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一章 宴之影

  “这么一来,准备就大功告成了……好!”

  我照着桌上的镜子,整理符纹师正式装扮用的长袍的领子。

  望向时钟,时间刚过下午五点。窗外的天空飘起了火红的晚霞。

  我拿起事前准备好的符纹剑,将剑鞘悬挂在腰际,然后把装有绘制符纹用小道具的携带盒,也收进了皮带的皮革包。

  “呶喔!”

  我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得回头一看,柚叶恰巧进到了房内。

  “你、你是哪根筋不对劲了雷恩!竟然穿那么贴身的衣服。一点都不适合你!”

  柚叶一面目不转睛地打量我全身上下,一面走了过来,在我的面前站定。

  “……你该不会……要去跟女孩儿约会吧?”

  “才不是约会!柚叶你不是也有听说吗?今晚公会要举办穗花的欢迎宴会啊。”

  火之公主的棺木长年以来一直被供奉在符纹师公会。我的哥哥——洛依德·里恩巴多渴望公主的力量,先前也曾打过火之公主棺木的主意,不过被我和伙伴们成功夺回。后来火之公主的棺木被我唤醒,如今化身成名叫穗花的少女。

  为了庆祝她从长眠中苏醒,今晚将由全城市民一同举行欢迎宴会。

  “唔呶,真没意思啊。如果你是要去跟女孩儿约会的话,本宫就能给你忠告,那身打扮可是会笑死女生的。”

  “你这是故意在挖苦我吧!要办欢迎宴会你不觉得开心吗?”

  “为穗花姐姐举办宴会确实是件美事,不过既然要办,本宫多希望除了姐姐以外,连我也一起欢迎呢。”

  是我唤醒穗花,以及柚叶是死亡公主的事情都被列为秘密,知情的只有极少数的伙伴。

  “要不要公开穗花的存在,好像也让阿不列总裁烦恼了许久。毕竟不可能天衣无缝地隐瞒她醒来的事实。最后是因为与其让人民妄加揣测而损及公主的信仰,还不如说清真相比较好,所以才决心公开的。”

  “既然如此,也公开本宫的存在不就得了。本宫也想受众人夹道欢迎啊!”

  “以前就跟你说过了,‘死亡公主’的存在没有在我们的神话里出现过。一旦公开你的存在,意思就等于暗示神话是不正确的,大家的信仰可能会因此受到动摇……总裁很担心这种事情发生啦。”

  “那个没屁用的糟老头,尽担心那种无聊的芝麻小事。就是这样才会白发苍苍啦!”

  “哪是啊,有了年纪谁不会长白发——言归正传啦,难得的宴会就一起去吧,有准备很多美食喔!”

  “本宫从来没有说过不去这种话。再怎么样,本宫也不是那种会闹别扭而拒绝参加的小孩子了。这种时候本宫就体谅大人的苦衷,敞开心胸去好好大吃一顿。感激吧!”

  就在我和柚叶聊着这种事的时候,房门的门缝传来了小跑步的声音。

  “呜咪~~”

  芙纽就像要把头脸都罩住一样,全身都裹着一圈浅褐色的布。

  “哦,芙纽也换好衣服了呀!”

  “哼哼,那身打扮也太穷酸了吧。果然,宠物还是适合这种水准的打扮啊。嘿,宠物,尽量羡慕本宫这一袭时髦又华丽的洋装吧。”

  柚叶拎起裙子的下摆,作势夸耀般将身子绕了一圈。

  “呜咪。”

  芙纽兴味索然地别开了脸,爬到我的脖子上像领巾一样把身体蜷了起来。

  “嘻嘻,这样很痒啦!”

  完全被视若无睹的柚叶狠瞪了芙纽。

  “雷恩!不要太宠这家伙了!继续这样放任它,小心它愈来愈得寸进尺!”

  “柚叶你也不要动不动就找碴嘛——你看,它缠上布后看起来不就没那么显眼了吗?”

  芙纽是一种名叫荷姆库鲁斯的古代生物,在我们这个时代已经销声匿迹了。

  话虽如此,只要像这样用布裹住身体让外型低调一点的话,乍见之下跟一般小动物没啥两样,应该也没有人会猜到这是古代的人造生命体吧。

  “总之大家都到齐了吧?差不多得出门了,不然有可能会迟到喔!”

  这时,马车停车的声音伴随着马的嘶鸣一同在窗外响起。

  “雷恩!你在吗?”

  那是我在符纹师学校的同学玛尔榭˙诺利斯的声音。

  我站到窗边,从打开的窗户低头看下方的道路。

  有一辆由单匹马拉动的马车停在楼下,那是我符纹师的师父赫尔斯的马车。玛尔榭站在载物架上摇手,同校的鲁米莎·罗葛莱特就坐在她的旁边。

  “你们要去宴会吗?要不要一起搭车去?”

  “好啊,我们这就下楼!”

  我带着柚叶和芙纽离开了房间。

  赫尔斯师父以一双肌肉发达的手臂操控着马车的缰绳。

  马车在沿海的道路奔驰,我的右手边是被夕阳照耀得金光闪闪的辽阔大海,左手边则是一大片林立的树林。在前面的道路往内陆转弯,不久便有一山坡映入眼帘,接着再往上爬,前方就是符纹师公会。

  我为了赚取学费和生活费,平时有在帮忙师父的工作。符纹师这个职业是在各种物品上描绘由图像符号所结合而成的符纹,藉此赋予物品力量的工作。

  符纹在描绘或上色都需要用到人称‘神之血’的特殊原料。那是一种从本国地下挖掘出来、颜色为清澈红色的奇妙液体。一般就是使用由颜料和那个液体混制而成的涂料来着色,绘制色彩缤纷的符纹。

  举例而言,好比在石头上绘制代表光的符纹使其发亮,抑或描绘代表风的符纹使其浮在空中。透过这一类的方式制作而成的符纹道具,在日常生活中也常被使用。

  只不过,符纹光是被画出来并不会发挥效果;必须灌注由符纹师所制造、转化想像力得来的能量——亦即Seed——符纹自此才能真正发挥力量。

  “不好意思,师父,烦劳您前来载我们一程。”

  我和玛尔榭等人肩并肩坐在载物架上,朝着师父的背影道谢。

  “用不着客气啦。可以和公主殿下一块同行,对俺来说也是种荣耀!”

  柚叶的真实身分我们有告诉师父,当然也再一一提醒他得保守秘密就是了。

  “唔呶,看来你很清楚本宫的身价喔。唉,你竟然是雷恩这种朽木弟子的师父,简直太浪费了!”

  赫尔斯师父一听柚叶这么说,便哇哈哈地开怀大笑。

  “雷恩,看来你得加倍努力修行,才能得到公主殿下的认同了喔。”

  “没错。麻烦你以师父的身分严格训练这个毛头小子,直到本宫可以接受为止吧!就算死个两、三次也没有关系!”

  “最好死掉会没关系啦!”

  “既然是公主殿下的吩咐,俺岂有不听的道理?喂,雷恩,往后的工作标准会加倍严格喔!你要有心理准备,工作搞砸就休想回家了!现在就先做好觉悟吧!”

  “我身为学级委员长,也认为雷恩是应该更认真一点才行!”

  玛尔榭顺势表示意见。

  “雷恩学长,读书也一样要更加把劲喔。”

  连鲁米莎也同跟他们一个鼻孔出气。

  “哎、哎唷,拜托大家手下留情啦……”

  我脸色铁青,浑身打了个冷颤,同时气愤地看了柚叶一眼。

  ……柚叶这家伙,竟然还敢一边窃笑一边看热闹咧。

  等一行人抵达符纹师公会时,太阳已完全沉入了地平线。

  隐约可见五座细长的高塔耸立在泛紫的暮色中,那些是公会的建筑。

  在这座符纹文化兴盛的凯尔兹城里,公会所扮演的角色不仅是符纹师职人的联合组织和养成学校,同时也是施行城市政治的自治体和崇信公主信仰的教会。

  我们下马车走进会场一瞧,里头早已挤满了市民和贵族等许多来自城里的人。这些人都是前来争睹穗花的风采的。

  只不过,现场并非全然都是如此祥和的光景。有十多名令人感觉扫兴、面色凝重的罗古卢军士兵散布在公会庭院的四周。

  那些士兵身着青铜色的轻铠甲,腰际悬挂着月牙型的军刀。虽然他们八成是打着警备的名号出现在此,然而他们注视市民的视线就活像在怒瞪一般,怎么看都是在监视。

  我们所生活的神圣菲亚娜王国,目前是坐落在大陆、拥有强大军事能力的中央国家罗古卢的附庸国,每天在街上都能撞见罗古卢军士兵的身影。

  在人潮的推挤下,我跟柚叶就这么跟玛尔榭等人走散了。

  “他们到底是跑哪去了啊——柚叶,不要连你都迷路了喔!”

  庭院里摆设了好几张圆桌,每张桌子上头都披盖着一条长到要碰到地面的皱白桌巾。侍者正忙着准备烤全鸡大餐。

  “咪呜。”

  大概是受到送上桌的料理的香味的吸引,原本在我脖子蜷缩成一团的芙纽叫出了声音。

  “不行喔,芙纽,还没准备好呢,你乖一点啦。”

  “真是够了,这宠物怎么会满脑子只想到吃。”

  “……你最好是有资格批评啦,柚叶。”

  “你胡说什么。没看本宫现在正规规矩矩地在忍耐吗!莫非最想吃那道鸡肉的其实是你自己?还不快老实招来!”

  “呜……我当然偶尔也会想吃点豪华的好料啊。”

  这也不能怪我,毕竟我平时总是以土司边果腹度日嘛。

  “——话说回来,这人数可真夸张哪。这样下去会演变成肉食争夺大战的。”

  “大家又不是为了吃肉才来的,他们是想一睹穗花的风采好吗!”

  “哼哼,那些子民最好祈祷,不要被穗花姐姐国色天香的美貌给迷得晕倒死掉!”

  ……说了那么多有的没的,到头来这个家伙才是最仰慕自己姐姐的人嘛。

  不久,位在中央塔的礼拜堂阳台的门敞了开来,阿不列总裁从中现身。

  “啊——正因为如此,希望不管在任何时代,我等对公主的信仰都能坚定不受动摇……”

  阿不列总裁站在阳台上,面对数以百人的听众持续进行演讲。

  他是一个拥有一头白花花的长发和胡须的年迈长者,那个样貌甚至被人戏称为‘仙人’。尽管年岁已大,他的声音仍然充满了活力,也许是他熟于像这样站在人前侃侃而谈的缘故吧。

  天彻底地黑了,一排排有如路灯的符纹光石灯饰照亮了庭院。

  一名身穿一袭火红得有如烈焰的长裙洋装的女性,出现在总裁的身旁。在她柔媚的微笑中,带有深情注视的温柔。

  拥有少女般可爱容颜的火之公主,就站在众人的眼前。

  宴会的听众无不抬头仰望,为她的风采痴迷。

  “好漂亮喔……”

  许多听众不禁语带陶醉地开口夸赞。

  炎之巨人的事件发生在先,原本我还有些担心民众会不会因此对穗花心怀恐惧,如今看来似乎没有这个疑虑了。

  甚至可以感觉得到,城里的市民们无不以信仰穗花的自己为荣。

  穗花的身后不远处有一名青年。

  萨伊克斯·席恩——独立佣兵团‘达那的末裔’的短剑高手。由于获得能让穗花苏醒的火之戒指,来到了这座凯尔兹城;目前接受总裁的委托,持续进行有关公主棺木的诸多调查。

  齐聚一堂的民众仰望着他们三人,仔细聆听总裁的演讲。

  只不过,当中有一个人不耐烦地大声踩踏地面,一副十分嘴馋的模样。

  “唔呶……老头的废话本宫已经听够了,快点给我肉吃!”

  “呜咪~~”

  ……我错了,另外还有一头用饥肠辘辘的声音啼叫、感觉十分嘴馋的动物。

  几张圆桌已经备妥了食物,弥漫出诱人的香味。

  有提供了数种酱料的意大利面、每一口都吃得到大块水果切片的沙拉、和连着头部一起火烤而成的烤鱼和烤虾。至于圆桌的正中央,则摆了一盘分量十足的带骨烤全鸡。

  “……那么,今晚我们就一同举杯向伟大的古代文明表示敬意吧!”

  台下响起如雷的掌声,阿不列总裁高举了装有红酒的酒杯。

  宴会在“干杯”的祝贺声下开始了。

  “呀喝!准备大吃一顿啰!”

  柚叶火速推开四周的人潮冲到桌旁,粗鲁地扯下一整只烤鸡腿,张大嘴巴大口咬下。

  “呜咪~~!”

  芙纽也兴冲冲地叫了一声从我的脖子跳走,一把抓起烤虾,从头一口接着一口咬碎吃进肚子里去。

  “那是怎么了……?”

  见那狼吞虎咽的气势,四周貌似贵族的绅士淑女们都显得有些反感扫兴,围着桌子冷眼打量那个人和那头动物。

  ……这教人怎么说得出口,他们俩就是伟大古代文明的真实面目呢。

  算了,反正机会难得,我也要不客气地好好饱餐一顿了。

  “雷恩!怎样?你有没在吃啊?还挺美味的耶!”

  回头一看,玛尔榭和鲁米莎捧着盛了炒牛肉的盘子走了过来。

  “哦,我才准备要吃呢……只不过那张桌子恐怕容不下我这张嘴了。”

  我苦笑着,看了那张完全被柚叶和芙纽霸占的桌子。

  “对面也有准备很多食物。”

  鲁米莎指了一张位置较远的桌子,我们三人便移动到了那个桌旁。

  我首先拿盘子盛了意大利面试吃一口。

  “真的耶,也未免太好吃了吧!总裁举办这个宴会,应该砸了大笔的重金吧?”

  “再怎么说,火之公主醒来可是公会创立以来的空前大事耶!你看那里!”

  玛尔榭看了礼拜堂的入口。不知不觉间,那里冒出了三行长长的人龙,队伍之长甚至团团包围了礼拜堂所在的高塔。

  也有人一如祈祷似地在胸前双手合十面向礼拜堂膜拜。

  “他们是要去晋见穗花公主。一次挤进所有人太危险了,所以才用排队的方式,分别轮流进去礼拜堂和穗花公主说话。”

  鲁米莎帮忙说明了状况。

  “所以说,穗花要跟那些人一一打过招呼吗?——看来当公主也不轻松嘛。”

  像穗花这种个性端庄的公主倒还好,换作是柚叶,八成马上会脚底抹油逃走吧。

  我一边如此心想一边转头往柚叶的方向看去……

  “唔呶,臭宠物,放开你的手!”

  柚叶和芙纽分占桌子的两端,同时抓着上面仅剩一块奶油蛋糕的盘子,谁也不让谁地拔河中。柚叶把上半身探到了桌上,芙纽则是用脚攀附在另一头,整张桌子剧烈地摇晃摆动着。

  桌子上的食物几乎所剩无几,该不会被他们全部吃光了吧!

  “这是本宫刻意留到最后要享受的耶!休想半途抢走!”

  (插图)

  “呜咪!呜咪!”

  “吵、吵死人了宠物!反正你也没办法理解甜食的美味吧!”

  “呜咪——!”

  桌上的餐具发出喀锵喀锵的碰撞声,翻倒的容器则洒出了酱汁,在桌巾上头制造了红黑色的污渍。

  “你们在干什么啊,盘子会摔破的!要吃蛋糕,那边的桌子也有啦……”

  就在我连忙赶过去用双手扶住桌面,企图将晃动镇压下来的瞬间……柚叶使劲拉扯了盘子,这一拉导致芙纽腾空飞起,桌子也猛然失去了平衡。

  我用力压在桌上的手一口气往下沉去,掀飞到空中的圆形桌面和桌巾朝我迎面掉下来。

  我压根儿来不及闪避,剩余的酱汁跟着洒到了半空……

  下一个瞬间,我被淋了满头的红黑色汁液。

  “真是的,你们怎么这么幼稚啊!”

  在庭院的一角,我一边打着水管的帮浦,一边叹了口气。

  用帮浦抽出的清水洗掉一脸脏污后,接着用手掌搓洗衣服。

  我那件长袍从肩口到下摆沾染了一整面浓稠的肉用酱汁。

  “啧……洗不掉嘛。这是我的正式长袍耶,可恶!”

  我放弃跟油渍搏斗,披上湿答答的长袍站了起来。

  等我回到柚叶所在的地方,翻倒的桌子已经被放回了原位,掉到地上的盘子也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大概是宴会的工作人员帮忙善后了吧。

  “喂,柚叶,麻烦你规矩好一点……”

  我本想跑过去教训她几句,却不禁停下了脚步。

  柚叶正站在桌旁……和一名男子在说话。

  ——那是谁啊?奇怪?

  背对我而站的那名男子,头戴一顶细长的黑色高礼帽,用一件黑色斗篷披覆了全身,帽子底下可见银色的鬈发。

  虽然无法一眼看出他的体格如何,不过给人一种纤瘦的印象。

  银发男子那双伸出斗篷的手夸张地挥来舞去,夹杂着肢体动作在说话。

  这时,柚叶捂住嘴巴喷笑了。

  没多久,她就一副几乎要笑到地上打滚般捧腹大笑了起来。

  等我靠近,柚叶才注意到我的存在回头看我。

  “哦,雷恩,你终于回来啦。都怪你碍手碍脚的,才会害本宫被芙纽抢走蛋糕啦!还不快去拿蛋糕来赔给本宫!”

  我没有理会柚叶的话,迳行向那名男子开口问道:

  “找柚叶有事吗?”

  男子转过身来。有那么一瞬间,他那锐利的视线仿佛要将我射穿般凶狠地瞪了我一眼。

  一股莫名的寒意从我的背脊流窜而过。

  尖挺的鼻子、尖细的下巴,以及……给人病恹恹印象的眼睛。

  五官固然长得端正,却宛若精巧人偶般,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这脸我从来没看过,年纪大概比我还要大了几岁。

  银发男子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重新面向柚叶,轻轻握起了她的手。

  “稍不留意就聊了好久哪。哎呀,这都是因为小姐,您是丝毫不输给火之公主的貌美天仙,我才会忍不住……”

  那个声音油腔滑调得很异常。

  “唔,你的嘴巴还真甜哪。什么人家长得很美,你这人真是实话实说……”

  柚叶害羞似地身子扭来扭去。

  趁着放回柚叶的手时,男子的手轻轻地碰触了她的侧腹。

  “喂、喂,你在乱摸什么!这样很痒耶!”

  柚叶面红耳赤地埋怨。可是满脸通红的表情,怎么看都不像当真在生气。

  “是、是我冒犯了。似乎是小姐您太深具魅力,我才会一时鬼迷心窍。这只手怎么这么乱来呢!”

  男子用滑稽搞笑的动作打了一下自己的手背。

  那两人的互动简直就像感情超好的朋友……不对,根本像是男女朋友……

  看柚叶一副笑得心花怒放的模样,我不知怎么地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那么在下就此告辞了,小姐……”

  语毕,男子掉头往礼拜堂的方向走去。

  ……没什么好在意的。那家伙应该纯粹是那种会在人多的地方到处搭讪看上眼的女生的轻浮公子哥儿吧。

  “柚叶,你也太夸张了。到底有什么事那么好笑啊?你认识那个人吗?”

  “本宫才不认识他呢。是他主动过来询问本宫有关宴会的参加费用,于是本宫便好心告诉他,反正这场宴会是砸臭老头的零用钱举办的,可以不用担心花费尽管吃到饱为止。就只是如此而已。”

  “是这样吗,看你们聊得还挺开心的嘛。”

  “唔。那男的确实是舌灿莲花,说不定他的职业是艺人之类的。他还很风趣地告诉本宫跟今天大餐的鸡肉相关的知识见闻呢。雷恩,真希望你也能稍微锻炼一下口条,好让本宫不会感到无聊啊。”

  “……那可真抱歉啊,我就是不会说话。”

  我忍不住冷冷地说道。

  “唔呶?你是不是心情很不好?”

  被柚叶一语道破,我连忙摇手否定。

  “我、我哪有心情不好,只是觉得柚叶会那样哈哈大笑很稀奇啦!”

  “是吗~~?”

  柚叶把脸贴近,眯起眼睛注视我。

  “其实是因为衣服弄脏了,所以我才会心情有些烦躁而已啦!”

  “雷恩,莫非你是在嫉妒?”

  柚叶手扶着下巴,轻轻地哼笑了两声。

  “什、什、什么啦,我哪有嫉妒!”

  “是不是看到本宫跟其他男生聊得很愉快,你就怒火中烧了呢?原来你也有很可爱的地方嘛。怎样,还不快老实招来。你这家伙、你这家伙~”

  柚叶用手肘抵了抵我的胸膛。

  “才、才不是那样子呢!是因为柚叶,你太贪得无厌了我才会生气的啦!”

  “你、你说什么!本宫哪里贪得无厌了!”

  “从宴会开始到现在一直都是!你的脑子里装的就只有吃的不是吗!”

  柚叶气得涨红了脸,眼角挂上泪珠。

  “你你你、你说这话也太失礼了!本宫会如此受美食吸引,还不都怪你口袋空空平时只能喂我吃土司边吗!本宫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忍气吞声吃下那种味同嚼蜡的东西耶!还不懂得感激本宫,你这没用的子民!”

  “感激个屁!该表示感激的是柚叶你吧!”

  我和柚叶两人吵得脸红脖子粗、气喘吁吁。

  ……我们到底是在吵什么东西啊。

  “——说到这个,芙纽跑哪去了?”

  现在回想起来,从刚才就没见到芙纽的身影,它要是迷路那可就麻烦了。

  “喂——芙纽!你在哪里?”

  “呜咪……”

  我一拉开喉咙呼唤,脚边立刻传来微弱的叫声。

  我蹲下来掀开桌巾一瞧,原来芙纽瑟缩在桌子底下。

  芙纽冲出桌底跳到我的脖子上,在脖子和衣领间的范围蜷缩成了一团。

  我轻抚它的后背,它不知怎么地好像在直打哆嗦……

  “……你在害怕吗?”

  这是为什么呢?因为我和柚叶在争执?

  可是,在我们吵架前芙纽好像就不见了的样子……

  “喂!干什么!”

  突然,场上响起了和宴会气氛不相称的叫骂声,我好奇地转头回望。

  声音是从礼拜堂的入口一带传出来的。现场似乎发生了纷争,原本好端端排队的人们围绕在门口的四周。

  ……瞧气氛弄得这么紧绷,看来可能不是单纯的吵架。

  我跑到喧哗吵闹的礼拜堂前面后,发现了玛尔榭和鲁米莎的身影。

  “喂,玛尔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啊,雷恩。刚才有一些人强行挤开队伍闯进礼拜堂啦。没想到大家抗议之后,这回连礼拜堂里面的人都被他们轰了出来……”

  “有人插队?”

  “那些人口头上宣称有事要找阿不列总裁……他们头戴黑色帽子,身上披着斗篷……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黑帽子和斗篷……?刚刚跟柚叶交谈的男子吗?

  礼拜堂那扇缀满了奢华装饰的厚重金属大门,如今关得密不通风。门的两侧有两名罗古卢军士兵在站岗,就像用肉身阻挡入口保护大门一样。

  “莫非……那些黑色斗篷的家伙是罗古卢军的人?”

  “这我就不晓得了……”

  我回想先前在海贼岛跟洛依德对峙的事。

  根据当时所听到的消息,洛依德现在被罗古卢帝国皇帝授与了找寻并取得公主棺木的权利。

  这表示,觊觎公主力量的人不是只有洛依德,连皇帝本人也直接伸出了魔爪。

  假设那些黑色斗篷真是罗古卢派遣的人——那么,他们在祝贺穗花复活的宴会现身,代表他们锁定的目标很有可能就是穗花。

  “或许我应该去看看情况才对。”

  “慢着,太危险了!”

  在我正想跨步冲出去的时候,鲁米莎拉住了我的袖子,指着门前的士兵示意。

  “问题是这里是我们城的公会耶?没有理由任凭他们撒野吧!”

  “你还是不改莽撞的行事风格哪,雷恩。”

  “还好啦……柚叶,你也跟其他人留在这里喔。”

  “穗花姐姐碰上了危险不是吗?既然如此本宫也非去不可。”

  “万一对方真的是罗古卢军,如果被他们拆穿你身为死亡公主的身分,会连你都有危险的。”

  虽然洛依德知道柚叶的真面目,但那个黑斗篷男是否知情,就没人敢保证了。他刚才固然有跟柚叶攀谈……不过也没特别采取什么行动就离开了,这表示至少他不认得死亡公主吧?

  “反正又不见得一定会打起来,我只是去探个究竟而已。”

  于是我留下三人往礼拜堂走去,推开围观的群众朝大门前进。

  我一站到两名士兵眼前,他们便朝我目露凶光。

  我没予以理会继续前进,这回他们拔出军刀直指我的脚边警告不准越雷池一步。

  “方才闯进礼拜堂的那些人是谁啊?他们不用受到管制吗?”

  “不许靠近!闭嘴不要多问!”

  我岂能这么轻易就打退堂鼓。于是我拔出腰际的符纹剑摆了个架势想吓吓他们。

  “臭小子……敢反抗小心遭到逮捕!还不快把剑放下!”

  其中一名士兵紧握着军刀大声向我咆哮。

  “先拔刀的人明明就是你们吧,要放也是你们先放。”

  经我这么一挑衅,其中一名士兵端起军刀作势攻击,另一名则高高往上挥起刀子。

  他们两人也太血气方刚了吧。

  “喂,俺说那两个老兄啊!”

  我的背后赫然传来了不快的男子嗓音。

  “师父……?”

  原先混在群众里面的师父上前和士兵们怒目相向。

  “你们要是胆敢让俺的弟子受伤,即便是个性温厚如俺也没办法坐视不理喔。”

  说完,师父环视了自己的四周。

  只见有好几个貌似同为符纹师的顽强男子,围聚在师父的身旁。

  不单只有他们,不满庆祝宴会被泼了盆冷水的参加者们,也以夹带了恨意的眼神瞪着那两名士兵。

  一旦他们群起抗争,光靠现场的罗古卢士兵应该是镇压不住的吧。

  “…………呜。”

  或许是察觉形势对自己不利,士兵们露出死心的表情放下了手中的军刀。

  很好,这么一来就能进去礼拜堂了!

  就在我准备迈步前进时,师父来到了我的身旁。

  “俺来助阵吧。”

  “不劳师父劳心。既然不晓得里面发生了什么状况,还是由我一个人前往比较妥当……”

  “是吗,那你自己多加小心了。”

  我向师父颔首示意后,轻轻推开了礼拜堂的大门。

  悬挂在天花板上的符纹光石灯饰将礼拜堂里面照耀得灯火通明,平时摆放在外的长椅一张也不剩地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改铺上红色的地毯。

  祭坛上安置了一张镶满了宝石的大椅子作为王位之用。

  这里就形同一精巧的王厅,穗花本人正端坐在王位上。

  阿不列总裁和萨伊克斯则分别站在穗花的左右两侧,一如在合力保护她似的。

  然而就像在跟他们两人对峙一样……有三名男子背对着我站在前方。

  当中,位居中间的那名人物的背影,正是先前跟柚叶搭讪的男子。

  至于其他两人也是穿戴着跟他一模一样的黑色斗篷和黑色帽子。

  “雷恩!请你出去。”

  看到我进入礼拜堂,阿不列总裁出声喝止。

  穗花和萨伊克斯也向我面露惊讶的表情,看来刚才果然有事情发生,他们的面色十分紧绷凝重。

  那三个黑斗篷男只有中间的银发男子转头回看,另外两个一动也不动。

  我没理会阿不列总裁的警告,迳行往礼拜堂里面走,背后响起了大门关上的声音。

  “外面大家都在抗议耶,很好奇里面的人都在干什么啊?”

  银发男子向站在他右边的人使了个眼色。

  “把他撵出去。”

  直立在他身旁的黑斗篷男甚至没有点头回应。

  但就在下个瞬间……他的身影消失了。

  在我恍惚地眨眼的时候,一股让人汗毛直竖的寒气袭向了我。

  黑斗篷男并没有消失,而是以肉眼跟不上的速度在移动。

  霎时,我的右手边出现了一道闪光。

  “呜!”

  我毫不迟疑地立刻举起符纹剑。

  锐利的刃器互击的声音乍响。

  一个纤瘦高个子的黑斗篷男就站在我往侧面扭转的身子前方。

  对方一声不响地瞬间靠近,然而我却连紊乱的呼吸声也没听见。

  不仅是听不见呼吸,对方还面无表情地用不带任何情感的眼睛对准着我。

  死人。我从那男人身上完全感受不到生命力,脑海中甚至闪过了这两个字。

  从斗篷底下伸出的手上,装备了三根长长的钩爪,被我的符纹剑招架了下来。

  那个武器我有印象曾经看过,是上回去海贼岛时,前来夺走水之公主棺木的罗古卢军特殊部队所携带的装备。

  这些家伙果然是罗古卢军派来的爪牙吗?

  黑斗篷男用强劲的力道使劲推挤。

  我被那股力量压倒,膝盖着地。

  “咿呀啊啊啊!”

  我使出浑身之力将符纹剑往上挥,把黑斗篷男的钩爪倒推了回去。

  黑斗篷男以游刃有余的动作向后跳,站在距离我有数步之遥的地方。

  当我用双手重新握稳符纹剑时,眼角的余光扫见另一名黑斗篷男展开了行动。

  银发男左侧的男子一如影子往上窜一样,无声无息地腾空了。

  他扭转全身,动作好似飘摇不定的布块,接着以直立的姿势在我背后着地。完全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只有隐约让空气出现了微弱的乱流。

  ……这不是人类的动作。不管再怎么训练或锻炼,人类是不可能做得出这种动作来的。

  这些人到底是……?

  我向后转头的同时,黑斗篷男瞬间高举了钩爪。

  钩爪就要笔直朝我的背部挥下了——

  “铿!”刺耳的金属声响起。

  我的背部……并没有遭到撕裂。

  萨伊克斯窜入我和黑斗篷男之间,用左手的短剑挡下了钩爪,那股互相推挤的力量势均力敌,双方的身体皆微微地发出了颤抖。

  萨伊克斯瞅了我一眼。

  “雷恩,你先把剑收回去。”

  “啊、啊啊……我知道了。”

  既然萨伊克斯都这么说了,也只能照做。于是我把符纹剑收回剑鞘。

  “卡尔马!你如果想交手的话我可以奉陪,你的决定呢?”

  原来那个男子名字叫卡尔马吗?

  “退下。”

  听到指示,向我展开攻击的那两名黑斗篷男又像窜上天空的影子般腾空跃起,在卡尔马的身旁两侧摆出直立不动的姿势。

  萨伊克斯也收起短剑站回原先的位置。

  ——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

  我起身后跑到祭坛旁,交互打量对峙的两方。

  “那么,容我在此重新征询您的答复,阿不列总裁。”

  卡尔马开口说道。

  “问几次答案都是一样。老夫是不可能答应让穗花公主殿下前往王都的。”

  “我实在很难理解您拒绝的理由呢。十天后,皇帝陛下将莅临王都林蒂斯法恩,当日将召开欢迎游行;而我们希望火之公主也能列席参加该游行活动,就仅是如此罢了。皇帝陛下由衷期待能与从长眠醒来的公主见上一面——这可是两国关系友好的证明喔。”

  王都林蒂斯法恩是菲亚娜王国的王室所在的城市。

  只不过,这个国家的王室也因为成了附庸国,对罗古卢总是唯命是从。

  “让穗花和罗古卢皇帝见面?你是不是有什么企图?”

  我情不自禁地高声大叫后,卡尔马朝我露出不快的表情。

  “你有什么证据说我图谋不轨?”

  “证据?你们一定是在打公主力量的主意吧!”

  “公主的力量……?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呢。”

  “少装蒜了!你们这些人不就是企图利用公主的力量,把世界……”

  “雷恩!”

  话还没说完,萨伊克斯便大声喝止我。

  “为什么要阻止我啊,萨伊克斯。不然要任他们予取予……”

  我忍不住想反驳,却登时猛然惊觉。

  太过口无遮拦,只会导致对方起疑,怀疑我怎么能知道这么多内幕。

  一个不小心,甚至有可能连柚叶的事情也一并说溜嘴。

  “你说我们企图把世界怎么样呢?”

  “没、没事,没有啦。”

  见我默不作声,卡尔马不屑地用鼻子哼了一声重新面向总裁。

  “我再重申一次,这将会是两国友好的证明——总裁,为什么这座凯尔兹城的自治权能被承认,您应该再清楚也不过了吧?这全拜皇帝陛下对各位的信赖。然而,您现在却似乎想把那份信赖践踏在脚下。倘若往后失去了对各位的信赖,皇帝陛下派遣大军剥夺凯尔兹的自治权,也可说是情势所逼吧。”

  剥夺自治权——

  换句话说,那意思等同于罗古卢皇帝直接支配本城吗?

  “问、问题是……”

  阿不列总裁满头大汗表情苦涩、一副像是要拼命挤出言论反驳的模样。

  “喂!既然那么重视友好,应该由你的皇帝大人亲自来见穗花公主才对吧?”

  听到我的主张,卡尔马击掌点头称是。

  “原来如此,这倒是不错的主意。想必皇帝陛下也能欣然接受。”

  “对吧?那你快点回去跟你的皇帝大人报……”

  “可是照这个方案的话,考量皇帝陛下的安全,就必须让目前进驻在这座城里的兵力提升至五倍才行呢。保护主人也是士兵的任务嘛。”

  “你说啥……”

  被心术不正地笑着说的卡尔马反将一军,我哑口无言。

  一想到城市被罗古卢军士兵占据的画面,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且慢。”

  始终保持沉默的穗花此时站了起来,用毅然决然的眼神注视卡尔马。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们的皇帝希望我能亲自去晋见他是吧?”

  “您说得没错,穗花公主。”

  卡尔马毕恭毕敬地低头行礼。

  “好吧,我答应前往王都。”

  “万、万万不可啊穗花公主殿下……!”

  “不用担心。再说,既然我从长眠中醒来了,就有必要增广当今世界的见闻。实际和罗古卢皇帝见面、了解他的为人,也是十分重要的事情。”

  穗花向总裁投以亲切的微笑。

  卡尔马很满意地点点头。

  “您有这个心的话事情也简单多了,稍后我会请部下转达详细的日程。另外,到王都的旅途所需也不劳费心,接送的马车也会由我方为您准备。”

  静听过程的萨伊克斯走到了卡尔马的前方。

  “这里我有一个条件,由我来担当穗花前往王都途中的护卫。”

  “警备的问题毋须担心,我会指派我军优秀的部队——”

  “保护主人是士兵的任务,方才你是这么说的吧?我身为一个战士也是抱持相同的看法。”

  卡尔马用不悦的眼神注视着萨伊克斯,半晌貌似不耐烦地叹了口气说:

  “随你高兴吧——那么在下就此告辞了,能达成交涉实在是可喜可贺。”

  卡尔马掉头转身,率领黑斗篷部下从礼拜堂的大门离开了。

  “天啊,这下事情非同小可……”

  阿不列总裁憔悴地垮下了肩旁。

  “请您先坐下吧。”

  穗花体贴地将自己所坐的椅子让位给总裁。

  总裁沉腰就坐,俯下了藏不住烦恼的沉重脸庞。

  我被一阵脚步声吸引,回头只见玛尔榭、鲁米莎以及柚叶一脸担心地站在那里。

  “那种事情当然是甭谈了!”

  听完大致的来龙去脉,柚叶就像在尖叫般大声嚷嚷。

  “喂,臭老头!你怎么会让穗花姐姐碰上那种危险!”

  柚叶会担心固然是人之常情……不过如果有在场目睹刚才的过程,会觉得苛责总裁其实也挺残忍的。

  “没关系,柚叶。这是我自己做出的决定。”

  “穗花姐姐,那些人肯定是在贪求你的力量呀!”

  “我自然没有把力量用在邪恶事物上的意思。”

  “对了,不然我也一起护卫你到王都吧!你说是吧,萨伊克斯?”

  我大叫提议道,萨伊克斯摇头否决。

  “不用了,护卫我一个人来就行。人多反而难以行动,毕竟我可是……”

  “一匹狼对不对?我是没有你那么强啦,但好歹比孤军奋战的好吧!”

  “雷恩,这任务就交给他吧。你的本分不是学生吗?不要哪边有危险就往哪边跑,勤勉向学才是你该做的事。”

  阿不列总裁训斥了我,虽然他说得也没错啦。

  一旁当听众的玛尔榭不解地提出了问题:

  “话说回来……刚才那些人以使者的身分而言,态度也太蛮横了吧?”

  坐在椅子上的阿不列总裁貌似沉重地开口,回答了她的疑问:

  “那个男子呢……其实就是当年背叛了洛依德的人。”

  我的口腔因为总裁的一句话顿时变得干渴。

  “背叛了……老哥……?请问是怎么一回事?”

  “雷恩,还记得以前有听你父亲提起过,洛依德人格丕变的原因吧?”

  我点了点头。那次是玛尔榭被抓去当人质时,老爸告诉我的。

  “老夫藉这机会,把那件事再解释得详尽点好了。距今约三年前,洛依德才刚当上公会议会的议员,是个富有正义感的男子。当时,罗古卢帝国正在凯尔兹城周边兴建大规模的‘神之血’采掘设施。采掘到的‘神之血’统统都被送回罗古卢。对城里的符纹师而寿,这样的行径等同于被外人夺走绘制符纹的涂料,并且破坏符纹文化。”

  罗古卢军开发出了一种名为‘血机关’的动力,原理是透过燃烧‘神之血’的方式获得能量。

  这段日子,我也见试过不少冒着红烟的武器和战舰。

  为了制造那些兵器,帝国始终不曾放弃独占‘神之血’的野心。

  “对于采掘设施,城里自然掀起了抗争运动。带头的灵魂人物就是洛依德,以及当时还支持年轻有为的他、同时也身为公会议员的卡尔马。但设施建设排除众议强行施工,没多久进入了实际运作的阶段,并在城里雇用了工人工作。然而采掘现场是一个相当恶劣的劳动环境,工人们做牛做马被当奴隶使唤。

  于是洛依德说服工人,呼吁他们抵抗罗古卢。工人们固守在设施里,要求罗古卢改善待遇。不过就在这个时候,设施发生了意外事故。采掘设施内部突然爆炸……固守在里头的工人们无一幸免。那时洛依德错愕的表情,老夫一辈子也忘不了啊——事情并未就此结束,那起事故……原来是卡尔马刻意设计引发的。”

  “意思是卡尔马杀了那些工人吗?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卡尔马他啊……其实是罗古卢帝国军的特殊工作部队‘黑豹部队’的人呀。他隐藏自己的身分渗透进议会,设计除掉帝国的眼中钉洛依德,以收警惕罗古卢帝国军反抗者之效。卡尔马的计谋乍看下成功了,这场事故是由帝国军的走狗洛依德一手主导的谣言甚嚣尘上。在议会里,更是连续好几天对他嘲讽漫骂,指责他的不是。他不仅被人骂得狗血淋头,甚至还有人向他砸鸡蛋,而洛依德只是咬牙忍耐。那个状态实在让人看了于心不忍啊!”

  “没想到那个男的竟然是如此卑鄙的家伙!早知如此就痛殴他一顿!”

  “遭到一心信任的盟友背叛,害死好几名工人,被前一天还和自己站在同一阵线的同胞不停炮轰谴责。或许洛依德的心早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彻底粉碎了也说不定……”

  阿不列总裁就像要暂歇一会儿般呼了一口气。

  “老哥他……在我的面前从来没有展露过他低潮的一面。尽管他常常忙到我们好几天都见不到对方,但是我却看不出他有陷入痛苦过。”

  “或许他不想让身为弟弟的你,看到自己软弱无助的部分吧——不过呢,这整件事故并未完全照卡尔马的剧本走完。后来老夫独自调查了事故,也因此得以揭穿卡尔马的阴谋。

  卡尔马固然事先就巧妙地将证据堙灭,但老夫还是排除万难收集到了极少的证据,成功在议会洗刷了洛依德的冤屈。卡尔马大概是自觉处境危险,就此行踪成谜,而洛依德也谷底翻身成了反抗罗古卢帝国的英雄。城里对罗古卢的反弹声浪因此水涨船高,最后终于达成让采掘设施停摆的目的。老夫本以为洛依德也找回了以往的意气风发……但他毁坏的心似乎再也没有恢复过了。

  倘若采掘设施持续运作下去的话,将会让罗古卢有如在无人之地自由进出……很有可能这座城市现在早已完全被纳入他们的支配了。又假使当初老夫等人能更加同心协期,不要让洛依德孤军奋战的话……或许就能免于让他受到孤立的命运了——也因此,无论走入歧途的洛依德现在试图犯下任何恶行,老夫都无法打从心底责怪他。当然,老夫也很清楚那是不对的。”

  之后,宴会就像不曾有风波发生一般,继续照常举办。

  我早已提不起前一刻享受宴会的心情,只是伫立在公会庭院的角落,心不在焉地眺望着那些身着华丽衣裳的人们。

  “雷恩,本宫说什么都不会允许穗花姐姐独自羊入虎口的。”

  站在一旁的柚叶用谴责般的语气跟我说道。

  “我的心情也跟你一样啊——呐,柚叶,我想我还是得前去王都一趟。其中一个原因是万一穗花碰上什么意外,我可以第一时间赶去。另一个原因是……我不希望放任那个叫卡尔马的家伙继续为所欲为。”

  一想到他的嘴脸,我紧握的拳头便不自主地颤抖。

  如果不是因为他,老哥也不会误入歧途了……

  “唔呶,本宫也跟你一起去。方才,如果不是那个娘娘腔美少年助你一臂之力的话,你早就被打得落花流水了吧?到头来,没有本宫,你不过只是个小家子气的毛头小子。”

  “反正我就是小家子气的毛头小子啦!”

  不过,柚叶说得也有道理呢。至今有好几次,都是仰赖她的力量才渡过难关。

  “……我知道了啦,麻烦你多多帮忙了。”

  “哼,一开始就老实这么说不就得了。”

  我窥察四周,确认身旁没有其他第三者之后,压低声音说道。

  “可是柚叶,你自己也要小心别被人发现你是公主了。刚才那个叫卡尔马的家伙跟他的部下看来并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一旦被他们发现,绝对也会对柚叶动起歪脑筋的。”

  “本宫是公主的事,果然还是不方便让人知道吗……”

  柚叶有些落寞地垂下肩膀。

  “你不要误会我的意思,听懂了吗?这是欺敌用的战略性秘密行动!”

  我试着用较为专业的词汇表示,柚叶一听,眼睛发出了闪亮的光芒。

  “简言之,就是避人耳目的伪装啰!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听起来感觉还挺酷的,不是吗?唔呣,既然如此,那咱们何不一起堂堂正正地隐藏自己的身分呢!咯咯咯。”

  ……只不过,我看也没有人会料到,这种性格古怪的女生竟然会是古代的公主吧。

  几天之后,清早的公会庭院笼罩在一整片朝雾之下。

  四下鸦雀无声,和前几天举行宴会时的热闹欢庆景象宛如天壤之别。视野所及之处尽是白茫茫的,远方的街景在雾霭中成了模糊不清的黑色剪影。

  我和柚叶躲在塔的暗处,目不转睛地盯着门看,有一辆由两匹白马拉动的大型马车停放在门旁。

  穗花现在正准备搭上那辆马车,四周有数名罗古卢军的卫兵跟着。

  形式上好歹穗花是重要的贵宾,所以他们全是身着典礼用的装饰铠甲、身材高大且气质高雅的士兵。然而面对笑容气质更为出众的穗花,卫兵们也不禁显露出紧张的面色,态度十分谨慎。

  穗花的身后有萨伊克斯随行,阿不列总裁则忐忑不安地目送两人。

  卫兵们坐上马车后,车门牢牢关上了。马夫手上的鞭子一挥,朝雾中响起了马嘶声,车轮静静地开始转动。

  载着穗花的马车一晃眼便消失在浓雾里。

  “他们终于出发了——我们也随即动身前往王都吧。”

  “话说回来,雷恩,芙纽芙纽呢?”

  “它啊,我请玛尔榭帮忙照顾了。总不能让芙纽跟我们一起冒险吧。”

  “所以这趟只有本宫跟雷恩两人独处啰。其实你一开始就是在打这歪主意吧,你这家伙、你这家伙~~”

  柚叶用手肘抵了抵我的胸膛。

  “……你再废话下去,我就要丢下你自己一个人走了。”

  我二话不说丢下柚叶先行离开。

  既然,王都之行没能获得阿不列总裁的允许,那么,我们所能使用的交通方法就只有一个。

  那就是联系这座城市和王都的旅用马车。我们决定搭乘和其他旅客共乘的马车前往王都。

  位在城里最热闹的中心街,一栋高挂着‘凯尔兹旅行社’招牌的五层楼商馆,摩登的红色砖瓦墙壁显得格外抢眼。

  商馆一楼的空间被整个打通,里面有三头相貌十分英俊挺拔的黑色雄马,后头则停放了一辆被来自户外的晨光照耀得熠熠闪亮的黑色马车。

  “咱们要搭那辆车子出发吗?这马车还挺豪华的,不是吗?和本宫的身分十分相称。”

  柚叶满足地点头说道。

  “豪华归豪华,我们也不可能包下整台车啦。”

  我打开装了旅费的钱包检查后紧紧握住,穿过旅行社的大门。

  “咦,怎么会那么贵?”

  我不禁反问旅行社售票的老伯。

  “两人的旅费要价一千马克尔……本来只要三百马克尔就够了不是吗?”

  售票的秃头老伯汗如雨下地向我辩解道:

  “其实是因为罗古卢帝国的关系旅客税上涨了,还请您见谅……”

  不会吧,罗古卢的影响力竟然渗透到这种地方来?

  我打开钱包窥看,手上的盘缠只有金币四枚、四百马克尔。

  这点钱别说要让两个人上车了,连一个人也去不成。

  “啊啊~如果您预算只有四百马克尔的话,那我推荐您可以采用新婚夫妻套装方案喔。到王都三天两夜的旅行,两人的收费刚好只需四百马克尔整。”

  “喂,秃头老伯!本宫跟这个落魄的毛头小子看起来有那么像新婚夫妻吗!”

  抱歉,我就是落魄的毛头小子啦。

  “……那个新婚夫妻套装方案不限身分都可以利用吗?”

  “当然只限新婚夫妻使用了,因为这是特价促销方案。”

  我唉的一声叹了口气,这样的限制我们看得到也吃不到啊!

  “现在报名,我们还有特别提供高级甜点吃到饱。”

  柚叶一听眼睛顿时发亮。

  “喂,雷恩!咱们立刻到教堂举办婚礼!为了甜点本宫豁出去了!”

  ……拜托你别说笑了。

  就在我无计可施的时候,有个人轻轻地从我身旁伸出手,铿锵一声将一把金币放在售票的柜台上。

  “请给我三张到王都的票。”

  我听到那个耳熟的声音,转头一看……

  “嗨~雷恩。”

  手提巨大旅行袋的玛尔榭就站在我的眼前,后面连鲁米莎也来了。

  这两个家伙该不会又想当跟屁虫了吧?我的头好像开始痛起来了。

  “嗨什么嗨啦,你买票是想干嘛?”

  “咦,我想旅行很奇怪吗?”

  “是不奇怪啦……可是买三张票是怎么回事?”

  “嗯?我只是在盘算要不要先买起来囤货而已啊。身为旅行家的本小姐,可不想再吃票价上涨的闷亏呢——不过,如果有朋友穷到连出门旅行也没办法,本小姐倒也可以考虑伸我伸出援手喔。”

  “你干脆老实直说‘人家也想去’吧!”

  “你才老实直说‘玛尔榭女王,请可怜可怜一贫如洗的我’吧!”

  这个该死的有S倾向的玛尔榭……

  “……玛尔榭女王,求求您,可怜可怜一贫如洗的我……”

  玛尔榭挂起满面的笑容,将两张票递给了我们。

  “呜咪!”

  冷不防听到动物的叫声,芙纽从旅行袋探出了头来。

  “喂,玛尔榭,你不会打算连芙纽也一起带去吧!”

  “当然要带去啦!你竟然把这么可爱的小动物丢了就跑,真不敢相信!对不对~芙纽。”

  玛尔榭抱起芙纽用脸颊磨蹭。

  “……那,鲁米莎呢,你不买票吗?”

  “我个人是很想去……可是我已经参加鞑洛岛的遗迹调查团了。”

  鞑洛岛是今年夏天我们去过的海贼岛,那里有古代海贼王所留下来的符纹船和遗迹。

  我想到放在上衣内袋里的水之戒指,那只戒指是在岛上认识的可菲托付给我保管的,可以唤醒水之公主。水之公主现在已变回棺木,被供奉在岛上。

  “好吧,鲁米莎也小心自己的安全喔,代我向可菲他们打个招呼吧。”

  当我们准备前往乘车场时,售票的老伯忽然叫住了我们。

  “啊——客人请留步,您是符纹师……对吧?”

  老伯大概看到了我身上佩带的符纹剑,以及挂在腰带上的符纹绘制用品的道具袋吧。

  “您最好小心一点喔,现在王都颁布了符纹禁止令。”

  “……符纹禁止令?”

  我和玛尔榭忍不住面面相觑。

  “我没有实际去过所以详情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听说,在王都贸然使用符纹的话,会遭到军队逮捕之类的。”

  ……阿不列总裁会是因为这个缘故,才不肯答应放我去王都的吗?

  事到如今,我当然是不会因此打退堂鼓的。

  我和柚叶、玛尔榭,以及玛尔榭旅行袋里的芙纽一同坐进了马车。

  细长的车厢里,两人座的沙发以两张面对面为一组整齐排列着。我们一行人来到最后面的座位坐下。

  我和柚叶比邻而坐,玛尔榭坐在对面。她的旁边则是芙纽。

  观望车内,除了我们还有其他数名乘客。有心不在焉地眺望窗外的年轻男子、摊开报纸阅读读新闻的中年男性、以及带着十岁上下的小孩同行的女性,大家都是前往王都的旅客。

  车门被车掌关上后,马车出发了。

  鲁米莎在窗外挥手为我们送行。

  一开始马车行经热闹的大街,过了一个小时后,外头的建筑物也慢慢变得稀疏了。

  不一会儿,马车完全驶离了城内,悠然地在林间道路上前进。

  这一路我们将在旅行社准备的旅馆留宿休息,再继续搭乘马车北上,全趟路程历时约三天。

  晴朗的天空就恰似和平的象征,我当时全然想像不到,在此之后,会有什么惊心动魄的事情在这趟旅途上等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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