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以龙之翼掩天际 五章 会谈

  1

  阿克斯·巴兹甘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身处陶利亚历史纪念堂中。

  “梅菲乌斯的基尔皇子希望能进行会谈?”

  “是”

  “是派来了使者吗?我可接到到这种报告啊!”

  阿克斯盯着周围的士兵和奴隶们。以他的性质,是不能忍受任何什么事在背着他的情况下进行的。还没等恐惧遭到主人震怒的奴隶们开始颤抖之前,

  “不”,前来报告的士兵铁青着脸继续道。“是被敌人俘虏的士兵中,有数名被释放,是由他们带回的皇子的信件。”

  一脸“不早说!”的责怪神情,阿克斯不耐烦地一把抢过书信。

  阿克斯·巴兹甘,今年四十一岁,是第十七代巴兹甘家的当主。也是继亚修·巴兹甘之后,第八代强硬地自称塞尔·陶琅国王的人。同时理所当然的,也是这座城塞都市国家陶利亚的太守。

  魁梧的体格,宽广的额头上总是冒着青筋,泽尔德人与梅菲乌斯人混血儿所特有的铁灰色的眼睛中,虽充满了充沛的活力,但总会蕴含着一丝阴暗之光。

  “在噶佐拉平原进行会谈……呢。哼,完全没提及我方的袭击。这是看不起我么。”

  就像在说初战的败北都是你的错似的,死瞪着跪在地上的士兵,阿克斯不在意地将信件扔了出去。敏捷地将其接住的,是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军师拉班·道。阿克斯的目光锐利地瞥了一眼正仔细阅读信件的老人。

  “你的作战也不怎么靠谱嘛。没想到加贝拉居然会和梅菲乌斯狼狈为奸,向我方设下卑劣的陷阱,这你也没有预测到吧。多亏了这个,我们损失了兵力,还被夺走了两台贵重的长距离炮啊!”

  “我应该有说过为时过早。”对主人的怒火丝毫没有畏惧的样子,拉班继续阅读着书信。“但认为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下定决心发兵的可是阿克斯大人您哦。我明明有提醒,起码要等加贝拉打道回府一周后才行。正因为敌人明显只有少数兵力,所以才不知道他们会在哪里藏着伏兵啊。若不仔细调查的话,中陷阱的可能性相当高,我费尽口舌地提醒过您了才对。”

  “在臣下的面前让我的颜面扫地,你一定很满足吧。”

  阿克斯很不爽的歪了下嘴。可目光却略有软化,

  “……然后呢?你认为梅菲乌斯皇子的目的是什么?”

  用平静的声调问道。宛若一块被粗布卷着的褐色枯木般姿态的老人回答道,

  “隐藏兵力,发动奇袭,这方法已经不可能了。或许是打算牵制我方,并亲眼确认一下,在初战中败北的我们究竟受到了多大程度的损害。”

  “哼,这种水准的思维连我都能想到。不过因为凑巧依仗加贝拉的协助才赢得胜利的小鬼,居然敢妄自尊大。”

  “加贝拉本国也正处于因恩德的问题而全神戒备的期间,我不认为他们会逗留很久。以兵力居劣势的基尔皇子来看,应该不会在会谈中非难我方发动偷袭一事吧。不如说对方企图与我方建交。”

  “难道梅菲乌斯本国没有派来救援吗?”

  “对方的行动虽表现出他们早已预计到了我方袭击,但出现的救援却是加贝拉军。皇帝格鲁·梅菲乌斯与儿子不睦的情报似乎是正确的呢。”

  “唔。”

  阿克斯在堂内的大厅踱来踱去。随着一步一步,啪踏啪踏的脚步声的响起,充斥于面部的焦躁逐渐消失。历史纪念堂中,环状展示着巴兹甘家代代遗物、文件、宝物。宝石堆成的山,寺院形状的模型,黄金色的武具,雕刻有历史绘卷的棺材。这些都表现了塞尔·陶琅,严格来说是巴兹甘家短暂而辉煌的荣誉。然而这些都不是由他的祖先所遗留下来的,其中大半都是从其他都市国家保管的物品中强夺而来,或是通过金钱买回来的。

  “基尔那家伙,明知道自己不会有后援,才向加贝拉哭诉恳求的吧。”

  啪,阿克斯用军配敲击另一侧的手掌。这也是塞尔·陶琅时代传承下来的东西,另外,这比纪念堂中放置的任何物品都更为重要。略显粗壮的握柄部分安置着巴兹甘家在塞尔·伊利亚斯陷落时唯一带出来的龙神之『爪』。这是被称为古代魔法王朝玉玺的珍贵宝物,阿克斯片刻不离地将其带在身边。

  阿克斯无论如何都想在自己这代将巴兹甘家的荣誉,以及权势取回。锻炼士兵,从北方购入武器,每天不遗余力地专注于龙的调教。在长年与其他陶琅诸国进行小规模战斗的同时,与北方艾门筹划共同进行的大规模军事作战的准备终于得以完成。艾门是阿克斯姐姐嫁去的国家,也是在塞尔·陶琅分裂后,为数甚少对巴兹甘家报以敬意的同志之一。

  然而,就在半个月前,艾门送来的定期报告嘎然中断。根据流传于沙漠地带及牧草区域的传言,以艾门为首的三个都市都被某个新兴势力吸收兼并了。这股新兴势力的头领宣称自己是会操控古代秘法的魔法使。外加自称的名号又是一个相当可怕的名字。他用那难以置信的力量,确实地扩大着自己的势力图。这个魔法师宣称,要以自己为中心复活旧塞尔·陶琅。而遵照过去的盟约,所有的泽尔德人都应聚集于他的麾下。

  (区区一个魔法使,居然想要再次复兴应属于巴兹甘家的国家!)

  阿克斯气得差点失去理智,而其他城塞国家也陷入了动摇。有恐惧那种能在瞬间攻陷毁灭三个都市的不可思议的力量,也有认为只要有这种力量,或许能再次复兴泽尔德人的国家,在群雄割据之世留下自己的名号的追逐功名之人。然而,阿克斯却不是这两者中的任何一种。

  在这方面,正如诺维所预测的。阿克斯打算立刻动用军队,讨伐这可憎的魔法使,然而,

  “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大人。”

  拉班·道向他进言。

  当然,想抵抗魔法使的都市国家为数众多。但都对仅以自己的实力是否能与对方抗衡这点感到相当不安。因此,若推举巴兹甘家的后继者阿克斯为正统的后继者,成为凝聚这股势力的中心人物来缔结同盟,共同进军击溃魔法使。在这基础上,将同盟永远延续下去,就能宣言新生塞尔·陶琅的建国。

  “但是,为此。”

  拉班板着脸,着重强调。

  “首先,阿克斯大人您不得不展示出您自身的实力。无论您的血统再怎么名正言顺,在这战国乱世,光凭这个,人们是不会追随您的。必须先要有力量,要展示自己不可动摇的力量,才是让新生塞尔·陶琅诞生的第一步。”

  正因为如此,阿克斯才瞄上了阿普塔。打算先用力量强夺这座堡垒,再与剩下的泽尔德人都市国家缔结同盟。随后在用这股势力挡下梅菲乌斯反击同时,选择与魔法使的军队对抗之路。亦或运用巴兹甘家的气概,或许可能煽动已经归入魔法使麾下的泽尔德人们造反。

  “确实,如果恩德与加贝拉之间爆发战争,令大陆中央部陷入战乱,那对我方是求之不得的事。也是千载难逢的机遇。但是梅菲乌斯混蛋们,本以为他们会协助加贝拉向恩德进军呢,没想到直至现在都还没有任何一支军队从索隆出发。难道是由于过于警惕我方吗?”

  “这不好说。不管如何,阿普塔只有皇子基尔这一支队伍。而且与我方的战斗已过了三天之久,作旁观态势的索隆依旧没有任何动静。阿克斯大人,请答应这次会谈的请求。这样我们也能直接揣摩对方的态度。”

  “我明白了。”

  虽时不时会对其感到焦躁与愤怒,但阿克斯依然对这名老人寄予了极深的信任。在用力点头后,

  “无论会谈的结果如何,都要继续为战争做准备。拉班,你培养的新品种的龙,把那个——”

  话刚说到这里,突然,外面传来了撕裂绢布般的悲鸣声。阿克斯瞬即将手搭在腰间的剑上,但只见一名侍女从纪念堂入口冲了进来。

  “大人。公……公主……艾斯梅娜大人她!”

  听及侍女面色苍白的这声呼叫,阿克斯顿时面色骤变。

  “跟我来!”

  对士兵们一声令下,冲出了纪念堂,加快脚步穿过城内的走廊。在推开了两、三扇青铜制的门后,被高墙围绕的庭院出现在眼前。只见在通向这座庭院的带天井的走廊上,一名少女正独自缓步蹒跚前进。而异样的是,她的腿部,背后,有三名侍女正拼死地拖着,可少女仿佛完全没有感觉似地,毫不艰难的持续往前迈步。

  “艾斯梅娜!”

  阿克斯用尖锐的叫声呼唤着女儿的名字。但是艾斯梅娜·巴兹甘并没有回答,穿着单薄睡衣显得凌乱不整的姿态,视线迷茫飘忽不定,晃晃悠悠地向前走着,一心一意地向前行走着。

  “大人!”

  士兵们从背后架住打算冲向女儿的阿克斯。

  “太危险了。这是那……那家伙的可怕魔术。不知道会造成怎样的危害——”

  “哎,放手。我管他那么多,用强也要拦住她!”

  接到指令的不怕死的士兵们冲上前,协助侍女们拖住艾斯梅娜。再怎么说,被穿着甲胄的魁梧男人按住,艾斯梅娜也无法继续前进了。在此期间,阿克斯甩开了制止自己的士兵,冲到跪在地面的女儿身旁。

  “艾斯梅娜,快恢复理智啊。艾斯梅娜!”

  “……大人。……大人”

  原本如蔷薇般的淡粉色朱唇现在却泛着青色,呢喃着重复着一句话。

  “啊啊,爸爸我在这里。艾斯梅娜,挺住——”

  “……尔,达大人。格,尔,达大人。格尔达大人!”

  与女儿发出叫喊的几乎同时,侍女与士兵们也发出了近乎慌乱的悲鸣声。

  (不可能)

  咬紧牙关,阿克斯用双手抱起女儿的脸颊。她的面容泛起红潮,微微出汗。仿佛全身沉浸在某种持续不断的快乐中似的,双眸微微眯起,激烈地娇喘着。平日十九岁的艾斯梅娜那不合年龄的纯真就像是一场虚幻似的,现在的她全身散发着女性的芳香及妖冶的氛围。

  “格尔达大人,艾斯梅娜在这里。格尔达大人,请将我带走——格尔达大人!”

  “哎!”

  在让人吐血的愤怒与某种意义的嫉妒驱使下,阿克斯一巴掌抽向女儿的面颊。瞬间,仿佛内心某种东西被打飞似的,艾斯梅娜眨了眨眼,用手按着疼痛的面颊,

  “父……父亲大人?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恢复了一贯的状态,凝视着抱着自己肩膀的父亲的面庞。阿克斯就像是从肺部深处挤出口气似的,安心长叹一声。而与之相对,艾斯梅娜那与父亲相同瞳色的眼眸中却摇曳着不安的神色。

  “难道,我,又……?啊,对,没错。我又做了那个梦。在黑暗中,在那恐惧色漩涡重叠接缝的深处,一种引诱我的声音。很多手从那里伸出来,把我的肩膀,头发,脚……”

  啊啊,阿克斯从背后抱住用双手掩面跪倒哭泣的女儿。

  “不用担心。没关系。正因为你有一颗善感的心灵,才会为最近格尔达复活的谣言扰乱内心。”

  对侍女们使了个眼色,命他们将女儿送回房间。

  艾斯梅娜离开后一段时间内,周围依然处于骚乱的状态下。阿克斯咋了下舌。

  “但愿别出现什么莫名其妙的谣言”

  “仅只谣言程度就能解决吗?”

  说这话的,是希尔格·特德斯大公。从父亲一代起就支撑起陶利亚的男人,现在也是阿克斯右臂般的存在,但他那充满了稳重感的面容现在却犹如纸一般苍白。

  “格尔达是旧塞尔·陶琅担任龙神司教的男人。在我们的高祖亚修·巴兹甘大人去世后,听说他依然用恐怖的魔术固守首都塞尔·伊利亚斯。最终与塞尔·陶琅王的玉玺——『爪』的另一半一起不知去向……”

  “而时隔两百年的现在,居然说什么他又复活了吗?真无聊。”

  阿克斯不屑一顾。虽然他表现出勇敢的样子,但在近距离目睹了女儿那恍惚的表情后,他的心中的某处也禁不住一阵冰凉。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艾斯梅娜·巴兹甘突然从床上爬起,如梦游病患一般低喃着“格尔达”的名字,晃晃悠悠企图出城。最开始的第一次,还吊在想要阻止她的守卫身上,企图用美色诱惑对方。

  阿克斯顿时震怒,甚至打算不惜砍掉守卫的脑袋也不能让这个消息传出去,但在千钧一发之际被拉班·道予以阻止。

  令人恐惧的是,西方各地这种事居然连续发生。位居高贵身份的少女们,同样呢喃着格尔达的名字,就像是赶赴旧泽尔·伊利亚斯神殿朝圣的巡礼者似的,带着恍惚的表情在夜晚的街道中迷茫徘徊。

  本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但事实却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居然也做出如此怪异的行径。除了魔术以外,无法用其他理由来解释。

  “不管是古代魔术师还是其他的什么东西。”

  阿克斯那张严肃的面容崩得更紧了,手摸了下挂在腰间的军配。

  “没有用钢切不断的东西。千万不要动摇,希尔格。虽说我相信我们的阵营中没有什么被谣言所惑的软弱的士兵,但为了以防万一,位居上位者就先要展现出自己的气概才行。”

  “是。”

  “而且,当前首要的对手是梅菲乌斯。梅菲乌斯的皇族虽然自称龙神的后裔,但不会有什么白痴会相信这种话的吧?”

  阿克斯打趣道。

  他是在战争持续不断的西方存活下来的男人。哪怕内心充满了恐惧,阿克斯也没有愚蠢到会将其轻易表现出来。

  2

  会谈的场所,是与阿普塔以及陶利亚等距离的噶佐拉平原。以阿普塔方看来,此处跨越了国境线的尤诺斯川,位于山脊通道以西七公里的陶利亚领地内。阿克斯也在彻底调查了敌人是否有设圈套后,在此处设置了帐篷。

  距约定的正午时分还有少许时间。天空呈现一片阴霾,风有气无力地吹过,气候令人相当不快。

  阿克斯率领的士兵数只有区区十二名。其他还预备了两艘飞空艇,负责从半空中进行监视。这虽然能表现出阿克斯的豪胆,可周围却水泄不通地挤满了人。

  “陶利亚的太守大人好像要和梅菲乌斯的皇太子殿下会面哦。”

  “梅菲乌斯的继承人究竟会是怎样的人啊。”

  这些人都是居住于附近村落的领民们,他们在士兵设置的围栏外侧伸长着脖子拼命想要偷看会谈场所。

  在这块无数势力消亡又兴盛,兴盛又再度消亡的西方世界土地上,巴兹甘家的历史属于相当长的了,也稳固地保护了领民们地生活。其他地方在一年内数度更换统治者的名字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每次更替都会因政治体系陷入混乱而让领民们的生活苦不堪言。另外,士兵及佣兵们也常常会堕落为强盗袭击他们,常常完全不能指望过上什么安宁日子。

  “要驱散民众吗?”

  在帐篷内透过窗帘看到外部景象的士兵问道,

  “不用,不用啦。”

  阿克斯擦着额头的汗珠,摇了摇头。这里相当的闷热。

  “我们陶利亚的子民们相当坚韧。就算将他们赶跑,很快就会又躲在角落里来偷偷观望的。你知道吗,最近的战斗中,甚至还有人拿着饭盒在附近看热闹呢。”

  说出这话的阿克斯就算能看透自己子民的坚韧本质,也无论如何都没意识到自己血亲所拥有的过人行动力。

  与民众聚集点相异的地方,还有正身处远处眺望着谈判会场的人。那是一名牵着马匹的人,以及他所陪同的披着斗篷的女性二人组。某个觉得他们有些可疑的士兵虽然曾上前询问,但转瞬便被打发离开了。

  “他会不会去向父亲告状啊?”

  “我已经狠狠威胁过他了。惹怒我会有什么样的下场,他自己很清楚。”

  “哟。”斗篷下传出女性如银铃般的笑声。“波旺还真可怕呢。真亏侍女们间还评价您是一位懂得怜爱花鸟的善良之人呢。”

  “别……别这样,公主。真是的,到底被谁看到了啊。”

  面孔涨得通红的这位,是希尔格大公的养子,波旺·特德斯。年纪尚轻,甚至可以说长着一张娃娃脸,但怎么说都还是陶利亚内率领一军的将领,正时不时带着警戒的目光严肃地环视四周。

  而被称之为「公主」的女性,正是阿克斯的女儿,艾斯梅娜·巴兹甘。与眉宇间常年深皱的父亲不同,她的姿态相当恬静优雅。大大的眼睛闪烁着好奇心的光芒,柔软的双唇弯出一抹自然的微笑。

  “啊,外面果然很舒服!总关在房里确实不好呢。感觉身心都快腐朽了,所以才会做那种梦的啦。”

  波旺虽回以微笑,但却带着难受的心情看着这位比他小三岁的青梅竹马。

  (在这样阴霾的天气,刮着这样令人不快的风,居然还说很舒服)

  想必是已经郁闷到极致了吧。原本她就是在阿克斯可以说是过分的溺爱下被抚养长大的公主,自从那个噩梦骚动后,在阿克斯的命令下,被迫不得不滞留于自己房间中。外加还在她身边配备了几十个士兵进行警卫。这根本就是软禁状态。哪怕想离开房间一步都需要得到父亲的同意的这种状况,先别说噩梦了,在那之前精神就要撑不住了。

  (话虽如此,即便有这样规模的警卫陪伴,事实上还是发生了上次那样的事情。这太不寻常了。)

  根据逐个询问当晚负责警卫的士兵们的描述,他们全都听到了从房间里传来的公主的啜泣声。可随即,所有人的记忆都中断了。等他们被发现时,都是四散在房间外、走廊上、塔上,而所有的人都睡得死死的。他们当然不可能全都有偷懒的毛病。

  (魔术的威力范围能达到如此强大的时代,已经是两百年前的事了。而现今,为什么还——)

  就在波旺咬紧牙关的此时,只闻民众间掀起了一阵喧哗声。一艘飞空船如米粒般大小的影子出现在灰色的天空下。飞空船转眼间便已靠近,似乎是巡洋级的舰船。波旺也搜集了不少关于阿普塔的情报。由于皇子基尔从索隆出发时似乎也没有使用飞船,因此那应该是唯一隶属于阿普塔的飞空船吧。

  只见几艘小型飞空艇从中滑降而下,将乘客们送向地面。

  “哦,那就是。”

  波旺自言自语,艾斯梅娜像是被吸住似地凝视着那里。走下飞艇的总计有五名人员。走在最前面的年轻人不用说,就是梅菲乌斯的第一皇子基尔吧。虽一身轻装,但遵照规矩,将腰间佩戴的东西放在了地上。

  他向从帐篷内走出的阿克斯走去,互道寒暄。

  “虽然有听说过,不过好年轻啊。”

  波旺用锐利的目光盯着宿敌梅菲乌斯的年轻后继者。以十三、四岁的年龄到战场经历初阵在这乱世中并不少见,但作为一国的代表在会谈中露面,十七岁显得过于年轻。

  (那就是——异国之人)

  另一方面,艾斯梅娜用谁都听不见的轻声呢喃道。就算常有异国的商人来访陶利亚,可艾斯梅娜能见到的异国人物依然屈指可数。尤其是说到梅菲乌斯,更是与己方在历史上有过数次争斗的宿敌。虽说常从别人的口中听闻,但是

  (恩,其实和我们也什么不同呢)

  亲眼目睹后,自己终于像是满足似地点了点头。并没有长着角或是尾巴,看上去也不像是特别残虐的样子。梅菲乌斯的皇子确实很年轻,但在家臣们人人惧怕的父亲阿克斯面前,他依然能堂堂与之对峙。其证据就是,父亲似乎本想将他们邀请入帐篷,但皇子却断然拒绝,指着一旁的地面。

  父亲露出了一贯的仿佛咽了口苦水似地表情,对士兵下令从帐篷中搬出长桌与椅子。想必是对方希望将会谈的场所设置在室外吧。

  不久后,父亲与梅菲乌斯的皇子面对面坐了下来。

  (他们究竟在谈些什么呢)

  以艾斯梅娜公主的看来,这类些微的小事也等同于壮大的冒险,令她的内心雀跃不已。

  尤其是敌国的皇子。被艾斯梅娜所不知道的异国风俗之风引领着出现的年轻武将的那侧脸,不知不觉中,令艾斯梅娜逐渐为之所吸引。这或许就是未来的某种预兆吧。

  “好了,年轻的梅菲乌斯皇子啊。”

  阿克斯·巴兹甘率先开口。

  “相传我们的祖先在千年或是万年之前从母星出发,降落在这片大地上。我们虽然继承了他们开拓者的灵魂,但他们在圣临之地所宣言的新人类十条誓言,最后连十年都没有能坚持遵守。”

  “切不可为自身利益起纷争。”

  “没错。”阿克斯摇了摇头,“我们的面前明明有着如此宽广的大地与恩惠,为何偏偏要用争斗来划分呢——这是某处戏剧中很有名的台词。但最终,人类拥有的土地越多,欲望也就愈加膨胀。在与先住民,也就是与龙人族的战争中,据说率先向人类同胞举起枪口的,不是别人,正是立下十条誓言的五贤人之一,科学家的老妇人。”

  “真博识呢。”

  “而我们现在也依然像这样流着鲜血相互争斗。我不会说什么这实在是太愚昧了这种漂亮话。但是,我认为若能回避无意义争斗的话就再好不过。恕我直言,基尔皇子。请你从阿普塔撤军。”

  “这实在是相当有意思的提案。”

  皇子基尔微笑着,凝视着阿克斯的眼睛回答道。

  (小鬼,别太嚣张了)

  当然阿克斯也没认为对方会老老实实接受这个提议。为了揣摸基尔的态度,认清对方的为人,必须维持高高在上的态度。

  “只要能得到阿普塔,西方势力的分布就会彻底发生变化。两年,不,甚至不用一年,就能统一西方。在此前提下,皇子,我方会准备与你们梅菲乌斯缔结同盟关系。”

  “希望能回避战争这想法我也与你一样,巴兹甘大人。正因为如此,才没有必要将事情延后解决。此时,此地,只要互誓我俩的友情即可。”

  “即便我与皇子在这里坚定地携手起誓,究竟又会有多少人会相信呢?您不是皇帝吧。不被信赖的人若想获得什么,就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那就是阿普塔。只有互相利害关系一致才能——”

  “我根本没打算撤离阿普塔哦。”基尔的表情毫不动摇。“巴兹甘大人您想得太美了。为了将精力集中在西方,如饥似渴地希望与我梅菲乌斯缔结同盟关系的,是您才对吧。”

  “什么?”

  “然贵国与梅菲乌斯间常年争斗不断,而巴兹甘家的弱点就在于始终将梅菲乌斯作为宿敌来煽动家臣们。因而在没有从这样的对手处得到任何东西的情况下与之缔结盟约,只会被人看成是胆小鬼、背叛者。所以您才率先想要动用武力来夺取梅菲乌斯的堡垒吧。”

  (呿,这不容还价的家伙)

  被这样打开天窗说亮话,双方都只会失去退路。阿克斯搁在膝盖上的双手焦躁地张开握起个不停。

  (还是说这家伙希望与我正面冲突?不——若是如此,根本不需要特地提出会谈的请求啊)

  基尔也有基尔的弱点,阿克斯当然很明确这点。但是他却犹豫究竟是否要将其直接说出口。因为这样一来就相当于彻底断去了后路。

  “您不觉得您稍嫌失礼么,基尔皇子?提出要进行会谈的可是是您啊。当然,我方也期待您能将因你们卑鄙陷阱而沦落为俘虏的我方兵将作为礼物归还我方呢。”

  “事情还没完哦,巴兹甘大人。”

  “我不是很明白,您指什么。”

  “这场战斗胜利的是我梅菲乌斯。而从今往后亦会如此。然而,我们认为陶利亚能起到抑制西方的作用,所以才始终没有动用武力对你们发动进攻。您当然希望能在不用担忧背后梅菲乌斯袭击的情况下,将全部精力放在统一西方上吧。我方正是考虑到这点,才会向您伸出援手哦。”

  “哦——”

  阿克斯顿时感到内心掀起一阵汹涌的怒火。打从出生以来,就没面对过如此让人憎恨的人。简直就是将历史悠久的巴兹甘家的威望践踏于脚下。所以他也终于将始终闭口不提的话放了出去。

  “原来如此,胜利呢。这点我承认。那实在是一场英勇的战斗呢,居然能令我心爱家臣纳托克的部队彻底败退。但这一切,不都是因为有了加贝拉的援军吗!他们也不可能一直逗留在阿普塔。好了,到那时候,英雄基尔大人哟,光凭你们,是否能扛得住我陶利亚的总进攻呢?”

  “这点。”

  即便是基尔,气势也被削弱了少许,移开了视线。阿克斯的心情这才觉得舒畅了点。可这贴药对这名年轻人似乎过猛了,只见他毅然抬起头,

  “您说要发动总进攻吧。无情地甩开我方伸出的援手,固执己见地打算发动以血洗血的战争。好吧,我基尔·梅菲乌斯,不会逃也不会躲。即便没有加贝拉的支援,我也不会输给像你这样的卑鄙小人。”

  “什么!”

  阿克斯的这声惊叫还没落下,基尔·梅菲乌斯便愤然站起,转身离去,对待机的士兵下达了命令,再次升上半空。

  被对方的行动打了个措手不及的阿克斯半天都能做出反应,眼睁睁地看着将飞空艇收入腹中的巡洋舰消失于灰色天空中。

  “混账。”军配啪地一声击向手掌,阿克斯怒吼。“臭小子,居然敢让我颜面扫地。拉班!拉班·道在吗”

  “在此。”

  在帐篷中旁观事态的老军师现出身形。边瞄着周围喧哗吵闹的民众们,边走近阿克斯。

  “真是如传闻一样的蠢货。根本没法好好谈!做好出击的准备。这次一定要在确认加贝拉彻底从堡垒出发启程后,就迅速发动总攻。看我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们给击溃!”

  “请稍等一下,大人。”

  与气得七窍生烟的主角成对照,拉班·道德态度相当淡定。

  “那是陷阱啊。”

  “陷阱?”

  “那位皇子,并不如传闻中的是个蠢到无法明辨是非的男人。一定是有什么计谋。这明显是在故意挑拨我方发动总攻。不过,他的演技看起来并没有那么优秀就是了,只要是明眼人就能很容易分辨出来。”

  “你究竟是想嘲笑我,还是想给我建议,到底哪个啊。”阿克斯露出了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但是,你居然说那是陷阱?真令人难以置信。那种不谙世事的小鬼居然会布下这种计策啊。可这么说来,梅菲乌斯果然还是派来了援军吧。”

  “我方在阿普塔的周边布有监视的耳目,但迄今为止没有发现任何相关征兆。这事说奇怪也相当奇怪。嗯,大人,这次您不如顺他的意图吧。”

  “不是你这张嘴说那是陷阱的吗,现在居然又说这种话。”

  “一无所知地盲目突击,以及明知这是陷阱而动用部队,是有巨大不同的。比如说,哪怕对方潜伏着数万人的军队,但对方刻意挑拨对我方的目的却只有一种,那就是等待我方上钩。只要明白了这一点,应对策略要多少有多少。”

  阿克斯凝视着正捋着长须充满自信分析事态的拉班·道。“好”,他将手伸向插在腰间的军配。将系着金丝的柄用力在腿上敲了一记,

  “不管怎么说,在我亲眼看到他哭丧着的脸之前,是不可能好好安睡的。下次由我亲自出马!”

  他恢复了驰骋战场的男人所应有的表情,做出宣言。

  另一方面,与此处相隔一段距离的艾斯梅娜·巴兹甘纤细的肩膀颤抖着。

  “会发生战争吗?”

  “会吧。”波旺年轻的面容上涌上一股血气。“从大人脸上的那表情看来,说不定这次将会和宿敌梅菲乌斯做最终决战了。”

  艾斯梅娜陷入了沉默。在怀带为亲人担忧的不安与恐惧的同时,却产生了别种心情。才见不久的异国而来的那名年轻人的身影如同一块巨石,在自己的内心深处留下了沉甸甸的存在感。

  (格尔达……)

  仿佛将自己在噩梦中遇见的黑暗一吹而散似地。这感情对十九岁的公主来说是如此激烈。用更通俗的话来说,此时的艾斯梅娜的心情,近似于一见钟情。

  3

  自皇子向陶利亚宣战的消息传遍整个阿普塔堡垒,已过了整整半天。

  从上到下一片混乱——本以为会出现这种情况,但出乎意料外,大部分人都对这个消息表现得十分冷静。想必事先一定做了相应的疏通吧,亦或者是众人都认为基尔·梅菲乌斯逐渐开始展露其才能,皇子一定有自己的想法。

  (但是,)

  碧莉娜·阿维尔思考着。

  (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大家认为帝都索隆会派来援军的缘故。)

  但以她看来,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即便委婉地向近卫队探听这件事,也却没有得到明确的回答。一周后,完成奴隶叛乱正压的奥巴里·比兰将军将会赶来阿普塔,可那就太迟了。

  再加上翌日清晨,诺维·萨乌扎迪斯率领的加贝拉部队终于要启程返回本国了。

  “您有什么传话要我捎给陛下或您母后吗?”

  离去前,诺维前来向碧莉娜辞行。沉思了片刻后,碧莉娜摇了摇头。

  “此前我已经写过书信,那就足够了。若太过缠人的话,必定会被他们训斥的。”

  诺维在露出微笑的同时,始终保持着那意味深长的眼神。言下之意就是(您真的愿意留在这里吗)。然而正因为理解了这一点,碧莉娜才刻意作出一副没有领会的样子。

  “比起这个,诺维你才该小心,父王和母后的事就全都拜托给你了。”

  “是。”

  诺维此次的打道回府,正说明了与恩德开战的时间日渐逼近。

  与上次相同,碧莉娜在结束了诺维的送别后,立刻在侍女特雷吉娅的陪同下,在整个堡垒中搜寻,并找到了目标人物。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一回事——指的是什么?”

  近卫兵希克瞠目结舌。

  “虽说女人插嘴战争的事显得有些不自量力,但照现在这样下去,我们的胜机实在是微乎其微。我觉得以皇子基尔的为人,一定有他自己的想法。对此事,你是否知道其中详细。”

  “啊啊,不,殿下不会向我等小人吐露他心中想法……”

  “别撒谎了!”碧莉娜毅然打断他的话。“那位大人每次有什么行动的时候,必然会让你们共同担负作战。那位大人最信赖的,不是别人,正是你们啊。”

  信赖,口中吐出这个词的碧莉娜,内心不禁混入一丝苦涩。

  (看得相当仔细啊)

  另一方面,随侍身后的特雷吉娅不由觉得相当好笑。

  (要说什么好笑,当然是因为抓到的对手是希克大人)

  乍一看似乎很擅长对付女人的这名剑士,可一旦站到公主碧莉娜面前,这男人却比谁都显得诚惶诚恐。碧莉娜一定是从本能上发现了这一点。也就是说,他是不会对自己蒙混过关,也无法对自己表现出冷漠无视的。

  (能够将这点作为讨价还价的筹码,说明碧莉娜殿下也成长为一名优秀的『女性』了呢。不过啦,殿下一定不是刻意这么做的。下意识地做出这事,才更像是碧莉娜殿下的作风。)

  果然,希克顿时词穷。向特雷吉娅投去了求救的目光,特雷吉娅向前迈出一步。

  “算啦,公主殿下。希克大人看上去也很为难。您就此手下留情吧。”

  如果无法攻下希克的话,那碧莉娜的目标只剩下一个了。

  意识到终于到该下决心的时刻了,碧莉娜停下了脚步。

  这几天,或者正确地说,自来到梅菲乌斯以来,就有个难题始终在侵蚀她的内心。究竟该作为加贝拉的公主来行动,还是该作为梅菲乌斯皇太子基尔的未婚妻来行动。

  也就是说,自己究竟想怎么做。

  本认为这问题过于沉重,是个决无法由自己独自解决的烦恼,但通过与近卫兵欧鲁巴的对话,感到负担轻了不少。就在此时,

  “一旦到这种时候,碧莉娜。”

  突然,耳边仿佛听到了祖父的声音,碧莉娜闭上眼睛陷入了回忆。

  (想起来了)

  一个人无法始终保持初生的自我,祖父曾这么说过。从那时起,心中就一直挂念着这句话,但碧莉娜直至现在,才终于感受到当时那一字一句鲜明地浮现在脑海中。

  正所谓时势造人。哪怕是完全不被周围人所期待的人,一旦被赋予相应的职责,就会敦促自身奋起去完成所有的工作。而想要完成所有的工作,也就代表了必须担负相应的责任——

  “这就仿佛在舞台上扮演他人的人生。”

  祖父吉奥卢格·阿维尔对听得入迷的年幼碧莉娜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带上职责这个假面具,就会尽力去扮演符合这个面具的人格。一开始或许会因拙劣的演技而被他人嘲笑。或许会被诽谤说根本不适合这个职责。然而,无论是什么面具,只要自身有想要完成的意志,并耗费相当的时间,一定能适合自己的面孔。总有一天周围也会开始习惯。只要习惯了,自己也好,他人也好,都会表现出符合这个面具的态度。表演也会随之越来越投入吧。此时面具已经成了这个人面容的一部分了。”

  “那么,天生的那张脸会怎么样呢?”

  那时她不过十或是十一岁——记得确实是这个年龄吧。对自作聪明提问的孙女,吉奥卢格“嗯?”地露出了微笑。

  “天生的脸会消失吗。会被面具所取代吗?”

  “有人确实会消失。”不做任何回避,吉奥卢格回答道。“有人能灵巧地使用天生的面孔以及面具双方,但也有人会迷茫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自己,为这个纠葛而烦恼不已。打个比方,碧莉娜。”

  “什么?”

  “我是先代加贝拉国王。”

  “是的”

  “同时,也是埃因的父亲,也是你,碧莉娜·阿维尔的祖父。”

  “是的”

  “哪个才是真正的我?”

  “两个都是真的。”

  “没错”吉奥卢格展颜,将手搭在孙女的肩上。“两个都是真的,我非常高兴你能这么说。我并非一开始就戴着『国王』的面具出生的。对于这半是被强制戴上的面具,最初我也产生过迷茫。我也曾经被亲人从背后指指点点说这不适合他。我也曾恐惧,担心自己真正的面孔是否会这么逐渐消失。

  “是的”

  碧莉娜也露出了战战兢兢的表情,用手指触碰祖父的脸颊。

  “以我的情况来说,虽然不知道我是否有灵巧地运用了面具以及真正的面孔。不,曾几何时面具已成了我身体的一部分。而这两者究竟是互相融合,合为了一体,还是我在不知不觉间毁坏了其中的一边,时至今日我都弄不清楚。呐,碧莉娜。”

  “在,爷爷”

  “你,是我的孙女,是埃因的女儿,也是加贝拉的公主。或许也是某个人的好友,或许会是某个人的敌人。或许将会成为某人的恋人,某人的妻子,总有一天会成为某人的母亲。绝对不能回避这些逐渐增加的自己的面孔哦。可以思考,可以犹豫,但是,决不能逃避。”

  对严肃地说出这席话的祖父,碧莉娜认真地颔首。随即祖父又说,

  “如果自己真的不清楚哪张面孔才是真正的自己,不停烦恼,不停烦恼,陷入了痛苦。一旦到这种时候,碧莉娜。面对镜子,这样做就行了。”

  说着,向碧莉娜作出一张鬼脸。

  “就这样,面具自然就会脱落,你或许就会在镜子的那侧看到真正的自己哦。”

  碧莉娜吓了一跳,但立刻笑了起来。环抱着祖父的脖子拥抱他——

  “公主殿下?”

  特雷吉娅关心地向停下脚步的碧莉娜搭话。

  “面具。”

  碧莉娜一直认为,或许是自己那半吊子的立场才创造出半吊子的自己。但这也是面具中的一个吧。明明只要本人希望,任何时候都可以取下才对,但不知何时,面具却取代了真正的面孔。

  那么,接下来就只剩自己的觉悟了。身为加贝拉的公主,作为送入梅菲乌斯的毒蛇之牙而存在,还是身为梅菲乌斯的公主,做出埋骨于此的觉悟。

  “这两者,碧莉娜我都尚无法做出选择。”她带着自己真正的想法,向在这里看不见的祖父说道。“但是,我很明确。现在,我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个。”

  “公……公主殿下?您怎么了?”

  就在特雷吉娅开始担心公主是否精神终于开始不正常的时候,碧莉娜快步迈了出去。

  本以为会回自己的房间,可只见她在一面巨大的落地镜面前,深深吸了一口气,

  “呸”

  将单侧眼睑向下一扯,用力吐出舌头。好不容易才赶上主人的特雷吉娅面对眼前的这种光景,吓得差点摔倒在地。碧莉娜却独自颔首,

  “嗯。”

  “什么叫嗯啊”

  “没事,我明白了。”

  然后就要给对方打个措手不及。兵最贵神速,祖父的格言必须要遵守。

  皇子基尔正身处堡垒的一楼西侧的书房中。当然,见公主突然出现在面前,他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又是来教训我的吗?”

  苦笑着询问道。

  “我的表情有那么吓人吗?”

  “啊,不。不至于像以前那样……这样说是否有些失礼。”

  “我好歹也会学习。光凭感情与皇子正面冲突,只会被轻巧地躲闪开的。就像所有与皇子为敌的人一样。”

  “您这话说的。”

  “我猜想您一定有什么打算吧。您能打赢阿克斯·巴兹甘吧。”

  被对方如此直球询问,即便是基尔也认真了起来。他将手中的书放回了书架,

  “与敌方长期抗战只会对我方不利。在无法期待援军到来的当前情况下,唯有挑衅敌人。”

  “诺维今早对您说了什么吗。”

  “嗯

  基尔·梅菲乌斯——欧鲁巴多少有些踌躇。但当他作为假面剑士的时候,曾切身感到碧莉娜心怀众多烦恼及不安,欧鲁巴并不会不清楚她在这前提下依然来这里的意义。所以他选择率直地回答。

  “在三天内让阿克斯屈服。随后我将率领部队赶赴加贝拉——我向您保证。”

  “皇子。”

  这瞬间,碧莉娜顿时感到一阵呼吸困难地凝视着皇子。

  “这是对诺维的报恩。而且,我可不想被公主用手枪顶着挟为人质啦。”

  一边借公主此前的话蒙混过关,一边移开了视线。而碧莉娜却

  “但这样的擅自妄为,难道不会招惹您父皇的不快吗?”

  “我本来就是个不肖之子,早就做好会被训斥的觉悟了。”

  不知何时,特雷吉娅向碧莉娜背后躬身一礼,告辞离席。甚至连这些都没发现的碧莉娜再次走近皇子。

  “尽管这似乎是在重复此前的问题,但要在三天内令阿克斯屈服是极度困难的。您心中有策略吧。”

  “有。”

  碧莉娜用率直的视线投向直接给出肯定答复的皇子,

  “那么,能否让我协助您呢。”

  听到此话,欧鲁巴毫不掩饰自己的意外,

  “公主您吗?您难道不会对我的策略报任何疑问吗?”

  (现在还说这种话)

  碧莉娜带着这种神情,露出了一丝微笑。

  “留卡奥那时也好,索隆发生的扎德·考克那时也罢,我当时都一无所知。不,即便知道,也一定会对皇子抱持怀疑态度,而根本不会想去认真应对吧。”

  “…………”

  (然后每次都会在事后后悔如果当时知道的话就好了,为了皇子总是把我当小孩子而心存不甘。)

  回想着这些,碧莉娜心中显得异常平静。

  (但是会被当做小孩子,都是因为我被认为确实什么都不懂才导致的。皇子每次都会在我所不知道的时候,犹豫着,烦恼着,然后做出一个决断。我所不甘心的并非被蒙在鼓里,对——一定是因为没能帮上忙的缘故。)

  (所以现在,我想要助皇子一臂之力。是真心这么想的。虽然这也是为了梅菲乌斯和加贝拉,但最重要的是,这是现在我毫无虚伪的真心。)

  碧莉娜停顿了片刻,再次出声,

  “这次的事与加贝拉有关系。仅限这次,我一切都听您的。”

  挺胸,颔首,作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说道。欧鲁巴不禁露出了苦笑。

  “但是,如果我帮不上忙,请不要客气,尽管对我说。这次我不会反抗,也不会责骂你。我会按照您所说的去行动。”

  (真是个奇怪的公主呢)

  不过都到现在了,这也没必要重提,欧鲁巴这么觉得。每当一头栽进这种纷争中的时候,碧莉娜公主总是双颊带红,眼中充满着朝气。

  突然,她的目光有些动摇,

  “果然,还是不行吗?”

  “不,稍等。”

  (就像是被抢走了玩具的小孩一样的表情呢)

  欧鲁巴暗自拼命忍住嘴唇上扬露出微笑的冲动。公主当然不是儿戏地说出这席话的,更不如说其背景充满了悲壮的觉悟。

  “我明白了,公主,我会让您负责我作战的一部分。”

  “真的吗!”碧莉娜的表情顿时灿灿生辉,“那么,我要做什么呢。驾驶飞空艇侦查敌阵,对他们进行扰乱,还是作为诱饵,去吸引敌人的注意力……”

  “好啦,好啦,稍等片刻。”

  抬手制止了兴奋不已的碧莉娜,欧鲁巴说道。

  “那么,明晨,希望公主您能离开这阿普塔。带着十名近卫队士兵。随后希望您带队前去比拉克……哦,不是说不会教训我或是违抗我的吗。这对这次的作战是必要的一环。希望您能相信我,好吗,碧莉娜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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