的。还有,可以请你不要像这样滚来滚去的吗?实在很挡路耶。」
但雪好像很开心地回答说:「因为伊佐你开暖气,所以很热啊!像这样降温可是很舒服的。」
「哼。」伊佐轻轻地耸肩,然後说:「啊,对了!袴田同学,刚才的手续办完後,我们两人都在B班,都是中途插班的转学生。」
「这、这样啊,嗯?等一下,我们两人?」
「因为雪说他讨厌,不想上学啊。」
「天气冷得我好开心啊,这种时候怎么还可能去学校?」雪这么回答。
「可是,要是去到热的地方,你也会说天气太热了不想去学校啊。」
雪装作没听见,然後抓住了玄太郎。
「今天吃什么?」
「嗯,鳗鱼盖饭喔。」
只见玄太郎一边挣扎,一边回答。
「然後,袴田同学。」伊佐接著说:「我好像还没说过搬来这边的理由吧?其实——」
「啊,等一下。」
袴田制止了伊佐。
「一定是被那个叫做朱门的人拜托的吧?」
「嗯,没错。」伊佐笑了起来。
「他真的很喜欢做这种事。而且,他的坏习惯是喜欢自己调查,却不太常自己行动。这该怎么说呢……如果袴田同学是灵异巡逻队的队长的话,他就是灵异侦探吧?」
「嗯……什么灵异巡逻队的队长这种事先撇到一边,回到原来的话题。一定是这里有为灵异事件所困扰的人吧?那我就去调查吧,不过详细情形可以等到明天晚上再告诉我吗?」
「这样啊,可是为什么呢?」
「因为这也是修行的一部分。」
袴田说得非常果决。
「我想要自己一个人去找找——不对,虽然一定找不出来,但我想感受一下这条街上存在著什么样的妖怪和怪物。」
伊佐听完後,笑了笑说:「这样啊,我懂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玄太郎已经来到身旁。
「袴田,你可以吗?」
「我可以的。」
袴田这么回答。
「那么,来做饭吧?」
玄太郎看了一下袴田的脸说:「我知道了,我也来帮忙。」
两人就走向厨房。
「对了,我们有买雪的生鱼片喔。」
然後,玄太郎啊地大叫了一声。
「雪!冰箱里怎么都是啤酒!」
「天气这么好,当然一定要暍啤酒啊!」
「雪,你不要把冰箱弄坏喔!」玄太郎尖声叫著。
「烦死人了,坏掉了不是也没关系?没有冰箱的话,就把东西放到我房间不就好了。」
「原来是这样啊上袴田不加嗯索地拍了一下手。
「可是啊……」
伊佐露出一脸为难的表情。
「要是把雪的房间当作冰箱,拿食物过去放的话,会全部被吃光喔。」
「是这样啊……」
袴田深表同意。
2
隔天,伊佐和袴田果然如伊佐所说,他们被当成中途插班的转学生,一起转进一年B班。
两人被介绍的时候,袴田依旧足穿著一套黑色学生服,而伊佐倒是不晓得为什么已经穿上这间学校的新制服。
袴田环顾著新班级,发现女生好像比男生多了一点的样子,而且,感觉上不像是个冒冒失失而是带点稳重感觉的班级。突然,某处传来「个头好大」的惊呼声。可以想见,那不是对著伊佐而是对著袴田所说的话吧。
虽然没有再向伊佐确认过,不过两人当然要装作第一次见面的样子。虽然还不知道要怎么说明住在哪里,但袴田现在是借住伊佐房间的这件事,似乎也没向老师提起。再说,一个年级明明就有八个班,为什么两个转学生会同时转进同个班级呢?大概是伊佐巧妙地动了什么手脚吧?
那天,每到下课时间,伊佐的座位附近就会有不少同学聚集。伊佐那温柔的特质,让他很快就融入班上。
至於袴田的话,那个高大的外表可能很恐怖吧?唯一跟他搭过话的,只有第二节下课时的一个男同学。
「喂,你社团要参加什么?柔道社怎么样?」男同学只是为了要询问社团的事而已。
袴田回说:「不,我不参加。」後,男同学说了句:「嗯,这样啊。」就离开了。
但是,袴田总感到有股视线,好像是被谁注视著一样。不过,所谓转学的第一天,不就是这样吗?因而袴田并没有太放在心上。而且现在回想起来,上次转学时,倒是他自己用一张可怕的脸一直在观察伊佐和雪。
然後,到了中午休息时间。
袴田打算要吃早上自己捏的鳕鱼子和梅子饭团,这时,伊佐走了过来。
「袴田同学,我们两个转学生一起吃饭吧?」
伊佐露出一脸和蔼可亲的笑容说著。
「啊,好啊。」
袴田一点头,伊佐就高兴地拉开椅子。
「啊,伊佐同学,这样的话我们也一起吃饭吧?」
於是,跟著伊佐的两位男同学也过来一起用餐,伊佐好像是马上就交到朋友了。
「奇怪,你们两个人的便当怎么这么像?」
两位男同学这么说,但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因为伊佐的饭团也是袴田帮他捏的。只是,伊佐的饭团大小就连袴田的一半都不到。
袴田平常会捏两个饭团,但伊佐说他只要一个小的就好。不过因为看起来实在太少了,袴田於是把原本正常分量的一个饭团分成两半,再放进鳕鱼子和梅子。
伊佐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笑脸说:「真的耶,我们两个的便当好像,就连里面的东西都一样。」
袴田边想著「的确是连里面的东西都一样」,边咬了一大口饭团。
窗外又下起了雪,一点声音都没有地狂下著。
袴田注意到窗边座位上的女孩,正一动也不动地注视著自己,她就在袴田斜前方的座位上。
将视线从窗外栘回来的袴田,正好与那女孩的眼神相会。於是,女孩马上起身靠了过来。
身材娇小的女孩,身高大概只到袴田的胸口附近而已。她戴著深茶色镜框的眼镜,一双眼睛从眼镜的後方直盯著袴田。
一来到袴田身旁,女孩就开口说:「你——很糟糕喔。」
「很糟糕?」
袴田看了手中的饭团一眼後,又看看少女。
「很糟糕啊!你被灵体——幽灵给缠身了。」
「什么?幽灵?那是指……」
袴田的眼神这次稍微瞥向了伊佐。
「那个是,你……」
就在袴田要回答前,跟著伊佐一起吃偭答田的男同学们已经兴奋地大叫起来。
「哇,真的还假的?山口。」
说到一半,其他座位上的同学也聚集了过来。
「你看得见吗?山口?是什么样的幽灵呢?」
「很糟吗?」
「那个幽灵现在在这里吗?」
同学们你一言我一语地问著。
「我看嘛……」
叫做山口的女孩,从眼镜的後方像是要看透袴田般地仔细瞧著,周遭突然安静了下来。
「好像是跟你差不多年纪的男生喔。」
山口的声音静静地在人群之中响起。
袴田不由得又看了伊佐一眼。
伊佐笑嘻嘻地问山口说:「哇,山口同学,那我呢?你有看到什么吗?」
山口把脸转向伊佐的方向,观察一阵子後,她摇了摇头。
「你好得很,没什么问题。」
「这样啊。」伊佐微笑著。
(图)
「只有幽灵吗?」袴田追问:「就是……附在我身上的东西除了幽灵之外,还有没有其他的东西?像是妖怪……或是狸……之类的?」
结果,山口有点生气地回答:
「妖怪?你当我是白痴吗?那只是人类创造出来的虚构生物吧?跟幽灵是不一样的。」
「这样啊……」
袴田这样地回答後,伊佐看了看他,然後露出微笑。
很像猜对了,又很像没猜对——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总之,你最好小心点就是了。」山口断然地告诫著。
「那我应该要怎么小心啊?」
听到袴田的问题,山口稍微嗯考了一下。
「嗯,不要过懒散的生活,像是偶而要早起到神坛前祭拜一下之类的。」「嗯……」
这么说来,袴田今天早上也是跟著太阳一起起床,用冷水净身後打坐。不过,这些事他没说出口。
正当山口要走回座位时,她忽然回过头补充说:
「对了,看你要不要,我给你护身符好了。」
「护身符?」
「只有要那个,身体就会轻松许多——这样吧,我放学後拿给你,你等我一下。」
山口一回到座位後,刚刚聚集的学生也各自回到座位上。
一起吃便当的男同学压著声音告诉袴田说:「刚刚那是山口沙里,那家伙真的有感应能力,非常有名的。」
「是喔。」
袴田和伊佐互相看了彼此一眼。
「她小学的时候,就预言到同班同学的父母会过世,而且还说不是病死的,是死於意外。平常人根本不会知道这些事。」「这样啊。」
「然後她中学的时候,也预言某位转学生的父母会死掉。」
「没错,最近好像经常还能看到守护灵的样子。」
「嗯,上次她就说了奶奶有跟在我身旁。其实我奶奶在前年就过世了,我觉得她好厉害。」
「这样啊……」
袴田看看伊佐,他只是静静地微笑而已。
放学後,山口沙里又再度唤了袴田一声。
「那么,我们走吧。」
「走?走去哪?」
看见袴田慌张的模样,山口笑了一下。
「我不是说我要拿护身符给你吗?」
「啊……」
这么一说,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只是要去哪里,袴田并没有问。
看看四周,并没有看见伊佐的影子。
山口像是很确定袴田一定会跟上来的样子,已经朝著楼梯口飞快走去,於是袴田决定先乖乖跟上去看看。
这所高中离车站很近,就位在闹区和住宅区的交界处。山口一走出学校,就朝著车站前的闹区走去。
雪还是一直安静地下著。
学校四周已经是一片白雪皑皑的世界,积雪就好像一面面墙壁,在街上堆得到处都是。像眼前洗衣店之类的店家,除了店门口外,其他地方简直就像被雪堆给埋了起来一样。
袴田的老家也是很会下雪的地方,却没有下成这样。
就在他惊奇地四处张望时,脚滑了一下,差点就跌倒。晒不到太阳的雪因为被踩得坚硬而变得滑溜溜的,简直变成了一座溜冰场。
「小心点。」
山口冷眼看著快要跌倒的袴田,袴田则拍了拍沾在斗篷下缘的雪。
「不过这件斗篷,还真是复古啊。」
「啊,它很暖喔。」
袴田回答後,山口虽说著「这样啊」不过脸上却兴趣缺缺,只是继续往前走。
既然都要给人护身符了,想说她一定是个亲切的人,却没想到是个非常冷淡的女孩。
走著定著,山口终於走下连接车站前的地下道,好像是要去和车站相连接的购物中心。
购物中心里几个店面鳞次栉比,商品甚至堆到了通路上,当然这里面是没有下雪的。
穿过几间高中生簇拥而喧闹不已的小店,山口越定越快。到底是要去哪里啊?
好不容易终於到达了最底端,山口失望地耸耸肩。
「好像太早了,可以等一下吗?」
「什么?好啊。」
总之是先这样回答了。不过什么太早了、又是要等什么,袴田完全摸不著头绪o/心想著是否应该要问一下比较好,但是山口又快步走了起来。
袴田跟在山口後面,顺著来时的路又回到下著雪的街道上。
「该怎么办才好?」
山口回头瞥了袴田一眼,然後陷入沉嗯。
「护身符不在你身上吗?」袴田问。
「我没有带在身边啦,不过真的很有效,敬请期待。」
「也就是说,现在护身符在其他地方罗?」
「对。」
「这是没有办法马上拿到手的意思吗?」
山口板起了脸。
「不用这么急没关系吧,还是你另外有事?」
袴田语塞了。要说有也不是、要说没有也不是,他只是想做灵异巡逻的工作而已,不过这跟现在走在街上也没什么差别。
山口又往前定,不过这次感觉起来走得有点犹豫。
「这样好了,还是我们去电玩游乐场杀一下时问。」
山口回过头,说了这句话。
游乐场?袴田姑且还是先跟了上去,想著这是怎么回事。他总觉得电玩游乐场好像是个会遇到「有灵异烦恼的人」的地方。
整颗头包著头巾的小学生吵吵闹闹地跑过袴田身边。
有时候会突然有一团雪掉落,看来应该是积在电线杆上的雪吧?
路上有用著熟练动作铲雪的欧吉桑,附有屋顶的巴士站里则坐著等巴士的人。
明明四方交会的人群这么多,却是条安静的街道。是因为下雪的关系吗?车子在跑的声音、说话声,全部都像被雪吸定了一样。
「喂上袴田对走在前头的山口说:「你真的看得见幽灵吗?」
山口回过头,眼镜後方的瞳孔正直视袴田。
「真的。」
「这样的话,我想问你一件事。」
袴田回过头。
「那个巴士站的椅子上,坐了个女生对吧?就算巴士来了,她也不上车一直坐在那里。我问你,那个是活著的人吗?还是死掉的人呢?」
山口皱著眉头,匆匆瞥向袴田所说的方向。
「你是说你分不清楚活著的人和死掉的人吗?」
「对。」
「那个女的吗?」
「对。」
「——你这是在嘲笑我吗?」
「并没有。」
「像是白痴一样。」
山口尖声大叫。
「废话,她一定是活著的啊!」
「可是,她一直没有上车喔。」「因为来的车子刚好都不是她要搭的吧?」
袴田啪地拍了一下手。
「这样啊。」
然後他又回过头去。
「因为四周实在太安静了,我才想说那会不会是已经死掉的人,原来是这样啊。」
山口傻眼地看著袴田。
「你的脑袋——是不是有问题啊?」
「嗯,那我可以再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啦?」
「就是啊,从刚刚就一直跟在我们後面的人是什么呢?」
山口露出一脸不耐烦的表情,然後回过头去看。
这附近不知道是不是有小学,因为又有一群小学生经过了。小学生的後面,有一个提著超市袋子、穿得全身圆滚滚的老婆婆正慢慢走著,以及一个擦身而过时突然把手伸进口袋、默默走著的高中生。
「什么?谁啊?你倒底在说什么?」
山口重新转向袴田,眼睛瞪得很大。而就站在二芳的袴田,视线却穿过了她的脑後,注视著後方。
「我说的就是和那群小学生最前面的那个——穿著青黄色相接厚运动衫的小孩,与小孩擦身而过的人。那个人穿著白色大衣,在雪景中好像看不太出来。」
袴田聚精会神地看著。那人的轮廓确实很暧昧,白色大衣几乎跟雪景融为一体。
「奇怪了,话说回来,那件衣服好像是雨衣啊?这样的话,那个人果然是……」
「我说你——」
山口对准袴田不经意伸向後方的手,狠狠地敲了一下。
「到底是怎样?你是想说你也有感应的能力吗?还是在怀疑我,所以想要测试一下吗?」
「什么?没有,并没有这种事。」
袴田吓得看著山口,而山口的脸部涨红,眼镜底下可怕的眼睛正瞪著袴田。
「我只是想问一下而已……」
突然,袴田吓得倒抽了一口气。
那个穿著白色雨衣的女子已经近在眼前,前进的速度非比寻常。
靠得越近,女子的长相就越清楚。
那是张没有血色的脸,就跟她穿的雨衣一样白。她两手无力地在垂在肩膀下,鞋子——她没穿鞋子,竟然打著赤脚。
女子的双手微微晃动著,袴田不由得绷紧了身体。
结果,「可以请你让一下吗?」袴田被唤了一声,很耳熟的声音。
——是伊佐。
当他一出声,女子就消失了。
「哇!」
袴田吓得叫出声。
「啊,转学生上山口向伊佐说道。
「你好。」伊佐微笑著。
袴田的心脏已经快要炸掉了。
「啊,我真的吓了一大跳。」
袴田不由得把手放在胸口前,一旁的伊佐和山口却若无其事地说著话。
「怎么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刚好经过,就看到你们两个啊。」
「啊,那你要不要一起去游乐场?」
「什么?游乐场吗?」
伊佐笑了一下。
「游乐场——要去吗?」
那语气听来与其说是「一起去吧!」不如说是「真的要去吗?」
山口歪了歪头说:「好奇怪的讲法喔。」
「是这样吗?」
「该不会要说这是违反校规的行为吧。」
「什么?这违反了校规吗?」
伊佐吓了一跳,山口像是在瞪人似地看了伊佐和袴田一眼。
「那你到底要不要去?」
「要去——吗?」袴田问伊佐。
「嗯——」伊佐说。
「要去看看吗?」
「你很不上道耶。」
「不好意思。」
伊佐笑了笑後,山口也稍微笑了一下,看来伊佐有缓和人心的力量。
「不过只有一下子喔,只是为了要杀时间而已。」
说著说著,山口走了出去,伊佐和袴田两人也一起跟在後面。
降在三人身上的雪,因为低温显得非常松软,就算碰到了袴田的斗篷也不会附在上头,就直接掉了下去。
山口走在最前面,她在一问小书店旁的转角转了弯,然後——她突然停下来,呆站了一会儿後,又忽然一脸慌张地往回走。
「怎么了吗?」
山口一脸沉默地抬头看著袴田,然後望向後方,视线像是穿透了袴田一样。
「没、没事。」她说。
「游乐场很远吗?」
「就在附近。」
说完後山口又往前定,袴田和伊佐两人乖乖地跟在她身後。
「你已经拿到护身符了吗?」
伊佐小声地问著袴田。
「还没,她还没给我,要我再稍微等一下。」
「这样啊,不晓得是怎样的护身符。对了,袴田你不是有在搜集护身符吗?」
「啊,对啊。」
袴田有点慌了手脚。
「不好意思,我不是有心要看的。那天搬家的时候玄太郎不是到处胡闹吗?所以……」
「啊!」
——果然还是被看到了啊……袴田叹了一口气。
袴田的行李是装在纸袋里送过来的。老实说,这些纸袋从老家搬去上次的公寓後,就没开过地塞到了抽屉里,也幸好如此才能够直接又搬了过来。搬家那天,一直在玩闹的玄太郎不小心跌坐在袴田的行李卜,结果弄破了一袋行李。
那个纸袋里装著写符咒用的毛笔、纸以及香等东西,另外,里面还有那些东西。
——没错,就是袴田的护身符收藏。
小时候,祖父母或是双亲到远方出游时,袴田总会死皮赖脸地要护身符。
虽然祖父和大人们经常会抱怨说:「寺庙的孩子为什么还要其他宗派的东西和神社的护身符啊!真是一点操守也没有,这传出去还能听吗?」可是,最後还是会买给袴田。
现在回想起来,或许是因为常常感受到非人类的气息,觉得很可怕,才会想要些什么可以保护自己的东西吧?
之後经过不断的修行,自己认为就算不用护身符也没关系了。
只是,看著那些搜集而来的许多护身符,袴田意外地觉得非常快乐。
虽然都是护身符,外型却天差地远,有各式各样不同的种类。
有正统的长方袋装款式,还有玩偶型、钤铛型、水晶或石头的材质,以及来自各地、放入束口袋的小型护身符等等。就连袋子也有各种美丽的颜色或样式,光是用眼睛看就非常开心。
所以不知何时开始,护身符对袴田来说,趣味性已经超越了实用性,变成一种收藏品。
这次他出门时,虽然大部分的收藏品还是放在老家里,但几个比较喜欢的还是想带在身边,所以就带来了。
——就是那些东西被看见了。
「收藏品又可以再多一个了。」伊佐笑嘻嘻地说著。
「唔……」
袴田觉得无话可说,只好点了点头。
突然,伊佐停下脚步。
原来是走在前头的山口已停下了脚步,她好像傻傻地看著前方呆站著。
怎么了吗?
「喂!」
袴田一出声,山口马上回头说「没事」,又继续往前走,但总觉得她脸上的表情非常僵硬。
山口在一间小书店旁的转角弯了过去。
——奇怪?
袴田经过书店的时候,不禁望著书店。
刚才不是也经过了这问书店吗?还是自己搞错了?
袴田边看著书店边往前走,结果他差点撞上前方呆立不动的山口,只见她突兀地站在马路正中央。
「不对啊……好奇怪……」
可以听见她喃喃自语的声音。
「迷路了吗?我们刚才不是也有经过这问书店吗?」袴田问道。
「吵死了,给我闭上嘴。」
山口的声音听起来很焦躁,她用锐利的眼神稍微看了一下前方,然後又走了出去。
「出了那里、经过斑马线後,电玩游乐场就在附近了。」
她说完就朝著道路直直前进。
这里是暗巷吗?附近连一间店也没有,整个静悄悄的。
可是出了街後并没有斑马线,又回到了好像看过的街道。
一看左边——角落里有一问小小的书店。
「这条街上有三问相同的书店吗?」袴田嘟哝著。
「怎么可能!」
山口说完,转过身朝著来时的路开始往回走,袴田也跟著转过了街角。
结果,左侧又出现了刚刚那间小书店。
「这是怎样!」山口大叫著。
她穿过马路,朝著马路的另一侧走去。
「喂,等一下上袴田也追了上去。
两人朝著对面马路上的路,小跑步地飞奔而去,转过街角後——又在左边看到了小书店。
「拜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山口这么说完後,停下了脚步。
仔细注意一下,才发现附近没有什么人影。刚才那些交会而过的人群已经一个也看不见,就连台经过的车也没有。
「我是在作梦吗……」
——不对,眼前还看得见一个人影,那是在角落小书店前的孤独身影。
「伊佐。」
袴田松了口气地叫著。
「好像迷路了吧?」
伊佐仍用著一如往常的笑脸说,他是一直站在书店前面吗?
一片寂静中,耳边传来引擎的声音。
山口与袴田都意外地回过头,只见一台计程车正在接近,计程车刚好停在两人前面。
太好了,还有其他人在,这令袴田安心了。
「谢谢你。」伴随一声明快的感谢声,车上的乘客下了车。
下车的好像是个女高中生的样子,她穿著跟山口很像的制服。
「请、请问一下。」山口打了声招呼。
「不好意思,请问——」
「什么事?」
女高中生回过头。
山口和袴田都停下了动作,数秒钟之後,山口的悲鸣响彻云霄。
其实要是山口没叫出来的话,也许下一秒叫的就是袴田也说不定。
——回头的高中女生没有脸,不,应该说脸还在却没有五官。
她没有眼睛也没有嘴巴,没错,就是无脸怪。
「不——要——啊!」山口边叫边跑了起来。
她跑到书店的附近後,犹豫了一下就飞奔进店内。
「救、救命啊!」
山口一进书店就抓著书架边正在排书的店员不放。
「哎呀,怎么了吗?」
店员边说边转向山口。
那张脸——果然,跟刚才的女高中生一样,是个无脸怪。
随著一声重物倒地的声响,山口在袴田眼前倒了下来,他赶紧接住她的身体。
袴田抱著山口,瞪著眼前这个无脸的店员。
啪啦啪啦的,店里的书和杂志自己翻了开来,而且不知从何传来非常庄重的歌声。
就在袴田身旁的杂志——《宝冢歌舞团》里,一对穿著洛可可豪华洋装、高约十公分的两人组站了起来,开始热烈地唱歌。
紧接而来,耳边传来一声足以划破耳膜的惨叫。
恐怖电影的女主角从隔壁的《ScreenStar》杂志里站了起来,她挥舞著沾满血的双手,不断哭叫著。
在另一边的书架上、摊开的绘本里,一只只色彩缤纷的大象行进著。隔壁一本绘本里则爬出了色纸做成的毛虫,再隔壁一本的绘本里跑出了一只狐狸玩偶。
「正在烦恼的那位先生……」
这次是一声颇具威严的呼唤声。
对面架上的杂志——《你今年的必胜法》中,有一个女性拿著水晶球,蒙著奇怪的面纱只露出了眼睛。她说:「今年水瓶座的运势,非常~~~非常的危险……」
然後——是一声窃笑,不知何处传来了偷偷窃笑的声音。
「真可惜啊。」袴田回答道:「我刚好不是水瓶座,是魔羯座喔,玄太郎。」
袴田说到一半,耳边响起一阵开心的欢呼声,玄太郎不知从何处跑了出来,紧紧抓住袴田的脖子不放。
「好厉害喔,袴田!你怎么知道是我?」
——果然是玄太郎吗?
袴田装作负荷不了玄太郎重量的样子,然後坐了下来。
老实说,他早就吓得丢掉半条命了。
「你做得也太彻底了吧?」
「真的吗?我可是看哈利波特学来的喔。」
玄太郎呵呵地笑著说。
「你发出笑声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这是真的,只要听过那个笑声一次,就一定马上会知道是谁。
「这样吗?已经被看破了啊。」
玄太郎一边说著,一边开心地绕著袴田打转。
「你为什么要这样恶作剧啊?」
袴田一瞪玄太郎,雪就一副「没有啊,就是这样」的模样从店内深处走了出来。
「这家伙。」
雪用下巴指著倒卧在二芳的山口。
「她不是说这世上没妖怪吗?所以玄太郎就说要吓吓她,然後我们就这么做了。」
玄太郎贴近了雪的脚说:
「雪只要在有下雪的地方就能够看到大家喔,现在从坏掉的手机里,就可以看见袴田和伊佐在学校的样子。」
袴田对这件事还比较吃惊。
「刚才的午休……原来如此,你们都看到了?」
「袴田……」
这次玄太郎躲到雪的身後,只露出一张脸。
「问一下,你生气了吗?」
袴田不由得苦笑出来,看著那张脸要生气也很难。
「下次不许这样做罗。」袴田混著叹息说道:
玄太郎这才像是松了口气似的,从雪的身後跑出来,然後跳到袴田的头上转了一圈。
「啊。」
袴田不由得大叫一声,因为玄太郎的屁股附近长出了可爱的尾巴。
「袴田同学,你还太嫩了。」
伊佐从身後出现。
「玄太郎,你也不要得寸进尺。」
但伊佐脸上也是一副笑脸。
「伊佐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吧?」
袴田恨恨地看著伊佐。
「因为这书店附近飘著玄太郎浓浓的气息啊。」
伊佐露出一副觉得很有趣的表情。
「中午休息雪在看著我们的时候,你也知道吗?」
「只要一下雪,不小心一点的话,大家说的话都会被雪听见喔。」
袴田「嗯」地发出了像是呢喃的声音。
「袴田也吓到了吗?」玄太郎一脸开心地问袴田。
「别问我。」
「啊,果然是吓到了吧?」
「吵死了。」
「其实是吓到丢了半条命吧?」雪窃笑地说。
「吵、吵……吵死了。」
袴田大吼一声後,玄太郎笑得更开心了,他边摇著手边和雪走出店外。
「那么,再见罗;袴田,回家的时候要小心一点啊。」
玄太郎站在自动门边回头对袴田这么说。
袴田心里想著,这轮不到你来说吧。
「听别人说著什么没妖怪之类的话,这种情况虽然常发生,但有时就是想要否定一下吧。」
伊佐目送著两人离去,这么说道。
「那是因为,自己的存在一旦被否定就不好玩的关系吧?」
袴田一脸不高兴地说。
「不过,这种整人的方式还真是老套啊。」
「是啊上伊佐笑了笑。
玄太郎和雪离开之後,书店就突然安静了下来,并排的书和杂志也在原来的地方乖乖排著。刚才的店员也是玄太郎幻术的一部分吗?现在已经完全看不见店员的身影了。
这整间书店该不会都是幻术弄出来的吧?自己该不会还在玄太郎的幻术中吧?
现在店里只有他们三人,显得有些冷清。
「雪啊上伊佐突然开口说:「他也有一段时间曾经被叫做白方大明神喔,还被列为神只。」
「神、神吗?」
袴田吃了一惊。
「不只是雪,就连玄太郎也是喔。他们妖怪本来就是从自然界中产生的东西嘛,要说他们不存在——但他们本来就是世界的一部分啊。」
「这个世界……的一部分吗?」
袴田好像能懂得伊佐的说法。
「对耶,你们一定都足这个世界的一部分吧。」
「我不是上伊佐回答。
「你不是?」袴田吓了一跳。
「对,我的情况有点不同。」
伊佐笑了笑,但是那笑容却和平常有些不同,好像显得有些寂寞。
「所谓的幽灵——原本不是人类吗?」
「没错,不过所谓的幽灵是指残留在世上的遗念,但我又不是这样的东西。」
「是这样吗……」
「有时候我自己也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呢?我又没有特别期望著这件事,对世上也没有什么留恋。」
伊佐一脸认真地看著自己的双手。
「袴田同学,你能看见我吗?」
「当然可以上袴田马上就回答。
伊佐穿著新学校的深蓝色学生服,脖子上围著平时常用的灰色围巾,头发柔软地垂在脸上,他跟平常没有什么不一样。
「那么,我是真的在这里罗?其实,就连『自己真的在这里吗?』这种问题,我有时候也会搞不清楚。」
「你在说什么啊?」
「之前玄太郎不是说过了吗?妖魔无法伤害我,就算是死神的箭或是妖魔的妖力,全都会直接穿透我,大家都找不到我喔。」
伊佐的声音沉著地在店中响著。
「谁都不能……伤害你吗?」
「我是还没身经百战到能说出『谁都无法伤害我』这种话啦……」
说到这,伊佐终於又笑了。
不过,袴田已经有点无力,看来是身体已经紧绷很久了。
「所以有没有人能伤害我,我并不知道——只是,总觉得一定有人可以做到这件事。」
「你如果受伤的话,我会很苦恼:要是因此消失的话,我会更苦恼。而且,雪同学和玄太郎应该会比我更苦恼吧。」
「也许吧,但也只会是暂时的。」伊佐这么回答。
暂时的吗?袴田一言不发。
「你的想法……」
嗯绪无法整理。
「老实说,我不是很懂。」
袴田想起伊佐过去说过的话。
「叮是,你的母亲就算过世了,还是在坟中继续养育著你对吧?也就是说,你会在这里的原因,是因为母亲的牵挂吧?」
这句话让伊佐梢稍睁大了眼。
「啊……」
「就是母亲珍惜著你的这份嗯念,才会让你待在这世上吧?」
「过去是这样。」
「现在也是这样吧?」
「真的……有时候,这种事都会忘得一乾二净呢。」
伊佐又笑了。
可是,虽然那笑容看起来就像是平常的伊佐一样,但袴田有点没信心。
3
和伊佐一起走出书店後,外面只是普通的街道。
一堆人在路上走著,还有许多车辆奔驰。
山口在街边的路灯下醒过来,她看到眼前的袴田和伊佐,用著惊人的速度猛然站起来。
「你这么慌慌张张的话,待会儿又会滑倒哦。」
袴田试著装出可怕的表情。
「什、什、什么?」
「你刚刚滑倒撞到头了,我们还想说要不要带你去医院呢。」
「——我……滑倒了?」
「对。」
「还撞到头?」
「没错。」
袴田和伊佐两人编了这一段谎话,只是不晓得能不能骗过山口就是了。
「谢、谢谢……」
山口边说边在头上找伤口。
「好像不怎么痛耶。」「因为你跌得很有技巧啊。」
伊佐微笑著。
「雪国的人,连摔倒的方法都很有技巧呢。」
「是、是这样吗?」
不晓得她是不是真的认同,不过至少好像先暂时骗过了。
山口拿出手机确认时间後说:「已经没时间去游乐场了。」
她原本不客气的讲话方式,好像变得有点羞涩。
「不要紧,我要回去了上伊佐这样说。
「嗯,这样啊。那么,袴田同学,你还要去拿护身符吧?」
山口好像恢复平静了。;
「啊,是在刚才的地方吗?」
「对。」
山口绑好头发後,说了声「定吧」,就迈开大步前进。
於是袴田和伊佐道别,跟著山口回到了刚才的购物中心。
「先等一下。」
一到了购物中心的地下楼层,山口就先丢下这句话,朝化妆室走去。
等她回来时,重新梳理过的头发变得非常美丽,唇上也亮晶晶的。好像是去上了妆,显得非常有干劲。
然後,两人经过了跟刚才一样的地方,又朝著通道最里面的地方走去。
原来如此,袴田好像懂为什么山口会这么干劲十足了。
因为这次在通道的最深处,有一个男的坐在那里。
那男人直接在通道上铺了垫子,陈列著各种琐碎的商品。
「壹歙。」
山口一脸开心地叫著那男人。
坐著的男人抬起了头,他是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搞不好比袴田还来得高大。
男人穿著一身亮眼的皮衣皮裤,仔细一看,皮衣下还穿了件粉红花样的T恤,是非常时髦的家伙。
被叫做壹歙的男人抬起头笑容满面地说:「你好,小沙里。」
他一笑,原本细长的双眼变得像线一样细,是非常有魅力的一张脸。
「他叫做壹歙,自己会做原创的饰品。袴田同学你也看看,很不错吧。」
山口介绍完後,壹歙把目光投向袴田身上,山口则继续把袴田介绍给壹歙。
「这个人是我们班上今天刚转来的同学,名字叫袴田……」
「袴田幸太朗。」
「啊,对,就是这个名字。然後他好像被什么不乾净的东西附身了,壹歙你这里有没有什么可以当作护身符的好东西啊?」
「喂,什么护身符的,到底在……」
袴田慌张地望著排列在摊位上的商品,有银制十字架、刀子、骷颅头……每个都是又大又气派的饰品。
「没关系啦,我会好好注入我的念力。而且壹歙也很有感应能力,所以他做的饰品加上我的念力,一定比那些护身符强的啦。」
这就是护身符?这让袴田有点吓一跳。
「那么,我来帮他嵌上幸运石吧?非常有效喔。」
壹歙边说边停下排放商品的动作,又重新看向袴田。
「你的身材好高大啊。」
他说著就站了起来。
说我高大,自己不也一样——袴田边这么想著边看向壹歙,两人的视线几乎等高,不会这么刚好吧?
壹歙真的很高大,好像还比袴田高一点。他伸出长脚跨过了商品,然後好像是要比身高似地站到袴田身边。
「嗯,身高几乎一样耶。来,伸出手看看。」
被这么一说,袴田就老实地伸出了手。二芳的壹歙也伸出手後,吹了声口哨说:「现在的高中生果然比较有型耶,你的手好像比较长。」
接著,他伸手进皮衣的内侧口袋里找东西。
「小沙里,我刚好有个好东西,昨天刚做好的,我觉得非常适合这个男生。」
壹歙边说边拿出了小小的圆形饰品。
「是手镯吗?」
壹歙听见袴田的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手镯?你真的是高中生吗?请说这是手环啦。」
「啊,我知道了。」袴田红了一张脸。
「好棒喔!」
山口一看就开心地欢呼。
那个手环是用皮带加上银链相连,然後附了个像是尾巴的毛皮装饰。
「试戴看看吧。」
山口解开了手环的扣子要帮袴田戴上。
「不,不用了。」
袴田马上拒绝。
「为什么?」
山口透过眼镜瞪著袴田。
那个手环的设计很流行而且也很漂亮,但袴田就是没有戴它的心情,而且还有点讨厌——好像只能这么说,总之就是讨厌,毕竟袴田自出生以来从未戴过任何饰品。
「对了。」
袴田从怀里掏出念珠。
「你看,要护身符的话我还有这个,把它绕在手上不就跟手环一样了吗?」
看到那个念珠,壹歙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小沙里啊,现在的高中生都流行戴念珠吗?」
「怎么可能!」
山口怒气冲冲地说。
壹歙来到袴田面前,很惋惜地说:「这可是我非常有自信的作品呢,你不喜欢吗?」
他一边说一边窥视著袴田的眼睛。
壹歙的口吻听来轻松,但却用锐利的眼神看著袴田,让他吓了一跳。
而且袴田被壹歙的眼神吸了过去,无法栘开视线。
「我觉得一定很适合你。」
袴田的头突然晕眩了起来,「我不需要,我不要戴那种东西。」袴田心里虽然这么想却说不出口。而且,他的嘴巴里吐出了这几个字——
「——我知道了……」
袴田说到一半,壹歙的眼睛惊讶地亮起来·
「太好了,你刚刚是说『我知道』吧?」
听到袴田的回应,山口马上就要帮袴田戴上手环。
「啊,等一下,还是算了。」
不晓得为什么,壹歙竟然阻止了山口。
「什么?」
但是,山口已经啪地把手环戴上了袴田的手腕。
「你刚刚说了什么吗?壹歙。」
山口虽然在问话,但是壹歙却紧紧盯著袴田手腕上那合手的手环。
「——没,没什么。」
壹歙慢慢地回答。
「壹歙,这个多少钱?」
山口这么问。
壹敛盯著袴田,然後微笑著说:「算我免费送给你的吧。」
4
之後,袴田跟著山口一起从地下道朝著往上的阶梯定去。
「很棒吧?那个手环真的很适合你。」
袴田无计可施地盯著戴在自己手上的手环。
一开始虽然很讨厌这个东西,但真的戴上後,又觉得那好像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东西。
「对了,你不足说这个是护身符吗?但还没注入你的念力吧?」
袴田想起山口说的话,山口也点点头说:「等上去了再说吧。」
其实,袴田相当怀疑这个叫做山口沙里的女孩是否具有感应能力,而且真能注入念力吗?她说什么袴田身上附了个跟他年纪相仿的男性幽灵,那应该不是真的感应到伊佐的气息,而只是随便乱猜的吧?
再说,伊佐也不是附身在袴田身上啊!
不过,就算在这里想著这些事情也没什么用,总之还是先上去再说吧。
袴田已经来回看了自己的左手好几次,是因为戴上了不习惯的东西,所以觉得不舒服吧?老实说,袴田打算在回到大厦——不对,是只要一跟山口分开,就要拿下这个手环。
从阶梯的下方往上望,在被切成四角形的天空里,雪还是不停飞舞著。
「呼,好冷。」二芳的山口用手抓紧了衣襟。
冷空气虽然灌了进来,袴田却不觉得有那么冷,可能是已经习惯了雪在身旁的寒冷吧。
能回到地面总是令人松了一口气,因为地下那种地方,总是有各式各样连鬼魂都称不上的东西滞留在那里,令人很不舒服。
当脚踏上了几阶楼梯後,像是龙卷风一样的狂风突然吹了过来。那风势非常猛烈,令袴田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哇!」
二芳传来山口小小的悲鸣声。
袴田准备要向山口伸出手,却因一阵突如其来的狂风,不仅连山口都没帮到,袴田自己的身体也砰地倒下去。
袴田失去了平衡,在湿滑的楼梯上摔了一跤——应该是就这样滑了下去的样子,只是没想到,预想中的痛楚没有发生,反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跳动似的冲击力道袭了上来。
於是,袴田的眼前变得一片黑暗……
——刚刚好像暂时失去了意识。
「好痛……」
二芳传来山口的声音,是一起从楼梯上摔下来的吗?袴田张开眼时,山口正好起身要拍去制服上的灰尘。因为角度上好像可以看见山口的裙子里,所以袴田赶紧要栘开视线的时候——山口的脸靠了上来。
山口的眼睛睁得老大,一脸好像很开心地说著:「好可爱喔。」
这跟刚才那个冷淡的山口,简直就是不同的表情。
才想要环顾四周看看有些什么的时候,身体又摇晃了起来,飘浮著向上升起——身体竟然被抱起来了!这让袴田稍微陷入恐慌之中。
好像被什么软绵绵的东西碰到,袴田惊慌地赶紧摆脱。他急急忙忙地爬上楼梯,但身体好像总是无法保持平衡。
怪了,奇怪了。
这是怎么回事?
眼前有一道耀眼的光刺得眼睛睁不开,阶梯上光芒万丈。
那是蓝天,而且太阳光太强了,非常刺眼。
——这是夏天的天空。
爬上楼梯後才发现,这里是夏天。
一片云也没有的大晴天里,头上的树在脚下落下浓厚的影子,蝉也不知在何处鸣叫。
「……奇怪了……」
一旁突然传来虚脱无力的声音——是山口。
山口沙里正茫然地仰望著天空。
「我该不会是在作梦吧……」
袴田也颇有同感,刚刚还在下雪的。
毫无疑问,他非常确定刚才明明是在下雪,而且现在是二月天啊。
——到底怎么了?
袴田才刚要开口,望向山口後又差点要看到她裙子里——其实,是已经看到了一点点,这让他慌张地向後退开。
「啊,等一下。」
山口边说边靠近袴田,她伸出手,袴田被抱了起来——被抱起来?被抱……起来……
——怎么回事?
袴田被抱了起来,不管怎么想这个触感都表示自己是被抱著的。
到底怎么了?对了,自己明明从刚才就一直是正常地站著,但为什么总是会好像快看到山口的裙子里呢?这件事本身就很怪了。
「你啊,以猫来说,尾巴也太大了吧。是什么呢?又不是狗,到底是什么啊?」
山口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狗?猫?
总之,袴田先是挣扎了一番,他摆脱山口的手跳到地上後就开始狂奔。
「啊,等一下啊。」
山口的声音从後方传来,但袴田不顾一切地向前冲。
该说是向前冲吗?应该说是身体自己动了起来才对,这个身体好像知道要去什么地方·
——原来如此,袴田好像懂了。
他知道这条路,没错,只要转入几朵葵花摇曳生姿的那个转角,经过地藏菩萨的前方,在总是飘著香气的食堂再转弯,进到小路里可见一闾小杂货店,而店门口旁的小小玄关……
——对了,现在刚好谁都不在。
要是有人在的话,就会被赶出去了,但现在的话就没问题。
袴田飞快地跑入玄关,再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爬上左手边那个狭窄的楼梯。
他经过小小的洗衣场,跑过晒著衣服的晒衣杆二芳,那里有几问排列在一起的房间,袴田蹦地跳进其中一间。
那是一问铺著榻榻米的小房间。
房间内有又低又矮的圆桌,沿著墙壁有茶具柜和柳条编成的箱子。
窗上垂著风钤,下方的露台上有个男人坐在那,正望著外面。
男子穿著藏青色的简式和服,回过头来。
「喔,你回来了啊,次郎。」他笑著说。
——这个男人是壹歙。
「啊,壹歙!」
後面传来叫唤声。
回过头,发现山口正气喘吁吁地站在那里。
壹歙非常惊讶的样子,他傻眼地看著山口。
这真是个无解、令人感到不可嗯议的状况。
袴田现在在杂货店的二楼,总之先坐在了壹歙(大概吧)的房间里。
另外,终於追上袴田的山口则是脱下了羽绒衣、制服西装外套,再卷起了衬衫的袖子。然後直喊著好热好热,向壹歙借了把扇子後,仰著头扬风。
眼前的壹歙穿著藏青色的简式和服,他双手抱胸,觉得不可嗯议似地看著山口。
这个壹歙跟刚刚遇到的壹歙比起来,除了衣服不同之外,其他地方都很相像,但袴田却觉得好像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不一样。
但是,山口却好像不怎么在意壹歙的穿著。
「为什么?怎么会是夏天啊?刚刚明明还在下雪的啊!」
「这里是哪里?车站在哪里?」
她拉拉杂杂地说著这些话,然後又补了一句:「太好了,能遇到壹歙。」她大概每两分钟就会说一次。
「怎么会变成这样?我是在作梦吗?」接著,山口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但是,真正想哭的是袴田吧?对袴田来说,他的状况比山口还要惨上好几倍。
房间里有面小小的镜子,所以,终於真相大白了。
——袴田现在的样子是一只动物。
一只动物,不管怎么看都是一只动物,而不是人类。
那只动物的体型跟小型犬差不多,可是并不是狗、不是猫,跟狸也不同。袴田就连自己是什么动物也不知道。
另外更不可嗯议的是,这只动物的饲主似乎就是眼前的壹歙,而且动物的名字叫做次郎。
所以,袴田的疑问是远比山口要多的。
为什么自己变成动物了?
为什么壹歙穿著简式和服坐在这里?
自己要怎么做才能变回原来的样子?
「你……叫什么名字啊?」壹歙问山口。
「好过分喔,壹歙,我是沙里啊!你刚刚不是还有叫我的名字吗?」
「啊,小纱理,对吧?那……你那副装扮——那是裙子吗?」
山口一脸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你在说什么啊?真是的!」
山口终於哭出来了,但这也不能怪她。
「不好意思,因为实在太短了,我想说是不是要省布料。」这句话令山口的表情变得愤怒。
壹歙急著缓颊说:「对了,你要不要吃点冰水?我请你吧。刚好最近房东买了机器,所以可以请他在楼下做,你等一下。」
壹歙说完就离开了房间。
山口看著他的背影,叹了口气。
「次郎,原来你叫次郎啊上山口的眼光投向自己。
袴田面对要靠近自己的山口,身体不由得紧绷了起来,/心想要是又被抱起来的话,怎么受得了。可是,山口只是走到袴田面前坐了下来而已。
「虽然不知道之後会怎样——不过、不过啊……壹歙穿和服的样子还真帅。」山口在袴田面前这么说道,这次吐出的不是叹息而是幸福的气息。
「对了,为什么壹歙要把刨冰说成冰水啊?这么说的话,我第一次遇见壹歙的时候,他也是说要请我吃冰水呢,还说我是他的……真命天女。」
「哦~~~」袴田不由得感到一阵佩服,好厉害的搭讪法啊。
「——房东,我要两份冰水。」
窗外传来壹歙的声音。
「什么?没有红豆?真是令人失望啊,那草莓和——小纱理?」
下面传来壹歙的叫唤声。
「什么事?」山口乖乖地采出头。
「冰水的配料有草莓、柠檬和哈密瓜……还有什么吗?只有这些啊——那你要什么?」
壹歙听起来好像是一边和房东说话,一边询问山口的样子。
房东应该就是楼下开著杂货店的人吧?
「柠檬。」山口回答。
「她说要柠檬。是个可爱的女孩,就给她大盘一点的吧——什么,不能请客?」
下头的声音完全传了上来。
山口对著袴田——也就是次郎,自言自语地说:「对了,那个很高大的转学生——是叫袴田吗?他不知道怎样了?」
原来她还挂念著自己的事情,这令袴田有点意外。
「我说什么他被幽灵附身的谎话,还真做了坏事啊。」
果然是这样啊……袴田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说什么有感应的,其实只是以前好运让我猜中一次罢了。但那之後,大家就会一直来问我些有的没的事。」
山口边仰头扬著扇子,边发呆地说著。
「我只不过说些模棱两可的话,大家就吵著说我说中了。结果,现在已经到了无法脱身的地步。」原来是这样。
「我说我可以看见老人的时候,大家就说那是什么过世的奶奶:奶奶还健在的话,就说是亲感家去年过世的奶奶之类的——大家永远都可以对号入座。所以啊,即使我曾经试著说了个完全没有关系的人,他们还是会说那是某个祖先之类的。」
说到这里,山口害羞地笑了。
「可是,壹歙却说我一定有感应能力喔。」
嗯?
「因为他说想要看看饰品实际戴上的感觉,所以叫我如果发现跟他身材差不多的高中生,就带去给他看看……那个人不知道怎样了?」
突然,下面传来壹歙的声音。
「喂,你也要吃吗?上来吧!」
是听起来很愉快的声音,有朋友来找他吗?
「不了,今天就不要了上有个温柔的声音回答壹歙。
「你很急吗?」
之後那人怎么回答壹歙就听不见了,可是,壹歙愉快的声音响遍四周。
过了一下子,袴田听见有人上楼的声音,是两手拿著刨冰的壹歙回到房间。
原来如此,冰水的确就是刨冰,袴田懂了。
壹歙把刨冰放到房间正中央的小圆桌上後,拿了颗桌上的柳橙。
「喂。」
他从窗户朝下喊著。
「这个给你。」
壹歙笑著把柳橙丢下去。
「谢谢。」下方传来刚刚听见的那个声音,袴田好想去看看到底是谁,可是身体无法移动。看来这个身体无法随袴田的意志移动,这真不是个有趣的状况。
这时,次郎的身体刚好又迅速地动了起来,它一跃跳到了窗户外的露台上,看来是次郎也想看看外面的样子。但无奈这只是个小小的身躯而已,袴田只能看见离去的那个男人长长的背影。
「怎么了?次郎?」壹歙笑著摸摸次郎的头,那是一双好大好温暖的手。
袴田虽然不愿被摸,却真的感觉很舒服。
但是,袴田接著被壹歙的话吓了一跳,因为他边擦著脖子上的汗边说:
「可是,真的好热啊,这时候要是雪在就好了。」
靴——雪?
「雪?」
正当袴田要出声时,世界又摇晃了起来。转呀转的,他已经看不到东西了。
这次再睁开眼时,已经完全是黄昏了,眼前盖著薄薄夏被的山口正熟睡著。
袴田看看自己的手,没变,还足原来的动物模样。他虽然非常失望,但还是振作起来看了一下四周。只是转移一下视线的话,袴田好像还做得到。
这里是刚才的房间,杂货店的二楼,但是并没有看到壹歙。
开启的窗户外,传来夏天夜晚的气味,风钤钉钤地响著。
突然,一股嫌恶感涌上心头——是次郎的预感?还是袴田所感受到的?或者两边都是?
总之,次郎的毛一下子倒竖了起来,并像是飞翔似地跳到了露台。
温热的晚风吹拂著,这是个闷热的夜晚。
次郎用後脚站了起来,嗅著空气中的味道——次郎足因为闻到什么才跳起来的。袴田也知道,那是壹歙的味道。
次郎正追著壹歙,追著追著飞了起来——没错,就如文字所表述,次郎真的飞在空中。不过它不是像鸟那样飞,而是凭著惊人的脚力和身轻如燕的动作,从这棵树到那棵树、再从这枝头到那枝头地跳来跳去。
就好像坐著超大云霄飞车的感觉,身旁掠过的景色以可怕的速度飞快转换著,袴田几乎快丧失意识。只是,袴田不知为何就是觉得不能闭上眼睛,就是有种一定要好好看著的感觉,所以他拼死要留住意识。
空中浮著一轮皎洁的明月,袴田拚了命地盯著那轮明月。
好像在黑暗中跑了很远的路後,有个东西突然出现了。
月光下,一个像是祭祀用的高台映人眼帘。一片寂静之中,高台内可以看见两个人影。
有人压低声音,还有血的臭味。
次郎纵身跳进高台上方时,一个人影跟它错身而过,高高地浮在天空中。
那背著月光的身体,像是穿了件黑衣而看不太清楚,只有两颗眼睛红得发著光。
这家伙的身体看起来不太协调。
应该长著左手腕的地方没有手,取而代之的是右手上好像拿著什么巨大的东西。
(图)
那个是——一只手,他拿著一只手。
「要恨的话,就恨伊佐吧。」
那家伙好像在笑地说著。
这个声音好像有在哪听过?
——是中午跟壹歙愉快谈天的人,也是壹歙丢柳橙给他的那个人。
为什么?
说完,人影就消失了。
再度出现的月光中,壹歙蜷缩著身体在高台下方,而且他的左肩以下已经不见了。
次郎跳到了壹献身边。
「可恶啊!」
壹歙大声吼著。站起身的他,脚边的血泊渐渐扩散出去。
「别开玩笑了!」
壹歙又大吼了一次。
这时,一阵像是地鸣般的声响突然传出,并伴随著吹起一阵狂风。只见高台被卷到空中,接著四分五裂地散落一地。
然後,有个白色的东西乘著风吹了过来,袴田突然感到一股寒意。
白色的,这是——是雪。
明明是夏天,竟然吹起了雪。
就在暴风雪突然吹起的天空另一侧,袴田好像看见了熟悉的面孔。
「雪、雪!」
正想要叫出声时,世界又转了起来。
袴田努力咬紧牙根忍耐,但脚下的东西通通都在流动,自己像是要被拖去哪里……
「你不要紧吧?袴田同学。」
一睁开眼睛,袴田就看见伊佐担心的脸庞。
「冷?」
「你会冷吗?」伊佐一脸担心地问。
「没有,不会冷。」
「到底是冷还是不冷啊?笨蛋!」
後脑好像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原来是雪拿著扇子站在後面。
虽然天气并没有那么冷,但还是有些冷,毕竟现在是冬天。
天空中安静地下著雪。
发现自己好像终於回到原来的地方,让袴田开心了起来。
环顾四周,自己好像是在刚才通往地下道的出入口旁,山口沙里也站在二芳。
「啊,奇怪,我到底怎么了?刚才……好像……」
「发生什么事了?」
「唔,嗯,没关系了。」
山口一副混乱的模样,慌张地摇著头。
「刚刚果然真的敲到头了吧?」
她不安地自言自语。
「只穿一件衬衫很冷吧?」
被伊佐这么一问,山口吓了一跳。
「啊,真的好奇怪,我的衣服到底是……在哪里……」
「如果不介意的话,请用。」旁边突然出现了一个精心打扮的美少女,害山口吓一大跳。
「请、请问。」公主今天依然像个美丽的洋娃娃,她帮山口披了件披肩,那件冰粉色披肩的内侧边缘还滚著纯白的毛皮。
「哇,看起来真是可爱。」
就算听到公主这么说,山口还是一脸呆滞的样子。
「好温暖喔……」
山口低声说完後,就直接倒在公主的怀里睡著了。
「你应该累坏了,毕竟是活人的身体,请好好休息吧。」
公主静静地摸著山口的头发。
袴田慢慢站起身,但因为现在跟刚刚的视线位置不同,不由得感到轻微的晕眩。他重新调整方向,看向刚刚才走出来的地下入口。
「你要去哪?」
伊佐在身後问袴田。
「我要再去见那男的一面。」「如果是他的话——在那里上伊佐这么说。
循著伊佐的视线,可以在道路的另一边看见壹歙站在那里。
一片被白雪覆盖的景色中,他穿著黑色皮衣站在那里。那是跟刚才在地下见到时一样的穿著,有点不同的是他的左手。
他左边的袖子无力地往下随风飘荡,看来那个袖子里似乎没有任何东西。
「我这条手臂被拿走的时候,对方这么说过——」
壹歙这样说著。
明明是站在一路之隔的地方,但壹歙的声音不知为何非常清晰,就连他脸上的表情也能看得异常清楚。
「——要恨的话,就恨伊佐吧。」
「所以,伊吹(注13)很恨我吗?」
「当然。」
壹歙的眼神跟刚才在地下碰到时那个轻浮的眼神不同,也跟穿著简式和服时的稳重眼神不同,现在是非常严峻的眼神。
那眼神直直盯著伊佐,而伊佐沉默著。
对了,那个时候——袴田的脑中浮现出在次郎身体里看到的景象。
那个男人的确是这么说了——「要恨的话,就恨伊佐吧。」背著月光的男人就跟现在的壹歙一样,没有左手。
然後,壹歙的左手就被当成代替品给取定了。
「你这家伙……有时候会切下人类的手装在自己身上吧?一
雪的声音响起。
「没错。」壹歙一脸无趣地回答。
「每次只能用十年,所以很忙的。」
「又到了换手的时候吗?」
注11此处的「伊吹」与「壹钦」定同一人,作者分别采用片假名与汉字的方式表示。前文中的「沙里一和
「纱理」亦定同样情况。
「差不多——所以,你们就是为了这件事才出现在这里?」
「我们听说有缺了一只手的东西在附近出现,想说应该就是你吧。」
「哼,这么说来,雪你也被那些家伙给——」
「吵死了。」雪尖声大叫,他恶狠狠地盯著壹歙,而壹歙也不遑多让地回瞪他。
於是,袴田受不了地插嘴说:「你因为失去了手臂,所以就拿别人的手臂吗?」
壹歙没有回答,只转过头看著袴田,用一双可怕的眼睛盯著他。
像是被那道视线绑住身躯的袴田,不由得胆怯了起来,但他还是用颤抖的声音拼死地大声说:「你的手不见虽然是件很可怜的事,可是你拿走他人的手臂,不只是造成恶性循环而已吗?你取走别人的手,他就会很痛苦,跟你一样痛苦。」壹歙不答话,盯著袴田好一会儿後才露出了笑脸。
他露出开心、觉得很有趣的表情大叫:「那么,等我砍了你的手後再停手吧!」
开口的同一瞬间,一阵强风从壹歙身上吹了过来。
有个东西突然包住了袴田的左手,是那个手环。
附在手环上的毛皮渐渐胀大,好像要变成什么东西。
——是次郎。
袴田的肩膀传来一阵痛楚,手要被取定了吗?
一这么想的时候,四周突然安静了下来。
包住袴田左手的次郎停下了动作,龇牙咧嘴的次郎好像就这样被冰冻住了一样。
——不对,是实际上被冰冻了起来,真的冻起来了!
袴田马上回过头去看著雪,只见雪一脸不高兴地来到袴田身边,帮他把次郎从手上剥下来。
「那个男的手跟我的尺寸是那么相合,真是可阶啊。」
壹歙的声音传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壹歙的身影已经不见了,只有声音传了过来。
一不过,我一开始就想会是这种结果了,因为那个高大的小哥身上有著你们的气味。那时我注意到这一点、正打算停手时,手环已经装上去了。不过,看到天空飘雪的时候,我就有了不好的预感。」壹歙的声音渐渐远去,至於伊佐则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不发一语地站在那里。
这样好吗?就在这么想的时候,公主一声「请等一下」的声音划过天际。
空中就好像打了灯光似地发著光,一瞬间也映照出壹歙的影子。
公主让山口睡在脚边,自己站了起来。
「伊吹先生,你要怎么处理这位小姐?」
雪疑惑地挑起了一边眉毛,公主则沉稳又果决地抬头望向天空说:
「不可以随便玩弄女性的心情。」
(图)
壹歙没有回答,不过他确实好像还在某处听著公主说话的样子。
「这位小姐不仅信赖你,还拚命地要追随你。是男人的话,请你好好下个决定。一
突然一阵强风吹过,壹歙站在公主前面。
他就站在公主面前,丝毫不动地望著她,而公主也毫不畏惧地抬头看著壹歙。
「我的手被拿走的那天,这家伙不知为何来到我住的地方。那已经是六、七十年前的事了,她突然出现又突然不见,所以我还以为她不是人类。结果,却只是个普通的人类啊。」公主静静地听著。
「请你帮我还给她,这些东西一直放在我寄宿的地方。」壹歙将不晓得从何处取出的东西交给公主,那是山口刚刚还穿在身上的羽绒衣和制服西装外套。
「我帮你收下,还有其他什么东西吗?」
壹歙不发一语地摇摇头。
「这样吗?这样的话,请收下这个。」
公主把软绵绵的一团毛皮交给了壹歙。
——那不是毛皮,是次郎。
它虽然结冻了却正在退冰,而且不晓得为什么脖子上系了条红色缎带。
虽然次郎刚刚差点把自己的手臂咬下来,不过看到它平安无事,让袴田松了一口气,这大概是因为曾经跟它有过同步回忆的关系吧?
於是,壹歙抱著次郎的身影随风消失了。
「後面就拜托你了。」袴田只听见壹歙的声音,但他的气息远离了。
「伊吹上伊佐叫了出来:「我还没向你道歉啊……你要保重。」但是,对方没有回应。
袴田不发一语地看著伊佐。
「那个人是风之一族。」
公主这么对袴田说。
「明明他以前的面容还更纯净的。」
「其实没必要把那只镰鼬还给他。」
雪不屑地说。
「镰鼬?原来如此,次郎是镰鼬啊?」
看袴田一脸理解的模样,雪扬起了一边眉毛问:「你为什么知道那个名字?」
「啊。」突然,公主发出了小小的叫声。
回过头一看,山口已经醒来了,她非常不安地看著四周。
一瞬间——雪不见了,公主也消失了踪影。
「袴田同学。」面对不安的山口,袴田先把旁边的羽绒衣和外套还给她。
「啊,这个?」
「是壹歙要给你的。」
「这样啊……」
「壹歙好像……说他要去别的地方喔。」
「唔……」
山口低著头穿起外套和羽绒衣。
「话说回来,袴田同学,你从壹歙那里拿到的护身符怎么了?」
「那个……」
袴田拚命想著要怎么解释才好。
「我还给壹歙了。」
「什么?」
「壹歙他……要你好好保重。」
「什么?」
山口还记得刚刚眼前看到的事吗?还是以为那只是头被撞到後作的一场梦呢?
「壹歙已经走掉了啊……」
山口低著头这么说完後,一边发呆一边往前走,那小小的背影看起来十分无助。
她没关系吧?袴田一脸不安地目送著她那小小的背影,突然——
一个沉甸甸的东西掉到了袴田背上。
「袴田。」
是玄太郎,他巴在袴田背上。
「所以我不是说了要你小心吗?」玄太郎这么说道,雪和公主也出现了。
「嗯,你是这么说过。」「结果眼前就有个少了一只手的危险家伙晃来晃去,你又不听伊佐的话。」
「我可是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啊,没想到——还要看那种手臂被抢夺的画面……」
对於袴田的话,伊佐和雪露出大吃一惊的表情。
「你刚刚说……」
「你啊……」
但是,袴田对两人的反应更加吃惊。
「你看到了什么吗?」公主问
「啊……看到……」
连公主都开口询问,让袴田慌张了起来。
「我刚刚好像进到了那只缣鼬的身体——不,该说是记忆之中吧?然後大概是遇到了以前的壹歙。山口也一起去了,他还请她吃冰水。然後,那个晚上壹歙的手就被某人拿走了。」「你看到那家伙了吗?」
雪这么问,脸上毫无表情。那模样跟平常所看到的雪不同,宛如另一个人。
「没有……只有听见声音。」「这样啊……」
要恨的话——耳边又响起了同样的话。
为什么一定非要恨伊佐不可呢?
「就像袴田同学说的,那真的是个恶性循环——拿走伊吹手的家伙自己没有手,而当初拿走那家伙手的人正是我。」伊佐看向袴田说道。
「因为伊佐先生过去是使剑的专家吧。」
公主这么说。
「因为这样就要恨伊佐先生的话,真是完全搞错了。」
袴田听不懂他们的谈话,是在说伊佐从那可怕的家伙身上夺走手的事吗?
「以前……我跟伊吹经常一起玩乐,算是……好朋友。」
伊佐说完後,就沉默著不再说话,雪也不发一语。
——朋友吗?
伊佐没有说「是过去的朋友」,这让袴田盯著伊佐的脸。
「啊,请问一下。」
背後突然有声音传来,袴田慌张地回头一看,发现山口站在那里。
她是用跑得回来吗?喘得好厉害。
「啊,袴田同学,这个给你。」
她边说边向袴田伸出手,手中有个四花菱纹的粉红色护身符。
「或许你不太喜欢这个护身符……不过这是之前我爷爷给我的。今天我说了那样的话,结果却没给你护身符……所以,这个给你。」「可以吗?」
「可以。」
点完头後,山口稍微睁大了眼睛。
她的视线穿过袴田,朝向後方。
「——啊?」
顺著她的视线看去,那里站著的是一脸不屑的雪。
「那个人是谁?你的朋友吗?」
山口压低声音问袴田。
「嗯?你是说雪吗?」
「雪吗?他叫雪啊。」
山口的脸上闪耀出光辉。
「他好帅啊!」
袴田发现,山口好像很容易爱上人。不过她这次也喜欢上了妖怪,从这点来说,她或许是真的有感应能力也说不定。
「下次介绍我认识一下。」山口低声向袴田这么说後,「再见了。」她状似亲昵地敲敲袴田的胸膛,然後挥著手又离开了。
山口所留下的护身符,袴田的收藏里并没有。护身符上面有个凯蒂猫的脸,而且还是保佑爱情的护身符。
看著山口的背影,公主叹了口气说:「啊;明明想要让那位小姐穿得更、更、更可爱的,怎么会这样,我只能做些小小的刺绣就结束了吗?」
「刺绣?」
袴田歪著头,一脸不理解的样子。
「而且还是这么朴素、跟可爱之类的形容词完全搭不上关系……啊~~」
公主无力地垂下肩,一脸非常灰心的样子。
玄太郎拉拉袴田的斗篷对他说:「袴田,是这个啦,你没发现吗?」
袴田一看,发现一朵玫瑰绣在自己斗篷的下缘处。
因为是黑布配上黑线,不好好看是不会发现的。
「啊?为什么?」
面对一脸吃惊的袴田,玄太郎傻眼地说:「学生制服上不是也有嘛。」袴田慌张地看了之後,发现学生制服胸口的口袋上确实也绣了朵玫瑰,而且又是黑色线,所以毫不起眼。但是仔细一看会发现,其实是绣工精细的美丽刺绣。
「可是,为什么……」
玄太郎像是觉得很有趣似地对袴田说:
「所以,你这阵子站在雪的旁边,不觉得比以前不冷吗?」
「原、原来是这样啊。」「而且,如果没有这些刺绣,袴田你早就跟那只缣鼹一起结冰了。」
「这、这、这样啊。」
原来是这样啊!
袴田正想要回头向公主道谢的时候,她已经不见了。
「袴田,回家吧!」
玄太郎拉了拉袴田。
「我肚子饿了。」
他看看伊佐後,伊佐笑著回了句:「是啊。」
「买些配菜回去吧。」
「弄些可以马上吃的东西。」「生鱼片。」
「是吗?又是生鱼片啊?我比较想吃寿司。」
「啊,寿司啊。」
看来今天大家的意见很一致。
「也买些冰淇淋回去吧上雪说。
「那我宁愿吃关东煮。」
「什么?」
雪的眼睛瞪得老大,玄太郎边笑边逃开,跳到了袴田背上。
抬头望向天空,可以看见一只淡红色的小鸟飞过天空。
後记
有个故事叫「雪女」。
我第一次读到这个故事时,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记得当时书上的字体几乎都是很大的平假名,书也很大本。
之後过了几年,我看的是字体变小、书籍开本缩小,但是汉字变多的「雪女」故事。当我读到这样的「雪女」故事时,我才惊讶地发现原来雪女离开後,还留下了十个小孩。
那十个小孩聚集在一起,真的好可爱,肤色好白皙啊!想到这里,我就非常兴奋。
有肤色白皙又可爱的十个小孩!(虽然同样的话讲了两次,但这跟我这辈子从来没被说过肤色很白这件事,可是一点关系也没有。)而且,这些小孩还都是雪女这个妖怪的直系子孙,这叫我怎能不兴奋!
这些小孩後来怎么样了呢?
我想,有五个人可能是被左右邻居说:「那边的人是谁啊?好漂亮啊!每天下田都不会被晒黑呢。」然後快快乐乐地当个普通老百姓,或许可以跟妻子白头到老。另外两个人的美貌让人惊艳,因而嫁到或是入赘到了更有钱的人家里,然後过著各自的人生。还有一个人可能是因为过分的美貌而走岔了道路,游走於社会边缘。至於剩下的两人,可能是毫无疑问地继承了母亲的血缘,已经不再是人而彻底变成妖怪了。
当时,我是这样自以为是地相信。
原本,雪女对我来说就是个美好的存在。
雪娘进入澡盆里可能会融化,雪人遇到同样的情况也会消失。但这个叫做雪女的妖怪,既然都已经生了十个小孩,相信她在春、夏之际也一定能活得好好的。就算是进浴室洗澡,只要注意一下温度就没问题了(虽然只是想像),你看她多么强壮啊!
而且她还是个气质温柔、工作勤快的妖怪呢。
再说,她不需要把头上的角藏起来,耳朵也不会不经意地变形,更不会长出尾巴,只要小心不要让别人知道她是雪女就好。然後,要好好遵守约定,忍住别把她的秘密说出去就好……剩下要面对的,就是雪女恐怖的美丽了。
好想见见那些雪女的小孩啊!
我衷心地想,爸爸自己一个人养小孩很辛苦的话,要我兼差去当保母也没关系!
另外,还有个故事叫做二贝麦芽糖的女鬼」。这是每晚去买麦芽糖的女鬼母亲,在墓中养育婴儿的故事。
这个故事,我应该是跟汉字很多的「雪女」一起读的吧?当时读解能力很差的我,不晓得为什么搞错了,深深以为那个婴儿也变成了幽灵。
虽然大家都认为,那个婴儿不过是在埋葬後才被生出来的普通婴儿而已,但是当我长大後再回去重看这个故事时,那婴儿在我心中的定位却跟大家完全不同。
我觉得在墓中跟母亲共同生活的婴儿,一定有跟普通人不同的生存方式,我是这么想的。
(不好意思,没想到就这样变成了鬼太郎的故事,我真的是最近才知道的……总之,请当作这世上有几个孩子都有这种相同的境遇吧。)
然而,过去这么相信的事情,後来却被我忘得一乾二净。
直到数年前有人向我邀稿短篇小说,而我绞尽脑汁不知道要写些什么题材时,脑海底的沉淀物蠢蠢欲动著,当年所深深相信的事情才再度浮现出来。
当时完成後被刊登在某杂志上的这个故事,如今承蒙GA文库的厚爱,才得以文库本的形式再度发行。
真是间心胸开阔的好公司啊!我的感谢比山高、比海深。
K村、T桥、K原还有跟我有私交的H泽,以及画出美丽插画的三日月老师,谢谢大家。
然後是各位读者,请多加爱护伊佐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