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卷之五 织田家内部骚动

  为了防止信奈与弟弟,信胜的对立情况恶化,犬千代逃离了清洲。

  不过,这么做无法完全消弭织田家的家庭斗争。

  就在犬千代逃亡的三天后,信胜的家老·柴田胜家带着忧郁的叹息声,造访清洲城的信奈住处。

  柴田胜家小名是「六」。

  年纪轻轻就有尾张第一猛将之称,赫赫有名的女武将,甚至有人以一枪在手、天下无敌形容她的剐勇。

  不过,由于她的个性豪放磊落,一根肠子通到底,因此对于政治之类的复杂事物一窍不通。

  可说是「金无足赤,人无完人」的代表性人物。

  尽管立场上是信胜的家老,但是胜家从很久以前就是信奈的支持者了。

  虽然信奈既冷淡又毒舌、说话令人摸不着头脑、行为怪异且引人注目,不过在其父·信秀因病去世之前,信奈偶尔还是会露出美到连胜家都不由得发出惊叹的迷人笑容。

  信奈不是只有容貌美丽而已,还拥有楚楚动人的可爱表情,令人忍不住想一把抱住她,磨蹭她的脸颊。

  然而在失去了最理解她的信秀之后,信奈便牢牢封闭自己心房与笑容,对于家臣们总是表现出刻薄与不耐的态度。

  也可以说正因如此,信胜身边的跟班们才会产生「由公认待人亲切的少主担任家督不是更好?」的想法,进而动起谋反的歪脑筋。

  胜家一直以来都很想化解信奈与信胜之间的不和……但是她不晓得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这次也是因为信奈的侍童,犬千代砍了信胜的侍童,使得信胜和他身边那些学不乖的跟班们,又开始嚷嚷「这次一定要把尾张的大傻瓜赶出尾张」,并且策划起谋反行动。

  胜家也出言训斥信胜及他的跟班们好几次,只可惜完全没有效果。

  而且还遭到跟班们质疑:

  「之前与信奈殿下开战时,胜家大人不是几乎没有动手就逃回来了吗?」

  「难不成尾张第一枪的称号只是浪得虚名?」

  「还是说你早就和信奈勾结在一块了?」

  结果反倒是胜家变成被斥责的一方。

  (我怎么可能对信奈大人刀剑相向啊,真伤脑筋,为什么身边的人尽是一些笨蛋……虽然想不出解决之道的我也是笨蛋……)

  胜家虽然是侍奉信胜的家老,但尾张的主人毕竟是信奈。

  要她与实质的主公信奈开战,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务。

  话虽如此,胜家也不可能一刀把信胜杀了,因为这样也等于是谋反织田家。

  对于个性表里如一的胜家来说,字典里找不到「谋反」两字。

  永远是忠义摆第一。

  柴田一家代代都是为了织田家奋勇作战的武士世家。

  也因为这样,目前织田家的对立局面令她十分为难。

  (如果把那群愚蠢的跟班们全宰了的话,信胜大人会不会醒悟过来……信胜大人就是太容易得意忘形了,所以才会被那些马屁精煽动。)

  不过要是把信胜身边的跟班全杀光,生性胆小的信胜搞不好会陷入恐慌,进而做出无法挽回的傻事。

  再说那群跟班虽然既愚蠢又眼光狭隘,却也没有坏到非杀不可的地步。

  就在胜家困扰不已之际,信胜居然说:

  「对了,胜家。你可以代替我去跟姊姊交涉,要她把犬千代交出来吗?要是姊姊拒绝的话,我就要跟她正式开战!」

  真是令人头痛不已的命令。

  「唉~~」

  胜家目前正在清洲城的本丸内。

  房间里只有三个人。

  胜家、信奈,以及代替犬千代随侍在旁的新人——相良良晴。

  地点是信奈的茶室。

  日本文化的中心地·京都以及其周边地区,现在正盛行茶道。

  对流行十分敏感的信奈,虽然在清洲城建立个自己的茶室,也开始收集起这种茶具,但是在自己人面前,她完全不会遵循茶道的礼仪作法,像今天也是大喇喇地盘腿坐在坐垫上。

  因为长时间跪坐的话,脚会麻掉。

  这天的信奈泡茶的方式也很随便,或者该说很有个人风格,她将大量抹茶粉一股脑地倒进茶碗里,然后注入热开水,「唰哩唰哩」地随意搅拌几下之后,便趁热将抹茶一饮而尽。

  不仅如此,只见信奈喃喃说了句「肚子饿了」之后,又开始啃起名古屋的特产「鸡翅膀」。

  由于鸡翅膀带有骨头,所以在吃法上也有一番学问,不过信奈的吃法依然充满个人风格,她将整只鸡翅塞进嘴巴里大嚼特嚼,期间还不忘发出「呼~~『名古屋土鸡』的鸡翅膀不论什么时候吃都一样好吃~~」的赞叹,然后「呸」一声,巧妙地将啃得干干净净的鸡骨头吐出来。

  完全不像是一位高贵的女大名。

  然而信奈本人却宣称:「比起慢条斯理地剥咬,整只吞进去不是比较快吗?否则就跟吃西瓜前还要一个个剔除西瓜子一样,根本是浪费时间。」

  就算同样不懂得礼仪作法,被称为「猴子」的良晴仍然比信奈好乡了,至少他正试着按照茶道的规矩喝茶。

  之前和斋藤道三喝茶的时候,举止明明还有板有眼的,果然只有在「外人」面前才会装装样子吗?良晴不禁叹了一口气。

  「你真是个乱七八糟的家伙,既然不把茶道的礼仪作法当成一回事,那一开始就别建什么茶室啊。」

  「你很罗唆,茶不就是一种饮料吗?所谓的饮料只要好喝不就够了吗?边转动着茶碗边念着『呼~~这茶泡得真不错~~』这种话,那是快要死掉的老年人在做的事,不合我的个性。按照那些礼仪作法磨磨蹭蹭,泡好的茶都要凉掉了。」

  「还有啊……穿着那么短的和服盘腿坐的话,会、会春光外泄喔。」

  「无所谓啦。反正这间茶室里只有我和六,以及一只饲养的猴子而已,又没有男人在场。」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尽情欣赏……哇?」

  良晴歪着脖子想要偷窥信奈的两腿之间,结果被装着滚烫热水的茶碗砸中脑袋,让他差点失去意识。

  「好烫烫烫烫烫!」

  「那个茶碗很昂贵喔,要是破了就要你赔。」

  「公、公主大人,末将胜家不是来看猴子耍猴戏的。」

  手上拿着茶碗,冒汗苦思(唔——要怎么喝才合乎正确的茶道礼法……)的胜家向前探出身子。

  「说得也是,那你找我有什么事?」

  「呃……那个,其实是关于犬千代的事!」

  「……犬千代已经逃亡了。她现在的下落我也不晓得。」

  信奈鼓起脸颊,将视线移向窗外。

  犬千代从小就像小狗一样陪伴在信奈左右,对信奈来说,她是唯一能信赖的朋友兼家臣——不,甚至如同亲姊妹一般的存在。

  知道这一点的胜家,一想到信奈现在的心情,也不由得心乱如麻。

  「信、信胜大人表示,要是不交出犬千代的话……就要再次发起谋反……」

  「那家伙是个笨蛋,一定又是被身边的人煽动才会这么说吧?六,难道你没办法制止他吗?」

  胜家低头道歉。

  「非、非、非常抱歉!末将胜家自认在战场上绝不会输给任何人,不过……对于这类的事情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除了出言喝止,或者干脆把挑拨离间的人全杀了之外,想不出其他解决之道了!」

  信奈叹了一口气。

  「唉~~真像六的作风,既然你无法制止信胜的话,那日后只要在战场上取下我的首级就可以啦。」

  「这、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我做不出来!与其要向公主大人掀起反旗,我宁愿切腹自尽!」

  信胜之所以每次谋反都会败在我手上,是因为六总是还没跟我交锋就退兵了——信奈向良晴解释。

  「真亏信胜没有处决胜家。」

  「因为那家伙身边没有其他像样点的家臣了,信胜周遭的家臣全是些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一旦打起仗来根本派不上任何用场,他多半也明白如果没有胜家,根本不可能赢得了我。」

  「就像富二代、富三代的公子哥集团吗……不晓得自己有多少斤两的家伙反倒很棘手。」

  「你没有资格说这种话,面对我这个尾张大名织田信奈,说话态度还敢如此随便的蠢家臣,全尾张也只有你而已了。」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末将胜家真希望自己是信奈大人的直属家臣……胜家无奈地垂下肩膀。

  是啊。待在信胜底下也只会白自浪费你高强的武艺——信奈淡淡回应。

  「言归正传,信奈大人,您说什么都不肯交出犬千代吗……」

  「她又不在我这里,要我怎么交人。」

  「这样一来,织田家又会再起骚动的。」

  「要是那家伙再敢挑衅我,我就成全那家伙。胜家,帮我传个话给信胜。」

  「什、什么话?」

  「假如你又再谋反我的话,不管母亲大人再怎么替你求情,我都会杀了你。」

  「这、这——」

  「骏河的今川义元已经着手进行上洛的准备了,一旦义元展开行动,尾张势必会首当其冲,现在已经没有闲工夫内战了。」

  「唔、唔、唔……这么说来,尾张正面临存亡之秋……!」

  胜家完全陷入混乱。

  啊~~我真是个笨蛋,这种时候完全不晓得该说些什么才好!胜家把心声全写在脸上,不断敲着自己的脑袋。

  「更何况,我已经不想再留情面给那个蠢弟弟了!也不想想犬千代是拜谁所赐才沦落到逃亡的下场,还不是因为那家伙先找犬千代麻烦的缘故?」

  「可是,信胜大人是公主大人唯一的亲弟弟啊。」

  「那又如何?在这个战国乱世,只会给人添麻烦的弟弟不要也罢。」

  信奈绷着一张白皙的脸,毫不客气丢出这句话。

  「真是的,这茶怎么这么苦啊。」

  用相当不高兴的声音抱怨了一句后,信奈便将茶碗里的浓茶咕噜咕噜一饮而尽。

  「喂,你真的打算取信胜的性命吗?那家伙虽然是笨蛋,却也没有坏到十恶不赦的地步啊,再说他好歹也是个外表和你有几分神似的贵公子。」

  良晴说道。

  「像本小姐这样的女大名啊——」

  「嗯?」

  「即使在战争中落败了,只要落发出家就能保住性命,这是自古以来的传统,但男人就不同了,假如投降却不被敌方接受,照样会被砍头,况且对兵多将广的今川家来说,信胜那家伙又不是什么值得招揽到己方帐下的猛将,再说他还是个谋反的惯犯。」

  信奈脸上充满不悦的表情,声音却一反常态地有气无力。

  「所以无论如何,凭信胜的本事是无法在战国乱世中生存下去的,就算我把国家让给他也一样。不对,那样子只会导致尾张灭国,反而更糟糕。」

  请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赌上性命去说服信胜大人的——胜家自告奋勇。

  不过,信奈却摇了摇头。

  「失去六的话,我夺取天下的计划会受到严重的影响,因为在尽是弱兵的尾张里,找不到比你更强的武将了。要我选择的话,我宁可砍了信胜的脑袋。」

  「可是,公主大人!」

  「六,现在尾张国内如果发生内战的话,到头来我们双方都只有遭到今川军蹂躏的下场,假如你认同我信奈是尾张的国主,就立刻把信胜给我抓起来。这都是为了尾张、为了百姓,还有为了整个天下。」

  「……遵、遵命。」

  「你也不必心痛,我的目光向来是放在几十年后、甚至几百年后。就算旁人不能理解,我也对自己有自信。觉得心痛的时候,就以『为了天下苍生』这句话来代替佛号,所有的罪过全部由我一个人承担。」

  坚毅的口吻与觉悟的眼神。

  胜家不由自主地低下头。

  自己虽然不明白复杂的大道理,不过——

  这个人绝对不是什么傻瓜。这个人果然才是尾张真正的主人——胜家体悟到这一点。

  此时的良晴则是静静地注视信奈的侧脸。

  ※

  信胜的居城。

  「你、你想背叛我吗?胜家!等等,等一下!」

  「恕恕恕恕属下无礼!」

  胜家只用了三秒的时间,就制伏住信胜与他的跟班们。

  就在信胜用鼻子哼着小曲,前来询问胜家「姊姊做了什么答覆?」时,胜家一把扣住信胜的手腕,让他无法动弹,一旁的跟班们见状个个吓得脸色铁青,纷纷扔掉手中的刀枪。

  平时总是围绕在信胜身边的那群跟班们,遇到这种情况居然连一个有胆量反抗胜家的人也没有。

  「我是奉命行事,信胜大人!」

  「姊、姊姊要你抓我?」

  「我一定会拚死替信胜大人求情的,请与我一同共赴清洲城!」

  「不要啊啊啊啊~~我不想死啊啊啊啊啊啊啊!谁、谁来救救我啊!」

  不行啊,我们是打不赢胜家大人的。

  事到如今,大家只好把头发剃光,恳请信奈大人饶命了。

  跟班们的意见一个比一个窝囊。

  看着一群人毫无抵抗地降,连胜家都失望不已。

  (啊,我真是笨蛋!这群乌合之众根本不可能会是信奈大人的对手,更不用说与今川家交战了。让这种人上战场,只怕一下下就被打得抱头鼠窜了!身为家老的我倘若能够早点下定决心的话——)

  将信胜等人五花大绑之后,胜家做好即使赔上脑袋也要保住信胜一命的觉悟,出发回到了清洲城。

  ※

  清洲城。

  胜家身穿一袭白衣入城。

  坐在主位板着一张脸的信奈,一边大口嚼著名古屋特产「鸡翅膀」,一边听胜家报告事情的前因后果。

  胜家身旁的信胜眼眶含泪不停发抖。

  而织田家的重臣们,则是并排跪坐在信胜与胜家的左右两侧。

  (信胜大人气数已尽了。)

  (信奈大人也经过一番挣扎才做出决定。)

  众人纷纷对信胜投以同情的目光。

  「呜哇啊啊啊啊~~大家都在同情我吗?谁来替我说情一下吧?拜托~~!」

  「请交给末将胜家。」

  胜家转身面对信奈。

  「信胜大人的行为不检点,身为家老的我责无旁贷。太复杂的事情我不懂——但我愿意奉上自己的首级,还请饶过信胜大人一命!」

  胜家用清脆爽朗的声音发出宣言。

  看来在她奉命抓住信胜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一死的觉悟了。

  不过,信奈没有答应她的请求。

  「胜家,我不是说过了吗?少了你的话,我们无法战胜今川家,只要评估一下利害得失,自然就能得出该死的是信胜这个结论。」

  「呜啊啊啊啊啊?姊姊,我以后再也不敢和你作对了,请原谅我吧!我已经彻底醒悟了!为了把名古屋特产「外郎糕」推广到全国这种无聊的野心,动不动就谋反姊姊的我才是真正大傻瓜!姊姊啊啊啊啊啊啊~~!」

  从野心当中醒悟的信胜哭着向姊姊求饶。

  「我不想死啊!可是请你不要杀了胜家!胜家从来没有冒犯过姊姊!但是我也不想死啊!」

  那你到底想怎样啊?随侍在末席的良晴忍不住双手抱头。

  「我已经做出裁定了。从今天起,六就转任我的家老,信胜的家臣全部流放,至于信胜,你当场切腹自尽。」

  「切腹?不要啊~~这么痛的死法我做不到~~姊姊?」

  「是吗?既然你不愿意,我就亲自将你处斩。」

  信奈站起身来,从侍童手上接过太刀走到信胜的面前。

  「公主大人,信胜大人是您的亲弟弟啊,还请网开一面!」

  「废话少说,六!如果连自家的内乱都无法平定,又如何问鼎天下?所有人都仔细听好!往后要是有人敢忤逆我,就算是家族亲人我也照杀不误!从今天起,我会舍弃私情,化身为第六天魔王。这都是为了天下,为了苍生!」

  信奈的脸上已经看不到昔日的傻瓜面影了。

  现在的信奈是一个眼神冰冷到令人不寒而栗的绝世美少女。

  她的手上正紧握太刀。

  为了夺取天下而舍弃私情的信奈,宛如活生生的战争女神。

  简直就像军神·摩利支天——现场有人忍不住叹息。

  由于她太过美丽、太过庄严,也因此格外使人畏惧。

  再也没有人敢提出异议。

  就在众家臣们都低头颤抖的时候,坐在末席的良晴站了起来大声说:

  「慢着,信奈,不可以杀了自己的弟弟!」

  笨……笨蛋!猴子,别乱说话,小心连你也会没命的!胜家的声音显得相当紧张。

  不过,良晴却认为自己糊里糊涂地来到战国时代,就算糊里糊涂死了,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更何况,良晴无法默不作声。

  因为现在的信奈,就和良晴在战园游戏或电视剧里看到的「冷酷无情的魔王·织田信长」的形象如出一辙。

  也不晓得为什么,良晴就是不喜欢这样。

  他走到手持太刀的信奈面前。两人的距离近到鼻尖几乎要碰在一起。

  然而,眼前的女孩子不是以往的信奈。

  而是逐渐化身成战国大魔王的信奈。

  这猴子未免也太大胆了?难道他真的不是泛泛之辈?还是说他只是个智商和猴子差不多的笨蛋?胜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居然敢公然忤逆我。你今天也要死在这里了,猴子,有什么遗言的话就趁现在说一说。」

  「好啊,既然你让我说,那我就不客气了!假如你此时此刻化身成魔王杀死信胜的话,日后你就会走上将身边亲近的人接二连三杀掉的魔王人生!这是你所期望的吗?」

  「没错,我说过我已经下定决心了!这是为了天下苍生!如果连家臣们都不忠实听从我的命令,想要统一天下根本是痴人说梦,反正他们全是些无法理解我的用意的笨蛋,只要闭上嘴乖乖照我说的做就够了!像信胜这种三番两次谋反我的弟弟,不要也罢!」

  「吵死了!什么天下不天下的,你这个笨女人!」

  「你、你说什么?」

  家臣们都开始议论纷纷起来。

  这下子猴子是必死无疑了!

  「你给我听着!!因为信胜是『亲人』就原谅他的话,对于那些死在战争中的士兵和百姓就太不公平了。无论是武士、农民还是商人,人命的价值都是一样的。如果杀了这家伙就能够保障尾张百姓的性命,相信这么做对大家都有利。难道不是吗?」

  「所以你就是脑筋太好了,才会没人跟得上你的思想!更何况人心不是光用道理做成的!」

  「嗯?什么跟什么?你想岔开话题吗?」

  「你有讨厌弟弟到非杀他不可的地步吗?不是吧?实际上,你是因为不忍心让软弱的信胜被卷入战国乱世的洪流,才会继承家督之位吧?然而你现在却要亲手杀了这家伙,这样不就是本末倒置吗!」

  「猴、猴子!你讲道理讲不赢我,就拿这种事来说嘴?太卑鄙了!」

  「哪里卑鄙了!我只是不想眼睁睁看着你变成人见人怕的魔王!我希望你一直都是当时那个开心转动地球仪的你啊!」

  啪!

  信奈没有挥下手中的刀,而是用空出的那只手朝良晴掴了一巴掌。

  鼻血从良晴的鼻孔里缓缓流出。

  「少罗唆、少罗唆!笨蛋、笨蛋、大笨蛋!可恶的猴子!那你倒是说说看,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暂且把天下什么的摆一边吧!这是你们自家人的问题!你只要坦率面对自己的内心就行了!你心里真的想杀信胜吗?」

  「……我当然不想杀他!世上有哪个女孩子会想杀死自己的亲弟弟!别逼我说得那么白行不行?笨蛋!」

  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从信奈的脸颊上滑落。

  瑟缩在信奈脚下的信胜见状,不经意地叫出「姊姊……」两个字。

  「既然如此,老实说出来不就得了!你是尾张的国主吧?全尾张你最大吧?老实说出来的话,事情不是简单多了吗!真是一点都不可爱的女人。」

  「你、你、你说什么?」

  居然在家臣的面前流下眼泪。

  不只如此,还被猴子训斥一顿。

  原本下定决心往后要在家臣面前扮演魔王的信奈,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不知所措,陷入混乱的她最后粗暴大喊:

  「知、知道了啦!我饶了信胜就是了!」

  姊姊……

  看着低头跪在地上的信胜,信奈弯下腰。

  「哼、哼!勘十郎……你不必挨刀子了,我赏你吃外郎糕。」

  侍童将切成薄片的外郎糕递给了信奈。

  「快吃吧。你最爱吃这个吧?」

  「……可以吗,姊姊?」

  「这是和好的证明喔。」

  「……那、那我就不客气了……」

  信胜从信奈手中接过外郎糕送进嘴巴里。

  在姊弟两人为了家督之争决裂之前,信奈几乎每天都会像这样给信胜吃外郎糕。

  和高级的羊羹相比之下,名古屋特产的外郎糕算是庶民的点心,由于砂糖放得很少,因此吃起来没什么味道。

  即使如此,对小时候的信胜而言,每次信奈笑着说「快过来~~勘十郎,我给你好吃的~~」而赏给自己的外郎糕,比起任何山珍海味都来得更加好吃。

  追根究柢,信胜之所以会喜欢上外郎糕,正是因为那是从姊姊手中得到的——给自己的赏赐。

  然而,自己却被周遭的野心家鼓吹煽动,渐渐不把姊姊当成一回事。

  结果还害那个比谁都自负的姊姊,在家臣团面前潸然泪下。

  我怎么会这么愚蠢啊?信胜打从心底后悔,哽咽地吃着外郎糕。

  「如何?好吃吗?」

  「……好、好咸喔,味道就像明太子一样。姊姊。」

  「傻瓜,那是你的眼泪的味道。」

  「不,说不定是姊姊眼泪的味道。」

  「哼,从我眼里流出来的是水啦。」

  于是信胜的处决事件总算是和平落幕了。

  信奈眯起眼睛站了起来。

  原本消失无踪的杀气又再次复苏。

  「接下来——猴子,你刚才居然敢在家臣面前出言不逊责骂我,我要杀了你!这次绝对要杀了你!」

  良晴怒喝:

  「来啊,尽管杀!」

  「不用你说我也会真的杀!」

  拔刀了!

  「……不,等一下,还是不要好了!要是杀了我的话,搞不好你又会进入魔王路线……不对,杀我这种无名小卒应该不会有影响吧?」

  「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不准说猴子语!老是自顾自地叽叽叫个不停……总之我要送你下地狱!」

  「等一下!拜托等一下——!」

  两人在家臣们面前上演起夺命追逐战。

  姊姊,请原谅我这个笨头笨脑的弟弟,呜呜呜~~仍然跪倒在地上哭个不停的信胜,看起来没有勇气拯救良晴,至于胜家则是在刚才信奈魔王化的时候,被当着众人的面大声斥责信奈的良晴勇气(或者应该说傻劲)吓到了,至今尚未回神。

  「五右卫门快来救我~~!呃?难道她今天又不在了?是公休吗?怎么觉得她的假日意外地多啊?」

  「居然敢把我惹哭,你这猴子实在太嚣张了!去死吧!」

  「好了好了,公主和猴子大人都先就此打住吧。」

  出面制止这场永无止尽的追逐战的勇敢家臣,是原为信奈侍童的武将丹羽长秀。

  在多数都是继承父职的年轻武将中,不久前还在担任侍童的长秀,年纪大约二十出头。对信奈来说,她是如同姊姊般的存在。

  不过,她给人的印象并非成熟妩媚的大姊姊,硬要说的话,比较像是「和蔼可亲的班长型姊姊」,脸上总是带着亲切的笑容,

  长秀的个性温厚,平日里极少插嘴过问信奈所做的事情,不过要是放任两人继续追逐下去的话,良晴搞不好真的会命丧信奈刀下,为了避免发生遗憾的事情,长秀才会起身制止。

  「既然信胜大人表示今后愿意效忠公主,今天的事情就可以打八十分了,这样不是很好吗?」

  「那可不行,万千代(长秀的小名)。要是谁也没有受罚的话,我又怎么能让家臣们信服呢?」

  不断对手中的太刀施力之余,信奈嘟嘴回答。

  附带一提,就在良晴以一招空手夺白刃接住劈头挥来的太刀之后,两人的战斗就陷入了胶着状态。

  「那家伙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而且还是公主养的猴子,眼下还是先进行对信胜大人的处置比较重要。」

  扮演姊姊角色的长秀,以可以包容一切的治愈系笑容缓和信奈的火气。

  多么可靠的人啊——良晴深受感动。

  「唔~~那么万千代,如果是你的话,会做什么样的处置?」

  「这个……」

  信胜有生以来头一次看到,那个冷漠、尖酸刻薄而且凶暴的姊姊,竟然为了自己流下眼泪。万分感动之余,信胜决定洗心革面,往后当个全心全力辅佐姊姊的好弟弟,他跪伏在两人的脚下,并且有效发挥了他平时只会用在无谓之处的伶牙俐齿。

  「姊姊,如果你肯饶恕我的话,我愿意舍弃织田的姓氏,以免往后再度遭到有心人士利用!从现在起,我将以分家的身分改冠『津田』这个姓氏!」

  「……这倒是个好提案,信胜大人,九十分。」

  「顺便连名字也一起改掉!过去的我之所以那么执意想战胜姊姊,都是信胜这个名字惹的祸!从今以后,为了表示我会以纯净清澄的不二之心侍奉姊姊,就改名叫『信澄』好了!」

  「……好像有点谄媚过头了,三分。」

  这家伙还真容易得意忘形——良晴心想。

  「哼、哼!也好,从今天起,你的名字就叫津田信澄了,勘十郎。」

  勘十郎是信胜的乳名兼小名。

  「十分感谢,姊姊!」

  听到姊姊再次用这个名字称呼自己,信胜……更正,信澄似乎相当开心。

  「你、你可不要得意忘形喔!要是下次再敢谋反我的话,不管谁来说情,我都不会再原谅你了!」

  「我再也不会谋反姊姊了!姊姊对我的厚爱,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只要是为了姊姊,就算要我去死我也愿意!」

  「……恶心死了……!你、你就以一名武将的身分,暂时在胜家底下好好接受锻链吧!现在的你太软弱了,根本派不上用场!」

  「遵命!」

  舍弃织田信胜之名的津田信澄,为了将来能替信奈出力成为胜家的下属。

  至于那些煽动教唆信胜谋反的家臣们,则被惩处闭门思过一段时间,并且调离原来的部属。

  信胜的处置也就此告了一段落。

  紧绷的神经总算得以放松的胜家,「呼~~」地长叹了一口气,丹羽长秀则是一边笑着说出「事情圆满解决,九十三分。」这句话,一边看着为了掩饰害羞而用脚踹着弟弟的信奈。

  附带一提,良晴的存在早在中途就被众人遗忘,至今仍然维持空手夺白刀姿势的他,独自大叫:「事情根本还没解决好吗!谁来帮我抢下信奈手中的刀啊~~」

  即使忙着用脚踹弟弟,信奈的手仍然坚决不肯放开太刀,说什么都要给猴子一点处罚。

  ※

  当晚,良晴回到五加长屋的院子里,一个人摘着树篱的叶子。

  虽然叶子几乎都被摘光了,但是勉强凑一凑,大概还能再煮上一锅汤。

  不过,随着树篱的消失而与良晴家完全相连在一块的前田家,却没有犬千代的身影。

  犬千代如今人在哪里,又在做些什么呢……得赶紧把织田家骚动已经落幕的消息告诉她才行——良晴心想。

  「糟糕,开始想起家来了,犬千代不在的话还真寂寞啊。」

  五右卫门,替我把犬千代叫回来——良晴对着夜空大喊。

  可是没有半点回音,五右卫门好像有事离开清洲了。

  「这也难怪,毕竟那家伙有一群部下,当然会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搞不好是到别的国家收集情报了。」

  死心走回屋里后,里面已经坐满来访的客人。

  首先是来自对面浅野家的宁宁。

  「猴子大人!听说你公然向公主大人提出谏言了!你这样子不管有几条命都不够死喔!」

  宁宁一边责备良晴,一边将杓子伸进热腾腾的汤锅里将泡沫残渣捞起。

  「猴子,你对公主大人的态度实在太不敬了!本、本来是想一刀宰了你的,不过这次就特别饶你一命!」

  连身为家老的胜家都来了。

  而且还很难得地穿上浴衣。

  看到她曲线毕露的体态与格外突出的丰满胸部,良晴刹那间目瞪口呆,不过下个瞬间,愤怒的胜家全力挥出了一记右直拳击中良晴的脸。

  幸亏良晴发挥天生的闪躲技巧,在千钧一发之际脖子一扭,卸去大部分的力道。要是遭到直击的话,颊骨恐怕会整个凹陷——良晴不由得打了个哆嗉。

  「嗨~~猴子,为了报答你今天的恩情,我特地带来名古屋特产『外郎糕』给你。感谢我吧,哈、哈、哈。」

  原名信胜的信澄也不请自来,而且还以一身派头十足的打扮,大喇喇地坐在主位的位置。

  「猴子,虽然外郎糕这种点心对你这种庶民来说可能非常稀奇,不过滋味可是一等一喔,吃进嘴里时,不但会有股香甜的味道缓缓扩散开来,而且口感清爽无比。总有一天,我要让这个名古屋特产在全日本流行起来!」

  良晴想起被信奈喂食外郎糕的犬千代。

  「外郎糕吗……犬千代也很喜欢吃……」

  「那么,今天就来让我们来庆祝织田家团结一致,乾杯!」

  「等等,信澄?我看你应该还只是国中生的年纪吧?」

  「我不是姓忠乐(※注16),而是改姓津田。」

  「……算了,反正是战国时代。」

  乾杯~~宁宁高举双手。

  「劝、劝你最好不要太得寸进尺喔,猴子!就算你和信澄大人交情好到一起吃『外郎糕』……要、要是你敢用色眯眯的眼神盯着织田家的女性,我就当场砍了你!」

  看样子只有胜家对良晴仍有芥蒂。

  胜家事前没有想太多,才会穿着浴衣来访。

  正因如此,良晴三不五时偷瞄自己胸部的视线感觉上比起以往猥亵了十倍之多,一下子就粉碎了白天对良晴产生「这家伙也是有可取之处」的评价,变回「竟、竟、竟然一直用下流的眼神盯着我的胸部……呜呜呜,这家伙果然是只色猴子!」的评价了。

  而且不管怎么说,这家伙对信奈的态度都太嚣张了,完全没有一点家臣的样子。

  虽然胜家后来曾向信奈提出「为了让众人引以为戒,果然还是应该重惩猴子」的建议,但是却被信奈以一句「那家伙如果是人类,脑袋早就不保了,不过既然他只是只从猴子国来的猴子,又何必跟他一番见识」打发。

  注16:与日语中的国中生发音类似。

  这件事也很令胜家不满。

  (信、信奈大人很中意这只猴子……!所、所以即使猴子当着众人的面对信奈大人口出狂言,信奈大人也没有真的动怒!……不然照理说普通的士兵要是像他那样胡来,早就二话不说被斩首示众了!?呜呜呜呜……总觉得好不甘心!)

  说穿了,胜家就是在吃醋良晴深受宠爱。

  「假如我当初有幸被选为信奈大人的侍童,现在的信奈大人肯定每天都会喂我吃外郎糕……啊~~越想越生气!今天晚上一定要给他喝个痛快!喂,信澄,倒酒倒酒!」

  「咿!胜家竟然直呼我的名字?胜、胜家,你两眼发直罗?」

  看来胜家不但酒量很差,酒品还很糟。

  「虽然不想承认,自从猴子来了以后,信奈大人好像变得比较开朗了!信秀大人去世之后,那个看起来脆弱不堪的信奈大人……那个装成傻瓜的模样,不肯对任何人敞开心扉的信奈大人,没想到居然会为了信澄掉下泪来……好美……多么美丽的眼泪啊……我、我之前居然还怀疑信奈大人搞不好真的是傻瓜……笨蛋!笨蛋!真正的大傻瓜是我柴田胜家!」

  眼泪?我看可能是灰尘跑进眼睛里了?良晴从旁插嘴,结果遭到胜家一巴掌打趴在地上。

  阎时胜家也不忘用另一只手牢牢勾住信澄的脖子。

  「我、我、我决定从今以后,要为信奈大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是身为一名武士的夙愿!突然觉得眼前的道路豁然开朗了!呜……假如我的脑筋能更聪明一点的话~~」

  「谁叫你把营养都摄取到胸部去了。」

  喝得醉醺醺的胜家,朝着口无遮拦的良晴又是一拳。

  「来来,尽量喝吧。」

  宁宁不断在一旁给胜家倒酒,而胜家每次都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良睛在挨打之余,心里想的却是(喔!喝醉的胜家就连丰满的胸部都微微泛红……受、受、受不了了!),并且伸手捣住了鼻子,反观被胜家的超常怪力紧紧缠住脖子的信澄,倒是没有余力产生非分之想,随着胜家的手臂越缠越紧,信澄的颈骨甚至发出「喀嚓」的声音。

  「咿~~饶了我吧,胜家,!」

  「给·我·闭·嘴!就是因为你三番两次谋反,才会连我都被信奈大人讨厌了!不对,现在的我在信奈大人眼里,就连猴子都不如!」

  「胜、胜家,你喝太多罗?咿~~?」

  「从明天开始,我会狠狠锻链你!不想在训练中丧命的话,最好给我做好准备!」

  好了好了。

  宁宁和良晴钻进两人之间,将两人分开。

  「猴子,我会负责把犬千代找回来的,你放心吧。」

  「那就拜托你罗。」

  「包在我身上。猴子,今日蒙受你的恩义,我信澄绝对不会忘记!知恩图报才称得上是贵公子。往后在战场上,我信澄也会与你一起并肩作战!」

  你在说什么呀?要是不按照公主之命乖乖接受我的训练的话,我会很困扰的~~醉倒在良晴大腿上的胜家,用女孩子闹别扭的声音喃喃轻语。

  「信澄,你看起来似乎非常不擅长作战……?」

  「我确实不擅长作战,不过我有一支由尾张的可爱女孩们组成的亲卫队,在某些情况下,她们会派上很大的用场喔。」

  「啧,不愧是长得和姊姊有几分相像的帅哥……糟糕,要是有这家伙在身边的话,我不是更难受到女性青睐吗?」

  「哈、哈、哈。猴子,打起精神来,等你修炼成人之后,搞不好就能交到一个女朋友了!只不过我的亲卫队有百人以上喔。」

  虽然百人以上的后宫确实令人羡慕,不过我这个人重视质更胜于量,只要有一个天下第一的美少女相伴,我就心满意足了——就在良晴点头沉思的时候,宁宁敲了一下良晴的脑袋。

  「哼,半吊子的猴子大人,想玩弄女人还早得很!」

  「为什么!?」

  后来,喝得烂醉如泥的胜家突然想起放到凉掉的「味增锅烧乌龙面」,将面端到良晴面前,缠着良晴大叫:「吃吧!猴子!怎么?难道我的味增锅烧乌龙面不能吃吗?」

  拜托别再推广名古屋特产了!良晴一边这么想,一边吸着凉掉又发胀的味增锅烧乌龙面。

  四个人大吵大闹直到深夜。

  当宁宁等三人都已经熟睡时,只有良晴不知为何毫无睡意。

  他走出五加长屋,朝着本丸的方向走去。

  与信澄达成和解的信奈,如今应该睡得很香甜……不、不对,我才不会很在意信奈的事喔!良晴连忙在心中否定。

  在爬上坡道的途中,良晴遇见身穿睡衣的信奈。

  不是白天看到的那个「魔王信奈」。

  而是和一如往常,一脸不高兴地嘟起嘴、跟普通女孩子没有两样的信奈。

  「什么啊,我正要去找你。」

  「找我?」

  「跟我来一下。」

  两人来到信奈的房间。

  (三更半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难不成……?

  产生莫名的期待心跳加速的良晴,进到信奈的房间后,便在末席坐了下来。

  信奈站在走廊边抬头望月亮,怀里抱着她很珍惜的地球仪,嘴里不晓得在嘟哝什么。

  过了好一阵子,信奈就像忘了良晴的存在一样,只是痴痴凝视月亮。

  在月光的映照下,信奈雪白的肌肤与秀丽的侧脸、长长的睫毛、英气十足的眼神,令良晴不由得看得入神。

  (只要安静不说话的话,全天下也许找不到比她更美的女孩子了……)

  织田家的家族好像专出俊男美女,所以信胜也只有那张脸特别出众,不过如果和信奈这种从内在面散发出来的美丽相比,层次就差上许多。

  这家伙到底在看什么呢?良晴很在意。

  信奈的嘴里似乎正在唱着某首歌谣的歌词。

  人生二十年,

  与天地长久相较,

  如梦又似幻;

  一度得生者,

  岂有不灭者乎?

  这首歌好像在哪里听过,不过「人生二十年」未免太短了——良晴心想。

  「对了~~信奈,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啊?」

  「嗯?喔……你在啊?」

  信奈回神把视线移回到良晴身上。

  这家伙的眼睛闪闪发亮的,好漂亮的眼睛……不、不过我是不会迷上她的!像这种一点都不可爱的暴力女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反正她只要一开口,形象就全毁了!良晴在心中念念有词。

  「什么叫『你在啊』?是你把我叫来的吧?」

  「说得也是,记得你曾经跟我说过,你知道这个世界是圆的,没错吧?你还说你知道南蛮的位置。」

  「是啊。那又如何?」

  「我原本完全不相信你说的话,不过现在倒是有一点改观了,我在想你也许说的是实话。」

  「为什么?」

  「第一,你之前一语道破蝮蛇内心的想法……虽然我当初以为你只是碰巧猜中罢了,这不能证明你来自未来。只不过——」

  后来你又大略指出了南蛮的地点——信奈低声说道。

  「这个地球仪是我的宝物。这是在我还小的时候,父亲大人从津岛港带回来的南蛮传教士送给我的,那个蓝色眼睛的传教士教导我许多知识,例如日本只是这个地球上的一个小小岛国的事、生活在这个岛国上日本人正在自相残杀的事、『科学』兴盛的南蛮发明包含火枪在内的各种武器,总有一天,南蛮人会仗着强大的武力和经济实力,席卷整个日本的事……据说南蛮人的国王都把日本称为『黄金之国Cipangu』,对日本虎视眈眈。甚至还有国王企图将日本变成自己国家的殖民地。」

  「这都要怪马可波罗了。」

  「我从那个传教士口中得知各式各样的事情后,就想着将来要是能统一乱世,就要离开日本环游世界。打造一艘钢铁制的坚固大船,乘着船横渡七大洋,将日本人从未看过的这个广大世界的一切,深深烙印在我的眼底,所以当年飘洋过海而来的那个人,就是我梦想的原点。」

  真是个亲切的传教士——良晴点点头。

  「是啊,他告诉了我许多惊奇万分的新鲜事物喔,只可惜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这样啊,我很遗憾。」

  「也不晓得为什么,我喜欢、我依赖的人都会一个个离我而去,像父亲大人也是一样,还有蝮蛇,听说他好像遭到美浓的豪族们群起挞伐……就因为他说要把国家让给我,说不定他也活不久了。」

  信奈的脸上浮现出寂寞的笑容。

  感觉上她好像话中有话,不过良晴不知道她想要说什么。

  「那个,猴子……假如我当时杀掉信胜的话,日后就会接二连三杀掉身边亲近的人……你当时是这么说的吧?」

  「嗯,没错。」

  「为什么你会这么确定呢?就凭你这只迟钝又愚蠢的猴子,怎么可能知道我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怎么会这样,无法将目光从这家伙的眼睛移开……良晴注意到自己的脸颊越来越火热。

  我到底在紧张什么!缓缓做了一个深呼吸之后,良晴开口回答:

  「因、因为我是未来人,相信我吧。」

  那我的未来你全都知道罗?信奈发问。

  「我不知道你的未来,不过有个和你很像的战国武将人生,我倒是略知一二——那家伙自从杀了谋反自己的弟弟之后,内心的某处就崩坏了,渐渐地,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到后来——」

  信奈用手指抵住良晴的嘴唇。

  「不用再说下去,再说我就杀了你。」

  「为什么?知道未来的话不是很方便吗?」

  要是得知了自己的未来,这个交织欢笑与泪水的人生还有意义吗?信奈笑着说明。

  「那又不是你的未来,我只是知道一个很像你的家伙的未来而已,而且我大部分的知识都是从游戏或漫画中得来的,除了一些重大事件外,我也是一无所知。」

  「即使如此,一旦你告诉我未来的事,我还是会杀了你,否则总觉得自己好像被你操纵一样,这样我无法忍受。」

  「嗯,说得也对。」

  的确,完全按照则人所说的话而活,根本就不符合这家伙的作风——良晴点了点头。

  「知道了,我以后不会再提的,放心吧。」

  「哎呀。难道你都不会想操纵我吗?」

  「因为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在这个世界里能够统一天下的家伙,信奈,只有你而已,所以我决定在你的梦想上赌一把,假如在我能够预知的范围内,你又偏离自己的道路的话,我就悄悄从旁导正,你不会得知任何我所知道的未来。这样可以吧?」

  可以,那么我们就来举行正式缔结主从关系的仪式——信奈若无其事丢出这句话。

  「总不能一直把你当猴子养,也差不多该让你成为真正的武士了。」

  「喔,好啊。仪式要怎么做?战国风格?」

  「这个,我觉得南蛮风格比较优雅大方。来吧,向我宣誓忠诚,然后亲吻我的手。」

  说话的信奈粗鲁地伸出白皙的手。

  这是……骑士向公主宣誓忠诚的动作……吧?良晴心想。

  原来如此,说起来信奈也是个「公主」,这么做倒也没什么不对。

  话说回来,我的心脏为什么会跳得这么厉害啊……?

  「相良良晴,承认我是你的主人,向我宣誓忠诚。」

  「……喔、嗯,我、我知道了……」

  无法像平常一样忤逆她。

  这全都是月亮的错,因为皎洁的月光太过美丽的缘故,才会使得沐浴在月光下的信奈看起来就宛如童话故事里的公主。

  良晴在信奈面前单膝跪地,对着信奈的手背轻轻一吻。

  明明总是握着刀,手指却出奇地光滑细致。

  「你愿意发誓永远效忠于我吗?」

  一旦说出「我发誓」三个字,好像就会从此沦为信奈的俘虏。

  良睛试着抵抗。

  「直到我找出返回原世界的方法为止。」

  明明知道不可能找得到返回原世界的方法,良晴仍然嘴硬。

  「……是吗?那好吧,就到那时候为止。」

  现在信奈露出什么样的表情,良晴没有勇气用自己的眼睛确认。

  「嗯,我绝对不会背叛你,还会帮你实现梦想。」

  「那要是我的梦想没有实现的话,你就不能回去罗。」

  「嗯,没错。」

  握着信奈的手令良晴紧张到口干舌燥。

  「不过,猴子,你自己呢?」

  「咦?」

  「你的梦想是什么?既然你愿意替我卖命,我也应该付出相对的报偿。要我替你实现梦想也可以喔。」

  我的梦想。

  我想想……平平凡凡就业,平平凡凡结婚生子……不对,那是我在原本世界时的小小梦想。

  在这个世界里……在这个世界里我想要的是……我的梦想是……

  心脏紧张得蹦蹦跳。

  无意之间,良晴想起了藤吉郎大叔的笑容。

  (没错,我曾经答应过大叔要继承他的梦想。真想早日出人头地,给大叔建个坟墓啊。)

  「所以,猴子?你的梦想是我有能力实现的东西吗?」

  记得大叔的梦想是——

  「对、对了!我的梦想是——受女孩子欢迎,大享艳福!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了!」

  「什、什么?」

  「既然以男子汉之姿活在战国乱世,谁会不向往被一大群女孩子伺候的快活人生!不过我是个重视质更胜于量的男人!不是人数多就好,我想娶到天下第一的美少女,和对方尽情卿卿我我!」

  叩!

  信奈突然抽回自己的手,同时握紧拳头,朝良晴的侧头部狠狠敲了下去。

  「呜?你为什么要偷袭我!」

  「实、实、实、实在太不要脸了!居、居、居、居然说你想要娶天下第一的美少女?」

  只见信奈全身发青。

  整个人都结冻了。

  「你为什么要那么激动啊?我只是坦白说出自己的梦想。怎么样?你可以帮我实现吗?」

  「那、那种不切实际的梦想,怎么可能实现!也不想想我和你的身分地位相差有多悬殊!恶心死了、恶心死了!」

  「咦?等、等一下!我说的是天下第一美少女,又没有说那个人是你,再说为什么我非要和你结婚不可啊!」

  「少装蒜了!说到天下第一美少女,除了本小姐之外选会有谁!不然还有其他的解释吗?」

  「那是你自我意识过剩啦!而且症状还恶化了?记得前阵子你还只是自称『尾张第一美少女』而已?」

  良晴心想,自我意识过剩到这种地步,就某种意义上来说还挺令人佩服的。

  「呜啊啊啊啊啊!全身都起鸡皮疙瘩了!恶心死了,你看!拜你那句太过恶心的发言所赐,害我的冰肌玉肤都爬满鸡皮疙瘩了!」

  「用不着让我看你失去唯一可取的美貌加持模样!」

  「呕、呕恶恶恶恶恶恶恶,光是想像嫁给一只猴子、还生出了小猴子的自己,就忍不住想反胃……」

  「别吐啊!不要再伤害纯情男子的心灵了!」

  良晴不禁热泪盈眶,起码表现一下脸红害羞的模样!为什么要像起了排斥反应一样,又是痉挛又是呕吐?哇,心灵真的受创了!

  正当良晴流下男儿泪的时候,信奈的拳头又再次飞来。

  由于这次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因此良晴轻松躲开。

  「喂!不准躲,乖乖让我打你!」

  「总而言之,你最好改掉那种自我意识过剩的毛病!世上有哪个美少女会自称自己为美少女的?」

  「少罗唆!你老是挂在嘴边的『地石木』(※注17)到底是什么啦?」

  「不懂意思的话就不要生气啊!虽然你是个美女,却也只有脸蛋漂亮!个性一点也不可爱!既凶巴巴又不坦率,而且任性又爱滥用暴力!所以依我专业的审美眼光来看,你不合格!」

  「死猴子……饶、饶、饶不了你……这、这、这次一定要宰了你!」

  「不要动不动就拔刀啦!」

  注17:日语中的地石木与自我意识发音类似。

  「可恶!给我等一下!」

  「谁要等你啊!」

  结果两人又上演起你追我跑的戏码。

  战场从本丸延伸到三丸,深夜里的猴子追击战。

  一停下脚步就会被劈成两半。在自己身后挥舞着太刀紧迫不舍的信奈,脸上究竟是带着开心的笑容,还是露出了「呕恶恶恶」的反胃表情,良晴当晚根本没有余力确认。

  因为光是逃命都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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