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传 邪气眼龙政宗 第五封印 魔王觉醒摺上原

  「梵天丸!你为什么让辉宗大人这么轻易丧命了!」

  回到米泽城的义姬将一脸平静主持完辉宗葬礼的梵天丸叫到自己的房间,劈头就是一顿痛骂。

  对于自己的失控程度远比预期严重,义姬感到相当困惑。

  失去辉宗的打击意外撕裂了义姬的心。

  面对义姬盛怒,梵天丸只是害怕得呻吟,迟迟不敢开口回话。

  「很多家臣都认为是你谋杀了妨碍你的辉宗啊。你做事应该比任何人都还要小心的才对啊……!」

  「母亲大人,那是──」

  「你以为我这个做母亲的为什么对你如此严苛?就是因为我们母子来自最上家,所以我才会用这种方式,用那么久那么久的时间来洗刷企图窃据伊达家的嫌疑啊!」

  「母亲大人,请、请听我说!」

  梵天丸抬起头来。

  她的表情十分僵硬。

  就算在梵天丸传达父亲死讯的当下,母亲依旧不肯对她表露温柔。

  甚至还不断责备她,不给梵天丸解释的机会……

  会不会告诉母亲大人真相后,她非但不会高兴,反而会更生气呢?

  这种不安袭上梵天丸的心头。

  压抑不住激动与震惊的义姬朝著犹豫不决的梵天丸大喊:「快说啊!」。

  这对不擅感情的母女隔著能够感觉到彼此呼吸的距离互相瞪视。

  「这件事还请母亲大人保密。其实父亲大人还活著。」

  「还活著?」

  「这是一项计策。」

  「计策!?」

  「这是为了让南奥州再次组成联军的计策。是利用这起件事散布丧父的梵天丸在盛怒下打算将南奥州化为火海的假谣言。」

  「你为了打胜仗而逼迫辉宗大人诈死吗!?」

  「父亲大人此时已经踏上巡回参拜之旅了。」

  「梵天丸,你这个孩子怎么做出这种事!你不知道辉宗大人有多么爱你吗?你这个不孝女!」

  义姬气疯了。

  「母亲大人,我话还没说完!」

  「葬礼都办好了,事到如今说什么都太迟了!我不想听你辩解!」

  「我不是要辩解!」

  一股怒意冲上脑门的梵天丸也大吼说:

  「说到底,还不是因为母亲大人要我当奥州霸主,不,要我当天下霸主吗!」

  「我不记得说过可以为了夺取天下而害辉宗大人诈死啊!」

  「您为了实现夺取天下野心而严格训练我的时光都是假的吗!」

  「老是玩弄那种卑劣计谋,你就没有堂堂正正与人对战的觉悟吗!?」

  「您根本已经认定我故意做出那种不孝之举嘛!」

  「什么认定不认定,事实就是你已经害辉宗得当个死人了!」

  「为什么您笃定我不会因为与父亲大人分离而难过?为什么不会察觉梵天丸的心意,温柔地安慰我呢!母亲大人您果然打从心底讨厌我吧!?」

  「梵天丸……」

  「母亲大人就只会疼爱竺丸!」

  「……滚出我的房间!」

  「出去就出去!」

  虽说梵天丸与义姬因为辉宗葬礼一事大吵一架,不过辉宗逝世的假消息为梵天丸再次带来了胜利的契机。

  本来南奥州联军还在犹豫是否该重新集结,不过因为他们私下盛传「伊达政宗带领穿著白色丧服的军队打算将所有人赶尽杀绝」的传闻而害怕不已,于是便陆陆续续聚集到芦名家的根据地‧会津。

  梵天丸并没有刻意散播白衣丧服军队的谣言。

  不过这则谣言却迅速地在南奥州传了开来。

  这或许是离开米泽、前往巡回参拜之旅的辉宗所立下的功劳。

  正当梵天丸与小十郎、成实开会决定真的要组织一支白衣军时,另一个意外的「好消息」传了进来。

  「北奥州的大崎家开始攻打伊达家领地。你们怎么看,成实、小十郎?」

  「现在立刻挥军北上、打倒大崎吧!」

  成实就像毛毛虫一样只懂得往前进,她一开始就没有后退的想法。

  「大崎家是最上义光妻子的娘家,公主。这代表了最上义光在背后策动大崎家啊。」

  另一方面,小十郎则是个性冷静,规划战略时小心谨慎、步步为营。

  尽管这两人经常像这样在军事会议激烈争论,不过最后做出的结论往往在双方之间取得良好平衡。

  她们都是优秀到我配不上的好家臣啊──梵天丸这么心想。

  「小十郎,那些分析不重要啦。要是不回应对方的挑衅,这样会有损公主名声的。」

  「成实大人,如果现在和最上义光起冲突的话,事情就麻烦了。我们还有南奥州联军这个敌人,应该先攻打会津才对。」

  「你的意思是放著北方领地不管吗?」

  「那是个状况复杂到一言难尽的地方,就由我当使者去和大崎军谈判吧。」

  「太消极了!这样只会落得被当成人质的下场啊。」

  成实说的没错,小十郎的话也有道理。

  「梵天丸我很讨厌那只老狐狸呢。」

  所以就北上与大崎一战吧。咯咯咯──梵天丸平静地如此宣言。

  「喔喔,说的好!请让在下成实打前锋吧!」

  「公主?那会津怎么办?」

  「小十郎和成实,你们前往南边的前线‧猪苗代城。芦名一定会为了夺回猪苗代城而攻过来。拜托你们守城了。」

  猪苗代城于猪苗代湖东北,是芦名家的分家‧猪苗代盛国的居城。猪苗代家从以前就和芦名家关系很差,特别在芦名盛隆继承芦名本家后,猪苗代盛国眼见自己身为堂堂芦名分家当家,却由臣属于芦名家之二阶堂家出身的盛隆当上继承人。为了此他非常不快,于是小十郎立刻说动猪苗代盛国倒向伊达家。

  这座猪名代城距离会津芦名家的本城‧黑川城相当近,在猪名家倒戈至伊达家后,这座城可说是最南端的前线。

  「公主,先不论小十郎,怎么连在下都要留守啊!?」

  呜啦、呜啊呜啊!──成实泪眼汪汪地抗议。

  「一旦与义光开战,夫人肯定会更生公主的气的。光是老主公丧礼一事就已经让两位吵到现在了。」

  「我才不管。反正无论现在再怎么惹恼母亲大人,她讨厌我的程度也不会比现在高,再说──」

  「再说?」

  「教育我要成为天下霸主的人不就是母亲大人吗?如今我已觉醒成启示录之兽,不可能停下脚步了。」

  梵天丸气得脸颊胀鼓鼓的。

  小十郎相当忧心梵天丸与义姬险恶到不愿意对话的关系。

  明明只要公主坦率地对夫人讲明:「是父亲大人自己提议举办葬礼的」就可以解决问题了;不过却不知她们两人为什么无法对彼此吐露真心,进而导致误解、不睦接连发生──这点也使得小十郎感到焦虑。

  即使她偷偷告诉义姬辉宗葬礼的真相──这件计策是辉宗所想的,义姬也不愿相信小十郎,并认为那是小十郎为了帮梵天丸开脱的话,结果并没有放下她的愤怒。

  小十郎还担心另一件事。

  就是梵天丸难以驾驭的邪气眼。

  「公主,那个使用完整版邪气眼击溃南奥州联军的战略该怎么办啊?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只有在特定日子才能使用完整版的邪气眼。要是错过这回的话,短时间内就遇不到下个机会啰。咯咯咯。」

  「没错。」

  公主已经决定往北了,你就闭嘴吧,小十郎──成实凶巴巴地大喊。

  「到时候再说啦。反正只要再开发新的秘密兵器就好了。」

  「成实大人。新武器的点子没那么容易想出来的啦。」

  「小十郎你操心过头了。在下已经试造了毛毛虫型战车。那是只能往前冲锋,完全无法后退的梦幻战车喔!」

  「那什么鬼啊。碰到要撤退的时候不就完了吗──」

  「不要撤退就好啦!」

  「太强人所难啦。」

  「总而言之,公主往北一事已经决定了。我们得死守猪苗代城喔,小十郎。」

  「用来扮邪气眼的那套装备该怎么办啊,公主?」

  「不能把那套装备带去北边,最好运到南边的猪苗代城喔。咯咯咯。」

  「也就是说,您已经想好对策了吧!」

  「嗯,多亏了老狐狸这次的行动呢。不过,厚著脸皮加入联军的兼兼动向让我很在意,就来赌赌看吧。」

  「万一联军全力攻打猪苗代城的话……」

  「你们就尽量撑到我回来吧。拜托你们啰。」

  「「遵命!」」

  一于是梵天丸率领伊达主力军北上,目标是大崎军。

  而小十郎、成实则是带著为数不多的部下坚守猪苗代城,与南奥州联军对峙。

  南奥州联军集结于猪苗代湖南边的会津黑川城。

  之前在人取桥之战因为所派遣的夜袭部队遭遇邪气眼而全军溃败的北关东常陆佐竹军也重新加入战局。

  不过,这次联军的主导权并不在佐竹军手上。其当家‧佐竹义重仍在关东与北条对峙,无暇分身前来,因而改由家臣率领援军参战。

  然而,连自己的家臣团都无法统率的芦名盛隆根本无力指挥奥州诸将。

  因此联军必须从佐竹、芦名两家之外的大名中选出指挥官,但除去佐竹与芦名,参战势力中再也没人拥有那么高的地位。芦名家退隐的名将‧止止斋虽然活著,但却年老病衰。即便有调兵遣将的智谋,身体也不堪负荷。因此,奥州诸将难以在彼此之间选出指挥将领。

  不过,若是没有身怀将才之人指挥这支临时联军,就一定无法战胜伊达政宗。在前一场战役中,联军于前哨战大胜后诸将行动不一,导致胜利拱手让给了伊达军。诸将这次也学到了教训。

  于是──

  「呵呵呵。就由在下直江兼续担任幕后军师,为诸位带来胜利吧!」

  越后的上杉谦信正以关东管领身分率领关东诸将和侵略关东的新兴势力‧北条氏交战。在这段期间,她保证依靠她的关东诸将对自身领土的所有权,没有夺取那些人一寸土地。

  谦信的义将之名早已传遍了整个奥州。

  直江兼续年纪轻轻就成为谦信的心腹,被谦信派来守护奥州的秩序。

  畏惧因丧父之痛而大发雷霆的梵天丸,南奥州诸将知道这个时候不能计较太多,于是慎重地迎接他们原本敌视的直江兼续,并将指挥权交给了她。最上义光那个「满脸得意的臭小鬼」的预感应验了。

  这天,军事会议正讨论得沸沸扬扬。

  得知「伊达军已挥兵北上」的消息后,诸将意见纷陈、无法达成共识。

  「最上大人遵守约定呼应我们的起兵了!」

  「应该趁现在拿下伊达军的南方据点‧猪苗代城啊。」

  「这么做会对那位魔王的愤怒火上浇油的。」

  「都已经聚集如此兵力,难道还不开战吗?」

  「不对,不是不开战。应该等最上义光大人击败伊达政宗再说吧。」

  「那不就是袖手旁观吗!」

  「我们还没解开六六六之谜吧。」

  「对啊。数字六六六的谜题根本还没解开啊!」

  「启示录之兽大发雷霆了。南奥州会像曹操经过的徐州那样猫狗不留啊。」

  过去中国的三国时代有位名为曹操的知名智将,年轻时曾在盛怒之下对徐州人民大开杀戒。

  起因是其父在路经徐州时遭到杀害。

  因为现在的梵天丸恰如当时的曹操,所以诸将都相当害怕。

  「南奥州一带又出现新的预言文告了。」

  兼续傻眼地说:「你们这群家伙也太害怕梵天丸了吧」而诸将则是将梵天丸写的新版诡异文告呈给她看。

  『又赐给他说夸大亵渎话的口,又有权柄赐给他,可以任意而行四十二个月。』

  这是伊达政宗大言不惭明言她会在奥州恣意妄为三年半的预言啊──已经完全变成启示录研究专家的小高城主‧相马义胤一脸认真地解释。

  『又行大奇事,甚至在人面前,叫火从天降在地上。』

  这段话预言了伊达政宗将会运用目前还是一团谜雾的可怕邪气眼打击敌人心理。看来邪气眼是从天上来的!

  『第五位天使吹号,我就看见一个星从天落到地上,有无底坑的钥匙赐给他。他开了无底坑,便有烟从坑里往上冒,好像大火炉的烟;日头和天空都因这烟昏暗了。有蝗虫从烟中出来,飞到地上;有能力赐给他们,好像地上蝎子的能力一样。』

  在即将到来的决战中,空中的星辰会坠落地面。我们已经知道这颗星预言了邪气眼的发动,不过当其发动时竟然会产生烟雾,使太阳、空气变得昏暗,还会从烟雾中冒出大量蝗虫袭击人类。

  很难想像这是人类做得到的事情。

  啊啊,啊啊,可怕的启示录之兽‧伊达政宗!

  『我被圣灵感动,天使带我到旷野去,我就看见一个女人骑在朱红色的兽上;那兽有七头十角,遍体有亵渎的名号。那女人穿著紫色和朱红色的衣服,用金子、宝石、珍珠为妆饰;手拿金杯,杯中盛满了可憎之物,就是他淫乱的污秽。在他额上有名写著说:奥秘哉!大巴比伦,作世上的淫妇和一切可憎之物的母。』

  骑乘在兽上的女人肯定是指伊达政宗的生母‧义姬。义姬怀了南蛮人的孩子嫁入伊达家,简直就是个淫妇。这篇文章正是伊达政宗为启示录之兽的铁证啊!

  「够了,听得我头好痛耶。别再扯梵天丸那些莫名其妙的文章了。」

  兼续住在米泽的期间就已经彻底瞭解梵天丸是个喜欢恶作剧的骗人专家,对这类的精神攻击有了抵抗力。

  辉宗殿下都过世了,她怎么还是那个样子……真是白担心她了。兼续感到无奈。

  (不过最后那段关于一位女性的预言让我很在意。梵天丸自己可能没有察觉,她的内心深处似乎一直盘据著对母亲的畏惧啊。)

  再说若不是梵天丸将这些南蛮魔族活动搞得如此夸张,上杉谦信本来还愿意支援她的。

  为什么我会为了打败梵天丸而跑来奥州这种地方啊──想到这里,兼续就想回越后了。

  「如果再等一下的话,就可以解开六六六的秘密了。」

  「不用解开也没关系。」

  经过前一轮的交战,兼续差不多掌握了梵天丸的作战方式。

  她的战术简单来说就是靠情报战与虚张声势的演出来打击敌方士气,在双方正式交锋前逼溃敌军,简直奸诈狡猾到了极点。

  这根本不是正派武士该用的方法。

  但另一方面,这么做也能够避免士兵无端牺牲。

  若是两军对垒时都选择正面冲突,且双方实力处于伯仲之间的话,就会造成莫大死伤。

  上杉谦信曾经在过去与武田信玄于川中岛激烈交战。

  两支被誉为日本最强军队的全面战争以凄惨的结局收场。双方互不相让,以致迟迟无法分出胜负。川中岛尸横遍野。武田信玄失去其左右手,即身为妹妹的信繁;而上杉谦信也体悟到「这是一场愚蠢的战争」对两军众多将士战死深深感到懊悔。

  兼续不想重蹈那场悲惨战争的覆辙。

  谦信也不希望如此。

  更别说对手是梵天丸。

  尽管她是个不知道在想什么的乖辟小孩,但也是爱姬的姊姊啊。

  (没错。为了不让小爱殿下悲伤,一定得让梵天丸安分下来才行。)

  上杉谦信只期望奥州恢复秩序,并不打算毁灭梵天丸。

  兼续心想:倘若梵天丸如谣传所言,打算执行歼灭一切的战术,谦信大人无疑会取下梵天丸的首级吧。不过,谦信大人还是希望梵天丸在彻底被邪恶污染前救她。如果只是用可怕的文字散播那些文告的话,那就还有得救。

  「重点就是揭穿梵天丸的诈术吧。」

  辉宗的死应该是意外。兼续救回辉宗时,他没有受到任何损伤。

  所以兼续很确定能够用对话解决辉宗的问题。

  接著只要在战场上解开梵天丸的神秘邪气眼之谜,梵天丸应该就会下跪道歉说:「对不起我错了,兼续小姐」并回到米泽吧。

  「直江大人您──」

  「解得开邪气眼之谜──」

  「还有六六六的秘密吗?」

  「首先要收集情报。目睹邪气眼的佐竹军目击者呢?」

  「那些人都因为害怕作祟而逃走了。」

  「全力把他们找出来,这个世上没有什么作祟的。」

  「不对!伊达政宗继承了南蛮人血脉,她真的遭到作祟了!」

  「那个人一开始就不该待在奥州啊!」

  兼续不禁把军配团扇重重朝桌上一拍。

  她激动地咆哮:

  「少一副什么都懂的样子~~!!」

  那震耳的吼声难以想像来自一名纤弱少女。

  简直就像毗沙门天附身下发出的雷霆盛怒。

  诸将不禁畏缩地跪伏在兼续脚下。

  「再有人敢提到梵天丸出身,我直江兼续二话不说当场处斩!如果还当自己是武士的话,就给我知耻一点!」

  众将畏惧兼续的盛怒,谁也不敢反驳。

  (梵天丸,你企图用恐惧来征服奥州的野心就由我来阻止。)

  兼续对梵天丸与其家人,还有淡淡爱慕著的片仓小十郎都很友善。

  她本来对这场仗没什么兴趣。

  然而,现在不同了。

  梵天丸那过分夸张的表演迟早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局面。

  当梵天丸本人察觉木已成舟时,恐怕就无法回头了。

  (谦信大人成为毗沙门天的化身还好。毗沙门天是救济世人的正义之神。然而,如果换成是毁灭这个世界的魔王……梵天丸,这样真的好吗?只要能在这个世界取得安身之所,你真的不惜化身为那种怪物吗?)

  兼续一边凝视著奥州地图,一边在脑中以惊人速度缜密地规划战略。

  「伊达军与大崎的战争只是为了引我们出兵的饵。梵天丸必定会掉头回到会津。届时我将会揭开邪气眼之谜。只要揭穿她的虚张声势伎俩,我这个尽得谦信大人真传的战略家就能够一举打垮伊达军那种货色的。」

  只要解开邪气眼之谜,根本不必打什么像样的仗。梵天丸所率领的伊达军就会瞬间溃灭的。

  兼续慷慨激昂地对奥州诸将演说。

  「可是万一她发起歼灭战的话,人民会沦为牺牲品的。」

  「梵天丸不会那么做的,她只是个喜欢装坏的小鬼头罢了。」

  「你是说她在虚张声势?」

  兼续握紧一整叠梵天丸写的文告轻声说:

  「梵天丸,被野心蒙蔽的不幸之人啊。我会驱散你的恶梦的。你就与爱姬殿下在米泽过著平静生活吧。」

  「直江大人,在伊达军南返前夺回猪苗代城吧。」

  「对方兵力稀少,而我方拥有超过两万的大军,放著那座城不管会影响到士气的。」

  「该城是由片仓小十郎大人镇守,没那么容易攻下来的。我很清楚,那个人是有实力成为奥州霸主的人才,但却不知道为何偏偏醉心于梵天丸……」

  这点实在让人不解,究竟是为什么呢?只能猜是她生错地方吧。

  尽管不过是个梦想,但我多么希望与小十郎殿下在越后为了正义并肩而战……兼续难过地叹了口气。

  然而,她没有打算在这场仗手下留情。即便想这么做,她的自尊也不容许。

  万一那么做的话,非但对小十郎失礼,自己也没有资格侍奉上杉谦信了。

  兼续终于体会到,要贯彻义战得具有多么强的意志力。

  「我明白了,那就攻打猪苗代城吧。只要在伊达军回防南部前打下猪苗代城,梵天丸就只能退守米泽,而这场战争就结束了。」

  「如果打不下来呢?」

  「打不下来的话,就会在磐梯山山脚下的摺上原进行决战吧。到时候我会亲自拆穿什么邪气眼的底细的。」

  猪苗代湖的东北有片仓小十郎用计夺来的猪苗代城。

  从黑川城出兵的两万南奥州联军通过磐梯山底的摺上原往东进军,前往猪苗代城。

  仅带领少量部下镇守猪苗代城的小十郎与成实正在等候梵天丸从北方回师。

  靠著黑胫巾组的间谍活动,他们已经得知兼续当上联军军师的消息。

  「直江兼续那个家伙来势汹汹啊。」

  「看来我们完全被上杉谦信当成坏人了。该说是自作自受呢?还是因果报应呢?」

  「那个兼续不是曾经借住在公主家吗!」

  「这是两回事。直江大人是位正直的武将啊。」

  「怎么可以让她得逞啊!只要有我成实在,猪苗代城永远不会陷落的!可恶,要是毛毛虫型战车完工的话就好了!」

  「话说回来,谦信明明打算保护公主,但为什么断定我们是坏人呢……」

  「应该是我们散播一堆奇奇怪怪文告,而且还散布杀戮战争谣言的关系吧。」

  「对啊。说到底,公主之所以变得那么莫名其妙,这都是小十郎害的。」

  「咦?绝对不是我啦。没有我的话,公主的症状会更严重耶。」

  小十郎一直待在后方拚命阻挡狂喊:「准备开城出击」的成实。

  只要撑到梵天丸抵达,就可以在摺上原展开决战了。

  不过,身为进攻方的兼续也看穿梵天丸的战略,出尽全力,打算在那之前攻下猪苗代城。

  接下来就看是梵天丸的奇策技高一筹,抑或是兼续堂堂正正的智谋会获得胜利了。

  就在城内米粮耗尽、喜欢虫子的成实开始将「虫虫点心」分送给将士的那天。

  兼续的包围网相当完美。尽管猪苗代城在小十郎、成实两大将领的努力下勉强保住,但长时间守城已经使守军的士气、体力到达极限了。

  兼续也确信,今天就可以夺下此城,一大早便不断发动猛烈攻势。

  惊觉这样下去不行的成实将她珍藏的「虫虫点心」分给了小十郎与士兵们。

  「快尝尝吧!这是用味噌腌渍的灰蝶蛹!外层坚硬里头饱满多汁,而且还富含营养喔。既好吃又滋养喔!」

  「我不用了……」

  「快吃!饿著肚子没办法守城的,小十郎!」

  「至少给我煮蝗虫吧。」

  「呜啦!你难道忘记现在吃不到蝗虫吗!」

  成实的爱虫公主外号在伊达家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她喜欢虫子甚至喜欢到拿来当成食物。

  守军士兵看著成实与小十郎斗嘴的模样,也跟著热烈讨论到忘了饥饿。

  「话说回来,她是怎么搜集到那么多昆虫的啊?」

  「是拿城里储存的蜂蜜当饵抓到的。」

  「那直接吃蜂蜜不就好了嘛I!」

  最后,就在成实、小十郎率领的守军有如最终奋战般努力抵挡猛烈进犯的敌人时,梵天丸的两万大军终于现身了。

  梵天丸究竟是如何在面对大崎军与最上义光援军时顺利从北方战线逃脱,此时尚且无法得知。

  最上义光那只老狐狸竟然就这么轻易让梵天丸军队在没有损伤的情况下撤退了。

  成实惊讶地瞪大眼睛说:「公主八成又耍了什么花招吧」。

  「啊啊,公主。这下子终于能从整天吃虫的生活解脱了!」

  「什么嘛。我本来还打算开始养虫呢。」

  「成实大人。根据南蛮历,就是明天。明天就是能够使用完整版邪气眼的日子了。」

  小十郎喃喃说:「虽然勉强赶上了,但直江大人在敌营一事让我很担心啊」。

  另一方面,尽管兼续差一点就打下了猪苗代城;不过她也对不需要夺走小十郎性命一事松了一口气。同时她也做好了「最上义光计谋失败了啊。接下来就由我和梵天丸交战并击败她吧」这样的觉悟。

  两万联军解除了对猪苗代城的包围,掉头转进磐梯山底的摺上原。

  决战前夕。

  联军在摺上原西侧,伊达军则是在东侧布阵。

  兼续是继承上杉谦信战略思维的才女,不过这是她是第一次指挥如此庞大军队展开野战。

  「原来谦信大人一直都在这么紧张的气氛下战斗吗?」

  建议夜袭的人、提议暗杀梵天丸的人,许许多多的将领都聚集到兼续的营帐。

  用「我不搞夜袭、暗杀」的答覆赶走那些人后,兼续就一直静静地等待。

  她在等佐竹军那些逃亡士兵的调查报告。

  也就是邪气眼目击证人的说词。

  接著,上杉家旗下忍者「轩猿」带来了那些情报。

  「──兼续大人。我们已经掌握邪气眼的真面目了。」

  「辛苦了。」

  「那果然是煽动人类恐惧心理的伎俩,并没有什么南蛮来的野兽。」

  「没有用拷问之类的方法逼问那些人吧?」

  「他们丧失了对邪气眼的记忆,所以是用催眠术问出来的。」

  「丧失记忆?」

  「应该是惊吓过度,使得身体自动忘掉了那段记忆吧。」

  兼续根据轩猿的情报与自己的推测,认定邪气眼的真面目只有一个。

  「……就是梵天丸拿下她的眼罩,用那只红眼吓唬士兵。」

  这是──

  无法想像那个对自己眼睛引以为耻的梵天丸会这么做。

  从散布诡异文告到各种诈术与表演,全都是为了让人看到梵天丸那只颜色不同的眼睛时,将她误以为是魔物的周全准备。

  邪气眼现身时,梵天丸之所以穿著漆黑甲胄,应该是为了将眼睛以外的部分用黑色隐藏起来吧。

  「应该称赞她变坚强了呢?还是该劝阻她没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呢?」

  梵天丸把自己的弱点转化成武器,反过来利用奥州人对她眼睛的迷信。这点真的应该好好赞扬她。

  不过兼续却感到悲伤。

  她收到梵天丸因辉宗之死而与义姬关系恶化的消息。

  兼续决定──不能放著那个家伙不管,一定得将她从魔王之路拉回正轨才行。

  「不过梵天丸是怎么从北方战线快速撤退的呢?最上义光应该打好了算盘,会持续追击梵天丸,并将她困在北奥州才对啊。」

  兼续向另一名潜入北方战线的轩猿询问事情经过。

  在听闻南奥州联军包围猪苗代城的消息时,与大崎、最上军交战并吃了惨痛败仗的梵天丸大喜表示:「终于把那些家伙拖上战场了」当天就迅速拔营往南撤退。

  尽管最上义光拍手大喊:「就是现在!」联合大崎军一同追击逃跑的梵天丸;不过却在梵天丸舍弃的阵地发现一些怪东西。

  一百一十一只逆十字架整整齐齐地插在阵地后方。

  『一般来说,阵地后方应该会留下大量炉灶才对。这些逆十字架到底有什么含意?』

  连最上义光都摸不清楚这个谜底,更别说大崎军的将士害怕地说:「她又在搞什么可怕的鬼主意了!」。

  最上义光斥责对此畏惧的士兵继续进军追击。

  隔天,他们又在路上的一处高原发现更多的逆十字架。

  数量有三百三十三支。

  再隔一天,梵天丸设置的逆十字架又变多了。

  变成六百六十六支。

  难道说,这个数字是……!?除了义光以外的人都一阵哗然。

  『搞不懂。虽然曾经有诸葛孔明在撤退时逐日增加炉灶故布疑阵,使敌人心生怀疑以阻止追兵的轶闻,不过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啊?』

  是某种计谋吗?还是南蛮的诡异魔术呢──

  义光想破头也猜不透逆十字架的谜。

  唯有六百六十六这个不祥的神秘数字在众将士的脑中挥之不去。

  「不要再追了。」

  最后大崎家的当家‧大崎义隆开口劝阻最上义光。

  「开什么玩笑!」

  义光对此感到愤怒。然而,对大崎义隆来说,伊达军被赶走就足够了,他不想再和那种莫名其妙的敌人扯上关系,于是便撤退了。大崎义隆原本就不怎么想打这场仗,只是迫于义光的威胁才勉强出兵的。他根本没有深入伊达家领地展开追击的胆量。

  大崎军离开后,义光也只能不情愿地丢下「混帐,都是群不像话的窝囊废」这番话并回到山形了。

  梵天丸的唬人伎俩打败了义光的阴谋诡计吗──兼续不禁有些痛快。

  兼续很快就搞懂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正确答案是「六百六十六支逆十字架看起来好像有什么深刻含意,但实际上并没有意义」。

  尽管义光也向大崎军如此解释,不过士兵们却无法认同。

  兼续挺起胸膛说:「我才不会玩弄诡计,要堂堂正正以战取胜」。

  「我要在明天的战场上揭穿邪气眼的伎俩、结束这场战役。」

  不过,小十郎殿下明天也会打前锋吧。我实在不懂,会什么他会对梵天丸奉献到这种程度啊──兼续对此感到困惑不已。

  梵天丸命小十郎随侍在侧,自己则是仰望月亮。

  「在下还要为明天做准备」成实留下这句话后就早早离开了。

  「小十郎,总算勉强赶上了。明天我将会成为奥州霸主了。」

  「但我听说您和大崎一役吃了大败仗呢。」

  「舅舅的支援意外棘手。我本来打算顺利的话就收拾大崎、并吞北奥州;不过却因为太贪心的关系失败了。」

  「这样很不好呢。公主老是两三下就想偷懒。」

  「我一开始就想好要怎么逃跑了,没问题的啦。」

  「明天可不能像之前一样贪心喔,我很担心呢。」

  「明天会好好依计行事的,别担心。只要我梵天丸当上奥州霸主,母亲大人的心情就会变好吧。咯咯咯。」

  「……是啊。夫人一定会很开心的。」

  「……应该吧……」

  小十郎不禁抱紧著梵天丸小小的身躯。

  「夫人一直都很宠公主的。只是怕家臣团对公主起疑,没办法坦率地表现出来。公主对夫人的恶劣态度能避免家臣怀疑最上家有意夺取伊达家,这么做反而保护了公主啊。」

  「……真的吗?」

  「真的,绝无虚言。在下小十郎对天地神明发誓。」

  「如果是真的,我和母亲的对立就会在明天画下句点了。」

  小十郎。明天我就会成为奥州霸主喔。

  ──梵天丸这么宣示。

  摺上原的决战在隔日上午辰时展开。

  梵天丸在八森设置本阵,并亲命小十郎部队打头阵。

  成实则是在小十郎的前锋部队后方静静行军。

  另一方面,联军以高森山为本阵,却将大部分兵力投入前锋。

  摺上原这天早上吹著强烈西风,两军甫开战便面临无法使用火枪的异状。

  「天空明明一片晴朗耶,真是古怪。」

  「该不会是伊达政宗用了南蛮魔术吧。」

  联军再次蔓延著一股不安情绪,不过坐镇高森山紧盯著两军动向的直江兼续却没有任何反应。

  「只要将梵天丸逼上前线,再用我的三吋不烂之舌在她面前揭穿邪气眼之谜,胜利就是我方的了。」

  兼续几乎已经掌握邪气眼伎俩的全貌。

  堪称是梵天丸秘技的邪气眼只能在夜晚施展。

  另外,为了让敌兵看见邪气眼,她必须亲自靠近敌人。因此不可能用在这种开阔战场上的。

  这个招数只能在人数不多的小型场地施展。

  所以梵天丸应该会混过白天,等到夜晚才认真决胜负的。

  「才不会让你得逞。我要全力攻破片仓小十郎殿下的部队,将梵天丸拉到前线来。」

  同时兼续在实战的指挥能力远远比梵天丸优秀。

  她冷静沉著、有条不紊地调度战局,完全不像个初次上阵的新手。

  前锋部队的战斗一直是由联军占优势。

  小十郎的部队节节败退。

  她露出与平日判若两人的凶恶表情,以嘶哑的嗓音号令士兵冲锋,而自己则是多次抡起长枪杀入联军的前锋部队。无奈联军投入太多人在前锋部队,双方的人数差距过大。

  「害怕邪气眼发动的直江大人肯定不会让这场战斗拖到晚上的。她打算趁太阳高挂天空的时候分出胜负啊。」

  至今的发展全在梵天丸的意料之中。

  当小十郎部队即将崩溃时,梵天丸终于将本阵往前推进,藉此接应小十郎的士兵。

  「咯咯咯。不愧是小十郎,辛苦你撑到现在了。」

  「公主!开始了。时机快来了。」

  「我知道。风向快要转变了。」

  梵天丸穿著那套漆黑的五件式甲胄,骑在一匹灰色小马上。

  由于敌我双方无法使用火枪,梵天丸得以骑马亲自跃上战场前线。

  「出现了!」「是启示录之兽!」「是魔王啊!」联军的前锋部队陷入慌乱。

  梵天丸如今已经成为光是现身就足以撼动敌方军心的恐怖人物。

  情势逐渐逆转。

  不过兼续就是在等这一刻。

  「就是现在!」

  位于本阵的兼续带著直属部队策马赶往前线,冲到能够清楚看见梵天丸脸庞的距离。

  「梵天丸,我已经看穿你的邪气眼了!」

  兼续使劲地大吼。

  「梵天丸,不要再惹是生非了!」

  兼续的声量异常洪亮,就连梵天丸都能够清楚听到。

  梵天丸在马上摆出「亮相」姿势,随即高声大笑说:

  「哇哈哈哈!好久不见啦,兼兼!」

  「不要叫我兼兼!」

  「兼兼,你不担心小爱变成什么样吗?」

  「你、你说什么?」

  「只要你投降,小爱就能够得救喔!」

  「多、多、多么邪恶的威胁啊!?」

  「如果不投降的话,我就会失控而化为启示录之兽,小爱的性命会有如风中残烛喔!」

  「可恶,小爱殿下不是你的妹妹吗!你这个没良心的!」

  「哇哈哈哈哈!你根本不知道我为了封印启示录之兽花了多少力气!万一我输掉这场仗后力量耗尽,兽就会从我的体内逃窜而出喔!」

  「什、什么?那不得了了!」

  「要是你现在立刻投降,我梵天丸就让小爱当你的妹妹!还允许你拿小爱当抱枕喔!」

  「明白了,我这就马上投降。」

  直江大人,您被那个家伙唬弄了!──听到周围将领怒叱,兼续才赫然回神。

  「不、不好,竟然一不小心就被拖进梵天丸地狱了!?」

  「废话少说,赶快投降啦,兼兼!」

  「不要叫我兼兼!」

  「「「直江大人!您又要被拖进政宗地狱啦!」」」

  「啊,对喔。不、不妙啊。」

  个性过分耿直的兼续与让人摸不透想法又擅长戏弄人的梵天丸展开辩论,局势自然会一面倒对兼续不利。

  兼续若有所思(她怎么敢在战场前线胡言乱语还不会害臊啊),越来越搞不懂梵天丸这个人了。

  仔细一想,梵天丸本人恐怕已经无法分辨现实与演戏了。也就是说,她目前的状况很危险──兼续下了这个结论。

  「保护小爱殿下一事之后再说!梵天丸,我现在就要揭穿邪气眼的真面目!打从一开始,来自南蛮的恐怖秘密兵器‧邪气眼根本就不存在!」

  喔喔喔喔──联军的士兵们使劲大吼。

  「真不愧是军师大人!」

  「只要摸清底细就没什么好怕的啦!」

  「原来是吓唬人的啊!」

  兼续在心中对梵天丸道歉(别怨我,是时候让你从魔王的梦中醒来,变回人类了),并下定决心点破邪气眼的秘密。

  「邪气眼的真面目就是你的眼睛!你不是独眼!在黑暗中让两眼闪烁反光,那正是邪气眼的秘密!」

  你说什么!──梵天丸大吼。

  「只有那对在黑暗中闪烁的眼睛是真的。其余邪气眼的一切都是为了让目击者产生错觉的演出罢了!」

  兼续不顾梵天丸反应,继续揭露邪气眼的真相。

  「证据就是邪气眼只能在夜晚使用!她没办法在大白天使眼睛反光,根本没什么好怕的!」

  就在这个时候。

  西风忽然平息下来。

  梵天丸悠然地面对满天箭雨,甚至还开始「咯咯咯咯」地高声大笑。

  「距离一拉远,她就没办法让敌人看见那只眼睛了!你必须要在黑暗的环境下使敌人靠近才行啊!」

  「喔喔喔喔喔!」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政宗的眼睛那么可怕──」

  「反正就是耍了什么花招嘛。」

  「是诈术!」

  联军的士气瞬间高涨到顶点。

  兼续说得越多,就越体会到士气正在提升。

  她就像是已经打了胜仗般宣布:

  「梵天丸。只要你愿意对妖言惑众、动武扰乱奥州秩序的行为忏悔,我保证会让你平安回到米泽的。如何?」

  兼续不希望梵天丸死于乱军之中,也不想看到双方士兵彼此厮杀、血染摺上原的景象。如果能够靠辩论取胜,那就再好也不过了。兼续相信正义之战的做法就是如此。

  「如果是真正的恶徒,就不会把我的话听进去;不过梵天丸你并非那种人。你不过是因为过了太多畏惧周遭目光的生活,使内心出了某种差错,才会装成恶人的模样的。为了小爱殿下,也为了小十郎殿下,我必须将你从那条歪路拉回正轨啊!」

  兼续不断大喊、不停呼吁,彷佛要把所有话都传进梵天丸耳里。

  不知花了多少时间。

  接著──

  「咯咯咯。我不用再拖时间了,兼兼。」

  「什么?」

  兼续闻言紧抿双唇。梵天丸在战场前线又是胡言乱语,又是与她拌嘴,这么做其实都是为了拖延时间?

  难道我会如此侃侃而谈只是被梵天丸牵著鼻子走吗!?

  (梵天丸究竟在等什么?)

  就在此刻。

  战场上突然刮起猛烈的东风。

  风向变了──不过这并非梵天丸等待的变化。

  兼续察觉到,不知何时四周突然稍稍暗了下来。

  奇怪。

  难道天气突然转阴了吗?

  兼续、联军士兵,还有众将领几乎同时抬头往磐梯山更上方,高挂在空中的太阳看去。

  太阳它──

  太阳逐渐被黑暗遮住了。

  太阳的轮廓开始迅速消失。

  如今只留下弦月般的微弱光芒,整个天空被黑暗笼罩了。

  (日蚀!?怎么可能。历书上没有预测今天会出现日蚀啊!)

  尽管兼续立即意识到这是日蚀,不过在日本的历法里,这天不会有日蚀才对。

  不过,南蛮的历法则是正确预测到本日的此时会发生日蚀,太阳的大部分面积将会被黑暗掩盖。

  「哇啊啊啊!」

  「伊达政宗!」

  「召唤出邪气眼啦!」

  「不能在白天使用是错的!」

  联军陷入大乱。

  「哇哈、哇哈哈哈哈!!我现在就要解开最后的封印。兽啊,来吧!!」

  伊达军中的南蛮号角队开始奏起刺耳的不协调乐章。

  就像在配合号角乐声一般──

  磐梯山的山腰发出某种巨大爆炸声响。

  「第五位天使吹号,我就看见一个星从天落到地上,有无底坑的钥匙踢给他。」

  星星掉下来了!──有人这么喊道。

  「他开了无底炕,便有烟从坑里往上冒,好像大火炉的烟;日头和天空都因这烟昏暗了。」

  乘著强烈东风,黑烟飘了过来。

  士兵们什么都看不见。

  摺上原的大地化为黑暗世界。

  黑烟笼罩了前锋部队视线,在他们眼里就像是太阳完全消失在黑暗当中。

  其实太阳没有完全消失,这只是日偏蚀罢了。

  然而,一旦群众心理生效,只要一个人喊出「太阳不见了」,所有人都会觉得太阳就像是消失了一般。

  「慢著,这只是障眼法,只是普通的日蚀罢了!爆炸声与黑烟都是梵天丸的演出,不要上了梵天丸的当啊……」

  在前线作战的联军中唯有兼续一人保持冷静。

  (为什么梵天丸能够预测到这场突如其来的日蚀呢?)

  除非能解开这个新谜题,否则连兼续也没有办法激励逐渐崩溃的军队。

  「有蝗虫从烟中出来,飞到地上;有能力赐给他们,好像地上蝎子的能力一样。」

  伴随诡异的振翅声──

  大批蝗虫随著黑烟侵袭了联军的前线。

  这是爱好虫子的成实用她独特的方法聚集的大量蝗虫。

  成实昨晚之所以早早退席,就是为了搜集这么多的蝗虫。

  「预言应验啦啊啊啊!」

  「不行了!被蝗虫咬到就不得了啦!」

  就在天地笼罩著黑烟与蝗虫时,梵天丸用天使般的清澈嗓音继续朗诵预言:

  「并且吩咐他们说,不可伤害地上的草和各样青物,并一切树木,帷独要伤害额上没有神印记的人。但不许蝗虫害死他们,只叫他们受痛苦五个月。这痛苦就像蝎子螫人的痛苦一样。在那些日子,人要求死,决不得死;愿意死,死却远避他们。」

  她吸了口气,继续念著:

  「蝗虫的形状,好像预备出战的马一样,头上戴的好像金冠冕,脸面好像男人的脸面,头发像女人的头发,牙齿像狮子的牙齿。胸前有甲,好像铁甲。他们翅膀的声音,好像许多车马奔跑上阵的声音。有尾巴像蝎子,尾巴上的毒钩能伤人五个月。」

  「开什么玩笑!这根本不是正当战斗,这只是一场猴戏,吓唬人的戏法罢了!」

  然而,正义却败给了只能说是旁门左道的梵天丸戏法。

  「第一样灾祸过去了,还有两样灾祸要来。」

  所有人都看见了。

  伊达军的最前列出现了太阳。

  消失在空中的太阳,如今却以弦月形状出现在眼前。

  那道弦月的亮度逐渐增强,最后变成完整的圆形发光物。

  「是太阳。」

  「太阳落到地面了。」

  「魔王政宗将太阳拉下来了。」

  在那轮太阳的下方,是在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的一对兽之眼。

  右边的瞳孔是尘土般的褐色,左边的瞳孔则是有如鲜血般的殷红。

  但兼续彷佛从那灿灿生辉的双眼中依稀看见这位与众不同少女的无尽悲伤。

  她祈祷著:请让梵天丸称霸奥州吧。

  为什么她会这么想,兼续自己也不明白。

  「我正是启示录之兽、染血的宫殿之王、震撼太阳之人──邪气眼龙政宗!」

  此时,兼续终于瞭解为什么片仓小十郎愿意对梵天丸奉献一切了。

  「不对!那不是真的太阳,而是梵天丸的头盔装饰!梵天丸不过是站在那个位置,让弦月头盔刚好与太阳重合,那是唬人的!」

  兼续大喊。

  「那只眼睛才不是什么魔眼或邪气眼!梵天丸只是个普通小孩啊!」

  人类,她只是一般人!──兼续不知道喊了多久。

  可惜这里是战场,所有人接二连三看到各种异象。

  已经没有人听得进兼续的话了。

  兼续总算明白,为什么梵天丸会戴著那顶有著巨大弦月的头盔。

  戏演到这种程度,几乎可以说是艺术了──兼续咋舌说道。

  不对,梵天丸丝毫不认为自己在演戏──她挖空心思扮演启示录之兽欺骗敌人,最后完全陷入了这个角色而没能察觉其中的矛盾。换句话说,梵天丸既是天才,也是个彻头彻尾的天真孩童。兼续若有所思(她跟我相克,是最糟糕的天敌啊)。终于发现这点的兼续有了遭遇决定性败北的预感。

  「咯咯咯。还有一项灾厄正等著你们昵。」

  还来啊啊啊啊啊!

  前线部队正以惊人速度瓦解。

  「不好了。得退后重整阵型。」

  兼续没有体验过什么叫败仗。

  上杉谦信率领的越后军绝不会乱成一团。

  就连在那场有如地狱的川中岛之战里,越后军也是有条不紊地缓缓退兵。

  因此很不幸的,兼续没有学过要如何让溃乱部队安然撤退的方法。

  (现在只能照著兵法理论,一边维持部队的最低秩序一边撤退了。)

  事后证实,比起击退敌人打胜仗,兼续的才能更适合用于撤退战时挽救我方士兵的性命。

  面对人生第一次遇到的军队崩溃,初次指挥撤退战的兼续表现得十分出色。

  然而──

  兼续为了揭穿邪气眼之谜而亲赴前线的举动反而成为她的致命伤。

  「马军有二万万;他们的数目我听见了。」

  高森山上的联军本阵原本与在前线发威的黑烟、蝗虫群无缘,但却在日蚀造成一片混乱的当下遭到不知道从何处冒出来的伊达成实奇袭部队趁隙进攻。

  成实此时已经做好全军与敌同归于尽的觉悟,奋勇杀敌。

  「死吧!!!!!去死吧!!!!!!」

  她没有考虑退路。

  「士兵们,我们将葬身此地!这是为了将公主推上霸主之位啊!」

  几乎在同一时间,重整好阵型的小十郎部队从正面冲向兼续。

  「现在开始,我小十郎将化身恶鬼罗剎。兼续大人,请您退兵吧!」

  将梵天丸推上霸主之位──义姬与梵天丸母子的宿愿近在眼前了。小十郎把自己的牌位绑在头盔上,化身为名符其实的恶鬼。

  就在这个时候,位于联军退路的日川桥更遭到黑胫巾组破坏。

  兼续直到事后才意识到:那顶骇人的弦月头盔和蝗虫群都是梵天丸为了让特遣队绕到联军后方发动奇袭、封锁退路的障眼法罢了。

  然而,此时的兼续光是要将旗下士兵迅速撤离前线就已经竭尽心力,根本没时间想到梵天丸挑选了这个日子、规划了多项计画,就是为了获得这个必定胜利的战果。

  梵天丸在这场摺上原之战的表现可说是若有神助。

  连藉由日蚀、弦月头盔塑造出来的完整版邪气眼,也都是为了趁敌军因日蚀而陷入混乱时得以顺利发动奇袭的障眼法。

  梵天丸不只靠诈术取胜,而是凭藉著孤注一掷的奇袭获得完全胜利。经过此役后,南奥州诸将已经完全丧失抵抗的意志了。

  无论邪气眼究竟为何,伊达政宗的足智多谋,小十郎、成实的强悍武力都让人难以招架──从这天起,这段话成为了奥州的全新常识。

  梵天丸之所以能够得知日蚀发生日期,全都要归功弗洛伊斯在堺町传授她的南蛮历法。兼续是在事后发现这点的。

  倘若兼续没有加入联军当军师,联军当时肯定会仓徨溃逃、自相残杀。阵亡者恐怕上看数千人。

  联军吃了如此惨痛的败仗,却没有出现多少死伤,这简直就是奇迹。

  或许正是因为梵天丸知道兼续加入战局,所以反而更能够放手施展她的计画吧。

  「在这里有智慧:凡有聪明的,可以算计兽的数目;因为这是人的数目,他的数目是六百六十六。」

  傍晚──

  摺上原的大地上响起一名年幼少女朗读圣经的清澈嗓音。

  联军舍弃了作为据点的黑川城,芦名盛隆抱著从佐竹家迎来当继承人的幼小义广,夹著尾巴逃出了会津,前去投靠位于常陆的佐竹义重。

  失去主公的黑川城士兵尽管打算拥戴长年支撑芦名家的前任当家‧芦名止止斋持续抗战;但却在芦名止止斋「相当遗憾,奥州今日藉此一役迎向了新时代,老将唯有谢幕一途了」这番话下开启了黑川城的城门,降服在伊达家的旗帜之下。

  南奥州诸将──二阶堂、石川、白川、相马、岩城、山内、长沼、河原田、穴泽等家,有的臣服梵天丸,有的则是逃逸四散。

  于是梵天丸征服了仙道筋与会津,成为了奥州的霸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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