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卷之五 姊妹

  通往大阪本猫寺的制海权究竟会由毛利方把持,或是被织田方夺去──

  接下来这场海战将会是两军为此决战之时。

  村上水军在摄津的尼崎港集结。

  为了让水军旗舰迎接毛利的山阳方面军指挥官‧小早川隆景。

  村上武吉和海盗们摆出多到不行的海味料理热情招待已经长成一位凛然少女的小早川隆景。

  「村上名产焙烙烧上桌了,大小姐!」

  将伯方产的盐与现捞的鱼贝类塞进土锅,并摆在石头上面用大火豪迈烧烤,那就是村上水军海盗们最喜欢的料理「焙烙烧」。

  「来啊来啊,吃吧吃吧!」

  「谢谢。呣呣。」

  「大小姐虽然还只是个小不点,不过已经长成十足的美人胚子啦。」

  「尽管她还是一样没什么表情,搞不清楚在想些什么就是了。」

  「不知道能不能当我的老婆啊。」

  「对我们海盗来说,她是一朵高岭之花啦。」

  「……如果有比哥哥优秀的男人,我会考虑。」

  「大小姐,那条件太困难啦!」

  「别像那个叫九鬼什么的,要在为时已晚之前找到老公喔!」

  因为小早川隆景嘱咐的第一项策略完美成功,海贼们难免情绪高亢。

  在这场欢宴进行时,村上武吉与小早川隆景一边从尼崎的海上远眺耸立于摄津的六甲群山,一边讨论下次的作战计画。

  「一向行事慎重的大小姐这次打算亲自上阵吗?」

  「和当时的严岛合战一样,如果未能在下一场仗获得完美胜利,我们就会陷入难以脱身的持久战,所以我要亲自站上前线作战。」

  「喔,你打算拿下织田信奈的人头吗?」

  「这场仗有一半是为了测试织田信奈是否具有成为天下人的资格。然而,由于本猫寺加入战局,情势有了变化。」

  「本猫寺信徒与织田家的全面战争。这场仗如果拖越久──」

  「天下统一的路就越远,而这个国家也会变得更加纷乱。父亲与哥哥并非期望那样的未来。」

  「哼,陆上的人还真爱操心呢。」

  「这个国家已经不能再拖,时间所剩无几。如果统一天下的英雄不尽早出现的话,我认为这个国家将会被南蛮势力侵吞而消灭。」

  「只要大小姐自己夺取天下不就好了。」

  「……我没有那种资格,而且也没有能在脑中描绘出这个国家远景的能力。」

  「振作点,要有自信。大小姐就是头脑太好,所以才会过分惧怕自己啦。」

  毛利家的第三代家督年纪尚浅,如果哥哥还活著就好了──隆景抱著自己纤瘦到彷佛要折断的细腰喃喃自语著。

  「大小姐,本猫寺的命脉在于大阪湾与通往本猫寺的木津川河口。现在我们尚未封锁木今川河口,这是为了让织田信奈水军先进入该处吗?

  「是的,过去父亲曾经在严岛引诱陶晴贤的军队,并趁著暴风雨的夜晚发动孤注一掷的奇袭。有鉴于两家之间的国力差距,父亲将一切都赌在那场战役上,而最后也赌赢了。」

  「织田信奈会像陶晴贤那样上钩吗?我曾经在堺町见过她一面,她的眼神很不得了,眼瞳里面像是有燃烧的太阳耶。」

  「陶晴贤的下场、毛利擅长迫使对手进行海战的战术。就算织田信奈发现这两点,也只能乖乖进入木津川河口吧。」

  「喔?」

  「就算是上杉谦信、武田信玄领军前来也很难攻陷有杂贺众驻守的本猫寺。要是织田信奈打算以枪炮的火力与杂贺众抗衡,应该就会在堺町收集大量火枪。看来这场参战两军都装备大量火枪的大阪之战将会化为前所未见的惨烈战役。」

  「只要在战斗最激烈的时候派村上水军从木津川河口进入大阪,毛利家就一定会获得胜利。」

  总而言之,战况对抢得先机的一方有利,因此织田信奈已经没有选择战术的权力──隆景这么说道。

  「不管织田信奈怎么做,即使明知道那是我方陷阱,也只能乖乖地防守木津川河口,好阻止村上水军增援本猫寺。」

  「真不愧是大小姐,已经预测到对手的下两步棋啦。」

  「不过,就像我们在播磨体认到的,织田信奈与其家臣团身上有太多不确定因素。特别是身为未来人的相良良晴,还有率领九鬼水军的泷川一益。」

  「不用担心。我们村上水军的男子汉们会代替你哥哥守护大小姐的。」

  「……感激不尽,一直有劳你们了。」

  「没什么,大小姐是这个国家未来不可或缺的人才,也是将我们讨海人与陆上人们连系起来的贵重公主啊。」

  ※

  播磨的三木包围阵中。

  获得信奈授与召开茶会权力的良晴阵营中,被派来当茶道老师的千利休在本阵内摊开携带式茶会道具,默默地说:「……(大家要表现出可爱、美丽的气质,感情要和睦)」传授著「歌德萝莉」的茶道精神。

  暂时管理相良军团的山中鹿之助与从丹波前来支援的明智十兵卫光秀,这两位公主武将对茶道精神毫无兴趣,双方正在激烈争辩。

  「再这样继续等候主公的话会被敌人抢得先机,让主公的立场更加危险!这个时候只能选择冲进敌阵了!」

  难过的利休垂下眉毛默默地说:「……(不可以生气。要紧记歌德精神、萝莉精神)」然而鹿之助与光秀却不当她一回事。

  无论在什么情况下,这两人只要一见面就会吵架。

  插图006

  「你说什么啊!我们明明才是包围敌人的那一方,干嘛特地冲进敌人的城里?那样只会被打成蜂窝而已。」

  「没有问题。光秀大人只要静静坐著看就好了。请您好好观赏七难八苦、不才鹿之助的精采壮烈牺牲吧。」

  「问题可大了!我才不管你想怎么样,山中大人万一就这么战死的话,会让十兵卫我被相良前辈骂耶!」

  「不会!主公想必会赞赏鹿之助的忠义之心,或许会流个一滴眼泪吧……那位威风凛凛的主公竟然会为了我这种乡巴佬流泪……呜,呼~呼~呼~」

  「咦咦奇怪啊。我跟你的想法……不,你的脑袋瓜里的东西完全不对头耶!你不是为了打胜仗才作战的吗?」

  「光秀大人?你不过就是出身土岐源氏,身分高了点,嘲笑我是出云的乡巴佬也不太好吧?不过我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而吭声,请多骂我一点吧!」

  「气死我了~!我没有那么想!别把人家当成爱刁难人的小姑啦!」

  「称呼我为山中马鹿(笨蛋)之助也无所谓,我已经做好觉悟了。」

  「你的脑子里成天都在想这种事吗?」

  「越是被人咒骂,七难八苦就能把我锻炼得更强。来吧,千万不用客气尽情地痛骂我吧,呼~呼~呼~呼~」

  「你为什么会兴奋起来啦!」

  抱持「只要赢了就好~!」这种想法的光秀与基于自己独特价值观而追求自我毁灭美学的鹿之助非常难相处。

  「光秀大人,总之先进攻吧。请看看地图。只要堵住这条位于三木城上游的河,然后再破坏这道堤防,如此一来洪水一定会朝我们的阵地淹过来的!」

  「为什么要花这么大的工夫搞死自己啊。」

  「当然是为了七难八苦!哼哼!」

  「啊啊啊,不行了。跟这家伙在一起,原本能攻下来的城也会变得打不下来了!而且话说回来,你为什么还在包围网打开出口免费送稀饭给三木城的士兵吃啊?那是怎么回事啊!」

  「关于这件事啊。只要让饿肚子的人一下子吃太撑,就会使原先缩起来的胃炸开而死。那种死状很凄惨,是让人很兴奋的死法对吧。呼~呼~呼~不过稀饭对胃肠很好,所以不用担心会发生那种状况喔。」

  「我不是在问那种事!包围城堡的我方进攻军竟然送饭给守城的士兵,这有什么意义啊!这样不就永远拿不下三木城了吗!」

  「这都是主公的命令。」

  「相良前辈的命令?」

  「不要让士兵们战斗;不能让他们苦于饥馑而饿死;不要追杀逃跑的人;有人乞求食物就送稀饭给他们吃,尽量让他们活下来别害死他们。啊啊……主公多么温柔啊,我这就进三木城守城去。」

  「呃──你如果敢叛逃的话,我会毫不犹豫砍了你喔?」

  「因为一点小误会就被同伴杀死,那种人生的下场很悲怆,感觉很不错呢。请务必这么做!方便的话就从我背后一声不响地挥刀,最好是偷袭啊!」

  「啊啊,我的头开始痛了。虽然这个命令很有相良前辈的风格,只是如此一来要到何年何月才能攻陷三木城啊。」

  「光秀大人,看著日本各地织田家诸将精采活跃的身影,而我们却只能随著三木城凋零,这种丑态正是七难八苦啊!」

  「你是笨蛋吗!」

  就在本阵充斥这种无药可救的不协调音时,身为总大将的相良良晴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

  「喂──!信奈发布的新命令来啦啊啊啊!」

  「咦?我还以为相良前辈你在堺町被村上水军杀掉了耶。」

  鹿之助像是只啄米的鸡一样爬到良晴面前行了个礼。

  「主公,好久不见!请看看这张地图。只要堵住三木城上游的这条河,然后再破坏这道堤防,洪水一定会朝我们的阵地淹过来喔!」

  「我们干嘛做那种事?先别说那些,我口好渴啊。」

  「……(请用茶)」

  「啊啊,谢啦利休!」

  「……(第二杯)」

  「喔喔。比第一杯热,更好喝。」

  「……(第三杯)」

  「这杯更热!让茶水温度逐杯升高,量却渐渐减少。不愧是利休,泡茶技术天下第一啊!」

  「……(第四杯)」

  「啊不用了,我已经喝饱啦。」

  「……(我放了各种诡异的炼金术药物进去,想测试会对人类身心有什么样的变化,所以要喝十杯才行)」

  「等一下啊啊啊!这是人体实验喔!?」

  「……(我想用炼金术的力量让人长出本猫寺住持那种猫耳,应该不是不可能办到的。)」

  「不用了!话说回来,十兵卫,将你的军团带到大阪来!」

  「咦,现在吗?」

  「与大阪本猫寺的决战即将开始了!」

  「感~觉好像会跟前辈一起去送死,让人提不起兴趣耶~」

  「主公竟然想比我早一步壮烈牺牲,就算老天允许,我鹿之助也不会允许的。哼哼!」

  「对了对了,这个怪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真是气死人啦─!」

  这两个人不用猜也看得出来感情很差啊──良晴有点被吓到。

  「信奈的战略方针是这样的:尽管毛利军为了驰援三木城而在西播磨布阵,但由于大阪本猫寺接受足利义昭的号召而突然发难,战场主舞台便转移到本猫寺的攻防战。此时播磨只留下足利义昭和吉川元春,小早川隆景则是率领村上水军扑向大阪,然而──」

  良晴滩开畿内的地图,对光秀说明至今发生的事情,还有往后双方阵营的动向。

  「前辈,地图上面到处都画满了叉叉!难道那些地方都同时发生一揆民变吗?如此一来胜家大人、长秀大人与元康大人不就无法动弹了?」

  「是啊。目前摄津的信奈手边只有蒲生氏乡率领的旗本亲卫队、一益的水军等等,只有一小撮兵力。」

  「咦?蒲生氏乡是谁啊,前辈?」

  「是近江的名门世家‧蒲生家送到信奈身边的人质,现在则是成为了信奈的义妹,是个很聪明的家伙。只是个性过分纯真,反而比万见仙千代还要难搞啊。」

  「啊啊,是那个老是在读古文书的鹤千代大人吗?」

  「信奈称她为里奥,不是鹤千代耶?」

  「信奈实~在没有必要依靠那种不懂他人辛苦的大小姐吧。」

  「喂喂,你们不是同样出身名门世家吗?对氏乡好一点啦。」

  「才不一样耶。十兵卫的血统高贵,只是失去城池后以流浪武士身分饱尝艰辛,见识过大风大浪。那家伙不过是整天埋头研究日本神话、不懂世事的深闺大小姐。做学问那套方法用在打仗、政治上可是行不通的喔?」

  「原来如此啊。十兵卫看起来的确有很多人生历练,而氏乡就像是温室里的玫瑰,所以才显得纯洁无邪啊。」

  「气死了──!先不说那些,摄津一带的织田家中坚武将应该会急急忙忙赶去支援吧?」

  「每个人现在都忙著建造外城与堡垒坚守其中。本来是为了截断通往本猫寺的补给路线,如今四处却纷纷发生一揆民变,大家都无法轻举妄动,所以信奈身边才只有我刚才说过的那些兵力而已。」

  特别是与本猫寺同样位于上町高地南方最前线的天王寺堡垒。如果该处一旦沦陷,包围战将会以失败告终──良晴一边卷起地图一边如此说道。

  「真的就如同前辈先前担心的。自己国家的领民同时发起一揆暴动简直就是恶梦一场。」

  「是啊,我们也不能因此而杀害领民啊。」

  「人民一旦被杀,该年上缴的稻米、税金都会减少呢。孙子有云:『应使百姓、商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喔,前辈。」

  「不对,孙子没说过那种话,大概吧。」

  想拜猫或拜别的就随你们啊,干嘛事事都跟信奈大人作对啊──光秀不悦地跺著地板。

  其实我与信奈的丑闻也是原因之一──不过良晴实在是说不出口。

  心中隐隐作痛。

  「对了,说到摄津,最先想到的应该是笃信基督教的高槻城主‧高山右近吧?」

  「高山右近这次反而不方便出手。他似乎一直很烦恼是否该让基督徒与本猫寺开战。」

  「烦恼什么,乾脆就这样让基督徒与本猫寺信徒打起宗教战争吧。只要让信奈大人跟她约好,如果信奈大人胜利,就将属于本猫寺的寺院全部改建为南蛮寺,这样高山右近一定会眼睛一亮、上前猛冲的!一定会让摄津全境化为火海的!」

  「呃──十兵卫?」

  「让他们瞧瞧右近的实力吧!将异教徒一扫而空──!」

  「拜托你学点看气氛的本事吧。」

  「真失礼耶,我一向很会看气氛的!」

  「现在大阪本猫寺驻守著拥有五千支火枪的杂贺众与毛利援军,后者似乎是以弓箭队为主力,而且距离大阪不远的尼崎港有村上水军,情况对信奈压倒性不利。」

  「这种事情我知道。我会沿陆路支援信奈大人。现在就立刻启程前往大阪战线!」

  那个……我呢?──鹿之助小心翼翼地询问良晴。

  「不好意思,还请鹿之助你继续包围三木城。如果毛利军收复三木城的话,织田家就输了。」

  「啊啊,在织田家正要展开赌上天下的决战时,就只有我一个人被丢在这个偏僻的三木。虽然是甜美到不行的七难八苦,但却太令人悲伤,实在是难以接受。反正我对主公而言只不过是旁系武将吧……呼~呼~呼~」

  「气死了──!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前辈!」

  「呃,鹿、鹿之助吃过太多苦才会变成这种个性啦。她没有恶意,你就原谅她吧。」

  「喔……算了,既然前辈都这么说了。」

  「总之赶快行动吧!时间紧迫!」

  主公都特地来到三木了,不命令一下我这个没用的乡巴佬侍寝吗?──鹿之助不知为何全身发抖、一脸苦闷模样。良晴只对她再次下达「别让三木城的士兵饿死」的命令,之后随即起身离去。

  没有时间休息,必须立即带光秀火速赶往摄津。

  「拜托你了,鹿之助。摄津现在武将、兵力皆十分匮乏。尽管很想借用你的军队,不过一旦解除三木城的包围,毛利军就会一口气紧逼而来。如果吉川元春发动攻势,还请你带领尼子十勇士和相良军团的部队打退她,办得到吗?」

  「是,吉川元春是我的仇敌,我很清楚她的本事,一切都交给我吧!」

  这时候,利休无声地催促良晴:「……(收拾好茶室后我会慢慢跟上。请您尽快赶回去)」,随后便开始收拾起便于使用的携带式茶道用具。

  半路上,良晴难得与光秀两人独处。

  不过良晴因为太在意氏乡「割舍这段恋情!」的谏言,没办法好好应对光秀一如往常的耍笨。

  「那个──我想向母亲大人介绍前辈是我的夫婿。」

  「喔,很好啊?」

  「气死了──!那种冷淡的反应是怎么回事。前辈,难道你没听到十兵卫在说什么吗?」

  「唉呀,糟糕!难道你母亲已经在等我们了吗?」

  「母亲大人现在卧病在坂本城,不可能带她到这种地方来的。」

  「咦?是、是喔。抱歉。」

  「没关系。等到母亲大人痊愈后,我随时随地都会向她介绍前辈以尽早决定婚礼日期的!」

  「惨啦,因为刚刚十兵卫稍微露出温顺表情而大意啦!」

  「当我攻下丹波后,我就会毫不客气不由分说地立刻举办婚礼喔,前辈!」

  「等等,我说,那件事──」

  「得尽快嫁到前辈家里让母亲大人早日安心才行。」

  又来这套,十兵卫还是没有进步啊──良晴苦笑著想,然而──

  「……其实呢,坂本城的母亲病况加重了,现在情况很危急。」

  「病况加重?」

  「她似乎不断梦呓著想看到我的婚礼。曲直濑贝尔休医师说,如果她见到我结婚或许就能够康复了。」

  「十、十兵卫?伯母生重病?这事很严重耶!」

  「嗯,可能算很严重吧……只是呢……」

  「既然遇到这么糟糕的状况,为什么你还留在播磨?为什么到现在都不说出来呢?」

  「山中大人如果知道这件事,一定会为了让我有喘息机会而擅自朝三木城发动不要命的突击。搞不好还会说出『只要我死掉,一切事情都能解决』这种傻话,然后毫不在乎地跑去毛利本阵送死的。」

  「是有可能那样啦,但是再拖下去的话,伯母的病情就不妙了耶?」

  「没问题啦前辈,十兵卫我在这种重要时期绝对不会擅离战场!明智十兵卫光秀只要是为了信奈大人必会全年无休、尽心尽力!」

  「可是──」

  「只要打赢就好了!本猫寺那群撕破和约的狡猾家伙,看我十兵卫一天就打倒他们!」

  「这次弄个不好可能会演变成拖上好几年的持久战喔。」

  「前辈是要我在母亲大人性命与信奈大人的天下间做选择吗!?难道前辈的意思是我无法同时兼顾两者吗?」

  「不对,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

  「交给我吧。就算我这个样子,也是比前辈厉害得多的天才喔。等著看我的英勇战斗吧。无论是保全母亲性命,还是帮助信奈大人夺得天下,我一定都能够做到的!」

  光秀强颜欢笑的态度清楚地告诉良晴,不管他说什么都动摇不了自身的决心。

  (怎么会这样……我真的该一直和十兵卫维持这种暧昧不清的关系吗?)

  是的。

  为天下万民发声的氏乡迫使信奈做出抉择。

  我们三人的关系已经不能再这样继续暧味下去了。

  (如果只因为无法与信奈结婚就选择十兵卫,这种胆小行径是最差劲的。)

  良晴察觉到──非得做出抉择的时刻近了。

  (虽然曾经发誓绝不放弃一切,然而我的心只有一个。若是先与十兵卫邂逅的话,现在我爱的人或许就是她了……但人生只有一回啊。)

  我与信奈跨越了身分地位的高墙成为一对恋人。对于信奈天下布武的梦想而言,我的存在是个巨大阻碍。当我们的关系被公布在阳光下时,届时十兵卫会怎么想呢──良晴不敢再思考下去。

  ※

  出师不利的信奈与九鬼水军继续待在堺町为决战进行准备。

  诚如小早川隆景预料,被摆一道的信奈已经失去这场仗的主导权,只能照著隆景安排好的方向来作战。

  胜家、长秀、元康、信澄被各地的一揆暴动牵制而动弹不得,相良军团也无法从播磨战线抽身。

  在这个当下,唯一拥有行动自由的明智光秀部队,以及率领织田方水军的泷川一益,这两人便掌握了胜负的关键。

  水军主将,一益的动向更是至关重要。

  「各~位,本公主现在备受期待的耶。虽然至今的光彩都被小良还有小明掩盖,不过本公主的时代终于来啦!」

  一益顽固地将说出「我要去志摩结婚了」这种话、数次企图逃亡的九鬼嘉隆拦住,还接受畏惧村上水军之市民们「拜托了」「请你」「保护堺町」之类的跪拜请托,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

  归顺信奈的津田宗及心想(我记得那位大人非常喜欢茶器),于是立刻将一益请到自己家里讨好她。当然,那不是津田宗及招待一益的唯一理由,另一个理由即刻揭晓。

  听闻津田宗及要送她珍贵茶器的一益高兴地住进津田宗及的宅邸。就在这天,有两位客人来访此处。

  两名客人在茶室的门前不期而遇。

  这两位分别是身著南蛮风格黑衣、握著玫瑰念珠的蒲生氏乡;以及接到津田宗及「泷川大人在我这里作客,请您尽速赶来」这则通知、做雅致麻吕打扮的关白‧近卫前久。

  两人互相打了招呼,不过气氛却很僵。

  「哼,你这个基、基督徒来这里到底有什么事!」

  近卫背著一个用途不明的黑色大箱子。

  氏乡则是一样拉著塞满古文书的拖车。

  这种诡异的构图简直就像是在玩「找错误游戏」。

  「我才要问你,堂堂关白背著那种东西来找织田家的家臣究竟有何居心?」

  「跟你你你你没有关系!你把三神器之一的草剃剑带出热田神宫!真是大不敬的举动!」

  「哼,我只是借用一下而已。而且我已经把剑交给左近大人了。」

  「应该还给御所啊!」

  「下次再说。先不提那些,我要抛这个南蛮硬币啰。要不要用硬币正反面来决定会见左近大人的顺序?我赌正面。」

  「够了,别想蒙混过去!……本官赌反面。」

  「那我抛啰。好了,可惜是正面。」

  「可恶啊啊啊啊!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让关白等人!」

  于是信奈的义妹‧蒲生氏乡得以先行会见一益。

  ※

  「喔喔,蒲生氏乡。这次你应该带茶器来了吧?」

  「平安,左近大人。如果您要古文书的话我倒是有不少。『先代旧事本纪』如何?我也很推荐在志摩古神社获得的『大成经』给您的伙伴九鬼嘉隆喔,里头收录了圣德太子所写的预言书『未然本记』。」

  「圣德太子的预言书?我才不稀罕那种可疑的古文书呢。本公主信的只有能够实际拿在手上的茶器啦。本公主现在忙著观赏津田宗及拿来的茶器。因为只能拿走一个,所以得慎重评价一番啊。」

  「姊姊在前哨战败给了小早川隆景大人的计谋,现在大阪本猫寺已经变得难以攻陷了。这场战争光靠织田家的武力难以获胜,必须趁对方集结在一起时使用三神器发动『开启天岩户』才行。」

  目前三神器全都在泷川一益的手上──蒲生氏乡将草剃剑、八尺琼勾玉托付给了一益。过去志摩西班牙岛上发生恶鬼骚动时,一益曾经为此将八咫镜带出伊势神宫,之后她表示:「本公主是伊势神宫的巫女嘛」将八咫镜一直放在身边、没有归还。

  「如果不用三神器使姊姊成为新时代的神,这样就无法终止日本上的人类互相残杀。千万不可以让姊姊美丽的梦想被污血弄脏了!」

  「现在姑且是把三神器凑齐了。不过,信奈没有打算使用它们喔。」

  一益在拥有「信奈义妹」身分的氏乡面前时感到有些心烦意乱。

  更别说她知道氏乡打算拆散信奈与良晴的恋情。

  「说到底,难道信奈没有神器就无法战胜本猫寺吗?」

  「应该很难光靠武力办到吧。不过只要使用神器,让信徒们见识到神的力量,因相良良晴丑闻而失去民心的姊姊就可以获得以信徒为首的领民支持了。」

  「那么,她跟小良的恋情要怎么处理?」

  「姊姊要成为终身守贞的神圣处女王,所以得让相良良晴主动退出。鉴于他过去立下的功绩,我们可以好好厚待他,让相良良晴在堺町当织田家的专用商人,并随便他开后宫,然后他就会彻底忘掉姊姊了。」

  「虽然你看起来没有说谎,不过看你对那些古老神话与宝物调查东调查西的,让人感觉你的背后似乎有人指点。特别是关于你如何获得勾玉,这点就相当可疑耶。」

  一益趁著氏乡弯腰打算喝茶时迅速将掌心贴在她的额头上。

  「究竟南蛮传教士为什么会透过村上水军送你勾玉?」

  氏乡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嘴巴竟然自动回答一益的问题。

  「……上帝会的新任日本准管区长‧加斯帕尔大人是一位勤于调查世界各地神话传说与宝物的人。他对以三神器为首的日本宝物所知甚详,也知道真正的勾玉沉在坛之浦的海里。加斯帕尔大人发现这点后,就故意被村上水军抓住,让他们打捞起勾玉。」

  「为什么他不自己使用勾玉,而是要拿给你?」

  「只要让身为日本女王的姊姊凑齐三神器、发动能与天照大神匹敌的奇迹,她就可以成为人界之神,本猫寺的信徒也会臣服姊姊。加斯帕尔大人说:只靠王权不能结束乱世,日本的王必须同时获取神权,那才是终结日本战乱的唯一出路,而我的想法也与那位大人相同──」

  就在一益将手掌贴上氏乡额头的瞬间,氏乡片段的记忆也流入一益的心中。一益原本认为她只是个在近江名门世家长大、不知民间疾苦的大小姐。

  然而,氏乡那一段又一段的混乱记忆实在是太过于凄惨。

  侍奉蒲生家的六角承祯与足利将军争夺过京都的支配权,随后又立刻与三好家开战,又与北近江的浅井久政交战、迫使对方臣服,并将猿夜叉丸和其母抓去当人质。

  近江在国内与邻国间充满无止尽的战争、内乱、饥荒、阴谋、暗杀。

  再加上君主六角承祯的好色曾经多次引发悲剧。最后他甚至对一般的女性失去兴趣,转而对幼女下手。

  年幼的氏乡自己就差点在观音寺城的房间被六角承祯以君主命令为藉口玷污。

  「鹤千代,你真可爱啊。虽然我正值壮年,可是内心却垂垂老矣。整天为了争夺京都而打仗、玩弄阴谋,让我对这个世界感到厌倦而不想接触战争。特别是盘据于京都的妖女‧松永久秀那种人,我绝对不要再碰上她了。女人真是充满魔性啊……可是幼女就不同了。」

  六角承祯双眼布满血丝喘著大气,抓住氏乡织细的手臂将她压倒在地。

  「鹤千代呀,即使我想藉著鱼水之欢逃避一切,也已经没办法再对成人女性有反应了。那些家伙不知道何时会对我下毒以夺取六角家。我现在只相信像你这样的小女孩了。能不能用你那纯洁无暇的灵肉抚慰我这个可怜老人呢?」

  他那沙哑的撒娇声、粗糙的肥厚手指,以及有如未知野兽的饥渴眼神,在在令年幼的氏乡感受到极大恐惧。氏乡心想:这个人已经崩溃了。

  幸好氏乡的父亲‧浦生贤秀及时赶到救回了她。如果贤秀多想了一会儿而没有赶来保护氏乡──氏乡就会落入那个丑恶男人之口,并成为承祯的玩物吧。而且只要遭到狎弄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恶梦将永无止息。

  即便是被誉为「近江第一美少年」的猿夜叉丸也因为不堪被承祯屡次侵犯,最后逃到了小谷城。

  而那位六角承祯与其子更因为突然残忍杀害六角家宰相,而被家臣逐出了观音寺城,致使近江一时陷入了无政府状态。这场「观音寺骚动」也是承祯的好色所引起的。承祯为了夺取宰相的年幼女儿,进而命令属下杀了他。

  氏乡希望六角家最好就这样灭亡。

  不过氏乡的父亲‧蒲生贤秀让六角承祯与家臣团和解,将承祯请回了观音寺城。这是因为国家一旦陷入纷乱,首当其害的就是苦于饥荒的领民。

  田地遭毁、遭遇饥荒的领民。对人世绝望而入信本猫寺,最后却在一揆暴动中死去的流民。看不下这些百姓受苦的蒲生贤秀积极说服著氏乡。

  他说:尽管无法原谅承祯那种可恶的恶王,但国家还是需要有王管理。如果没有王在位子上,这场乱世将永无宁日,领民将会变得更加不幸。父亲我一定会赌命保护你的贞操,所以希望你同意为了领民而将承祯迎回观音寺城的此举。

  氏乡虽然泣诉:「我不想再与那种禽兽有关系,连碰都不想碰」但仍然同意了父亲的话。氏乡之所以会开始探寻「神」,就是因为她对六角承祯那种「人类的王」感到失望。

  日本分裂成六十几个国家,出现了无数个王。有优秀的王,也有暴虐无道的王,但谁也没能统一日本。身为「王中之王」的足利将军已死。民众对人类的王感到绝望,对毫无明确目的、大义,只为一己私欲而打仗的武家感到失望。之所以不断有信徒加入本猫寺,并不断地引发一揆民变,就是因为他们希望追求超越人类的存在──即「神」所赐予的救赎。

  流入一益意识的氏乡记忆就在这里中断。

  下一个浮现在一益脑中的影像,是骑著马率领庞大兵力在近江街道上行军的信奈身影。

  她的瞳孔有如太阳般炽烈燃烧。

  「我终于找到地上的神了」──氏乡心中涌起一股强烈情感。

  接著。

  杀吧──氏乡有如惨叫的祈祷刺进一益的耳里。

  一益将手抽离氏乡的额头。

  她再也看不下去。这些记忆已经超过她能够忍受的极限了。

  「……左近大人?」

  「……没事。我接受你获得勾玉的那些来龙去脉,不过『开启天岩户』真的是战争用的兵器吗?如果不是的话该怎么办?」

  「我很确定这点,只是……」

  「只是?」

  「如果我的推测正确,『开启天岩户』有九成可能性是发射光线的神话时代兵器。既然还没有发动证实,我也没办法百分之百肯定。有一成机率可能是意料之外的其他效果。尽管我不知道那会是什么效果,倘若我的猜测有错而导致姊姊陷入危机的话……虽然基督徒不能自杀,到时候我也一定会负起责任的。」

  「……我明白了。你没有欺骗信奈的意图,不过你或许可能被那个加斯帕尔骗了。来自地球另一侧世界的南蛮人竟然对三神器如此熟悉,怎么想都很可疑。」

  等一下,左近大人?你刚才使用了什么忍术?为什么我会在无意识间对你透露加斯帕尔大人的事情!?──氏乡问道。一益刚才窥见氏乡心中不想被他人得知的记忆,对因为长年争战、内心遭到侵蚀的六角承祯所发出的狰狞粗喘感到害怕而颤抖,她勉强回答说:「这不是忍术,而是本公主与生俱来的他心通之力」。

  「与生俱来的……?除非是天津神一族,难道说──」

  「忘掉这件事吧,每个人都有不想被他人知道的过去。本公主也会忘掉你的过去。」

  「……左近大人……?」

  氏乡离开后,接著换近卫前久走进茶室。他抱著一个巨大箱子恭敬地说:「今天会面的事情请您不要外泄」。才刚体验过氏乡记忆的一益其激动情绪尚未平复。虽然她想躺下来休息,但是时间却不允许她这么做。

  「黑牙男,那个箱子是做什么用的。以伴手礼来说也太大了吧。」

  「泷、泷川左近大人。您千万不能被那个基督徒小姑娘骗了啊!」

  「喔?竟然被关白称呼『大人』,本公主也总算出人头地啦。」

  「织田信奈想将这个国家卖给南蛮,还企图夺取左近大人手边的三神器。那个人计画罢黜姬巫女大人、夺走神权的野心已经昭然若揭了!」

  「你想太多了,信奈才没有那种莫名其妙的野心,大概吧。」

  「她只是担心家臣团会谋反才没有透漏而已!」

  「黑牙男,你的说话方式很恶心耶,别再用那种语气说话。你到底来做什么的?本公主有点累了。」

  「本官再提醒您一下,千万不要透漏今天的谈话。其实本官曾经雇用一位影之军师,可是他现今却不听本官指挥,擅自进行他的阴谋,而且还利用从本官和津田宗及这边抢走的资金煽动各地的地侍作乱,使织田信奈与本猫寺的战争变得更加不可收拾,导致这个国家逐渐步向比应仁之乱还要混乱的局面。」

  近卫看起来那么憔悴的原因,大概就是离去的影之军师到处乱搞而让他心力交瘁吧。

  「喔~~影之军师啊。虽然不知道那是谁,不过既然是黑牙男雇用的人,你就该负起责任啊。」

  「就算叫本官切腹也阻止不了那个家伙了!」

  「黑牙男欠缺的是兵力。那位影之军师应该是武家人士吧。是被信奈夺走近江领土而逃到甲贺、那个没志气的六角承祯吗?他只是趁著信奈离开时从甲贺一直进进出出而已耶。」

  「不、不是。不是承祯,是更凶恶可怕的武将,承祯在那个人面前根本抬不起头来,只会被他颐指气使啦。」

  「不管他是谁都不用担心,最后会是凑齐三神器的本公主获得胜利。蒲生氏乡可是说了,只要使用三神器就可以战胜本猫寺喔。所以别担心啦。」

  「不行,千万不可顺了那个基督徒小姑娘的意啊!泷川大人应该信赖的是这位大人!」

  近卫轻柔地揭开携带的大箱子。

  藏身在箱中的是位与一益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巫女。

  「泷川大人,这位是您的亲生姊姊,姬巫女大人!」

  织田信奈获得「勾玉」凑齐了三神器,开始与拥有全国无数信徒的本猫寺展开宗教战争。这一切的背后有著神秘南蛮传教士的影子,再加上影之军师舍弃了近卫和姬巫女,为夺取天下而失控暴冲。如今御所与姬巫女的存续出现了极大危机。面临这种闻所未闻的国难,无计可施的近卫甘愿冒犯禁忌将姬巫女带到泷川一益──这位凑齐传国三神器的「妹妹」面前。

  姬巫女总是隐身在御帘之后,因此看过这两位长相的人寥寥无几。

  在织田家相关人士中,察觉两人相似到宛如一对双胞胎的只有相良良晴与近卫吧。

  「怎、怎么回事!?有另一个本、本公主?这是幻术吗?」

  「……这是……」

  姬巫女与一益双方都入神地看著坐在眼前的另一个自己。

  「姬巫女大人其实是双胞胎。由于这种情况将会引起姬巫女之位的继承纷争,因此才依照御所的惯例,将妹妹送到甲贺的村庄。看来那位妹妹就是您啊。」

  「不、不可能。黑牙男,事到如今你还想说什么?那么本公主不就是……」

  「臣、臣惶恐!这是前两代关白秘密进行的处置。不光是姬巫女大人,连本官也是到前些阵子才得知这件陈年往事的!」

  「骗人!别想唬我,黑牙男。我不信!」

  一益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

  「呜啊啊──!您是该发怒!可是亲情血浓于水,请您务必、务必向姬巫女大人发誓效忠、拯救御所与这个国家面临的国难。请您……成为第二位楠木正成公吧!」

  近卫颤抖著匍匐到一益身边,拉住她的袖子。

  一益怒吼:「不要!别碰本公主!」并猛踩近卫的头。

  姬巫女则是用哀伤的表情注视著一益。

  「我才不管那么多,本公主是侍奉织田家的武士。你们当初擅自把我丢到甲贺,现在就不要再跑来要本公主为大和御所做事!我的姊姊只有信奈一人!」

  「那是惯例啊。御所里面不能有两位姬巫女,就像天下不能有两个王一样。这也是为了不再发生南北朝动乱那种分裂御所的错误。如果伊势神宫的斋宫惯例还有留存下来的话,至少能让你们两位之一成为斋宫。」

  「什么鬼惯例!既然都抛弃了本公主,就应该闭上嘴,让本公主这一生都不要知道这种事!而且说到底,你先前还为了杀害信奈而计画了一大堆骯脏阴谋,所以本公主绝对不会为你做任何事的!」

  「这一切都是为了日本。不是为了本官,而是为了姬巫女大人,还请您务必同意!」

  「吵死了,本公主是信奈的妹妹,这种莫名其妙的惯例就跟著御所一起被消灭吧!」

  「拜托您把三神器还给大和御所。要是三神器落入基督徒之手的话一定会发生难以挽回的大事。它们象徵了姬巫女大人的神权。一旦被南蛮人夺走的话,日本就会变成南蛮人的领土了!」

  「如果这些东西真的那么珍贵,为什么还把它们丢在热田、伊势、坛之浦不管?那也是惯例吗?就像把本公主当成弃养的小猫丢掉那样!」

  「八咫镜自古以来就固定由伊势神宫祭祀,草剃剑会置于热田神宫也是基于相同原因──表面上的说法是这样,实际上是因为京都的御所担心凑齐所有神器后会引发为了抢夺姬巫女大位的神器争夺战!所以才将神器分别放置在各个神社,并以神官的武力与神社的权威作为双重保障。」

  「三神器竟然具有那种力量!它们不只是垃圾喔!?」

  「才不是垃圾!天照大神的直系族裔──天津神一族所流传下来的八咫镜与八尺琼勾玉,还有国津族始祖‧素盏鸣尊自出云古神‧八歧大蛇身上获得的草剃剑。这三样神器各自拥有庞大的灵力!御所代代相传,当国难当头之际,神器将发动一次名为『开启天岩户』的奇迹拯救日本。然而,勾玉却在源平合战时随著平家之人落入坛之浦并就此失传。贫穷的御所没有搜遍整片海域找寻勾玉的资金,只能找个赝品放在御所,让真品留在海里。而且让勾玉维持找不到的状态、使三神器无法凑齐,这样反而还比较安全。」

  「~~!你的意思是找不到本公主也比较好对吧!黑牙男!」

  「哎呀,绝对没有那个意思!当日本面临重大危机时,原本不会相遇的两位尊贵姊妹奇迹似地再次相遇,这正是天意啊!」

  突然间,一益有种自己过去人生全部被翻转过来的感受。

  (我的姊姊只有信奈一人。应该只有她,但是──)

  一益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她将小手按到姬巫女的额头上喊道:

  「你真的是姬巫女大人吗?」

  「……朕是姬巫女。」

  姬巫女的眼中泛著泪光回答她。

  然而,姬巫女的力量远比一益的「他心通」强大。因此,就在这个时候。

  当一益的手碰触到额头的瞬间,她的记忆便回流到姬巫女的意识中──

  ※

  「津岛的祭典真有趣,有好多船呢。」

  「呵呵,左近露出笑脸时最可爱了。」

  深夜。

  从津岛水边沿著河岸漫步至伊势湾。

  坐在信奈肩上的一益一边欣赏装饰著美丽灯笼的各式卷藁船一边大快朵颐著外郎糕,而且还吃到脸颊都鼓了起来。

  「不知道明年能不能也来看祭典。」

  「吶,左近。我很想要妹妹喔。虽然我有一个可爱的弟弟,但是却没有妹妹呢。」

  「反正你是尾张的公主大人,想要多少妹妹就有多少吧。」

  「虽然有犬千代、胜三郎她们那些小妹,不过谱代家臣是不能成为真正家人的喔。一旦破坏了身分间的高墙,就会在家族里面埋下动乱种子的。」

  「喔……有公主大人身分的人也挺辛苦的啊。就算同为公主,身为忍者的本公主就不同了。」

  「所以我也不能与自己的家臣谈恋爱。」

  「哇!连鲤鱼(日语音同恋爱)都不能吃吗?信奈真是可怜。呜呜。」

  「你说的话跟我有点对不上耶,不过算了。所以说呢,左近不用当我的家臣,就当妹妹吧。」

  「信奈对身分不明的可疑份子太没有戒心了,你最好再仔细调查一下本公主的身家喔。」

  「是这样吗?我觉得出身不明的人都带有一种神秘感,这样反而更棒!该怎么说呢,像左近身上自由奔放的气质就让我很憧憬呢。」

  「反正本公主也完全不知道自己是从哪来的。」

  「是这样吗?你不是从甲贺来的?」

  「哼,回顾本公主的人生,有过太多太多的故事了。」

  「你还没有年纪大到可以回顾人生吧。」

  在享受参观津岛天王祭的过程中,一益与信奈相遇没多久却已经变得意气相投了。

  两个人最喜欢河与海,以及热闹的祭典。

  「喂,左近?你要不要当我的妹妹?」

  「信奈,有艘战船漂过来了。」

  「咦?真的吗?」

  一艘吃了败仗、载浮载沉的破船漂到两人的面前。就算是偶然也未免太巧了。

  「哇,这艘船竟然能漂到这里还没沉耶。上面还有活人吗?」

  「左近,搞不好是幽灵船喔。」

  「不要对可爱的小女孩讲鬼故事啦。」

  「……拜托……请给我老公……不对,请给我水……」

  此时,从濒临沉没的安宅船,鬼宿丸爬出来与一益、信奈初次见面的那位海上落魄武士,正是从伊势志摩被赶出来、奄奄一息漂流到尾张的海之女‧九鬼嘉隆。这时她的年纪就已经差不多要错过婚期了。

  信奈在这艘即将沉没的破船甲板上拿清水与鲜鱼料理招待九鬼嘉隆。

  好一段时间没进食的九鬼哭著说:「大恩大德永生难忘」后吃喝起来,还尝了尾张名产的外郎糕。

  「呣呣。这就是尾张闻名全日本的外郎糕吗,太好吃了!还没自我介绍,我在志摩率领一队只有女性的海盗团,名叫九鬼嘉隆。」

  「喔?女海盗还真少见呢,而且胸部又大,总觉得你跟六有点像,难道武功很强的人脑筋就会不怎么样吗?」

  「信奈真喜欢送东西给可疑的人吃耶。要有点戒心啊。」

  「会吗?我觉得左近比她还要可疑耶?」

  「我猜到了,小九。你大概是在伊势志摩带领女海盗团的时候因为『女人开船不吉利』的迷信而被男海盗们赶出来的对吧。」

  「小鬼!就算我这副模样,内心还是很纤细的。别说破啦!」

  「也就是你们与其他海盗争抢地盘时打输了?」

  「呜呜呜,就是这样,信奈大人。当地的男海盗向我们九鬼海盗团挑战。九鬼海盗团的总大将是我的姊姊,我是副将。结果姊姊在这场战役中战死,而且还失去了大部分手下,只能像这样苟且偷生。老实说我很害怕回去志摩……」

  「这样啊,你的姊姊……」

  九鬼家原本就是在纪州熊野进行海盗勾当的,后来前几代的家督因为某些原因而迁移到志摩,致力于扩大势力范围。

  因此在某种意义上,伊势志摩的人将九鬼家当成了外人。

  特别是嘉隆与其姊‧净隆这对姊妹。由于九鬼海盗团只收女孩子当手下,造成她们与当地的男海盗团激烈对立。最后男海盗们甚至推举身为伊势国司的北畠家出来挑战九鬼家。

  「刚、刚开始我们也不觉得会输,就算男海盗一起杀过来也不足惧。我们认为在伊势志摩没有海盗能够赢过我们姊妹俩。可是,带领北昌家的武将却强得一塌糊涂,中了那家伙计谋的九鬼海盗团被引到不擅长的陆地上作战,结果遭到包围夹击了。」

  「北畠家啊。我记得他们的家督‧具教是尽得剑术家冢原卜传真传的剑豪,不过他用兵有那么强吗?」

  「是的,他们那边最近来了一位飘泊到伊势的外地人,是个有如猛虎的壮汉。虽然脸被遮住,但还是看得出他的眼神有如怪物般恐怖。他自称『无人斋』。那位壮汉能够随心所欲调动陆地上的士兵……我光是要躲进船里、逃出战场就用尽全力了。」

  「无人斋?我记得被自己女儿逐出甲斐的武田信虎就是用那个名字……虽然他善于用兵,但是行事过于残暴,因而被甲斐的领民、家臣团舍弃。好像听说他在身为隐居地的骏河都被今川家夺走后就开始乱来了。」

  「或许就是那位武田信虎。他曾经说过绝不轻饶抗命者,杀自己人比杀敌还凶。虽然年事已高但依然孔武有力。至今都是一盘散沙的男海盗团们通通害怕地听从那个男人的号令,团结一气拚死命攻击我们。根本不可能打赢那种敌人。就算想逃,无人斋也会率领男海盗固执地追杀我们。姊姊还为了让我逃走而朝敌人船队突击……」

  九鬼嘉隆忿忿地咬紧牙关,没有注意到自己流下一颗颗硕大的泪珠。

  「在海战中战败就意味著死亡。我的母亲与祖母也都是死于海上。在大海上,甲板以外就是地狱。」

  「那要不要来织田家当陆地上的武士?」

  九鬼嘉隆发出「不」的一声,摇头拒绝了信奈的邀请。

  「我拒绝。我生于大海、长于大海。无论有多么可怕,海洋以外皆无我容身之处。」

  姊姊战死、自己凄惨战败,一边与沉船、饿死的恐惧搏斗一边逃亡。即便她因为刚刚经历过的这些恐怖情境发著抖、流著泪,但九鬼嘉隆却还是选择要活在海上。

  「因为再怎么说,大海有著陆上武士无法得到的自由!」

  尽管遭受到如此重挫,但九鬼嘉隆还是靠著想返回志摩的想法存活至今。

  接著她哽咽诉说对大海的想法。

  「陆地上有关所、有国境,有各式各样的障壁。然而,海不管前往何处都还是海。只要待在海上,就没有东西能够阻挡海盗。我们可以自由航向任何地方。虽然这种自由常与死亡相伴,但也值得赌上性命。」

  信奈与一益不禁点头赞同九鬼嘉隆的话。

  「海洋无边无际──无论是津岛港,还是位于遥远对岸的南蛮诸国,这些地方都与这片海洋相连。」

  「您说的没错,信奈大人!」

  羡慕看著九鬼嘉隆侧脸的一益说:「能够如此热爱家乡还真是幸福啊」。

  「信奈大人,再这样下去我只能当个丧家之犬了!所以直到我报了姊姊与手下们的仇、讨到老公前,我是不会放弃的!」

  「老公?」

  「是的,我听闻成为夫妇是件非常美妙的事情,我也希望有一天能与有如光华公子般的美男子坠入情网、交换和歌成为夫妇。如果不能报那些邋遢臭男人践踏我这个梦想的仇,我死也不会甘愿的!」

  「光华公子啊。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有那种美男子嘛。」

  信奈之所以忧虑,是因为那部把天马行空故事合理化写成的『源氏物语』害得许许多多年轻男女变得像九鬼一样不切实际。

  「我现在还活著的手下们分散躲藏在志摩的小岛群上。我打算把手下们重新召集起来,夺回志摩的海洋!」

  「你打算找我帮忙?」

  「我知道这个要求很厚脸皮,但还是请您高抬贵手帮帮忙!」

  「有意思。不过光是陆地的事情我就忙不过来了,没有空出海喔。」

  「说得也是呢,真是抱歉。」

  「不过我有的是钱,毕竟在津岛港靠各种手段赚了不少嘛。」

  「请借给我吧!求求您了!」

  「不要,要是你卷款潜逃的话我不就亏大了,得找个人监视才行。」

  「我绝对不会这么做啦!虽然有可能拿去当结婚聘金啦……」

  「嗯~~果然还是不能白白借你,我要收利息。」

  「要收多少?」

  「我会借你钱当资本,你替我拿下整个伊势国吧。」

  「伊、伊势幅员很广,而且尽管伊势神宫逐渐衰落,但还是具有绝对的权威,不可能光靠武力夺下。那里跟其他国家的状况不同,这点我办不到。」

  「好吧,有空的话我也会帮点忙啦。那等拿下伊势后,就赏你志摩作为奖励吧。我记得志摩位于广大伊势国的一小角吧?」

  「有、有够小气!你简直就是个守财奴!这个国家里面竟然有小气成这副德性的人!」

  「喂,单身女?你明明是个身无分文的落魄武士,态度却很傲慢嘛。」

  「谁是单身女啊?」

  「比一比我们三个人的年纪就知道啦,是你呀。」

  「呜啊啊啊啊!取这个绰号太露骨啦!可是如果我现在不重新振作的话,那就再也回不到海上,也会讨不到老公啊!我接受了!」

  「呵呵,这样啊。」

  简直就像是和恶魔签订契约──一益心想。

  「信奈。」

  「什么事,左近?」

  「监视小九的工作就交给本公主吧。」

  「你只是想出海吧?」

  「正是如此!」

  小孩能活得那么自由真好──信奈一边苦笑,一边打从心底羡慕地摸著一益的头。

  「真拿你没办法。不过你还是个小孩子,一旦开战就得回来喔。」

  「本公主原本就是忍者,才不会那么简单就被干掉啦。」

  「这个小孩子就是负责监视我的人喔。带这么小的孩子出海好吗……」

  「小九,本公主可是能够保住自身性命的优秀好孩子,总之你快点出海吧。」

  「这样啊。单身女,左近就拜托你了。」

  「难道说我的意见都不被当成一回事吗?大概往后也会如此吧。呜呜呜。」

  于是九鬼嘉隆就以向信奈借来的铜钱为军费,将分散各地的手下重新集结起来组成了九鬼水军(不过当时被称为九鬼海盗团)。

  虽然不知道这个孩子是哪来的,不过一益好可爱啊!──海盗女孩们纷纷因为这个理由一个个聚集到九鬼嘉隆的「七曜」旗下。

  然而,她们的根据地‧志摩早已被男海盗夺走,也没有足够兵力在陆地上作战。

  要她们在这种状况下攻下幅员如此辽阔的伊势,这简直是难如登天。

  首先是位居伊势、尾张国界处的本猫寺圣地‧长岛,若是一不小心动到该处就会吃不完兜著走,只能战略性忽视──也就是放弃该地。

  北伊势被神户家与长野家等国人割据,不能用一般方法硬攻。

  南伊势则是有把九鬼嘉隆赶出志摩的伊势国司‧北畠家盘据在此,更有著北畠家的后盾、堪称为伊势实质支配者的伊势神宫。

  尽管九鬼嘉隆率领旗下的女海盗想从海上夺回志摩,但男海盗们却只是稳居陆地讥笑她们:「不会被你们挑衅啦」「不过是丧家之犬在吠罢了」不管怎么做都不为所动。

  九鬼嘉隆的兵力不足,用陆战没有胜算,一定得在海上决战,所以无法对陆地上的男海盗们发动攻势。

  「可恶,那些家伙明明很擅长偷袭,却不愿意堂堂正正一决胜负。男人果然都不是好东西。光华公子是不存在的啊!」

  「打从一开始光华公子就不是真实存在的人物了。话说那个难缠的武田信虎已经不在伊势志摩了吗?」

  「是的,无人斋果然是统一甲斐的老练猛将‧武田信虎,也难怪那么会打仗。他本来想抢走北畠家的领地当成把我赶出志摩的奖赏,结果却被赶到京都了。」

  「北畠家还真是小气呢。只要他们把武田信虎当成保镖养在身边,兵力不强的信奈就不会对伊势有所企图了。真笨啊。」

  「不过万一给了武田信虎领地还有兵力,他总有一天也会反过来扳倒北畠家、夺走伊势国,所以会那么做应该也是不得已的吧。那个野心家,就算被赶到甲斐却还是像头饿虎般凶猛,想杀也杀不了。」

  「说得也是,老虎就是老虎,不是人养得起的动物。嗯,既然信虎不在,那小九就有胜算了。」

  「尽管没有正面对上信虎以报杀姊之仇有些可惜,不过感觉上运气好像开始站在我们这边了。」

  「无论如何,男海盗们之所以不回应我们的挑衅,也是因为信虎不在而缺乏自信吧。看来只能由我们这边发动奇袭了,小九。」

  「就算要奇袭,也得先占个岛当据点才行。」

  「那就占啊。」

  「可是不管哪座岛都有加强防御啊。呜呜呜。」

  九鬼海盗团无法取得用来进攻伊势的根据地,只能在海上四处飘泊,不断遭到敌人玩弄而无法正式和对方决战。

  资金就在这段期间逐渐耗尽。

  毕竟九鬼与她的手下都是纯粹的海盗,不懂得航海以外的知识。没人想得出要怎么利用这点兵力攻下如此广大的伊势国。

  某一天,在鬼宿丸甲板午睡的一益脑中突然灵光一闪。

  「再拖下去就还不了债务了。难道我的灵魂会被织田信奈大人取走吗,或是被拿走肝脏之类的器官……」

  在消沉的九鬼嘉隆身边,一益跳上跳下地大喊:「我想到好法子了」。

  「我知道要怎么进攻伊势了,小九。不管怎么说,伊势里面地位最高的不是武士,而是伊势神宫吧。」

  「这个嘛,如果是大和的话,那就是奈良的兴福寺最大;伊势的话就是伊势神宫;若是山城的话,就是京都的大和御所最大了。」

  「伊势国的司北畠家也是靠著伊势神宫作为后盾才能够树立起他们的权威嘛。」

  「是这样没错,不过这有什么意义吗?难不成公主大人您要我们海盗火攻伊势神宫吗?」

  「……小九你这样不行,会讨不到老公喔。」

  「咦咦咦咦?」

  「『总之先烧再说』,这是海盗、山贼才会有的想法。」

  「因为我们就是海盗嘛。」

  「信奈期待本公主展现的不是那种很蠢的烂计画。」

  「喔,那个人对公主大人有所期待喔?」

  「当然!」

  「我还以为是公主大人很可爱,她才会养你的耶。」

  「呵呵,本公主的确很可爱,但才不会被人驯养喔。尽管本公主身材矮小,不过信奈却看出本公主长大后必定会成为了不起的武将,她还真是慧眼独具啊。」

  「喔……那公主大人您这位既不是海盗也不是山贼的了不起武将对伊势神宫的处置有何高见?」

  「小九,那里藏有大和御所的神器,八咫镜。」

  「喔,神器啊。可是那跟我这种平民百姓没啥关系耶。」

  「我去把神器偷出来。」

  「这个点子比海盗、山贼想的还糟糕吧!偷出来后你要怎么处理啊!」

  「看是要高价卖给津岛港的商人,或是用来跟伊势神宫要求赎金吧。」

  「该怎么说呢,这实在是个没人性的想法,简直是邪魔歪道。不过,因为公主大人很可爱,所以原谅你了。」

  「呵呵,总之你看著吧,小九。本公主发挥所学忍术的时刻终于来了!」

  就这样,陷入窘境的一益与九鬼嘉隆决定溜进伊势神宫,执行这个可说是史上最恶劣的窃取神器作战。

  伊势神宫里面收有大和御所历代姬巫女祭祀的神祇,身为三神器之一的八咫镜,两者关系匪浅。

  过去甚至还有个传统,就是会从姬巫女一族里面选出纯洁少女作为伊势神宫的斋宫(斋王)。

  不过,这项传统却因南北朝动乱与大和御所权威日渐式微而中断很长一段时日了。

  另外,伊势神宫原本每二十年就会迁移并重建正殿,称之为「式年迁宫」。这项习俗近年来也遭到搁置了。

  伊势神宫的正宫分成祭祀天津神一族的祖神‧天照大神的内宫,与祭祀丰受大御神的外宫。而八咫镜就收藏于内宫当中。

  一益与九鬼嘉隆带著几名女海盗趁著黑夜潜入的就是内宫。

  「式年迁宫这项习俗的主要目的是为了防止八咫镜遭窃,做法就是每二十年就彻底重建内部一次,好让外人无法明确掌握隐藏镜子的地点。」

  「公主大人您真清楚。我还以为您只是个小孩子,没想到还挺有学识的嘛。」

  「以前我母亲曾经教我很多这类事情。外宫最近似乎要进行许久没做的式年迁宫,不过内宫却处于荒废状态。这对窃贼来说正是大好时机喔。」

  「内外宫的待遇有差别吗?」

  「这个很常见,两边的人从以前关系就很差,神官还会彼此刀剑相向,甚至烧毁对方的神社呢。」

  「唉,毕竟这是个会以下犯上的世界嘛。」

  「咳咳,虽然已经料想到当小偷潜进来一定会遇到这样的情况,不过这里的灰尘还真多。本公主的皮肤要是因此变糟的话就会提不起精神啊。」

  「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您请用那边的河水洗个澡吧,公主大人。」

  「好啊。」

  「公主大人,有乌龟耶。饿著肚子就没办法偷东西了,我马上抓几只乌龟来做料理!」

  「唔~~本公主不喜欢吃乌龟,而且吃宵夜会胖喔。」

  「那我们吃就好了!公主大人您请洗澡吧!」

  「要是讨到老公前发胖就完蛋啰,小九。」

  「没没没没问题的啦!」

  然而──一益并没有察觉到,内宫的神官们早就察觉到她们的入侵行动了。

  难道是前来偷神器的贼人?──神色紧张的神官躲在神社建筑物的后面监视著一益等人的动向。

  「看起来真的很像小偷呢。」

  「人数不多,而且都是些小女孩。要杀了她们吗?」

  「不行不行,让神圣的神社被小女孩的血玷污就不妙了,而且她们也不一定是小偷。」

  「如果过分大意的话,小心到时候就来不及了。」

  「看清楚那群家伙脏兮兮的模样。很明显就是山贼、海盗这类的人。」

  如果这群贼人是男性的话,神官们就会不由分说杀上去了。可是,因为在场的都是些小女孩,让他们感到犹豫不决。

  这时其中一位远远看到一益的神官突然发出「噫,那位是!」的怪叫。

  「怎么了?」

  「我曾经在京都见过一眼姬巫女大人的尊容。」

  「所以呢?」

  「那位孩子的长相和姬巫女大人一模一样啊!」

  「怎么可能,碰巧的吧?」

  「只是长得有点像吧。」

  「不对,就算是偶然也太像了!」

  难道姬巫女大人一族里面有哪位人士因为某种隐情而以庶民身分生活吗!──神官们一阵骚动。

  「真是如此的话,她应该会表现出如同古代斋宫大人的举止才对。」

  「即使是这样,她的同伙都是盗贼啊。」

  「反正她们肯定会用骯脏的脚踏进神社里头盗取宝物的!」

  「慢著慢著!快看!那位大人正在五十铃川净身!」

  「难……难道这是为了进入神社而做的洁斋仪式吗?」

  「而且她们还烤著乌龟壳进行占卜!」

  「尽管其他的女孩在吃饭,但只有那位大人专心沐浴、没吃任何东西耶。」

  「那位大人以遵循斋宫规则进行占卜的方式宣示自己就是新的斋宫,因此她才会在踏入神社前泡在寒冷的河里进行洁斋仪式,这完全重现了古代斋宫应有的举止啊。」

  「所以她真的是姬巫女大人一族吗?」

  「我刚刚就说啦,她们的长相简直跟双胞胎一样,绝对不会有错。」

  「没想到有生之年竟然能亲眼目睹斋宫大人……」

  「我本来以为这座内宫在战乱中荒废,已经要完了,但只要再次出现斋宫大人的话……」

  「内宫就能够复兴了!」

  在一益等人准备偷取神器而穿过鸟居后,她们发现神官齐聚在一益她们面前恭敬地行礼,而其中约有半数人察觉了一益的出身,另一半则是单纯因为偶然而有所误解。不过,那个误解也是因为察觉到一益的出身才造成的。

  「公公公主大人,我我我们被抓到啦!」

  「小九,这些神官不知道为什么拜伏在可爱的本公主面前耶,难道这就是一生待在神社之单身汉的最后下场吗?」

  「……这样单身下去的话,总有一天我也会变成这副模样吗……」

  「盗宝作战中断,现在只能强势一点了!」

  「强势一点?」

  「乾脆求他们让本公主当巫女吧,这样就可以随心所欲拿走宝物了。」

  「呃……公主大人您的个性还真是大剌剌耶。」

  「先生女士,各位来宾。本公主名叫泷川左近一益,不过这当然只是隐姓埋名用的假名,本名是秘密。」

  一益眨著大大的眼睛,并口沫横飞诉说著现在回想起来也会觉得有够扯的谎话,

  「尽管本公主现在是海盗的老大,不过真正的身分其实很高贵,是个非~常了不起的公主喔♪」

  「公主大人?可以具体说明一下您的身分有多高贵吗?」

  「小九,这可不行。只能说,本公主的身分高贵到一旦说出口就会引发天翻地覆的大骚动喔。」

  一益并没有想出太深的设定。

  然而,当一益用高深莫测的微笑说出「这可不行」的瞬间,神官们纷纷吸了口气说:「果然如此」。

  「「「遵命~~~~!」」」

  全体神官当场跪伏在地。

  「您一定有很深的苦衷,我们绝对不会暴露大人您的真实身分!」

  「嗯!各位,本公主想当伊势神宫的巫女,拜托啦♪」

  「大人您已经是巫女了!」

  「我们立刻准备巫女服!」

  「幸好还留著一件只能由斋宫穿著的最高级巫女没被烧掉。」

  「从现在开始我们将向伊势全境大肆宣传大人您的降临。」

  「啊啊,仔细一看,大人的面容如此高贵、相貌如此可爱。这么一来,参拜内宫的人也会回流了!」

  「来重建很久没有整修的神社吧!」

  九鬼嘉隆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一益会受到如此盛大的款待。

  不过,一益自信满满地说:「本公主这么可爱,会这么受欢迎也是应该的」她深信自己是用实力虏获伊势神宫神官的。

  「好一个盛情款待啊,小九。本公主都害怕起自己一下子就让神官们神魂颠倒的可爱魅力了。」

  「我们是不是被整了啊?」

  「哼哼哼,这就是实力,小九。这么一来伊势的国人、地侍都会拜伏在本公主的脚下了!」

  从泷川一益在伊势获得势如破竹的大捷后,九鬼嘉隆在不久后也击败志摩的男海盗,夺回了旧有的领地。

  从这天开始,伊势神宫内宫的神官与内宫同盟的国人全都加入一益的旗下,甚至连原本对立的外宫神官也在听闻到「一益似乎属于某贵人族系」的消息后一一臣服。

  不过,伊势幅员辽阔,豪族人数也多。尽管发生过几场小规模冲突,而且织田信奈也有亲自领兵支援一益,不过继北伊势诸家后,位居南伊势的北畠家也终于跟织田信奈议和了。

  虽然如今正值乱世,但伊势神宫仍然在伊势当中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威。

  一益在战场上面也穿著伊势神宫斋宫的巫女服,使得伊势的豪族国人不敢攻击她,因此而无法群起对抗。

  原本身为甲贺叛逃忍者的一益在短短时间内坐上了伊势国的国主宝座。

  年幼的一益自豪地说:「这都是本公主的实力」自然也就得意到了极点。

  在听闻九鬼嘉隆凯旋归来,而且她带去夺取伊势的女孩海盗团人数及船只数量竟然还一下子暴增数倍的消息,志摩的男海盗们便连忙往大海逃窜了。

  九鬼连一场称得上战争的仗都没打就夺回了志摩的根据地。

  「总算回到志摩了。公主大人,谢谢你!」

  「接下就剩帮老大找老公了!」

  「公主大人最强了!」

  「我们一生都会跟随你!」

  「不过,向信奈借的钱你应该还不完吧。我记得借了不少耶。」

  「因为利息太高啦,她实在是很贪心耶。」

  「嘻嘻,看来只能拿伊势神宫的八咫镜来还债了。」

  「那那那那不会受到天天天天罚吗?」

  「老大、公主大人,不得了啦!那面八咫镜被鬼偷走了!」

  「喔?老虎才消失没多久,这次还来了个鬼?」

  「率领鬼的南蛮人搭船进攻伊势港抢粮食,被抢的货物里头有八咫镜!」

  「那些家伙占领了志摩的无人岛并坚守该处!」

  「南蛮人与鬼的岛?听起来就像是童话故事耶。」

  「既然八咫镜在他们手上,那就不能用火攻了。您说该怎么办,公主大人?」

  「事情变棘手了……而且现在也不方便在神器被抢的情况下回到信奈身边,听说尾张那边有越来越多老臣在嫉妒本公主……反正终究会想到好法子的。」

  在那之后,夺回了八咫镜、自信满满认为很快就能用她的力量帮姊姊,织田信奈实现夺取天下梦想的一益养成了一个习惯,那就是每天站在成为伊势志摩最强集团的九鬼海盗团旗舰「鬼宿丸」的甲板上远眺熊野滩。

  不论是好是坏,信奈都以苛刻使唤家臣而闻名,但她唯独对一益特别好。

  她将一益当成亲妹妹般对待,也非常尊重一益最冀求的东西──自由。

  同时,这也是让一益得以发挥全力的最佳环境。

  「小九,本公主不想再待在狭小的陆地上,本公主要带著信奈航向大海!」

  「在还没搞清楚怎么一回事的时候公主大人就拿下伊势国了,公主大人实在厉害!我们全体此生都会跟随公主大人!」

  「呵呵呵,虽然有稍微借用信奈跟小良的帮忙,不过你还是可以多称赞本公主一点喔,小九。」

  「会为了配得上『公主大人之副将』的头衔,我也要努力成为海盗的女王!以前我都是以九鬼家妹妹的身分活著,不过当姊姊其实也不赖呢!」

  「嘻嘻,不管要当女王姊姊,还是个好太太,你就放手去做吧。」

  「啊,不过我不想靠近真正的海盗王‧村上武吉所待的濑户内海。千万不能成为村上武吉的敌人啊!就当做没看到濑户内海吧。」

  「……输到变习惯也挺悲哀的呢,小九。」

  日后,一益率领著改名为九鬼水军的九鬼海盗团自由自在地航行于海上,并在对抗武田信玄,还有在播磨地区对抗毛利的战役中成为织田家难得的欺敌部队并大显身手,这些事迹就不用多言了。

  ※

  「……」

  一益抽开贴在姬巫女额头上的手。

  尽管只有短短一瞬间,不过她仍意识到自己的记忆被对方读取了。

  于是她连忙切断对姬巫女造成的精神负担。

  同时,一益也发现她高估了自己的实力。

  她看见自己回想的记忆中夹杂了从未见过的画面。那是一益在得知自己的真实身分后下意识将「为什么自己能够成为伊势神宫巫女」这个记忆里头有违常理之部分合理化后的结果。然而,这些想像的记忆恐怕也跟真相没有差距太远吧。

  聪明的一益终于理解到为什么伊势神宫的宫司们会让自己当上巫女了。

  她无法接受这点。

  「……所以本公主其实是利用这个驱体的血统之力偷走伊势,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姬巫女哀伤地看著感到屈辱而浑身颤抖的妹妹。

  「……你只要自由自在生活就好,不用在意朕。」

  读取氏乡沉痛的记忆,而且还遭受一连串冲击而感到困惑,这样的一益在听到姬巫女这番话后变得更加混乱了。

  「本公主才没有获得自由!以为自己逃离了甲贺,结果其实一直都被未曾谋面的姊姊玩弄于掌心上!」

  「……」

  「本公主只是个小孩子,没有战国武将该有的实力!」

  「……不对,那都是左近你自身拥有的实力。」

  「错了!织田家四天王之一的泷川左近一益只是个虚名!我这种小孩子本来就不可能建立攻下伊势这样的大功劳!」

  「……那都是你不畏艰难、勇往直前的缘故。」

  「反正本公主只是个甲贺忍者!不管怎么逃,想要甩掉的过去还是会追上来,根本不可能获得自由的!」

  一位是继承大和御所姬巫女之位的姊姊,另一位是在甲贺接受忍者训练,最后逃离忍者村、奔向大海的妹妹。

  这对姊妹各自背负的人生差别太大,如今她们已经找不到可以对谈的话语了。

  特别是姬巫女──

  「朕不打算夺去你的自由。」

  「本公主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可以自由生活的力量。知道自己的亲姊姊是谁后,本公主就再也没办法与信奈出海,也不能再将三神器交给信奈。可是如果不给她,信奈就一定会在本猫寺战败而死的!」

  「……左近。」

  「本公主就只能在这座岛国结束一生了!」

  「……别再在意朕的事,你就随著织田信奈奔向大海、自由自在地活下去吧。」

  「要是因为本公主害得御所灭亡,本公主不就会后悔一生吗!然而,若是选择御所的话,信奈就会毁灭……到底该选择哪条道路啊!」

  年幼的一益心中如今一片混乱。

  不知道往后该如何活下去。

  一定要在信奈与姬巫女之间选择当其中一人的妹妹吗?

  本以为是靠自己实力获得的功绩与地位,其实都不过是靠著两位姊姊的力量抢过来的。

  一益感到有如大梦初醒,变回了一位无力的少女。

  该把三神器托付给信奈,让她在本猫寺之战获胜吗──不过这就意味著信奈将成为「神」──还是该把神器还给真正的姊姊‧姬巫女呢?

  像自己这样的小孩不可能有能力做出这种决定一国大事的抉择,自己没有足够的智慧与经验,无法判断哪个选择才是正确的──她非常迷惘。

  一益感到自己有如乘船时突然翻船沉入海底,她无法摆脱那种深沉的不安。

  「黑牙男,为什么你就不能放过本公主,为什么不能让我们两人单纯以姊妹的身分相会!」

  「非、非常抱歉!因、因为这是前所未闻的国难啊!」

  「本公主才不管什么国难!既然你是关白,就由你决定啊!不然藤原摄关家是摆好看的吗!」

  「本官已经束手无策了!如今日本的未来与姬巫女大人的命运全在泷川大人的一念之间啊!」

  促成这场邂逅的近卫只是匍匐在地上不断地磕头恳求一益说:「拜托您、拜托您守护姬巫女大人吧」。

  「您会惊讶也是理所当然的。然而,姬巫女大人才是泷川大人您的亲姊姊。请在下定决心后将三神器还给姬巫女大人吧。即使今后上了战场也千万不要忘了这件事……」

  ※

  织田军从陆地包围了大阪本猫寺。

  摄津的各将领以及前来驰援的明智光秀坚守各自的堡垒,封锁了每条通往本猫寺的陆上道路。

  镇守本猫寺东北侧「守口砦」的主将为明智光秀。

  镇守本猫寺南侧、筑于上町高地的天王寺砦之主将为拔擢自官吏,位阶三级跳的部将‧塙直政。尽管是男武将,但他原本擅长的是内政、外交,不擅长打仗。

  「……我方士兵多数为本猫寺信徒,士气低落,而且本人也不擅长指挥作战,但还是得硬著头皮干下去。无论如何都要撑到明智大人赶来为止。」

  天王寺本来是由明智光秀──如果松永久秀还活著的话,就是由她驻守的最重要据点。然而,直到前几天为止,畿内一带连日大雨、河水暴涨,致使播磨急行军而来的光秀来不及渡过淀川,只好暂时进入守口砦。

  信奈自己则是坐镇位于本猫寺北侧,淀川沙洲上的野田砦。

  小早川隆景、织田信奈。双方为了避免陷入难以脱身的持久战,皆倾向于一战定胜负。虽然两人互相为敌,不过在这点方面却彷佛心有灵犀。

  因此信奈即便知道毛利方设下了陷阱,但还是指派泷川一益与九鬼水军在木津川河口集结,严阵以待村上水军的攻势。

  她已经预测到小早川隆景一定会在陆战打得正热的时候派遣村上水军发动孤注一掷的奇袭。

  在织田军与本猫寺于陆上交手而显露颓势时,村上水军必定会以惊涛骇浪之势杀入战场。

  然而,万一织田军在陆战获胜,小早川隆景对织田水军施展的请君入瓮之计就会落空,并白白将木津川河口拱手让给信奈。

  因此成败就端看这场陆战了。

  织田军按兵不动,静静等候织田信奈的总攻击号令。

  就在野田本阵即将召开最后一次军事会议前。

  搭乘小早船赶来野田的泷川一益与正在前往本阵途中的相良良晴不期而遇。

  「嗨!一益。你气色不太好耶,有每天按时出海吗?」

  尽管良晴笑著关心一益,不过自己也忍受著彷佛要胃穿孔的感受,连站都站不太稳。

  他对自己尽了一切努力却还是没能阻止与本猫寺打仗一事感到羞愧。

  「唉,这样下去『女帝』塔罗牌的预言就会往不好的方向实现了。」

  「喂,小良。」

  「嗯?」

  「到底会有什么命运在未来等著我泷川左近一益呢?」

  「喂喂怎么啦,真不像你会说的话耶。未来得靠一益自己开拓啊。」

  「可是小良你是未来人吧?」

  「未来的每一刻都在变化,而且实际上也有未来产生变化了,所以只要我们织田家臣团同心协力的话就可以扭转未来的。」

  「嗯,你说得也是。不过──」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从未来回到过去世界的我为什么要成为信奈的家臣呢?如果有余力在意那种事情的话,还不如用尽努力活下去吧。」

  「本公主非常在意一件事喔。小良你好像对我隐瞒了什么。」

  「我我我我我什么也没隐瞒喔?」

  「算了,追问信奈的未来对小良、信奈都太失礼了,但至少能偷偷透漏一下本公主的未来吧?」

  「不要!而且老实说我也不是很清楚!」

  「什么?本公主是织田家最年轻的四天王喔?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很不幸的,这个时候良晴还不知道一益拿下伊势的功劳背后有姬巫女的影子,更不知道她因为神器而在两位姊姊之间举棋不定的心境。

  一益也没有发现她对自己的未来,或者该说是身为公主武将的能力变得更加在意。

  一益灵巧一跳,骑上了良晴的肩头。

  「喂喂,别凑上来啦,赶快去开会吧。」

  骑在良晴肩膀上的一益露出调皮的表情吃吃笑著。

  然而,这个笑容是为了卸下良晴的心防,避免良晴使出擅长的「闪躲」。一益已经被逼到非得用到这种手段的地步了。她无论如何都想知道自己的未来,就算那是残酷的未来──也绝对比一无所知、担心害怕来得好。

  一益小心翼翼将手「啪」一声放在良晴的额头上。

  「……抱歉,擅自偷看你脑中意识,小良。本公主想知道自己的未来,希望你大略说一下。」

  「哇啊?惨了,偷袭我!?你你你你做什么啦!?」

  「反正未来还不确定嘛,姑且说给本公主听当参考吧。」

  「──泷泷泷泷川,啊啊啊一益是──!」

  虽然良晴对自己又是捏脸又是掐喉来抗拒这股力量,但还是无法破除一益与生俱来的他心通之术。他脑中只想著要帮助一益这个对自身命运感到惶恐而颤抖的小女孩,没有思考信奈未来的余力。这对一益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泷川一益在织田家建立许多战功,最后成为东国的支配者‧关东管领。」

  「什么,关东管领?信奈竟然把日本的东半边分给本公主?那个小气的信奈耶?」

  自平将门公的叛乱以来,日本的战乱经常是西国与东国──也就是以京都为中心的畿内和关东的武士──两边之间的争执所造成,像是源平合战、鎌仓幕府对后醍醐、足利尊氏的北朝和后醍醐的南朝、室町御所的足利将军和关东公方。因此,当信奈支配畿内达成天下布武后,东国支配者的人事案至关重要。良晴所说的,就是信奈指派一益为治理东国的「关东管领」。

  信奈与本公主的姊妹羁绊果然是永恒不灭的,信奈终会成为天下人,而本公主也会成为符合信奈期待的有能之人──就在一益安心地这么说时。

  良晴接下来的话,还有话中哀伤的感情深深刺进了一益的心。

  「然而,在身为君主的织田『信长』死后,泷川一益就变得恍若他人般无能、难堪地落魄潦倒。」

  「死?谁、谁死了?」

  「失去一切的泷川一益就这么被众人遗忘──从历史的舞台上消失──尽管他的下场众说纷纭,不过有个说法是他最后孤独无助地死在路旁──」

  良晴大喊著「哇啊啊啊!我都说了些什么啊!」但为时已晚,一益已经从良晴口中听到自己的「未来」了。

  「信、信奈的年纪本来就比本公主大。本公主当然会活得比较久,可是……本公主……只要没有信奈就什么也做不到吗?」

  「快忘掉!我什么都没说!所以我就说了,即便是知道这种差劲的未来也只会造成不良影响嘛!就跟占卜一样,只要相信好话就够啦!」

  「本公主果然不过是姊姊的傀儡吗?」

  「这个世界的历史跟我知道的已经不同了!因为我擅自窜改了历史!所以这种未来不会发生,忘掉吧!」

  「当本公主……从姊姊身边逃走、获得真正的自由后,却只会像断了线的风筝般无助飘零吗?」

  这个小插曲发生后没多久,信奈便在良晴、一益随侍下,于大阪地图前面召开了开战前的最后一场军事会议。

  良晴一边沉吟一边死盯著大阪的地图。

  野田‧福岛之战时已经有过惨痛体验,大阪这里的地形并不是陆地上面有河流经过,而是陆地位于无数河川之间。同一条河会因为流域不同而有不同的称呼,河川间还会汇合或延伸出支流,地貌十分复杂。

  「淀川、木津川、中津川、神崎川、寝屋川、平野川、大和川──陆地四处都被河川分割,简直就像是河水的迷宫一般。」

  「本猫寺北有淀川、东北有大和川、东有平野川,是一座被这些河流庇护的水上要塞,而且西出木津川口就是大阪湾。」

  「所以只能透过通往上町高地、位于南方的天王寺砦从陆路进攻了吗?」

  良晴想起来了。当石山本愿寺变成「大阪城」后,真田幸村在「大阪之阵」时于大阪城南方建造了「真田丸」就是为了抵御来自天王寺的攻势。若是想攻陷大阪的话,只能透过南方唯一有陆地接壤的天王寺出兵。

  「公主大人,这似乎又是一场非常棘手的战役了。」

  这场军事会议的与会者有:代表堺町商人的今井宗久、津田宗及、千利休,甚至还为了寻求谈和可能性而找来了关白‧近卫前久。

  这次正是需要这么多人力的总体战。

  「为了对抗杂贺众的火力,只能将所有从堺町收集来的火枪全部投入此战了。各位,拜托你们了!」

  「我们堺町居民已经尽一切努力收集,总共收集到了约一千支的火枪。」

  「这样啊。看来这会是场空前绝后的惊人枪战喔。」

  「过去从未有过交战双方以数量如此惊人的火枪交相驳火,我实在无法想像那是会是什么样的光景啊。」

  「话说回来,里奥。我想听听你是否有使用神器以外的计策。你很熟悉南蛮的战史吧?」

  戴著有如狐耳的黑色燕尾型头盔,身披与信奈同一款披风的蒲生氏乡,她手拿南蛮传入的历史书开口说:

  「想从陆地压制本猫寺会很困难。在河川、海洋环绕与坚定信仰保护下的本猫寺,其防御能力堪比历经千年仍难攻不落而自豪的东罗马帝国首都‧君士坦丁堡。」

  「这样啊。」

  「如果想攻陷本猫寺,除非让舰队翻山越岭强占河流上游,或是用达达尼尔大炮──无论是哪种方法都不切实际。」

  「达达尼尔大炮?」

  「那是鄂图曼帝国攻陷君士坦丁堡时使用的巨型火炮,其威力足以破坏君士坦丁堡的厚实城墙。很可惜现在无法取得那种武器。」

  「我们自己打造不就好了?」

  「制造技术已经失传了,无论我怎么调查都找不到铸造那种大炮的方法,不过──」

  「不过?」

  「目前左近底下有一位从圣约翰骑士团──马尔他骑士团漂流到日本的南蛮女骑士‧乔凡那。若是能借用她在马尔他岛与鄂图曼帝国作战的经验,或许……」

  「这样啊,那就叫乔凡那暂时去协助里奥吧。」

  「等、等一下!我才不要把乔凡那借给别人!她是以海盗为主力、不擅长陆战的泷川军贵重的战力耶!」

  听到这个命令的一益不禁插嘴。

  「左近?织田家如今人才严重匮乏,甚至才刚被拔擢为部将的塙直政驻守位于最前线的天王寺砦。这只是暂时性的人力借调,忍一忍吧。」

  信奈对一益当今遇到的状况一无所知,只用一如往常的轻松态度道个歉就随随便便带过这个话题。

  「为什么你还没收本公主为妹妹就突然冒出了这个妹妹?」

  「因为你都没有好好给我回覆吧?」

  「而且说到底,本公主可是出身于远~比蒲生家还要高贵的名门喔!」

  「哎呀,左近你就别闹脾气啦。不然我也收你当妹妹,这样就消气了吧?」

  「哼!」

  喂喂,才刚听到自己的未来,现在又吵了起来,感觉气氛有点不对啊──良晴担心著满脸不服气的一益。

  「左近大人?姊姊只需要我一个妹妹就够了。反正你也不会安于待在姊姊身边,当个织田家的重臣为姊姊效犬马之力就够了。」

  「你说什么!你头上那狐耳又是怎么回事!是为了谄媚喜欢动物的信奈吗!」

  「狐耳?这是模仿燕子尾巴造型的头盔喔。」

  氏乡与一益一看就知道两人很不对头。

  就在此刻,今井宗久等一干堺町人士欲言又止地将话题转移到某个事件上。

  「其实堺町与京都等地现在出了件大事,公主大人。」

  「……(点头)」

  「咦?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虽、虽然我吩咐那些瓦版作者不要再写织田大人的丑闻,可是那种瓦版早已大量充斥于民间。各地之所以会发生为数异常的一揆民变,恐怕就是因为这份瓦版所致。」

  紧张得大汗直流的津田宗及将一份全新瓦版『教如咪月刊号外~织田信奈的阴谋』呈到信奈手上。

  「这是我透过私下管道取得的,看起来不像是出自大阪本猫寺之手。我们还没找到这份瓦版的出处。」

  「『织田信奈的阴谋』?这是什么?」

  听起来很像某个历史游戏的仿冒品呢──良晴心想。

  然而,信奈看过内容后却不禁大感讶异。

  里头的主角是独裁君主‧织田信奈与身分低贱却受她宠爱的相良良晴。

  故事内容是这两个人在安土城的天主阁一边翻云覆雨一边对如何管理天下大放厥词。

  『信奈啊,我什么时候才能当你的丈夫啊?』

  『猴子,只要这个国家仍固守旧规,我们就不可能结婚。上至姬巫女大人下至庶民,每个人的身分在出生时就决定了。就算这个时代能够以下犯上来夺权,但你的地位还是无法任意晋升的。』

  『那只能破坏这个国家的成规了。只要将地位最高的人踢下台换我们上去,这样就不会有人敢说三道四了。』

  『说得也是,那我就取代姬巫女大人站上这个国家神权的顶点吧。』

  『喂喂,你真的做得到那种事吗?追本溯源,织田家当初不过是一介神官吧?那太夸张了。百姓与家臣团都不可能认同的。』

  『只要凑齐三种神器就可以了。』

  『喔?那是什么?』

  『那是历代姬巫女大人继位时必要的宝物。御所、热田神宫与伊势神宫各自保管一项,所以它们等同于落入我的手中,而且其实御所里面的勾玉是假的。只要找到沉在坛之浦的真品,我就可以成为下一任的姬巫女大人了。』

  『坛之浦是在濑户内海的尽头耶。那里是毛利家与村上水军的地盘吧。』

  『消灭毛利家与村上水军就好啦。只要对大阪本猫寺开战,重视情义的毛利家就会和村上水军一同从海上支援本猫寺。收拾掉这些家伙后,勾玉就是囊中之物了。』

  『不过说到底,我是个来自国外、身分不详的猿人,没有身分地位的事实依然没有改变啊。你变成神明后不就更难举行婚礼了吗?』

  『只要你当上最高位的公家‧关白就好啦。我们两人一起夺走日本身分最崇高的两个地位吧。』

  『啊?我这种人怎么可能坐上那种位子啊。』

  『威胁一下近卫前久事情就好谈了。告诉他如果不收你当近卫家养子并让出关白之位,我就将姬巫女大人和大和御所一把火烧掉!如此一来那家伙肯定会哭著同意吧。』

  『这种做法也太激烈了吧!会让家臣团反叛喔。』

  『那就把可能有意谋反的家臣一个不留地丢到本猫寺战场的前线让他们送死,这样子就解决了。』

  『你是为了这个才撕破与本猫寺的合约吗?还真是个过分的女人啊。』

  『啊?我都是为了你吧?反正只要跟无知百姓玩玩南蛮蹴鞠比赛,或是办些基督教骗人眼泪的讲道会,就能够让他们高兴地支持我吧?然后再推出乐市乐座、废止关所这类愚民会喜欢的政策赚赚人气,这样就可以唬弄过去啦。』

  『这些话还真过分呢。不但破坏大和御所,而且还大量重用南蛮人,这样下去这个国家总有一天会被南蛮人抢走喔。』

  『没差啊。我只要能讴歌自己的人生就好,以后的事情跟我没有一点关系。』

  『本大爷要是抓狂起来搞不好会毁灭日本喔。』

  『我一点也不在意!』

  『哈。天下人果然还是得由男人担任。感觉事情会变得很不得了呢。』

  看著惊讶到嘴巴合不拢的信奈与良晴,津田宗及畏惧地赶紧澄清说:「我我我我跟这份瓦版一丁点关系也没有喔!」近卫也翻著白眼,一副快要昏倒的样子说:「本官也跟这件事情无关!」。

  「先先先先不管里头本官的坏话,竟竟竟竟敢散布假勾玉的消息,这是何等不忠!此乃关系到大和御所存亡的严重问题啊!」

  「这里有相关人士才知道的情报,而且秘密泄漏的速度也太快了。」

  今井宗久喝著茶疑惑地说:「这应该不是堺町商人做的,也不是公家贵族所为。还有什么人这么想要打倒织田家吗……」。

  「这是充满阴谋论的造谣文章!这类东西会在事实里面掺杂一点谎话以引导舆论往自己期望的方向走。在我的时代有很多这种书与文章!」

  良晴代替愤怒、震惊到说不出话的信奈滔滔不绝地痛骂。

  「里头的对话看起来很像真的,这点更是可恶。而且不论关白的事情也好,三神器的事也罢,这些机密情报到底是从哪里泄漏出去的?」

  蒲生氏乡则是忿忿不平地大喊:「我绝对不会原谅有人竟然敢如此污辱姊姊!」。

  「姊姊,这一定是某人为了诱使上杉谦信行动而制作的造谣文章。上杉谦信目前正打算亲眼确认姊姊究竟是不是破坏日本的第六天魔王。如果谦信相信这篇造谣文章的话,越后兵就会朝著织田家领地发动攻势了!」

  「从这篇文章的傲慢文风以及打算杀害姬巫女大人的内容来看,能够写出这种东西的只有那个男人了。这肯定是影之军师所写的。他是本官以前为了建立织田家包围网而雇用的男人。对那家伙来说,公家与御所都不过是花瓶而已。也因为他对御所和姬巫女大人出言不逊,所以本官便和他断绝往来了。可是,他却因此而开始失控乱来……」

  信奈问了全身打颤的近卫。

  「这位影之军师究竟是谁?他有什么目的?那个人对我有私怨吗?他是为了让一向只执著于关东的上杉谦信上洛夺取天下吗?还是──」

  「我不能透漏他的名字。一旦不小心说溜嘴,不只是本官,就连姬巫女大人都有可能被那个男人杀了!那家伙跟本官断绝往来后侵吞了津田宗及供应给本官的经费,接著便一口气失控暴冲了。」

  「这样啊。公家想打倒武家,最后却只能借助武家的协助。所以才将那这种危险人物拉进自己的阵营……你玩火玩得太过分了,近卫!」

  受到这份瓦版冲击最大的或许就属一益了。

  一益这个时候已经将三神器收在九鬼水军的旗舰‧鬼宿丸上。

  然而,她没有决定该把三神器交给信奈来使用「开启天岩户」或是要还给姬巫女。如果信奈为了打败本猫寺而使用「开启天岩户」,信奈就能成为日本的新「神」吧。到那个时候,大和御所与一益的亲姊姊‧姬巫女将会失去存在意义……

  藉由他心通看见蒲生氏乡的沉痛记忆、被姬巫女读取自身记忆,再加上从良晴口中听到自己的凄惨「未来」。遭受强烈动摇的一益失去了平时的冷静。

  「……果然只能使用三神器夺取下任姬巫女大人的宝座了……信奈你怎么看?」

  「等等,左近。你在说什么啊!怎么可以有那种想法呢?」

  「因为这篇文章的内容全都是真的啊。只要获得三神器与姬巫女之位,信奈就可以独占这个国家的神权与王权。只要你成为新任姬巫女、夺下神权,再将关白大位这项王权交给小良,这样子就能够与小良结婚了……这样很合理吧!」

  「左、左近。虽然我的确威胁过近卫,要他让良晴当上关白,但有一半是为了惩罚他是建立织田家包围网的幕后黑手啊。而且我也没、没有想过夺取姬巫女大人的宝座喔?」

  信奈的语气有些迟疑。或许是她为了与良晴结婚,就算成为篡位者也在所不惜……但却被指出了这点而感到动摇──一益有这种感受。尽管想使用他心通问出信奈的真正想法,但是一益很害怕,如果使用这股力量的话,将会使她与信奈的关系出现巨大裂痕,再也无法修复……

  「……信奈,因为有太多被人怀疑也不奇怪的证据了,而且蒲生氏乡不是也拚命向你鼓吹同时拿下王权和神权吗?」

  「里奥不是劝我篡夺大和御所之位,只是劝我成为终生不婚的处女王……」

  「如果使用了三神器,信奈就会成为降临人世的神。就算你没有那个意思,结果上来说还是形同篡位啊。」

  「左近?你怎么了?难道还在为里奥那件事情生气吗?还是我太久没送你茶器让你著急了?」

  「我才没有闹脾气!本公主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氏乡苦口婆心地劝谏一益说:

  「左近大人,你可是姊姊的家臣,请守好分寸──无论是情同姊妹或身为亲弟弟,家臣就该服从君主的命令。姊姊应该成为统治这个国家一切的专制君主才是!」

  「吵、吵、吵死了!我们姊妹在吵架,你别插嘴!」

  「照道理来说你应该被处以反逆罪喔。虽然织田家的家臣都把自己当成姊姊的家人,然而从今以后家臣是家臣、君主是君主。这是因为姊姊将会成为日本的神嘛。」

  「氏乡,你如果想把信奈当神来拜,请你自己一个人拜就好了!本公主讨厌这样!姊姊变成神……本公主与信奈就会出现一道无法跨越的高墙……本公主绝对不接受!少把你个人的信仰强加在别人身上啦。」

  「左近大人?你跟之前简直判若两人……到底在近卫大人的会谈中发生了什么事?」

  「里奥,不要挑衅左近!我没有同意使用神器而成为神;左近你也不要疑神疑鬼,而且为什么你会那么激动?左近不是我的妹妹吗?」

  「……我还没有正式给你答覆。」

  「左近?我没有把你当成家臣喔。明明一直让你自由行动,为什么却在这种重要时刻不相信我了呢?」

  「……本公主不过是被信奈玩弄于掌心上,算不上拥有真正的自由……本公主从一开始就没有足以在战国时代自由生活的实力……」

  「没那回事,为什么你突然失去自信?发生什么事了?」

  「我对那天的回答是『拒绝』!因为信奈不是我的亲姊姊!」

  「怎么会……左近……!?等、等一下!」

  「本公主才不要信奈所给的那种虚假自由!如果老是依赖那种东西的话,本公主就永远无法摆脱自身血统的宿命啦!」

  「你到底在说什么?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看不下这种场面的良晴扶住左近的小小肩膀。

  他愤慨地想──我绝对不会轻饶写出这篇瓦版、害这两人感情决裂的家伙。

  良晴已经将自己也遭到瓦版耍弄之事抛诸脑后了。

  「一益,不要被话语操弄了!更不要被你用能力从我和氏乡身上问出的那些话束缚!这份瓦版也是如此。所谓的话语,不过就只是话语而已!」

  「不对,良晴。血脉……比话语还重要。」

  「血脉?」

  「无论逃到何处,本公主仍然无法摆脱命运。即使从甲贺逃走也没用,还不是无法逃离信奈的手掌心。到最后本公主依然不是信奈的妹妹,只是织田家的一介家臣而已。」

  深深感受到责任都在自己身上,近卫前久不由得痛苦呻吟。

  (啊啊,本官又多事犯错了),他感到胃中一阵抽搐,差点站不稳脚步。

  「喂喂,你怎么突然学起梵天丸那种说话方式?我不清楚什么血脉,但一益不是奉自由奔放为人生信条吗?别在意那些小事啦。」

  「你果然……会为了与信奈的恋情而会毁灭她吗,小良!」

  「毁灭谁?」

  「本公主的……亲姊姊!」

  此时,良晴终于察觉到事情的真相。

  没亲眼见过姬巫女相貌的信奈与今井宗久无法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然而,良晴曾经近看过姬巫女的脸。

  他第一次遇到一益时,就因为一益与姬巫女的长相太过神似而感到讶异。

  不过,当良晴得知一益为甲贺忍者出身后,就渐渐当她们两人只是碰巧长得很像而已。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一益正在烦恼要如何使用三神器,该把新时代神权交给信奈还是姬巫女大人,她在两位姊姊之间举棋不定啊!)

  糟糕,我太迟钝了,简直跟猴子一样笨!──良晴不禁想往自己的脑袋敲下去。

  「我懂了,我全懂了。你不用现在说出来!一益,如果我再聪明一点的话就能够更早察觉了。对不起!」

  「……小良。」

  「不过这么一来就没有我置喙的余地了。一切都只能由一益自己决定。」

  「本公主决定?」

  「是的。一益你打算怎么做?与信奈吵完这场架后继续保持决裂?认定信奈计画著这份瓦版上面所写的阴谋,自己有必要阻止她?你真的这么想吗?」

  「……本公主……」

  「信奈一直都把你当成妹妹,相当依赖你,而我也一样。如果没有宁宁这个妹妹,我早就灰心丧志了,更别说是压力更大的信奈了。」

  「可是我的另一位姊姊一直都是孤单一人,从过去到未来都是如此耶!」

  「一益。」

  「她一直一直都被关在牢里耶!」

  曾经与姬巫女见过面的良晴已经无话可说。

  一益嘶吼著:「本公主不知道该怎么办啊!」并推开良晴的拥抱。

  搞不清楚发生什么事的信奈愣在原地,没能追赶跑出本阵的一益。

  「……她的亲姊姊是谁……?我到最后仍旧无法成为左近的姊姊吗?」

  利休一边为神情怅然的信奈泡茶,一边对她加油打气。

  「信奈,我会把一益带回来。不用担心!」

  良晴毫不犹豫地追著一益冲了出去。

  ※

  一益与良晴离开后,留在本阵的信奈深深叹了口气。

  在如此重要的大决战前夕竟然发生这种争端,织田家从来没有遇到的状况说。

  「左近……她到底怎么了。良晴,拜托你把左近带回来吧。」

  「恐怕是左近大人身边发生非常紧急的状况吧。然而,姊姊您是即将成神的人,今后必须以对待仆人的态度对待织田家的家臣喔。」

  「里奥?我不可能,也不想那么做。织田家家臣团的每一个人都是我最重要的家人!」

  「如果您不舍弃那种感情,就无法突破目前的僵局。这一切都是为了天下万民著想啊。」

  刚刚氏乡自己也为了前去拦阻一益而站起身来。

  「姊姊,领导水军的左近大人如今已经是那副模样,这张仗织田家必定会战败的。现在还来得及的,请您在上杉谦信决定讨伐织田家前,不,是在姊姊被本猫寺军杀掉前使用三神器吧!」

  「里奥,你怀抱的天下布武梦想很美好,我很喜欢你想要终结乱世、拯救天下苍生时那颗纯真、无私到彷佛有洁癖的心,因此我才会收你为妹妹。的确,如果要用最少的牺牲统一天下,我或许应该以处女王的身分君临日本,或是使用三神器打赢与本猫寺的战争;但是,请听我说──」

  「……姊姊。」

  「我将家臣们当成家人看待,这点在今后也不会有任何变化喔。」

  「是的,我很清楚姊姊大人的心意,所以我才会以妹妹的身分为姊姊奉献一生。」

  「而且我也不打算放弃对良晴的感情。」

  「这就万万不可了,姊姊。你读了『织田信奈的阴谋』吧?倘若那个不祥谣言成真的话,姊姊就完了!」

  「我已经不想再放弃任何人了。」

  「我所憧憬的姊姊不应该是那种仅仅与一个男人热恋就听不进天下万民求助声的人啊!」

  「里奥……」

  「求求你,姊姊。请仔细思考只疼爱一个人的路与爱惜天下所有人的路,究竟何者才是正确的!」

  「我也曾经烦恼过是否该为了实现天下布武而舍弃人心成为魔王。然而,我已经知道那是错的。如果连一个喜欢的人都没有勇气去爱,那就更不可能有能力以慈爱之心守护百姓的。」

  「……姊姊。」

  「救济苍生的志向固然崇高,然而不懂得如何去爱的人必定难以实现这种志向。特别是像我这样不懂母爱的人。」

  「没那回事,姊姊还有我啊。我会当个忠诚的妹妹,一心一意地爱著姊姊的。就算姊姊当上神,我也不会感到寂寞的。」

  「我也喜欢里奥喔,可是良晴与我的爱是另一回事。只有待在良晴身边,我才能避免为了野心而失去人性、克服成为魔王的命运。」

  「……不对。姊姊不是那种软弱之人!」

  「里奥,你还没有谈恋爱,所以才不懂。将自己的理想强加在对方身上的行为不是爱,而是信仰吧?」

  「我的确是将姊姊当做完成天下布武志业的救世主来崇拜。对这个乱世感到失望,只能藉由研究书籍、古代遗迹来逃避现实,对这样的我而言,姊姊如同希望光辉的天下布武之道让我的人生充满意义。难道这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不对,里奥。但你终究还是得过自己的人生。就算是拥有相同志向的姊妹,也不是齐心一力的喔。」

  「不,至少我的灵魂比起相良良晴更接近姊姊!」

  「我们是不同的两个人。如果无法理解这点的话,你将会走上与教如相同的路──为了梦想而失控,并将所有人卷入其中吧。这种从别人那边承继而来的梦想,只会因为钻牛角尖而变得过分专一,并在最后陷入无法回头的境地吧。我希望你也能像左近一样独立自主。即使和我走在同一条路上,还是能抱持著自己的梦想自由自在生活。尽管那孩子的年纪比我还小就是了──」

  「不要再说了。不要把我赶回书与遗迹的世界。姊姊求求你,拜托你不要讨厌我!」

  信奈这才发现氏乡的心里充满了难以想像的深沉绝望。

  无论氏乡如何追寻,她仍旧无法遇见日本的神还有基督教的神,而将「天下布武」这道耀眼光芒赐与找不到人生目标之氏乡的人,正是信奈自己。

  所以信奈才无法出言责备见到自己迷上良晴而感到失望的氏乡。

  信奈不忍心夺走过著苦闷生活之氏乡最后终于找到的梦想──

  「我无法理解为什么姊姊这样的人会被那种平凡男人迷惑啊!」

  眼中泛著泪光的氏乡颤抖著冲了出去。

  「……里奥。」

  伤害一益之后,她又伤害了氏乡。

  信奈在心中暗暗想著。

  (里奥的理想既正确又美好。或许只要由我一个人当上名为处女王的祭品,就可以终结乱世、拯救这个国家的子民。我到底该怎么做才好,良晴……)

  三神器。

  「开启天岩户」。

  要成为新的日本之神吗?

  还是以人类少女的身分战斗,贯彻与良晴的苦恋?

  很快的,信奈就得面临做出这项艰难抉择的时刻了。

  ※

  「妹妹会为了继承理想中姊姊的形象而努力。我本来应该会成为那样的姊姊,即成就天下布猫理想的本猫寺住持。如今她代替了我。因此身为姊姊的我非得阻止妹妹的野心不可。」

  「这简直是飞蛾扑火嘛!至少应请示织田信奈,让她派出护卫兵跟随吧!现在失去猫耳成为凡人的你只要中枪就会死啊!」

  「这个我很清楚。」

  显如为了让织田军与本猫寺再次谈和而驾著小船划向本猫寺,她身边有个人正死缠著她不放。

  是从军事会议偷溜出来的近卫前久。

  「这场仗本来就是由本猫寺挑起,所以我必须一个人去。」

  「影之军师会在你进入本猫寺大门的瞬间杀了你,然后栽赃这是织田信奈所为,藉此激怒本猫寺。那家伙就是这样希望世界越乱越好的恶鬼啊!」

  「我会不会死,这要去了才知道。而且如果现在不去的话,就会有更多人死去。」

  「你不怕死吗!」

  「当然怕。然而我是个无法吹熄妹妹心中那盏野心之火的姊姊,这次我非得和她正面对峙不可。」

  「你的意思是要本本本本官也跟那那那那个军师正面对峙吗?」

  「不,我没那个意思。」

  「做不到啦!本官一旦跟那种有如豺狼虎豹的男人正面对决,就会殃及姬巫女大人的!」

  显如渡了河。

  她赤脚走上通往本猫寺大门的陡峭坡道。

  有些人没注意到她的身分而对著她放箭。

  就算如此,显如仍然持续前进。

  「请不要做这种有勇无谋的举动!这只会被当成开战藉口的!」

  近卫怒喊著「住手,你们这些贱民!本官可是关白‧近卫前久!放尊重点!」并追在显如身后。

  「显如大人!快回来吧。本官打乱泷川大人的情绪后竟然又犯下这种错。请等一下。本官手上有姬巫女大人下令和谈的御旨!」

  「非常感谢您,不过两军如今迫不及待等著开战,已经来不及了。」

  「但如果你在这里被杀了,日本将会分裂成两个国家并展开宗教战争,进而迎向真真正正的末日啊!」

  此时驻守本猫寺正门的,是杂贺孙市率领的精锐杂贺火枪军团。

  「显如?这不是显如吗!」

  就算显如再怎么没有存在感,孙市依旧没有忘记相识多年的伙伴样貌。

  也不管有没有确认显如的身影,她打开本猫寺正门孤身冲出门外、跑下坡道。

  「……孙市,好久不见。」

  「你真是勇气可嘉,已经是个了不起的本猫寺住持了。」

  「如今的我只是个村姑。请你带我到妹妹‧教如的面前吧。」

  「不用说我也知道,来吧。」

  孙市递出了手。

  显如为了握住孙市也伸出自己的手。

  就当再次相会的两人静静微笑时──

  飕。

  一支利箭贯穿显如的背。

  红色鲜血自伤口中泉涌而出。

  「显如?糟糕!」

  这支箭不是来自本猫寺的方向,而是某人从本猫寺正门的对面,也就是显如的背后所射。

  就算是孙市这样的强者也没能察觉到这支暗箭,可见得是从难以想像的远处射来的。

  「距离太远……这……不可能是织田信奈大人所射的箭。」

  「显如,别说话!」

  倒在孙市怀中的显如身驱逐渐下滑。

  「呜啊啊啊啊!?放箭者是受影之军师命令的那家伙啊啊啊啊!」

  如此一来织田信奈就非得使用三神器不可了。本官和御所都会完了──近卫绝望了。

  目击如此光景的本猫寺群众全都因为冲击太大而鸦雀无声,过了几秒后──

  上町高地里,大阪本猫寺的猫尼僧一齐敲响无数铜锣。

  「「「显如大人啊啊啊啊啊啊!」」」

  本猫寺所有的门都被打开,杂贺众、毛利军,还有坚拒离城的鹰派信徒们通通拿起武器冲出寺院。

  「敌人只有织田信奈一个!」

  「杀了织田信奈!」

  「绝对不可原谏!」

  ──大阪本猫寺之战,就此展开。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