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卷 卷之三 冲田畷之战

  「什么,龙造寺四天王竟然增加到五个人。主公!这之中有一名冒牌货啊……!」

  「百武啊,你回来得好。九州的局势已进入如火如荼的关键时刻。唯有集合我们五名龙造寺四天王,才能开创龙造寺家的未来!」

  「……锅岛公主也太乱来了。就算百武是决战不可或缺的人物,也不该亲自出动追人啊……虽然这的确是非公主就无法成功的事。」

  「百武啊,主公即将抵达。该展开军事会议了。高城之战出现了谁也没预料到的状况。大友与岛津握手言和,大友军在黑田官兵卫的指挥下赶往毛利领地。而岛津军则将八代当成本阵,前往岛原半岛救援有马家──意图在岛原阻止我们龙造寺军南进。」

  一路走来与百武同甘共苦的龙造寺四天王前来迎接改变心意,打算在龙造寺家再打一仗而归返的百武贤兼。

  这里面有一名冒牌货!──正在大喊大叫的是谋士木下昌直。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大哭不已的是江里口信常。

  随时都很冷静的成松信胜。

  而身材魁梧、体型与龙造寺隆信相去无几的圆城寺信胤以平淡的语气述说百武贤兼不在时急转直下的情势演变。

  「……被锅岛公主骂了一顿,实在拗不过她呢。我决定死在岛原了。木下大哥,麻烦帮我准备一下放在你那边的那套黄金盔甲。」

  「唔,只有冒牌货才会想在战场上引人注目呢……!你的盔甲我还细心保管著。就算在修罗之国九州,会在战场上穿那套醒目盔甲的怪人也只有你了。你如果想当敌人的枪靶,就随你便吧。」

  「感激不尽。我们五个人果然是龙造寺四天王呢。」

  目前肥前的伊佐早这里已经集结了三万龙造寺军与龙造寺四天王。

  距离进攻目标岛原半岛的有马领地只剩短短一天的路程。

  「百武贤兼,你竟然害我的妹妹做出那么危险的行动。视情况我可是会砍下你的脑袋喔。我已经从妹妹那边听取了战况!我已经做好决定,你们只要闭上嘴照著我说的去做就行了!哇哈哈哈!」

  带著军师兼义妹锅岛直茂,龙造寺隆信的巨大身躯出现在军事会议之中──

  百武不在的时候,主公可是很失落呢──圆城寺笑道。

  「胡说八道,圆城寺。就算你的外貌与我差不多,身为家臣的你在器量上与我这个九州霸王差多了。像百武那种程度的勇者,佐嘉里可是多到满出来呢。」

  「不就是因为他是能以一敌千的勇者,主公才会亲自赐予他百武这个姓氏吗。」

  「闭嘴,木下。就算第五人回来了,现在也不是开心的时候。没有建立过战功,也非直属于我,仅仅是我妹妹手下的你倒是最接近冒牌货的喔。」

  「不,敝人木下在这次的骚动中有了沉痛的感受。虽然我经常嚷嚷著四天王有五个人,其中一人是冒牌货,但果然凑齐五个人才是龙造寺四天王啊。」

  「不好,木下大人这番话……不禁令我掉泪了。真期待大展身手啊,成松!」

  「冷静点,江里口。这场军事会议关系到龙造寺家的命运。虽然主公似乎早有定见……我们的主公依然是个独断独行的人物呢。」

  「无妨,此地乃是修罗之国九州。无论如何都要促成主公与公主的悲恋,那就是我们家臣团的愿望!不需多言,唯有一战!」

  「江里口,别多话。那个话题是禁忌喔……开战前不要让兄长大人太激动。」

  肩上坐著黑猫的锅岛直茂轻轻在哥哥的身边坐下,摊开九州地图,面无表情地报告起现况。

  「各位,目前事态出现巨大的变化。我们原本预定趁著大友宗麟和岛津四姊妹在日向的高城进行决战时,以阴谋与策反夺取筑后和北肥后,将肥前唯一剩下的大友派有马家于岛原歼灭,同时夺取南肥后的八代,彻底阻挡岛津北进。然而本是仇敌的大友与岛津竟然突然握手言和。关白近卫前久、军师黑田官兵卫,以及未来人相良良晴……这群九州的外来者将不可能化为可能。」

  但不幸中的大幸是──锅岛直茂补充道:

  「由于黑田官兵卫将以立花宗茂为首的大友军主力直接带去进行本州登陆作战,大友军无力阻挡我们龙造寺军在宣言独立后开始大展拳脚。黑田官兵卫与大友军进攻毛利领地,企图将本州进行的织田家与反织田家决战中让织田方取得上风。那位军师就是为了这个目标而引发高城之战──如今的大友领地里,除了本国丰后以外,相信驻防就算不至于空虚,也相当薄弱。至少在未来一个月之中,黑田官兵卫与大友主力都还无法离开本州。所以我们龙造寺军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可以称霸九州。」

  是当时那位忍者呢。潜入佐嘉城的黑田官兵卫手下忍者摸透了我们打算独立的动向,将龙造寺独立的消息迅速传达至高城的战场──青筋暴跳的龙造寺隆信低声咒骂。

  「要是杀了那个忍者就好了。甲斐宗运那家伙竟然放过了她,真是个胆小鬼。」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兄长大人。虽然那位忍者的杀伤能力不怎么高,在生存能力方面却是当今世上一流的高手。与我手下的叶隐忍群,或是忍者发源地的伊贺、甲贺都不同……」

  黑田官兵卫不是寄信约好要将丰前中津十二万石的土地转让给我方吗──木下昌直问道,但锅岛直茂摇了摇头。

  「进攻毛利领地的官兵卫又送来一封新的信。信上表示她虽然愿意让出丰前中津,却没说什么时候让。依她的心情,也可能等上五年十年。如果我方无论如何都要中津那块地,就得自行铲除各座挡在龙造寺领地前的筑前诸城。」

  什么?黑田官兵卫那个混帐未免太邪恶了!──江里口哭喊著。

  「别著了她的道。也请兄长大人忍耐,不要受官兵卫挑衅。这明显是官兵卫引诱龙造寺军同时对抗岛津与进攻筑前,分散兵力用的陷阱。官兵卫引领大友军进攻本州的同时,指派岛津军与龙造寺军进行决战。进驻八代港防堵甲斐宗运的责任则交给岛津义弘。指挥强行渡海至岛原与龙造寺军决战的总大将是岛津家久。另外还有辅佐家久的相良姊弟与大友宗麟。并列九州最强修罗的甲斐宗运与岛津义弘的对峙恐怕会陷入胶著状态。回想一下武田信玄与上杉谦信在川中岛发生的五次胶著状况,一旦强者对决就会变成那种局面。而岛津义弘为了保全渡海至岛原的家久退回本国萨摩的退路,不能失去八代。因此无论打算短期内分出胜负的甲斐宗运做出任何挑衅,她也会忍下来坚守阵地。」

  锅岛直茂继续说道:岛津四姊妹她们就是如此团结──相对之下,甲斐宗运军只是北肥后国人众集合而成的乌合之众。阿苏家与甲斐宗运之间的信赖关系已经趋近崩溃,甲斐家本身也因为宗运过度残酷的整肃行动而陷入父子反目的窘境。即使宗运发挥他个人的智慧与勇气,但既然他无法有效控制军队,就无法轻易攻陷八代。

  「我已心有定案。我们已经谋杀蒲池家族,夺取了筑后柳川城。筑前与丰前中津的事可以之后再处理。只有一个月的缓冲时间,此刻只能先与逼至眼前的岛津家久在岛原进行决战了,妹妹。再说这场仗还牵涉到那个害死弟弟的大友宗麟,我就更得出尽全力击溃对方了。」

  「是的。应该避免分散兵力,全力对付岛津。乘船至岛原的岛津家久军虽然只有一千五百人,却全都是视死如归的勇士。他们在『退者切腹』这种严厉军纪约束下一路战斗至今,人人都是以一挡千的修罗──尽管我们势如雄狮更要全力拼搏如野兔般的寡兵。不过大友宗麟或许也是用来引出兄长大人的某种诱饵,因为兄长大人只要看到那个女人的脸就会愤怒得无法自制……黑田官兵卫深知人类的心理而策划出这场计谋,她远比我透过叶隐忍群认识的黑田官兵卫更加干练。简直就像传说中的『当世孔明』竹中半兵卫……」

  大友宗麟竟然学不乖,又找立花宗茂当她新的「义弟」送去本州决战。她小看了我龙造寺隆信,认为我比毛利、武田、上杉的联军还容易对付。她不是什么诱饵,她是个连诱饵称不上的窝囊废──龙造寺隆信吼道。

  「不对,不是这样的,兄长大人。请思考一下原本应该随官兵卫一同前往本州的相良良晴和相良义阳为什么会与宗麟一同参战。他们是为了协助宗麟啊。那个女人这次是认真的。她这次打算正面对决兄长大人为大友亲贞报仇啊……」

  直茂很希望将宗麟拔擢义弟大友亲贞为「今山之战」的总大将,却又打算召回他的经过解释给哥哥听。告诉他宗麟与隆信之间有所误会,以及宗麟这次确实为了亲贞而决定认真亲自出战。然而一想到反对斩首却得服从隆信命令砍下亲贞首级的成松信胜的心情,她就实在无法在这个场合说出口──

  「妹妹啊,宗麟一定会胆小病发作半途逃离战场。而且你也把百武贤兼带了回来。全军立刻朝岛原进攻。只要在有马和岛津的联军成立之前发动攻势,应该就能轻易将他们各个击破。此刻仅有一千五百名士兵的有马家面对龙造寺三万的兵力陷入困境。靠著南蛮贸易的利益勉强生存的天主教大名有马家真的能与反天主教的岛津军结盟吗?我们只要趁著他们两方还在争执不休的时候,以十倍兵力击垮他们就行了。若能并吞岛原,也就可以攻陷八代。只要让陆地上的甲斐宗运与海上的龙造寺军夹攻岛津义弘就行了!岛津家家主义久那种货色是个连离开萨摩都会犹豫的胆小鬼,不足为患。若能打败武神义弘,岛津就只是行尸走肉了啊!哇哈哈哈!」

  不对,兄长大人。率领少量兵力前往岛原的年幼家久才是让岛津军团转变为最强军团的稀世天才军事家。岛津军大量生产种子岛火枪,将其投入战场。再加上家久想出「钓野伏」战术,擅长以寡击众。整个九州过去从未出现过能如此灵活调度士兵的军师。即使没有武神义弘,家久率领的岛津兵也不是能轻易应付的对手──直茂轻轻拉著哥哥的袖子。然而隆信说:

  「不只是岛津军引进南蛮兵器,我们龙造寺军也透过松浦党与长崎的大村家,大量引进来自南蛮的大型火炮。虽然因为重量而欠缺机动性,但火力远比种子岛火枪更为强大。在攻城战时可以成为强力的武器吧。若是他们把那个『国崩』也拿到岛原就麻烦了,但如果只有火枪,可是挡不住龙造寺军的压倒性火力呢。」

  他的必胜自信一点也没有动摇。

  在这个时期,战国日本所量产的火器主要为种子岛火枪,也就是小型的火绳枪。这是以输入至种子岛的少数几挺火绳枪为蓝本,由日本的锻冶工匠研究出这种兵器的量产方式,再将制造方法传至萨摩、堺町、根来众、杂贺众、近江国友众等地。信奈也看上了这种来自种子岛的火绳枪,因此从堺町购置数千挺种子岛火枪用来对付险峻的山城与武田骑兵队。

  不过就在种子岛传至畿内的这段期间,身为九州最大贸易大名的大友宗麟更进一步获得了大口径的大炮……也就是所谓的「国崩」。

  另一方面,龙造寺军采用大量持有介于大炮与火枪之间的火药兵器「铳炮」的独特军事战略思想。国崩太过沉重,虽然以防御兵器而言相当有效,但却需要耗费大量劳力进行搬运,在野战时无法做有效的运用,派不上用场。黑田官兵卫虽在「高城之战」精采地活用了这种国崩炮,其数量仍然不足以压制岛津兵。

  具有侵略性格的隆信重视攻击更胜于防御。

  因此他追求的不是笨重的大炮,而是能在野战战场上大量搬运、操作的火药兵器。

  种子岛火枪重量轻适合量产,在本州已经进入大量生产的阶段。而最先输入种子岛火枪的岛津军更是早就完成量产。龙造寺军如今就算向南蛮商人购买,也追不上已经建立量产体系的岛津军。

  另外,这个时代的种子岛火枪的火力仍嫌不足,若非相当厉害的高手,否则难以一枪杀死敌兵。火枪虽然可以代替弓箭,但若要歼灭敌人,则需要更强大的火力与杀伤力──隆信这么想著。

  于是隆信著眼的南蛮兵器就是大型且大口径的「铳炮」。它具有更胜种子岛火枪的压倒性火力,同时也能行军移动。对天主教徒冷淡的龙造寺家之所以有办法买进大量铳炮,原因之一在于部分造访日本的南蛮商人只是来贩卖兵器,与传教士的传教活动无关。以及隆信以武力逼迫热烈信仰天主教,甚至将长崎捐赠给加斯帕尔掌控的上帝会的大村家臣服于龙造寺家。总而言之,九州的地理位置非常靠近南蛮船的东亚航线,与隆信的异常侵略性格让他能快速大量引进「铳炮」。

  然而军师‧锅岛直茂对哥哥执著于「铳炮」强大火力的看法多少有些疑虑。火力虽小,但以重量轻为卖点的种子岛火枪比较适合组织性的部队运用。特别是在日本这种山脉海洋湿地环绕,鲜少宽广平原地形的特殊环境里,以种子岛火枪为主力的组织性军队在机动性、战略性方面应该比较优秀才对……她是如此认为。而生长于「种子岛火枪之国」萨摩,接受可说是纯粹战斗民族的岛津家英才教育,带著少量兵力强行渡海前往岛原的岛津家久,不就是日本武家之中对「种子岛火枪的部队运用」最得心应手的天才军事家吗……

  然而龙造寺隆信不曾与岛津家久交战过,还将家久当成一名小孩看待。

  他不知道,如果高城之战时指挥大友军的不是黑田官兵卫,岛津家早就以家久想出的「钓野伏」战术彻底摧毁大友军了。

  拥有十倍的兵力与压倒性的火炮优势。龙造寺四天王也齐聚一堂。只要一周的时间就能一口气夺下用来当做对抗岛津绝对防卫线的岛原半岛──隆信如此认为。

  「下令全军出发。朝岛原云仙岳的东侧进军,一路攻陷有马方的支城,最后目标为有马的主城日野江城。能称霸九州的时间恐怕还有一个月。动作要快。只要在有马与岛津组成联军之前攻下所有有马家方的城池,有马毫无疑问就会投降。」

  只要铲除建于云仙岳正东方的岛原城,日野江城将形同赤身裸体。等于是战争结束了──隆信笑道。

  「在事情拖太久之前先发动攻击,这就是霸王的战争。」

  锅岛直茂虽然对岛津家久的用兵术有所提防,也坚信其兄的基础战略是正确的。

  不过龙造寺军的出发日期稍微延后了几天──

  开完军事会议后,龙造寺隆信与锅岛直茂这对义兄妹终于得到很久没有的独处机会。

  直茂总算能对哥哥解释龙造寺隆信与大友宗麟对于大友亲贞的事出现了什么「认知上的差异」。她积极地说明:如今获得相良姊弟辅佐的大友宗麟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可以小看的对手,在她报了弟弟‧亲贞的仇之前,也就是战胜兄长大人之前,她绝对不会退却。她只要拿出真本室,其能力甚至在毛利元就之上。宗麟具有能立刻撮合岛津、有马联盟的力量。

  这些话对龙造寺隆信造成了不小的动摇。

  「……那么处死亲贞的事,是我太躁进了吗……大友宗麟是为了扭转自己害死弟弟的命运而让亲贞坐上总大将之位?而且还发现那种作法无法推翻预言,急著将亲贞召回前线?」

  「……就是这样。因为若是让成松得知此事,他一定会很自责,所以四天王在场时我才没有说出口……」

  「哼。反过来说,当时我若没有砍下亲贞的脑袋,宗麟不就不会从佐嘉撤兵吗。那个决定是对的,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能让龙造寺家生存下去的方法。」

  「可是,兄长大人……」

  「直茂,你太善良。可是无论你做了多少弄脏手的事,那全都是为了我这个哥哥。脏掉的只有我的名声。你的灵魂没有被玷污。这样就好了。」

  隆信对直茂说著,这些话也是对他自己说的。

  「谋杀蒲池家族的事也一样。所有的罪孽与污名全都是我一个人的。直茂,你没有任何罪过。」

  当龙造寺隆信决定与大友宗麟分道扬镳自行独立,做出夺取九州霸权这项「豪赌」时,已经说过他决定执行谋杀蒲池家族的阴谋以夺取筑后的重要据点柳川城。

  龙造寺家若要摆脱大友的枷锁而独立,无论如何都必须夺取与丰后、丰前、筑前、肥前、肥后这些九州北部重要地带相连的柳川城。然而经过前代家主蒲池宗雪多次增建的柳川城是一座凭强大的龙造寺军与叶隐忍群也无法轻易攻陷的名城,蒲池家族也是过去曾屡次出手拯救龙造寺家的侠义家族。

  因此龙造寺隆信才会选择趁著蒲池宗雪参加高城之战时,将蒲池家族邀请至佐嘉全数杀光的强硬手段。四天王之一的百武贤兼之所以离开龙造寺家,也是因为他认为「即使身处修罗之国,主公这种恩将仇报的行为未免太过分了」,对隆信感到愤怒与失望。

  谋杀蒲池家族的事件让直茂弄脏了手。隆信在此时突然说出蒲池家族的名字,或许是因为他有某种不好的预感吧。

  而这份预感确实应验了。

  「主公,还有公主。有急事禀报!」

  叶隐忍群的首领一声不响地出现在屋子的角落。

  同时带来了一道噩耗。

  「叶隐忍群出动半数成员前往筑后柳川,救援嫁至蒲池家的主公义妹玉鹤大人。然而说服玉鹤大人的行动失败了。」

  除了锅岛直茂,隆信还有另外几名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其中一人就是玉鹤。她被送去嫁给蒲池家,缔结婚姻同盟。她与原本是表妹兼恋人的直茂不同,隆信和玉鹤之间既无情愫,关系也很疏远。只是为了当成婚姻同盟的棋子而收为义妹。这在大名家尽可能缔结婚姻同盟,导致家人齐聚一堂的情况很少见的战国时代里是常有的事。百武贤兼等四天王与家臣团之所以都极力反对谋杀蒲池家族,除了此举有违道义之外,也考量到隆信的义妹玉鹤事实上形同人质。

  就在首领报告的同时,坐在直茂大腿上的黑猫「喵」地叫了一声──

  隆信不禁一把抓住忍群首领的脖子。

  「……说服失败?我的命令应该是要你们杀光蒲池家族,尽量把玉鹤活著带回来吧?」

  「我们做不到,公主的意思是她已嫁至蒲池家,就算兄长大人有言也恕难从命……」

  「胡说八道。玉鹤不是像直茂那样坚强的女孩。她连武将都不是。怎么可能说出那种话。」

  「就算不是武将,她也是蒲池家的媳妇。玉鹤大人虽然为人谦和,但固守节义。她表示绝对不会回到杀害丈夫镇涟大人,更诱杀所有蒲池家族成员的兄长大人身边。并且带了一百零八名侍女躲入支城内坚守不出……」

  「说什么蠢话。只带著侍女守城?凭你们叶隐忍群的实力,那种程度的防御应该很容易就能攻破吧!」

  被隆信那有如棕熊般粗壮的手腕勒住脖子的首领表示「我们没赶上」。

  「在我们打算要把玉鹤大人强行带出之前,呼应龙造寺军,于筑后起事的鹰尾城主田尻鉴种就宣布『杀光蒲池家族,此乃龙造寺隆信大人的命令』。并且袭击玉鹤大人守的城。玉鹤大人等人已全数自尽了。」

  「田尻鉴种不就是蒲池家的人吗。我的确命令他趁我方谋杀蒲池家族时夺取蒲池方的城,没想到他竟然逼死玉鹤……那到底是多蠢的笨蛋啊!」

  「他并非愚蠢。割据筑后的国人田尻鉴种亲姊乙鹤大人更是蒲池家前代家主蒲池宗雪大人的夫人。换句话说就是蒲池家族多年来的亲戚。主公这次下令要求他杀光蒲池家余党,用来证明他有心从大友家倒向龙造寺家。但他认为这项命令『违反人道』,似乎有所不满。然而他决定要做就得做到底,因此狠下心动手。连他自己都得手刃亲姊姊。他相信如果只放过主公的妹妹玉鹤大人,会被当成违反命令而惹严酷的主公不悦。」

  龙造寺隆信悲愤地大喊:「杀了田尻鉴种!」

  「无能的混帐!他是被迫杀死自己的姊姊,才用这种方式来发泄吗!竟然害死我的义妹……那种程度的事,他不会用自己的脑袋判断吗啊啊啊啊!」

  「可是主公,即使田尻鉴种没有攻城。玉鹤大人活著被带回佐嘉城,她也迟早会自杀吧。」

  「……这样一来,我不就和大友宗麟一样吗!我为了自己的野心,白白让妹妹被害死……!怎么会这样……!」

  为了战胜与直茂的悲恋命运而舍弃一切,奔波于杀戮和阴谋的龙造寺隆信心中的信念,第一次因这场噩耗而出现了动摇。

  虽然直茂是唯一一位隆信倾注爱情的「女性」,而玉鹤只是「义妹」。但对隆信而言,她也是自己的家人、妹妹。

  (我……我害死妹妹了吗?在决定阴谋夺取柳川城时,我就已经做好失去玉鹤的心理准备。既然为了得到直茂而选择走上霸道,我相信如此的结果也不会使自己的内心产生动摇。然而当我得知那位「弟弟杀手」大友宗麟为了克服自己的过去而赶往岛原,打算袒荡荡地挡在我的面前时,不禁让我想起了嫁给蒲池家族的玉鹤……而就在同一天,我得知自己一直误会大友宗麟是个懦弱怕事的「弟弟杀手」,同时自己也成了「妹妹杀手」。隆信让直茂参与了这场蒲池家族的谋杀。借妹妹的手,逼死了另一位妹妹。我……真的爱著直茂吗?难道正如母亲大人所言,我其实是一个胆小鬼吗?)

  他的自信与信念都逐渐崩溃。

  隆信一脸茫然地放开叶隐忍群的首领。

  「……或许,我为了成为九州霸王而让双手沾满鲜血奋战至今的日子也是……直茂,如果我拥有带著你逃离佐嘉的勇气……不,如果我像相良良晴与织田信奈那样,是个无论世人如何指指点点,都能宣布坚持这份感情的男人──」

  锅岛直茂对首领做出「退下」的指示。当首领无声无息地从屋里消失之后。

  「杀了他,杀了田尻鉴种!他竟然在岛原决战之前捅出这种漏子。无能的混帐……我要拿他做血祭!」

  直茂抱住因玉鹤之死情绪严重动摇的隆信手臂,安慰掩面悲叹的哥哥。

  「兄长大人,玉鹤已死,无法复生了。原因出在我将叶隐忍群兵分二路,这是我的失策。岛津家久与大友宗麟已从八代出发,逼近岛原。请您不要输给自己……千万不能杀死才刚从大友方策反过来的田尻鉴种,否则会让其他的国人心生动摇。更何况我们好不容易才夺下柳川城,若是如此重要的筑后一乱,战线就会崩溃啊。」

  「……田尻那种货色,这几天内就把他拖出城狠狠折磨到死!」

  「田尻鉴种也被迫杀死了亲姊姊。再考虑到他逼玉鹤自杀的事,田尻鉴种与他的族人应该已经豁出去了。而且当他知道理应在高城垮台的大友家与岛津和解共生之后,一定会发现自己看到大友家江河日下转而投靠龙造寺家的决定太草率,内心深感后悔。我们此时必须厚待田尻鉴种,牢牢抓住他的心让他不会离开龙造寺家才行啊。」

  「我……直茂,我很害怕你放弃我。我已经为了野心牺牲玉鹤。若是最后你怀疑起我是否也会舍弃你……我会无法承受下去。」

  「别担心,兄长大人。温柔的兄长大人之所以会走上修罗之道,全都是为了完成与我结婚的梦想……即使到最后一刻,我也绝对不会背叛兄长大人。无论是我,或是四天王都一样。赶快前往岛原吧。」

  「……但是……我就是无法原谅田尻鉴种……饶不了他……!竟然玷污我的称霸之路……!如果他不杀死我的妹妹就无法泄愤,那一开始就不该杀害自己的姊姊!无能的混帐!」

  「鹰尾城很坚固,无法轻易攻陷。等我们收拾掉岛原与八代的战场后,我再开茶会邀请田尻鉴种,趁机杀了他。我一定会为兄长大人和玉鹤报仇。只要是为了兄长大人,不论是多骯脏的勾当我都愿意做。别担心。所以在那之前,请您先忍耐。」

  隆信因愤怒、屈辱与哀伤而哭红了眼,他勉强挤出几句话:「我明白了。你一直都是正确的……现在先忍下来。我就赐给对我克尽忠义的田尻鉴种大量奖赏与土地吧。但是我得隆重凭吊死去的义妹玉鹤的灵魂。唯有这件事不能拖到之后才做。」当天晚上,正在进行出战准备的家门团临时受命紧急举行玉鹤的葬礼。同时,隆信也在这个时候向龙造寺四天王说明宗麟在「今山之战」起用弟弟亲贞为全军总帅的来龙去脉,以及她不想害死亲贞而打想要将亲贞从前线召回去的举动。已经从良晴那边听过「今山之战」内情的百武贤兼原本也因为怕伤害成松信胜而决定保持沉默。不过龙造寺隆信则是硬下心来阐明了一切。他必须让四天王知道,这场与得到「亲自与杀弟仇人战斗」勇气的大友宗麟的战争,和过去的打的仗截然不同。因此隆信做出艰难的决定,他必须让四天王也明白,这场仗对自己而言是为了凭吊玉鹤,对宗麟来说也是用来凭吊亲贞的战争,否则龙造寺军可能因此战败。

  龙造寺四天王们都没有阻止隆信延后出兵时间以举行玉鹤的葬礼。他们反倒同情因妹妹之死而崩溃的隆信,纷纷说著「我们的主公」「果然」「还留著」「人性啊」而落下男儿泪。百武贤兼也表示「此举以战略观点来说很糟糕……但如果这时候延后葬礼,主公将会逐渐丧失人性。这么一来,岛原决战就失去了意义。所以这么做是对的」,没有阻止隆信的失控决定。

  曾受主公之命,不情愿地砍下大友亲贞首级的成松信胜也闭上眼颤抖著说:「那么,宗麟大人是不希望弟弟死在战场上而想要召回他吗。亲贞之所以不顾颜面与他人的眼光求饶,是为了完成与姊姊说好,一定会活著回去的约定啊。那位少年并没有拋弃身为武士的骄傲。当初没有痛下杀手就好了……」

  「成松啊,不要为此烦恼,你只是执行主命。我才是正确的,我的所作所为与我造成的结果都是正确的。在这个九州,唯有力量才是正义,败者为寇。亲贞若想遵守与姊姊的约定,只要在战场上打赢我就好了。成松,以及制定奇袭俘虏亲贞计画的直茂……你们都不需要对此在意。」

  众人之中只有锅岛直茂察觉这场拖延出兵时程的葬礼具有演变成致命性失误的危险性,为此感到焦急。她催促百武:「葬礼一天之内就得结束!不能给岛津家久她们喘息时间!」,然而百武却笑著说:「虽然延后出发的确会造成战况不利,但我们不会让主公与公主的性命遇到危险。我们龙造寺四天王就是为了这种时刻而存在。四天王可不是浪得虚名。」没有认真看待她的话。

  于是龙造寺军进军岛原半岛的脚步便因为这场壮大葬礼的举行,稍微拖延了几天──

  这段短暂的缓冲期不但制造出有马家与岛津家携手合作的可能性,也帮岛津家久争取到实行带来「胜机」之战略的时间。

  ※

  有马家割据的岛原半岛是个四面环海的半岛,中央耸立著火山云仙岳。仅在西北方的肥前、伊佐早一带稍微与九州本土相连。若想从肥后登上岛原,就只能靠海路。岛津方之所以无法将大军送进岛原半岛,原因即在于此。

  另一方面,集结兵力宣布从伊佐早进攻岛原半岛的龙造寺隆信若想攻陷位于岛原半岛南端的有马家主城日野江城,就必须绕过云仙岳走东侧或西侧的沿海道路。无论选择哪边,都必须行军于夹在山地与海之间的狭小平地上。

  三万龙造寺军选择走云仙岳东侧的沿海道路,因为东侧有有马方的堡垒与支城。

  有马军此时应该紧急封锁东侧道路,然而其兵力仅有一千五百人,怎么想也不可能对抗龙造寺军。所以当龙造寺军集结于伊佐早时,有马军正固守于日野江城之中──

  这天,日野江的海上出现了岛津家久率领的船队。

  发现船队的有马守军惊觉船只上插的不是大友家最近使用的「百合十字」旗,而是主张反天主教的「丸十字」──岛津家的旗印,造成守军陷入了慌乱。

  大村家的亲戚,长崎的大村纯忠已经因为害怕交给残虐的「霸王」龙造寺隆信的人质遭遇不测,加入了龙造寺军。甚至与同宗且同为天主教大名的大村家为敌。

  在日野江城内召开的紧急会议意见出现意见分歧。

  众人争论是否该让以萨摩隼人之名受人畏惧,在九州具备顶尖骁勇威名的「蛮族」岛津登陆,或是严正拒绝他们登陆。

  以及是否该透过亲戚大村纯忠的管道向龙造寺投降,或是成为岛津的藩属国,舍弃天主教信仰与南蛮贸易。

  「既然都要投降,投降龙造寺隆信比较好吧。那家伙虽然也讨厌天主教,却很注重南蛮贸易的利益。隆信拥有南蛮最先进的兵器,应该无法切断与南蛮人的贸易关系。不致于会禁教。」

  「相对之下,岛津军这边却做出烧毁小神学校跟南蛮教会的行为。」

  「他们明明大量使用种子岛火枪,却禁止天主教。」

  「天主教徒们不是很讨厌与岛津家同样使用十字纹吗。」

  有马家内部的协商没办法做出结论。虽然首席家老主张若是织田信奈进攻九州,就愿意跟随织田信奈,然而织田信奈人却正在本州四面受敌,不可能来到九州。

  年幼的有马晴信还不懂世间的残酷与严苛。她是个对来自异国的天主教信仰与南蛮文明抱有憧憬,个性纯真的公主大名。只有如今面临亡国的危机时,她才第一次感受到大友宗麟那种夹在天主教支持派与反对派家臣团之间的烦恼。

  然而。

  此时发生了一件他们完全料想不到的事。

  「岛津军的使者之中──有一位难以相信的重要人物!」

  「大友宗麟大人来了!」

  「她为了促成有马与岛津的联军,亲自驾临此地。」

  「怎么可能。那位从未上过战场的公主大名竟然会做出这种事?」

  「千真万确。」

  有马家家臣团一阵哗然。

  由于高挂「百合十字」旗的大友家家主大友宗麟以使者身分搭乘小船亲自来到日野江城的大厅,改变了有马家家臣团的意见风向。

  可说是彻底改变了众人的想法。

  谣传大友宗麟自从今山之战败北之后对政务失去兴趣,一头栽进建设天主教王国那种近乎妄想的梦想,将大名的工作全部丢给加斯帕尔与家臣们处理,几乎成为一个废人。但出现在日野江城的宗麟却带著符合「九州六国女王」身分的坚毅表情与有马家臣团会面。

  宗麟已经不再畏惧了。

  一切成败都赌在这趟外交任务之上,无论是岛津家的命运,家久的性命,还是相良姊弟的梦想──若是撮合两家的任务失败,岛原将立刻被龙造寺军击溃,八代遭焚毁,主力部队送往本州而防御空虚的大友领地被吞食。黑田官兵卫的「大撤退」也将遇到危险。

  更重要的是,相良良晴的命运将会断送在岛原这里吧。

  既然宗麟恳求相良良晴「为了宗麟再打一仗」,将他带到岛原这处生死之地,宗麟在面对有马家的家臣团时就不能再迟疑退却。她必须保护良晴。

  「大友家与岛津家遵从关白近卫前久大人的意思,以击败龙造寺军为目标而握手言和。即使双方理想的国家型态不同──在这场岛原之战中将不分天主教徒或反天主教者。为了解救在本州遭到多方围攻的织田信奈的困境──以及终结天下的大乱,与龙造寺的决战乃是无可避免的战斗。」

  宗麟努力说服有马家家臣团。

  毫无干劲时的宗麟看起来就像个扶不起的家主,不过当她拿出真本事时,就成为才能高超,甚至能在计谋角力中战胜那位毛利元就的强者。

  为什么要和岛津家讲和?我们能和岛津合作到什么时候?织田信奈真的能在本州获胜吗?与龙造寺军的决战和本州的大战有什么样的关联?宗麟大人打算将九州奉送给加斯帕尔大人吗?──虽然有马家家臣团连珠炮似地对宗麟拋出尖锐的问题,不过宗麟都能对答如流。

  以大和御所为顶点,天下霸主织田信奈为中心,将陷于战乱的「日本」重新组织成统一的国家。

  扩大交易,革新科技,不让南蛮诸国侵吞日本的领土。

  在这个崭新的国家里,无论是否为天主教徒,人们皆能平等地受到信仰自由的保障。

  不会破坏以岛原的小神学校为首的九州天主教文化,但也禁止拆除神社佛寺,禁止迫害拒绝改信天主教的领民。

  不会将大友家的军权交还给加斯帕尔,只允许他以上帝会日本分部长的身分进行信仰与文化方面的活动。

  不准神社拥有神人(※神社的私兵)、或是寺院拥有僧兵,同样也不准天主教徒持有军备。

  绝对不允许出现因信仰引发的宗教战争。

  新生的日本容许任何信仰,但抢先世界各国一步将信仰与政治完全分离──

  在织田信奈的构想中,她打算与大友家、有马家、大村家共同把九州重新整顿为南蛮贸易的一大据点,使其在经济、文化层面繁荣发展,成为第二个「国都」,不对,是世界顶尖的「国际都市」。而九州的和平与治安就交给大友军与以「萨摩隼人」出名的精锐岛津军保护。倘若将来不幸与南蛮军舰开战,以大友、岛津为中心的九州武士团也要负起抗敌大任。不过对外战争终究只是外交,新政权重视的仍旧是贸易。

  在前往日野江的途中,宗麟已经于船内与相良良晴仔细磋商,就未来日本与九州的议题建立她与织田信奈的共识。虽然这些内容主要都是信奈传达给宗麟的话,但当时因为有加斯帕尔当军事顾问,废弛政务的宗麟并没有将其放在心上。而目前由于良晴帮忙重新检视宗麟与信奈之间规划的构想,如今的宗麟已经取回能完全理解那些构想的思考能力。宗麟自己舍弃了建立「神之国」这种看不到终点又不够现实的理想,转而投向与相良良晴一起在这个修罗的世界九州重新建立「人之国」的希望。

  有马家家臣团对宗麟的明辨事理感到瞠目结舌。

  「她已经恢复过去的英明,不对,比过去还更杰出。」

  「唯一一位击败无敌的谋将毛利元就的战国大名大友宗麟大人复活了啊!」

  「加斯帕尔大人的洗脑已经奇迹似地解除了。」

  「只要有宗麟大人的英明智慧,再加上九州首屈一指的修罗家族岛津家的武力──」

  「九州绵延多年的战乱……或许就能就此终结。」

  「公主,您的意下如何?」

  有马晴信于是做出决定:「遵从宗麟大人的意思,与岛津组成联军。我方此后将服从总大将岛津家久大人的指挥,与龙造寺军展开决战。」

  倘若「九州六国的女王」大友宗麟未到场,杀气腾腾疑神疑鬼的有马家家臣团或许到最后都不会相信岛津军吧。

  不过即使双方达成共识,有马家的家臣团仍对与岛津家组成联军一事开出了一项条件。打完与龙造寺的决战后,大友家与岛津家未来仍然很有可能再度彼此相争。因此有马家要求不只是大友宗麟,连「岛津家」都得认同他们进行的南蛮贸易与天主教传教活动,希望能确实得到岛津家的保证。

  宗麟将这项要求带回给命令船队停泊于港口等待消息的岛津家久。

  「宗麟我打算完成所有能办到的事。有马家若是放弃南蛮贸易就一无所有了,因此他们似乎无论如何都会担心岛津家的反天主教主张。家久,你怎么看?」

  「喵啊,九十九分喔,宗麟!你真是气势十足,令人佩服呢!」

  「夸再多也拿不到好处喔?现在该怎么生出岛津家给的天主教徒活动许可证明?现在向萨摩本国要也来不及吧?」

  「我没有这方面的权限呢……毕竟我只会打仗。原本这种事应该由义久姊召开四姊妹会议来决定。」

  (该怎么办才好呢)家久陷入了长考。

  万一这场谈判破裂,无路可走的有马家势必会倒向龙造寺方。

  毕竟岛津的援军仅有区区一千五百人,加上有马军也只有三千多人。

  相对之下,龙造寺军却是为数三万的大军。

  「……相良,我该怎么办才好?」

  「家久,现在你才是岛原这里的总大将。你来决定。」

  如今的大友宗麟身边有未来人相良良晴。虽然与他同样拥有预知未来这项武器的加斯帕尔视良晴为必须提防的政敌,曾多次尝试取良晴性命,但加斯帕尔应该是警戒过头,一直闪闪躲躲以避免直接面对相良良晴。在高城之战中,加斯帕尔就是为了避开良晴而加入高千穗别动队。结果却导致大友宗麟的心大幅度倾向相良良晴与立花家,并且闪电似地与岛津握手言和。

  加斯帕尔企图将日向建设成天主教王国地野心已经遭到阻止。宗麟那落入黑暗的心也在相良良晴等人的努力之下脱离了加斯帕尔的洗脑。

  另外家久她们岛津四姊妹也透过与未来人相良良晴的交流,重新审视岛津家「禁绝天主教,坚决攘夷」的强硬路线。

  驱逐异国人,闭国自守固然可以获得暂时的和平。然而良晴或明或暗,时而以言语,时而以行动表示:「不可能永远锁国,这么做只能停住自己国家的时间,无法停下大海对面各国的脚步。」他一边阻止南蛮诸国企图将日本变成殖民地的野心,一边坚持织田信奈不锁国,把日本建设成与南蛮诸国平起平坐之「国家」的开国路线。换句话说,就是各取现实与理想的优点。不耽溺于脑中的理想世界,也不会视现实的悲惨为理所当然而无条件接受。家久已经开始逐渐认识到那份价值以及那种事业的艰难之处。

  成为岛津家放下反天主教主张契机之一的大友宗麟也不再受到加斯帕尔的言语操控。由于宗麟为了相良良晴与黑田官兵卫四处奔波,她的心如今已和立花家紧密结合在一起。大友宗麟与岛津家共同奋斗──建立新生「日本」这个统一国家。很多事在与相良良晴相遇之前自己都没有好好思考过,也就是岛津家从锁国、攘夷改成开国的方针大转换。这种事并非身为么妹的我能自行决定──家久对此感到犹豫。但四姊妹乃是一心同体,此时的家久有这样的自负与信念。她已经不再会因为只有自己的母亲不同而感到受伤了。

  「喵啊。现在没有询问义久姊的时间了,我来代替义久姊签署同意书。从今以后岛津就走开国路线!我相信比谁都更明瞭日本未来的相良!不过,我仍然在意一项与织田信奈相关的事,那就是近卫前久大人侍奉的大和御所的处置……近卫家是岛津家的主家。织田信奈没有摧毁大和御所的打算吗?」

  「没有啦。信奈若是摧毁御所,日本就会出现比现在更严重的内乱,甚至比南北朝动乱更糟糕。虽然信奈要我当关白有一半是认真的……一半是捉弄近卫大叔的玩笑话……不过近卫大叔本人也逐渐开始有那个意思,越来越可能成真了。我觉得篡夺关白之位的举动是有点不大妙啦。」

  「相良若是成为前久大人的养子继承关白之位,应该很多人会有意见。不过我个人大力赞成推举相良喔。相良是肥后相良家的子孙,祖先也因此可以追溯到藤原氏,这样一来血统问题也解决啰。」

  「是、是这样吗?感觉这种追溯法夸张到跟地球人类全部发源自非洲的说法一样耶。」

  「我决定了。岛津家会保障有马家的天主教信仰与南蛮贸易,但未来将追回大村纯忠透过加斯帕尔捐赠给上帝会的长崎。万一出现冲突,岛津家也不排除与葡萄牙船舰交战。以后再好好向岛津家祭祀的稻荷神谢罪就行了。」

  家久点了点头。

  宗麟、良晴,以及皱脸嚼著灰汁卷,抱怨「果然有灰的味道」的义阳,都对家久的重大决心表示赞同。特别是知道战国末期至幕末时期历史的未来人良晴感慨地想(就在此刻,历史的齿轮开始转动了。萨摩藩从攘夷转变成开国的时程早了三百年。信奈的梦想……只差一点就达成了)。

  他的眼眶不禁一湿,急忙抬头仰望头上的蓝天。

  于是岛津、大友、有马组成三国联盟,总数三千的岛津有马联军全部纳入家久的指挥之下。

  家久宣布,全军立即北上夺取重要防卫据点,构筑防御工事。

  良晴等人无从知道──龙造寺隆信花在义妹玉鹤葬礼上的短短几天,改变了岛原决战原本将会演变成「龙造寺军压倒性胜利」的发展。

  岛津家久将决战地点设定在云仙岳正东方的支城森岳城北方的湿地「冲田畷」一带,下令全军北上。

  岛津有马联军准备在路径狭窄的冲田畷迎战南下的三万龙造寺军──把守云仙岳山脚处丸尾砦至傍海而建的森岳城的区域。

  有马晴信率领一千五百名有马军驻守于防御力优秀的森岳城。

  而从山脚下丸尾砦至森岳城西侧到中央的平地则由一千五百名岛津军把守。这支部队是敢死队。

  岛津家久手下这群不眠不休登陆岛原半岛的一千五百名岛津军一抵达战场后,就在云仙岳山脚处的丸尾砦与耸立于海岸边的森岳城之间一块非常狭小的平地布阵,并且开始构筑防栅与大型栅门。栅栏是用来封锁开在泥地里的中央道路,通称「冲田畷」的通行,而栅栏中央的大型栅门则是供岛津方出战时使用。

  家久预测人数众多的龙造寺军会分成从山地路径突破丸尾砦、从滨海路径攻陷森岳城、以及对著未兴建城塞的中央狭小平地直接进攻的三条路线攻入冲田畷,于是将包含身为总大将的自己在内的岛津主力投入防御力最薄弱的中央平地区。龙造寺军已经浪费数日于玉鹤的葬礼上。这几天的时间让家久得以实行大规模的「野战阵地构筑」战术。

  「在丸尾砦与森岳城之间设栅栏做阻隔,延缓龙造寺军的进军速度!一旦这条防卫线被突破,敌方就能一直线通往日野江城。万万不可退却!」

  家久用来阻挡龙造寺进军的大型栅门与栅栏不是一般所谓的拒马。

  应该称之为对抗火枪用的「壕沟」才比较恰当。

  龙造寺军也持有大量火药兵器,更有大口径的火炮。岛津方是以所谓的种子岛型火绳枪为主要兵器,但龙造寺军在「霸王的部队必须压倒性击溃蹂躏敌军」的隆信主张之下,采用介于大炮与种子岛火枪之间的「铳炮」为主要兵器。然而铳炮因其重量,有著必须耗费功夫与时间才能移动的缺点。再加上冲田畷是一条狭窄的道路,左右都是湿地。这表示冲田畷无法一次通过大量军队。就算双方的兵力有十倍的差距,只要将敌方主力引进冲田畷,应该就能拖延其进军速度,抵消兵力差距。

  家久与良晴、义阳在赶工中的大型栅门后方的本阵紧急召开军事会议。结束与有马家谈判的大友宗麟虽然被劝说与有马晴信一同守在森岳城,但她发著抖说:「杀死弟弟的仇人就在眼前,不能就此回头。宗麟也要加入敢死队。」坚持待在家久的身旁。

  「之所以选择冲田畷为战场,是因为这里为易守难攻的天险。龙造寺的大军若想通过此地,有三条路可选,但每条路都十分狭窄。通往云仙岳山脚下森林的山地路径草木茂盛,视野不佳,还有丸尾砦阻挡。直走可通往这座大型栅门,中央的冲田畷虽为一条直线道路,但地面潮湿不易行走,路面狭窄,左右两边都是泥田。步行士兵尚可快速移动,却不利马匹行走,也不方便搬运『铳炮』。滨海路径地势平缓,然而必须突破沿海岸而建的森岳城──过去织田信奈以少量兵力于桶狭间击败今川义元大军时,获胜的原因就是今川义元被诱入田乐狭间的湿地区域。我们现在要重现桶狭间之战。绝不能与三万大军进入长期战。无论如何都要将敌方总大将龙造寺隆信拖进冲田畷宰了他。」

  战术战略的天才家久早在过去就为了未来可能与龙造寺军发生的冲突,于上洛旅行时造访岛原,将这座半岛的地形完全记在脑中。她不需参照地图即可轻轻松松地「看见」敌我双方的军队配置地点。这是她平时不断努力研究胜利之道的成果吧。此外她还研究了织田信奈打仗时使用的战术,并不只是在上洛时游览「源氏物语」的著名地点而已。良晴心想,家久是与上杉谦信不同类型的天才。如此年幼的公主二十四小时三百六十五天都在想著战争的事,虽然令人感到痛心,但现在没有时间沉浸在感伤的情绪中了。

  「在山脚的丸尾砦与滨海的森岳城之间设置防栅和大型栅门与本阵,是为了将总大将龙造寺隆信率领的敌方主力部队诱至泥田之中的冲田畷。当我方抵挡沿著冲田畷而来的龙造寺隆信的期间,将会再派出别动队从丸尾砦出发走山地小径,绕到后方偷袭龙造寺军。来场『钓野伏』喔。」

  「可是家久,即使血气方刚有著感情用事坏习惯的龙造寺隆信上了你的当。对面还有智将锅岛直茂在。据说只要是她义兄的命令,无论多么凶残的行为那个女人都能面不改色地执行。每当锅岛受隆信之命杀人时,她养的那只大腿上的黑猫都会叫出声。甚至有人怀疑她根本是无血无泪的非人妖怪……」

  相良义阳摇了摇头,低声说著:「锅岛直茂不会中计。她应该会把自己当成诱饵亲自进入冲田畷,将岛津主力军困在大栅门,让龙造寺隆信趁机率主力部队通过安全的山地路径吧。若是敌方主力部队的大军涌入山地路径,前往山路进行钓野伏的别动队就会被发现,导致双方爆发遭遇战,而且我方恐怕打不赢。肥前兵在平地上战力与萨摩隼人不相上下,但在山地战时却能发挥双倍的力量。隆信的主力部队中有那群以勇猛闻名的龙造寺四天王在。他们若走山地路径,就算是萨摩隼人也抵挡不住。」

  在「今山之战」里俘虏并砍下宗麟的「第三名」弟弟大友亲贞的人就是龙造寺四天王之一的成松信胜喔。当时大友军以压倒性的兵力差距将龙造寺军逼入并包围佐嘉城。但就算如此,仍被对方以惊人的突击能力抓到一瞬间的破绽,导致总大将被杀。规划、执行那个孤注一掷的奇袭策略的智将正是锅岛直茂。而且如今战力差距反了过来,对方的兵力高达十倍。除非确实将龙造寺隆信引诱至中央路径的冲田畷,否则没有胜算……宗麟如此表示。天生身体孱弱的她虽然没有战斗能力,但只要拿出真本事,她就能发挥出足以赶走毛利元就的智谋。

  「我在八代见过锅岛直茂。她是一位能彻底压抑感情、冷静实行理性计谋的公主武将。如果直接开战,龙造寺、锅岛两人不可能轻易落入家久的圈套。即使龙造寺中计,锅岛直茂也会看穿计谋阻止哥哥……我们需要再想个法子。想个『钓出』龙造寺隆信的计画。」

  良晴搔了搔头。根据他所知道的「史实」,在冲田畷之战里,家久率领的岛津军精采发挥「钓野伏」,达成压倒性胜利,成功杀死龙造寺隆信。然而那是因为龙造寺隆信指派智将锅岛直茂走山地路径,并且选择属于泥泞地形、进退不易又危险的冲田畷为自己的主战场。若是猛将龙造寺隆信带著龙造寺四天王走山地路径,智将锅岛直茂在冲田畷负责担任「诱饵」,家久的钓野伏战术就会失败了。即使运气好打赢这场区域战,也不可能杀死或俘虏行军于山地路径的龙造寺隆信,结果只会让大鱼逃掉──除了将敌方总大将诱进泥田中央的小径以外没有其他获胜的机会。

  良晴也回想起了「桶狭间之战」。

  (以少量兵力对抗大军的家久选择冲田畷这里为战场的决定是正确的。目前的状况的确与桶狭间那时相似。当时若是没有用尽方法将率领压倒性大军的今川义元本人引诱至桶狭间山那处「死地」,没有让她移动至夹在田乐狭间与田乐坪之间的泥泞地带,人数屈居劣势的织田军的奇袭攻击就无法成功。这次的情况也是一样。但最大的问题还是能看穿家久战术的敌方智将锅岛直茂。桶狭间之战时,今川家的军师太原雪斋已经身故,相当于义元参谋的松平元康则率领别动队,不在义元身边。有了这些因素才幸运让调虎离山之计成功……)

  良晴对义阳与家久两人说:「已经没时间了。即使我方按兵不动,龙造寺军也即将抵达战场,展开强烈攻势。目前应该没有将龙造寺隆信引到冲田畷,让他不走山地路径的方法吧。双方的战术能力与才智是旗鼓相当,而兵力差距是十倍。既然如此,虽然有违我的作风,只能从摧毁敌人意志的方向下手了──龙造寺隆信与锅岛直茂并非普通的义兄妹关系。为了打胜仗而暴露他们两人的秘密会让我过意不去,但你们还是听一下──」

  宗麟难过地垂下了头。

  数刻之后。

  比预定晚了几天抵达冲田畷的龙造寺军本阵里也召开军事会议。

  听到岛津、大友闪电般握手言和的消息时,龙造寺军的士兵们也不禁心生动摇。不过就在得知紧急赶至岛原为数不多的岛津援军里,有那位前来与有马家谈判的懦弱大友宗麟之后,士气反而为之高涨。因为同时粉碎大友宗麟与岛津军的大好机会终于到来。只要在这里杀了宗麟,大友家就会瞬间土崩瓦解。该警戒的对象是靠著在木崎原、响野原、高城等战场接连施展奇特战术而声名大噪的岛津四姊妹的么妹岛津家久。不过家久尚且年幼,没有在大型战争中凭一己之力彻底粉碎敌军的经验。家久若要实现她的战术战略,就必须仰赖武神岛津义弘的压倒性战力──至少他们是如此认为。

  更别说两军的士兵数量是三万对三千。

  只要小心别轻敌大意,打一场王者之战,不过是临时凑合的岛津有马联军根本不足为惧──龙造寺军士气大振。而因为谋杀蒲池家族夺取柳川城事件而心生动摇的家臣们,也由于听到玉鹤之死的消息方寸大乱的隆信为玉鹤隆重举办丧礼,纷纷表示「这是没办法的事」「主公不只爱著直茂大人」「也怀抱兄妹亲情爱著玉鹤大人」,对该事件释怀。因蒲池家族事件而暂时离开的百武贤兼的回归更提振了他们的士气。

  关注两位加入岛津军的武将──相良良晴与相良义阳的人,在整支军队里找不到半个。除了百武贤兼与锅岛直茂以外。

  「兄长大人,岛津军从高城不眠不休行军至此,已是兵疲马困。与岛津军握手言和的大友军正在黑田官兵卫的率领下前往周防。大友、岛津的目的就是阻止毛利的上洛军。他们之所以打算与龙造寺家速战速决,为的就是不让我们妨碍黑田官兵卫的行动。在他们将主力部队逐渐移出九州的此刻,不希望筑前受到攻击。所以维持现况就好。我们就在岛原与家久僵持,尽量浪费时间吧。最该畏惧的武将岛津义弘正在八代与甲斐宗运僵持,那边也无法快速分出胜负。不需要强求打赢岛原这场仗,大友主力部队就会因为与毛利在本州的冲突而精疲力竭。大友若是陷入苦战,岛津义久就得将岛津主力派去支援对抗毛利的战争。而且义久也可能不希望真正涉入与毛利的冲突而再次与大友决裂。暂且按兵不动才是最大的勇气,也是最有效的战略喔,兄长大人。」

  锅岛直茂不断游说意气风发,打算立即开战的哥哥:「虽然我能猜到岛津家久的战略方针,却无法看穿相良义阳与良晴那对姊弟的想法。特别是未来人良晴。他应该知道这场『冲田畷之战』的发展与始末。既然他知道这些,就绝对会为了帮助岛津家久打胜仗而来到岛原。」

  然而龙造寺隆信却对其充耳不闻。

  「妹妹啊……直茂啊。我为了夺取柳川城而将蒲池家族邀请至佐嘉城,杀光了他们。而我那个嫁去蒲池家的义妹‧玉鹤也一如你的担忧与一百零八位侍女一同自尽。我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还什么都不做。我的这双手已经沾满了玉鹤的鲜血啊!」

  「……对不起。没有成功救出玉鹤都是我的错,兄长大人。即使我动员叶隐忍群想救出那个孩子也失败了……这不是兄长大人的罪过……」

  「不对!那不该是你的罪过!直茂,你是纯洁无暇的。无论你杀了多少人,那都是为了我个哥哥所做!一切罪过都是我的!和玉鹤一同死去的侍女有一百零八人,正好与人的烦恼数量相同呢……哼哼。这就是霸道。我已经舍弃为人,连修罗都不是,成为活著却仿徨于冥府的叛道恶鬼。接下来还要砍下三千岛津、有马联军的首级,将大友宗麟五马分尸,供在玉鹤的灵前。这场仗让我得到一手掌握九州霸权的大好机会,不能陷入胶著状态也不能打成平手!要趁著大友宗麟胆小病发作像往常那样逃离战场之前彻底蹂躏对方!不能再让她逃回丰后!」

  那个意志不坚又软弱的女人的勇气撑不到一两天!现在立刻开战,这是哥哥的命令!──隆信大吼。

  「……我明白了,兄长大人。但至少让我走中央的冲田畷。冲田畷不只是狭窄的一条小径,左右两边还是泥泞地带。马匹与铳炮都不易移动,徒步行军的士兵也很难撤退。岛津家久之所以不进驻森岳城,而是在冲田畷的正面布阵、设置防栅与大栅门,目的就是为了将兄长大人引去冲田畷。所以,请兄长大人率领四天王沿山地路径进军。岛津家久一定会为了施展『钓野伏』而派出别动队走山路。找到那支别动队击败他们。若是打山地战,就算对手是剽悍无比的萨摩隼人,肥前兵也一定能获胜。破解『钓野伏』之后,家久方就没有具有压倒性武力的猛将了。兄长大人。在我们策动甲斐宗运于八代牵制猛将义弘的时间点,就已经赢了一半。没有那个超乎常识的武神,战场上就不会发生奇迹。之后只要再摧毁家久的战术,就能以压倒性的军力蹂躏他们。」

  隆信咬牙沉吟道:「你要我把你当诱饵吗,直茂。我已经不是人,而是鬼了。连玉鹤都被我牺牲而丧命。然而……唯有你是特别的。你要我把你派去泥田之间的小径,当成吸引率领火枪部队守在栅栏后面的岛津家久注意的诱饵吗?万一发生意外怎么办?万一你被流弹打中怎么办?这种事我办不到。」他睁大了充血的双眼。在战场上锻炼出的壮硕肩膀肌肉随著隆信的激动情绪同步颤动。此外隆信没办法骑马,这也是事实。不过那并非是因为他肥胖。隆信的庞大身躯如钢铁般坚硬,浑身壮硕的棕色肌肉。肌肉远比脂肪还重。由于其体重太过沉重,没有肥前马载得动他。若是他骑上马,马匹一下子就会被压垮。

  「我费尽苦心真正想获得的不是九州的霸权。直茂,是你啊──要让这场禁忌之恋修成正果,唯有成为全九州的霸王,杀光所有违逆我之人一途!」

  听完相良良晴说明龙造寺隆信与锅岛直茂令人哀伤的相识过程后,岛津家久终于明白龙造寺隆信成为残暴无比的「九州霸王」的原因。龙造寺隆信要的不是九州之王的宝座。他所追求的,他费尽苦心也要获得的,是为了延续龙造寺家,出于政治因素而成为「妹妹」的锅岛直茂。

  然而这条恋情之路被永远堵上了。虽说没有血缘关系,兄妹结婚仍是禁忌。若是强行举行婚礼,别说隆信,连锅岛直茂也会踏进毁灭之路。

  隆信被其母的话所束缚。只要成为全九州的霸王,把修罗都纳入自己的麾下,或许就能颠覆普世价值,让锅岛直茂成为自己的人──他就是怀抱这样的想法而成为残暴的霸王。

  家久心想:太悲惨了。

  隆信若是没有生为龙造寺家的继承人,或者龙造寺家没有遭到主公家少贰家背叛与讨伐而陷入香火断绝的危机,就没事了。

  她感觉似乎也能理解隆信如此憎恨大友宗麟的原因。不过,宗麟也被「牺牲弟弟活下去成为九州女王」的预言所束缚。

  两者认知的差异实在太大了。

  (能将恋爱之路被切断,绝望过度而成为霸王的龙造寺隆信引过来的方法只有一个。可是我……实在无法下手。将爱情当成「钓饵」的战术太过分了。隆信为了走上霸王之路而杀害的无辜者太多了。就算被引过来杀死也不能怨人。但是,若使用如此无情的战术杀死隆信,对他的妹妹锅岛直茂太残忍了……)

  不过就在这时,家久想起了姊姊义弘的那句「上战场时不要被爱情冲昏了头」。

  (义弘姊,公主武将这种人太悲惨了。当她们明白什么是风雅与爱情,战争就变成一种哀伤的事,开始害怕夺走他人的性命。被称为武神的义弘姊也是怀抱这样的想法一路战斗至今吗。)

  若是不打倒对手,我方就会被打倒。受害的不只是家久。隆信是个下手不留情的人。诸位将领与士兵、相良良晴、相良义阳、大友宗麟,全都会被杀。

  如今无法和隆信谈和了。任何话语都已经阻止不了那位霸王的脚步。

  龙造寺军已完成布阵,开始从山地、冲田啜、海岸三方进军。

  对方抵达战场的时间比岛津晚,阵地的布置与行军指挥却相当完美。

  龙造寺隆信此时的行军指挥与调兵遣将的高超程度,让日后向从头到尾参与冲田啜之战的将士们询问的露易丝‧弗洛伊斯留下「宛如儒略‧凯撒再世」的记述。

  迅速无比。

  龙造寺军的行动速度比家久等人的预测快多了。

  枪声大作。

  龙造寺军自傲的铳炮部队开始进行炮击。

  他们的射程比种子岛火枪更长。

  冲田啜是夹在泥田中间的道路,铳炮部队不易推进。但作为前线步兵的后方支援部队已是绰绰有余。

  「战争开始了,已经无法后退。武藏老师,若是我退出战场,哪怕只有一步,请您当场砍死我。如果我稍微挪动本阵打算后退,也立刻砍死我。如果这场仗无法击败敌军,就砍死我。」

  家久的身后,负责担任家久家庭教师的「拇指武藏」新纳武藏老泪纵横地说:「公主,您太可怜了。都是因为老夫教了您『源氏物语』,才会害公主如此左右为难。」

  大友宗麟也想起在「今山之战」中弟弟被不由分说砍下首级的往事,默默地泪流不已。她悔恨地想著:若是宗麟在「今山之战」与龙造寺军战斗时,能稍微鼓起一点勇气站上战场,就算弟弟被俘虏,他或许就不会被斩首了。

  不能这样。不能再踌躇不前了。

  「我有个主意」家久以苍白的表情开口说道──但有个人抢在家久之前提出建议:「我来当诱饵,从大栅门出战冲到敌阵面前,对龙造寺隆信挑衅将他引至冲田啜。」

  此人就是相良良晴。

  光是将龙造寺兄妹的秘密告诉家久就已经让良晴感到心痛,他已经不能再让得知敌人内情的家久说出「我要挑衅因与妹妹有不正常关系而期望成为九州霸王的龙造寺隆信,将他引到冲田啜这条险路再杀了他」这种话。

  战国九州的战场没有男女之分,也没有大人与小孩之别──就算如此,良晴也不想让才刚明白恋爱滋味的年幼家久说出如此冷血无情的话。就算家久击败了龙造寺隆信,接下来就会轮到年幼的她走上与隆信同样的道路吧。

  所以良晴才会抢先家久一步宣布「我要当诱饵」。

  良晴一开始就有如此打算,所以才会向家久透露龙造寺兄妹的事。

  家久虽然知道相良良晴一旦决定豁出性命解救眼前受苦受难的公主武将就无人能阻止他,仍然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相良,出大栅门挑衅龙造寺隆信的任务太危险了。担任诱饵的人几乎跟送死没两样。」

  「家久,这项诱饵任务相当重要,不是谁都能胜任。不可以只凭感情决定。照道理来说我是最适任的。我可是在开启『天岩户』时触犯禁忌的男人喔。我这个家臣不过是一介兵卒出身的武士,却爱上自己的主公──我就是对日本全境做出这种宣言,犯下滔天大罪的当事人啊。对于受到与妹妹的禁忌之恋所困而失控暴冲的龙造寺隆信而言,我是比大友宗麟更无法忍受的存在呢──」

  「……或许……是这样吧,但是──」

  「我做出了那家伙想做却无法做的事。所以若由我挑衅龙造寺隆信,一定能成功。应该是如此。请你率领岛津火枪队在这座大栅门掩护冲出去当诱饵的我。当龙造寺隆信上钩朝冲田啜进军,那就是一决胜负的时刻。你就别犹豫立刻开火。」

  「可是,相良──」

  「你不是曾在响野原鼓起勇气,从朝义阳的本阵突击的义弘后方发起支援射击吗?义弘信任你,才会把自己的性命托付给你。就算被你射出的流弹击毙,她应该也不会有任何后悔。我也是一样,家久。」

  家久搂住良晴的脖子。

  「我将在冲田畷筑起一座尸山,这会是一场冷酷无情的夺命之战,相良。我必须成为杀人魔王。就算如此,你也不会讨厌我吗?」

  「必须要有人阻止龙造寺隆信。家久,唯有生为岛津家公主武将的你才能承担这项责任。或许这也是一种『命运』吧。」

  「……我好怕,害怕夺取士兵们的性命。我的心好像快崩溃了。」

  「杂贺众的『神枪手』孙市大姊每射出一发八咫鸟的子弹就会念诵一段『叹异抄』。这是为了凭吊被夺去性命的对手的灵魂,也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心。当你感到内心即将崩溃时,就念些什么吧。我记得岛津家信仰稻荷神吧?」

  「喵啊。我想不到什么向稻荷大人祈求庇佑的话。我还是选『源氏物语』好了。每当在修炼中,在战场上感到难受的时候,我的心里就会想起『源氏物语』的风雅世界,想起光源氏与诸位公主们居住的那座古都。我真想再上洛一次,与相良你们举办茶会啊。」

  「这样啊,家久。等九州大乱结束,战国之世终结后,再来京都吧。我们一起游览上次没有逛完的『源氏物语』著名地点。到时候你穿的就不会是一身铠甲,而是娇艳的公主装扮了。」

  良晴将抱著她发抖的家久后脑杓的头发扎成左右两撮。

  「喵啊喵啊?你、你、你做什么,相良?」

  「这是在未来称为双马尾的发型。就算置身于战场,至少可以让头发漂亮一点吧?在我活著回来之前,别把头发解开喔。」

  「不会看起来太幼稚吗?」

  「反正家久是娃娃脸,发挥到这样反而还比较可爱喔。」

  「好过分!」

  家久鼓起了腮帮子。

  新纳武藏说道:「公主大人好、好、好可爱啊……!相良良晴大人,感谢你啊。能让公主学会风雅情调实在太好了……老夫立刻率领别动队走山路绕到龙造寺军的后方!一定会打赢这场仗!告辞了!」,随即起身冲了出去。他明明是个有如矮人般的粗壮大叔,骨子里却是萨摩第一的风雅纯情男子,真是人不可貌相呢──良晴一边拍著家久的头一边这么想著。

  当相良良晴宣布「我要出大栅门当诱饵」的同时收起哭脸,咬紧嘴唇忍住恐惧与紧张情绪的大友宗麟不禁询问良晴:

  「你是为了什么而能鼓起如此强大的勇气?是为了实现与织田信奈的恋情吗?为了让宗麟从宇佐八幡的预言之中获得解放吗?为了天下布武?还是──」

  「全部都是。而且当我看到在这个战国日本与命运奋战的公主武将与男子汉们的背影,我就无法坐视不管。」

  「在牟志贺时,你明明不敢把宗麟压在床上。」

  「若是把你压在床上就能让宗麟从宇佐八幡的预言获得解放,我会毫不犹豫那么做喔。但以你的情况来说──你若想要将自己从宇佐八幡预言的命运之中获得解放──」

  「就必须由宗麟自己与命运搏斗吧。所以宗麟才来到这里。与杀死弟弟、杀死亲贞的龙造寺隆信战斗,自此宗麟才能够真正成为『爱著弟弟的姊姊』。宗麟人生的一切到那个时候才算开始──这是你告诉我的呢。」

  「是啊。不过你千万别离开家久的身边喔。将自己的一切奉献于上战场杀敌的龙造寺军修罗们可不会手下留情啊。宗麟就托付给你了,家久。」

  喵啊──家久点了点头,递给宗麟一把火枪。

  「装上子弹,对冲向这座大栅门的杀弟仇人开枪吧,大友宗麟。」

  「可是我只用过小型短枪喔。宗麟没有对人开枪过……就算开枪也打不中。」

  「那也无妨。就算打不中,只要开火,那就算是悼祭在「今山之战」被杀的令弟──大友亲贞。而开枪打中敌人,是我──岛津用兵专家的任务。」

  良晴起身表示:「那么就出发吧!」,从志愿者中挑选出来护卫良晴这个诱饵的诸位萨摩隼人纷纷说著「绝对不会让」「家久大人的心上人死去」,聚集至良晴身边,其总数约一百人。带头的队长是在高城担任家久副官的山田有信。

  「我们会成为您的盾牌。铳炮射程虽远,命中率却不及种子岛火枪。一时之间还挡得住。在对方士兵拔刀冲过来攻击相良大人,演变成白刃战之前有一段短暂的时间。引出龙造寺隆信的挑衅演说就麻烦您了。」

  「多谢。若隆信上钩被引过来,所有人就立刻逃回大栅门。别白白浪费性命喔。」

  「遵命。不过在这场战争里……无论是岛津、有马方,还是龙造寺方,恐怕不会有任何一名修罗是白白死去。我有这样的预感。」

  找不到能吊挂的木头,于是在地下挖洞把自己藏起来的五右卫门露出傻眼的表情说:「太乱来了是也。你这次真的会死喔,相良氏。在架的能力也速有极见的。」

  良晴则是苦笑道:「虽然你嘴上这么说,到头来还是继续跟著我,对五右卫门实在感激不尽。」

  原本一直默默望著弟弟的相良义阳警告骑上马准备冲出大栅门的良晴:「你无法挑衅他人,因为你个性太善良了。挑衅是一种激怒对方的技能喔?这是除了坏到家的恶人兼心机重说话刻薄的家伙以外做不到的特殊技巧。」

  不过良晴笑著颔首回应:「是啊。如果只是照著预先想好的剧本喊话会没有效果吧。所以我将直接喊出自己内心的想法。」

  无论是战国九州的历史,织田信奈天下布武的梦想,岛津家久的未来,或是将大友宗麟从「预言」里解放。

  一切的成败都取决于冲田畷这一战的结果。

  自从良晴踏上九州,他就几乎都没有时间睡觉,日夜都过著参与战争的生活。修罗们的战场不是个轻松的地方。在木崎原败给岛津义弘遭囚,在响野原距离义阳的本阵只差一步,在高城选择以自己的首级换取和平的「下策」,却依然没有成功阻止大友、岛津的交战。多亏了众多武将与许多人的心意,良晴才能奇迹似地活到现在。

  不过,「冲田畷」这里将是在九州事实上的最终决战。

  若无法阻止「霸王」龙造寺隆信的失控行为,就无法终止九州的战乱。信奈的梦想也将破灭。

  必须完成这个任务。

  唯独这场战争绝对非赢不可。

  良晴与手执盾牌的上百名萨摩隼人冲出大栅门,沿著左右两边都是泥田的冲田畷小径冲向龙造寺军。同时良晴──就在身边不断炸开的铳炮弹雨之中──大声向龙造寺隆信挑衅。

  然而正如义阳所言,良晴未经思考就凭著一股激情叫喊的作法,即使最后能挑动对方的内心,他还是不习惯将琢磨过的话语组织成「剧本」,用来刻意辱骂对方。

  所以他最后直接将心中想到的话喊了出来:

  「龙造寺隆信!把你那句说宗麟是『无法保护弟弟的姊姊』的话收回去!无论你让多少人流血,也成不了九州的霸王!你没有夺走妹妹的决心与勇气!你只是以『得先打倒主家』『得先夺取肥前』『得先成为九州霸王』当藉口,不断往后拖延罢了──!这场战争有意义吗?你究竟打算让多少修罗、多少人因你的胆小而死啊!」

  已经朝著大栅门开始推进的龙造寺军将士们纷纷愤怒地回应「无礼的家伙!」「明明就不懂我们主公的苦衷,说什么鬼话!」。身处队伍尾巴坐在红漆「轿子」上准备进攻山路的龙造寺隆信也额头青筋暴露,说著:「那个混帐……那个臭小子胡说什么!」对良晴起了杀意。不过随侍于隆信身旁,指挥著军队的锅岛直茂拦住了隆信。

  「兄长大人,请无视他。相良良晴能做到的只是挑衅兄长大人,让您冲进冲田畷的泥泞之中。但是那个男人不具备挑衅的技术。不过是区区一百多名敢死队逼近,兄长大人没有必要如此轻易上钩。当做没听到就好了。」

  我会率领锅岛队,击溃杀光那一百人。这样一来这场战争就会结束了。只要逮住大友宗麟与岛津家久,大友家和岛津家就再也无法忤逆龙造寺家。再差一点点,兄长大人就能成为九州霸王了。岛津别动队应该会从丸尾砦出发沿山路而来,请您击溃他们后再直接从后方攻进岛津军本阵。冲田畷是一条泥巴路,如果发生意外将无处可逃。但在山路中出意外时只要躲进森林就能安全逃脱──锅岛直茂努力说服隆信。

  「朝正面冲田畷进军的部队终究是用来将岛津家久困在大栅门后面的诱饵。所以由我来指挥。」

  气得两眼充血的龙造寺隆信同意地说:「是啊,我是霸王。虽然忍耐对我而言是不需要的东西,但这场仗就先忍一忍……等到杀掉岛津与大友,成为九州真正的霸王后,我和你的命运就会改变,就能改变。我不会让任何人说闲话,无论是我的母亲或其他人都一样。」

  于是龙造寺隆信的旗本队开始同时朝山地路径移动。

  在这个时候──如果大友宗麟不在战场上,隆信可能就会低估岛津军,亲自从冲田畷正面发动攻势。然而九州六国女王大友宗麟加入岛津军的严重性让急躁自大的隆信比平时多了一分谨慎。正如吾妹所言,这一天,这一场仗将会决定一切。是所有的一切。那么只能照著吾妹规划的必胜策略去做了!

  良晴看到龙造寺隆信的轿子往山地路径移动的景象,脸色发青地说:「他忍下来了?」

  良晴确实有看到远处的隆信勃然大怒的样子。那是个坐在红色轿子上有如巨大棕熊的男子,绝对不会看错。然而他却无视了良晴的挑衅。应该是智将锅岛直茂成功说服她的哥哥吧。必须得找些更能刺伤隆信的话才行。无法打从心底憎恨他人的良晴所说的话都太轻了。龙造寺隆信与锅岛直茂的悲恋让良晴感同身受,使他难过心痛。这些感受都从话语间流露而出。在战场上,挑衅的言词也是一种必杀兵器。对这场仗更是如此──

  「我又输了吗?这次的战败与过去其他几次不同,后果无法挽回啊!而且既然挑衅无效,就算我单独冲过去也只会成为铳炮的靶子,无法影响龙造寺隆信……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啊?」

  不见身影的五右卫门出声警告:「相良氏!再不立刻撤退就会无法活著回去是也!」龙造寺阵地里的锅岛直茂策马挥下指挥扇,下令锅岛部队朝冲田畷展开突击。锅岛直茂打算派军队冲上来不由分说杀掉良晴,避免他再多说什么。

  不能害以山田有信为首的百名萨摩隼人白白送命,此刻只能尽全力撤回大栅门。然而一旦撤退,代表「钓野伏」将会失败,家久输掉这场仗。结果就是──

  (快想想有什么计画可用啊!)骑在马上的良晴进退维谷,求助般地拚命动脑。然而他最后还是想不到什么妙计。(凭我的能力只能做到这步了吗)正当良晴咬紧牙关如此想著的时候。

  良晴的身边──突然冒出一位混进萨摩隼人的公主武将。

  「义、义阳姊?为、为什么你在这里?我、我不是说太危险要你别跟来吗?」

  「呵呵。你看,良晴。我就说个性太善良的你没办法挑衅他人吧?这里交给姊姊。我可是为了让死缠烂打想要亲近我的德千代讨厌我,学会各种挑衅与骂人的技术呢。本来觉得这只是可悲空虚的荒谬演戏技巧,没想到意外地可以帮上你的忙呢──」

  龙造寺隆信,还有龙造寺军地修罗们,给我听著!──相良义阳高声喊道。

  「龙造寺隆信啊!我的弟弟开启『天岩户』找到回家之路,却自愿选择留在这个战国世界,还在全日本的人面前将自己的一切都赌在与君主的禁忌之恋上!你一直斥为『无法保护弟弟的姊姊』的大友宗麟也在高城之战时,为了从鬼岛津的手中救出立花家,亲自取剑参加战斗!此刻大友宗麟之所以会参加冲田畷的这场战争,就是为了杀掉隆信你这个害死她弟弟大友亲贞的仇人!然而你在这场决战中自己选择走安全的山路,却派妹妹去危险的冲田畷当诱饵部队!你自豪拥有十倍的兵力,却打算躲在妹妹的后面坐收胜利吗!九州这里最弱小的修罗──龙造寺隆信,就是你啦!」

  兄长大人!不要听她胡说!──锅岛直茂不禁低声悲唤,她发现受到相良义阳以那英气十足的声音挑衅之后,龙造寺隆信的脸色随即一变。在相良家因家督继承纷争而陷入动荡时当上家主的相良义阳扮成「坏姊姊」,刻意排斥疏远妹妹德千代以保护德千代。据说在响野原时,她也为了让德千代活下去,向甲斐宗运献出自己的首级。已从叶隐忍群获得这些情报的龙造寺隆信的脸色相当难看。即使他可以勉强将来自未来的小鬼头的话当成耳边风,但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对以「守护妹妹的姊姊」自居,在战国九州生存至今的相良义阳之言置之不理。

  「龙造寺隆信!你这个家伙根本不懂什么叫亲情或男女之情!你爱的人只有自己!如果你爱锅岛直茂,为什么不立刻举行婚礼?说什么因为对象是义妹而放弃结婚,那不过是藉口罢了!只要双方真心相爱,即使对方是妹妹也没有关系!然而你却束缚住锅岛直茂,让她变成掩饰你自身弱小的杀人军师!没胆子弄脏自己的手,却叫妹妹杀死那些威胁你地位的人!」

  不能对她的话认真!相良义阳很狡猾!她一定事先想好伤害兄长大人的台词,用来激怒您啊!不能听进她那些话!──锅岛直茂拚命阻止哥哥。因为本该前往山地路径的龙造寺隆信打算杀了相良义阳,反转轿子掉头改向中央的冲田畷进军。

  「而你现在正把妹妹当成诱饵!软脚虾!龙造寺隆信!除非你亲自下场战斗,否则就算获得全九州的领土,成为全日本的霸王,你还是得不到锅岛直茂啦!」

  混帐……臭丫头……不准你再对我这个霸王出言不逊!

  龙造寺隆信已经控制不了自己的怒火。

  他激动大吼,不将相良义阳与相良良晴这对姊弟亲手捏死誓不罢休。

  「再说了,你不是将另一名义妹,那个嫁到蒲池家的玉鹤逼到被迫自尽吗!你的心中根本没有对妹妹的爱!你的家人与家臣根本一点也不信任你!你这个胆小鬼也不愿相信自己!所以你也不敢占有锅岛直茂!因为你害怕得到她之后,她可能会背叛你、可能会对你失望而导致爱情冷却。所以你一直让锅岛直茂当个听从自己命令的杀人军师,将她束缚在自己的身边!就算你夺走我的性命,我的这些话也会永远纠缠著你不放!你若想抵消我说的话,龙造寺隆信,你就亲自来冲田畷,亲自下场战斗吧!」

  良晴拉著义阳的袖子说:「姊姊,不用说得那么过分吧。」不过义阳反驳:「我不是说过挑衅是一种武器,也是一种战争用的技能吗。」她难得一见地涨红了脸。良晴察觉到,义阳口中的那些话并非纯粹只是经过计算、事先想好的说词。她虽然使用那种刺激挑衅隆信的口吻,实际上义阳是在陈述自己的想法吧。她内心对让锅岛直茂沦为冷血军师,害死玉鹤的龙造寺隆信如此愤怒。恐怕她对过去疏远德千代的自己也是抱著同样的心情──

  良晴这才明白:对呀。义阳姊虽然什么也没说,但其实宗麟在高城之战里做出拔剑亲自出战的那个决定时,就是靠著义阳姊在背后推了她一把。

  「你看,良晴。肥前之熊就像童话故事里的红鬼一样气呼呼的。让我再给他最后一击。」

  「最后一击?」

  「肥前之熊啊。不管我们喜欢上的是主公、妹妹,还是弟弟──也不管世人怎么说,让我们决定爱上谁的,只有自己的心啊。看好了。」

  骑在马上的义阳探出身子吻上了良晴,良晴一个措手不及没能闪开。龙造寺隆信见状咆哮大吼。

  在后方的大栅门。

  「喵啊!那个女人……竟敢趁火打劫!去死吧!」

  家久举枪瞄准了义阳。义阳的这记偷袭看来不只对隆信有效果,还是足以激怒我方家久的严重挑衅。

  「等、等一下~那只是为了让龙造寺隆信愤怒失控的『挑衅』而已啦~怎么可以连你都被激怒,还拿枪想从背后射杀友军呢~」

  大友宗麟连忙按住家久。

  「宗麟,恋爱和战争是同时进行的。义阳那家伙,竟然滥用义姊的身分──不可原谅!若是按照岛津的军法,在战场上耽溺于爱情者应以欠缺武士道精神的罪名斩首喔!」

  「不行啦。要是跟义阳决裂,就打不赢这场仗了!」

  「呜呜呜,嗯嗯嗯~!我也要当相良的义妹!」

  「义阳确实占了便宜,能够享受和弟弟的接吻。但是家久,该准备迎战了。这下子隆信就『上钩』啰!」

  「好!」

  当义阳与良晴相吻时,龙造寺军的炮兵部队仍持续以铳炮朝两人轰出炮弹。山田有信等萨摩隼人敢死队以及五右卫门则运用盾牌与烟幕勉强挡下攻击。

  「……唔哈!明明现在不闪炮弹会有危险,可是你却害我僵住了一瞬间耶!姊姊你太乱来啦!」

  「等真的被打中再说。反正如果在与弟弟接吻时死去,也算一偿我的心愿。」

  「那才不是我的心愿!差点就以恋姊癖之名留名于日本历史了!好险啊~!」

  「什么嘛。你不是天王寺之战里和织田信奈接吻的同时慷慨赴死吗。对象换成姊姊就不行喔?为什么?」

  「义阳姊太容易把亲情和男女之间的爱情混为一谈啦。」

  「毕竟我过了一段得不到亲情温暖的人生嘛,你就睁只眼闭只眼吧。不过刚才那招姊弟接吻对龙造寺隆信有效耶,挑衅成功啰。龙造寺隆信亲自冲向冲田畷了──他将妹妹锅岛直茂派往山地路径。本应很完美的龙造寺军阵形如今陷入大乱。我的智谋坏嘴跟弟弟爱在冲田畷这里大显神威了呢,呵呵呵。」

  「……效果好过头了,现在三万敌军全都变成不怕死的狂怒士兵耶?不只搬出玉鹤公主的事,还在修罗之国的战场上接吻给敌方士兵看,你会不会做过头啦?」

  「提出玉鹤的事也让我心很痛,但是九州的战争没有什么过头不过头,良晴。如果不能在今天这一战让九州动乱做个了结,黑田官兵卫的『大撤退』行动将会受挫,救不了织田信奈。既然如此,现在就只有让两边都不怕死的士兵打一仗定出胜负了。」

  就在这时。

  五右卫门一声不响地出现在良晴的肩膀上,并且对良晴私语了几句。由于五右卫门口齿不清,义阳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简直就像暗号。「诗否能钱供还哉位丁租田咻也」?那是什么意思?比萨摩的口音还难懂。

  不过长年以来都是五右卫门伙伴的良晴却听懂了。良晴对五右卫门点了点头。

  「……这样啊。我明白了,五右卫门。接下来将是成为命运分水岭的一大胜负关键。」

  义阳的「挑衅」之词在这个关键时刻搅乱了龙造寺军的战略。

  玉鹤的事轮不到你这个外人来说嘴!贱人!──龙造寺隆信已经失去了理智。下令扛轿的修罗对冲田畷展开突击。甚至对浑身颤抖默默追上来的锅岛直茂喝道:「你去山路!我要在这场战争赌上自己的性命,赌上自己的一切!否则我就无法获得你!」

  「很好,相良义阳!你竟然对我下了『杀害妹妹的哥哥』的诅咒,对我下了言灵的咒缚!那么我接下来就必须不为成为九州霸王──不走迂回的远路──而是为了妹妹们、为了玉鹤与直茂的爱而战斗吧!你对我施加的言灵诅咒,我会把它和你的性命一起解决!我将冲进冲田畷的那条小径!我要杀了你、杀了相良良晴、推倒那座大型栅门,杀了大友宗麟与岛津家久!」

  过去从未在士兵面前显露情绪的锅岛直茂这下子终于哭出来劝阻哥哥。

  「这是陷阱啊!兄长大人上了『钓野伏』的当!以兄长大人的那种巨型身材,万一摔进冲田畷旁边的泥田里面就逃不出来了!求求您,不要走进冲田畷!」

  「妹妹啊,你快进山!去阻止从丸尾砦出发,企图沿山路绕到我军后方的岛津别动队!我将冲进冲田畷,一定会抵达大栅门给你看!」

  「我从来都没有怀疑过兄长大人对我的爱!未来也是如此!若是为了兄长大人,要我做什么都愿意。我没事的!只要能帮上兄长大人的忙就行了……所以……不要去啊!」

  「……直茂。我会活著打赢这场仗,成为真正的男子汉迎娶你。我不会再抱怨任何人了,就算是对我的母亲也一样。如果我无法回到你的身边,到时候──直茂,我就将龙造寺家的一切都托付给你,放你自由。让你不必再当我的影子,而是过著自己的人生。」

  这个时候,隆信回头看向直茂的那一剎那所露出的表情,已经变回当他被称作长法师丸的少年时代的柔和神情。就是在祖父与父亲被谋杀,自己被逐出故乡之前的那位温柔长法师丸的表情。

  锅岛直茂终于放弃劝阻哥哥。

  她明白到必须让哥哥前往冲田畷。

  就算这将是两人此生最后一次的相见──

  锅岛直茂带著副官木下昌直开始指挥军队入山。

  突如其来的阵形变更让三万大军出现混乱。

  而且冲田畷是一条狭窄的小径,左右都是一片形同死地的泥田。不利龙造寺军自豪的铳炮部队行动。而选择冲田畷为决战场地的岛津家最强天才战略家岛津家久已经在应该称为壕沟的栅栏与大栅门后面安排大量种子岛火枪严阵以待。

  但此刻已经与理论无关,无论是战略或战术都已不重要了。对于龙造寺隆信是如此,对支持隆信至今的修罗们亦然。

  「龙造寺四天王啊!我们上!目标是相良姊弟率领的百名敢死队,以及待在他们后方大栅门里的岛津家久军!对我发誓效忠的肥前勇者们啊!如果你们还当我是龙造寺家的主人,就奉献出你们的性命吧!把你们的性命都交到我的手上!冲田畷是一条夹在泥田之间,大军难以通行的险路。唯有堆尸成道,踏过我方尸体前进一途!和我一起突击吧!」

  「主公。属下十分感谢您下达此令。这将是一场盛大的战斗。玉鹤大人在天之灵也会感到欣慰吧……我们肥前武士很乐意为主公赴死。」

  在今山之战缔造俘虏大友亲贞的最大功劳的勇者成松信胜向隆信行了一礼。

  「您终于要迎娶锅岛直茂大人了吗……!我们一直在等待主公您的这句话!」

  情感丰富的江里口信常已经感动得泪流不止。

  「但为了走到这步,您已经杀了太多人──没办法。您的恶行,就由我们龙造寺四天王──」

  在八代偶然与相良良晴和大友宗麟相遇,最后决定为了龙造寺隆信战斗到最后一刻,穿著黄金铠甲归来的新加入勇者百武贤兼。

  「──承接那一切。请您尽情大显身手,大干一场。请您跨过我们的尸体,将一切握在手中吧。」

  体型与龙造寺隆信匹敌的壮汉,圆城寺信胤举著巨大的长枪站起身。

  走山地路径的锅岛直茂军。

  中央冲田畷有龙造寺隆信亲自领军的主力部队。

  通往森岳城滨海路径也配置了一万名别动队。

  总数三万的大军如巨浪般排山倒海而来,誓将岛津、有马的三千联军连同已方修罗的尸骨一同吞噬。

  只要闯过大栅门,数量屈居劣势的岛津军就会全面崩溃。

  指挥岛津有马联军的总大将岛津家久亲自镇守大栅门,她举著火枪发出号令:

  「相良姊弟诱龙造寺隆信上钩了!不能让相良良晴和相良义阳战死。接下来将是肥前武士与萨摩隼人的战斗!别被『气势』压过去了!全军举枪,开火──!」

  脚下泥泞不堪。没有遮蔽物可挡住从大栅门射出的火枪子弹,左右两边只有泥田的狭窄小径。冲田畷对龙造寺军的士兵而言是凶险无比的死地。再加上龙造寺军的王牌铳炮队因铳炮的重量无法随意进退。于是龙造寺军做出了拔刀毅然冲向大栅门,踩著中枪倒地的友军身体前进的异常举动。他们是人数压倒性庞大的大军。岛津军不管怎么开枪,都无法停下龙造寺军修罗们的脚步。

  相良良晴与义阳率领的百人敢死队虽然朝著大栅门撤退,但在不知不觉间彷佛被龙造寺军的浪潮吞没,看不到他们的身影了。

  在家久身旁举著枪发抖的大友宗麟脸色大变。

  「……该不会……」

  不过家久习惯了战争。她没有看漏飘荡于发动惊涛骇浪般攻势的龙造寺军大浪中,那如同米粒般渺小的相良队动向。

  「相良他们已经偏离原本路线走到海边,正沿著滨海路径回到森岳城!

  他打算在森岳城与有马晴信会合,阻挡龙造寺的海滨军。为什么……喵啊!」

  龙造寺士兵射出的子弹打穿了家久头盔上的装饰。

  龙造寺军的火药兵器不只是铳炮,也有士兵持种子岛火枪前进。

  「他们来了!龙造寺隆信乘坐的红轿子逼近了!有个身穿黄金铠甲的武士正守著轿子──龙造寺四天王齐聚一堂!所有人都带著必死的决心冲向这座大栅门!」

  「那群家伙全部都做好为了总大将甘愿牺牲性命的决心喔。你也赶快装弹举枪,大友宗麟!现在是决定生死的关键时刻!」

  「……啊、啊、啊……难道说,宗麟来到这个战场……反而提振了龙造寺军的士气……」

  「喵啊。若不是你在这里,我们也没办法钓上龙造寺隆信这条大鱼。宗麟,你可是立下一等战功喔。」

  宗麟对进逼而来的龙造寺军感到强烈恐惧,连呼吸都有困难,勉强才能站稳身子。即使如此,她仍然与家久一同固守大栅门,没有逃跑。她咬紧牙关,决定要在这个敌我双方枪弹与箭矢交错横飞的修罗战场留到最后一刻。只不过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扣下板机。

  踏著友军尸体终于抵达大栅门的龙造寺士兵们高喊著「距离主公实现梦想……」「只剩一步!」「只要拉倒这座栅栏,我们就胜利了!」,纷纷攀住防栅。

  家久说著:「喵啊,我得一个人处理两人份的敌人啦」,开始不断开枪。家久每开一枪,侍童们便装好下一把枪的子弹并拋给家久。战场上敌我双方修罗的性命一个接著一个陨落。龙造寺军的男人们不做任何防御就冲上前,打算自愿当枪靶以成为友军的「踏脚石」。家久实在不忍心射死这样的英勇武士。然而若不开枪,大栅门就将会被突破。她不能让大友宗麟死在这里。否则相良良晴的抱负,天下布武,织田信奈的梦想都会成为泡影。她不得不开火──家久小小的胸膛隐隐作痛。

  「义弘姊,看来我即使被逼到这种绝境仍然无法割舍风雅恋情呢──不对,不是这样。义弘姊不是要我拋弃那些东西,而是要我不要被爱情冲昏头……」

  她内心简直就要崩溃了。为了保护自己的心灵,防止她的心被悲伤与恐惧所占据,家久一次又一次地吟诵与新纳武藏一同念过的「源氏物语」段落,并且持续扣下板机。她憧憬不已的平安王朝世界。光源氏本应以尊贵御所之「帝」的王子身分出生。然而其母桐壶容貌虽美,却是一位身分低微的女子。桐壶没有任何靠山。换言之,光源氏虽然出身高贵,却是相当于庶子般的存在。因此即使他拥有能当上「帝」的血统,却在出生的同时就被取消皇族的资格降为臣子,成了「源氏」。而桐壶芳华早逝,让光源氏在辗转流离的一生中不断于女人的身上追寻母亲的影子──

  「『昔日某位天皇的朝代,在那据称有著无数女御与更衣的后宫之中──』。」

  不断朝冲到大栅门前的无畏士兵们开枪,身上溅满敌军鲜血的家久拚命吟诵桐壶的故事,保护她那幼小的心灵。活下去、活下去,总有一天要再次踏入京都──

  「『──有名出身并不高贵,却深受天皇宠幸的女子』。」

  大友宗麟这才明白,负责掌管岛津家军事战略的年幼「天才」,修罗中的修罗,岛津家久,是在「源氏物语」的桐壶身上找寻早逝的母亲身影。

  敌我双方的枪弹与箭矢如暴风雨般交错横飞,修罗们一个接著一个倒下。家久的白皙脸庞上满布鲜红的血迹与黑色的灰尘。从大栅门对面轰出的铳炮炮弹在附近爆炸,似乎引爆了岛津方的弹药。

  「……呜,灰尘跑进眼睛了……!」

  卷入爆炸震波的家久用力眨了眨眼睛,却没有擦拭沾满黑灰的脸颊。即使被震倒,她仍紧抓著射完子弹的火枪。

  宗麟抱起了家久。当她擦拭那张小小的脸庞时,突然察觉到某件事。

  「家久,你的瞳孔颜色──和义弘她们不同啊?」

  「我的母亲是侧室。岛津四姊妹里只有我是庶子。」

  「……家久。」

  「但是──那些都已经不是问题了!我喜欢姊姊她们!我们是一个也不能少的家庭!所以我才会像这样为了岛津家赌上性命,上战场作战!」

  「……宗麟同父异母的弟弟盐市丸也是……如果没有发生『二阶崩之变』的话……」

  两人就能像义弘她们与家久那样过著相亲相爱、信赖彼此、扶持彼此的生活也说不定。

  宗麟哀悼著同父异母的弟弟‧盐市丸之死,流下满脸泪水。

  她感到后悔,自己身为长女及嫡子,应该率先庇护被逐步卷入政变的盐市丸才对。

  她心想,我必须保护家久才行。

  山地路径的锅岛直茂军与进行「钓野伏」战术而奔驰于山路的岛津别动队新纳武藏队爆发冲突。在山里的战斗理应由习惯山地战的龙造寺军占优势才对。然而由于龙造寺隆信突如其来的变更阵形指令,从进攻冲田畷紧急调往山地路线的锅岛队仍处于混乱状态──就在此时他们反而遭到新纳武藏队的袭击。

  家久监护人新纳武藏的矮小身躯虽然不断被叶隐忍群射出的手里剑击中,却毫不在乎似地继续奔驰。手里剑对这名男子的厚实肌肉一点用也没有。

  「小伙子们!锅岛队还没准备好应战!呜喔喔喔喔喔!天运在岛津军手上!直接一鼓作气突穿敌阵!」

  仓促行军是锅岛直茂这种程度的智将之所以失败的原因。无论是以大栅门为目标的冲田畷军或是以森岳城为目标的海岸军,一旦退路被岛津别动队堵住,就再也无路可逃了。夹在泥泞地带之间的冲田畷乃是完完全全的死地。当然,若非隆信在最后关头更改战术,否则锅岛直茂在行军时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敌军一旦突破我方部队冲到冲田畷,兄长大人他们就会被前后夹攻了!绝对不能让他们闯过去!」

  「唔,公主大人。属下木下昌直再怎么猜也没想到新纳武藏是如此可怕的怪物。太失败了……!」

  新纳武藏砍了又砍、冲了又冲。虽然他的身材矮小,其肉体与精神却有著超乎寻常的耐力。无论让他受了多少伤,消耗他多少体力,都无法拦住武藏的冲锋。

  武藏口中念念有词,但他既不是在念佛,也不是对稻荷神或八幡神祈祷。

  而是「源氏物语」里关于光源氏诞生的段落。

  「『或许是他们俩前世有著深刻的缘份,女子诞下了一位清美如玉超脱俗世的皇女』。」

  他之所以将「子」改成「女」,或许是因为对武藏而言,身为岛津家公主却背负侧室之子命运诞生到这个世上的岛津家久正是光源氏吧。

  「『天皇焦急地想见到自己的孩子,因此女子连忙呈上了皇女。仔细一看,那位婴儿的确有著稀世的美貌』。」

  但是新纳武藏没有拋弃不懂风雅情趣,为了保护岛津家之人而以岛津庶子的身分学会杀人技术,在战场上沾满鲜血,并且以死亡为生命意义,早就做好英年早逝心理准备的家久。他想让家久见识一下京都的风光。当某天太平盛世到来时,他希望家久不是以率领岛津军驰骋于战场上的天才战略家,而是以娇媚的公主身分再次造访京都──

  武藏不给锅岛队重整队伍的喘息时间。

  接著──

  与锅岛队同行的大村纯忠部队擅自脱离了战场。

  配属于山地进攻部队的大村纯忠是有马家的亲戚。对于大村纯忠而言,守在森岳城里的幼小有马晴信是他的侄女。同时两人也都是天主教大名。大村纯忠的教名是巴尔托多梅奥,有马晴信则是唐‧普罗塔西奥。大村纯忠一开始没有意愿攻打有马。然而他无法违逆暴君龙造寺隆信。再加上他听说自己将长崎港捐赠给加斯帕尔一事让反天主教的岛津家相当震怒,认为岛津家不可能原谅他,因此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参战。

  只不过当大村纯忠抵达战场时,立刻听说「岛津家久认可有马家与大村家的天主教信仰与南蛮贸易。只要将长崎的所有权收回给日本方就不追究下去」,发现其实没有必要与侄女有马晴信交战,犹豫起是否该投奔岛津方。

  即使如此,倘若进攻山地路径的总大将还是隆信,大村纯忠就会因为畏惧个性凶暴且不容他人背叛的隆信,不敢离开战场吧。一旦大村纯忠擅自撤退,隆信就算拋下岛津军也会追上去歼灭他的军队。相对之下,锅岛直茂虽然是以其残忍无比的手段受人畏惧的公主武将,但若是没有「哥哥的命令」,她就不会擅自杀害友军。大村纯忠认为这样下去将被迫和新纳武藏交战而导致部队被摧毁,还会因自己对隆信的恐惧而造成白白看著侄女死去的最糟糕结局,于是决定抽回兵力撤军。

  用兵方法受到弗洛伊斯赞赏为儒略‧凯撒再世的龙造寺军,终于出现了破绽。

  被冲出一个破口。

  锅岛队陷入大乱。

  一旦让对方绕到后方,完成「钓野伏」的阵形,龙造寺隆信率领的冲田畷主力部队将顿失退路而溃不成军。

  「……兄长大人……!不要啊啊啊啊!」

  锅岛直茂的惨叫响彻了整个云仙岳的山脚。

  后方出现岛津别动队。「钓野伏」已完成,退路遭到切断。终于让遭逢巨大伤亡仍一步也不肯退却,继续沿著冲田畷进军的龙造寺士兵们军心产生动摇。

  然而岛津家久把守的大栅门也几乎将要沦陷。

  亲自领在队伍前方不断发射火枪的家久喘著大气。相良帮她绑的头发也沾上了敌我双方的鲜血。此刻已经不是靠枪战能应付的状况了。栅栏接连被推倒,龙造寺士兵冲进了阵地。最后家久总算在排山倒海而来的龙造寺军中发现了红色轿子,下令「杀出血路!」,派出岛津军自豪的拔刀队。

  「目标只有坐在红轿子上的龙造寺隆信一人!就是那个灰熊般的壮汉。杀了隆信!」

  无法骑乘马匹的庞大身材。再加上身处泥巴路,若不乘轿就无法以正常速度移动。宛如仁王神像般端坐轿子上的壮汉‧龙造寺隆信与防守大栅门的岛津家久之间的距离已所剩无几。

  龙造寺军那群以一敌千的修罗们踏著友军的尸体前进,口中叫喊:「保护主公!」一波又一波杀向大栅门。

  处于这种极限状态仍能如冰雪般保持冷静的修罗成松信胜突破了大栅门。他在四天王之中是第一个抵达敌阵的。

  「前进即为地狱,后退也是地狱,那么唯有前进一途。龙造寺四天王首席成松信胜在此。岛津中务大辅家久大人,九州探题大友宗麟大人,来一决胜负吧!」

  他提起长枪直直朝大友宗麟冲了过去。

  那种鲁莽的举动简直就像个身分低微的武士。

  后面跟著一批大喊「为了主公而战,豁出性命啦!」没有停下脚步,反而直奔而来的龙造寺士兵。大栅门的阵地里已经聚集了拔刀发出猿叫的岛津士兵。他们已无退路,也都做好赴死的觉悟。成松信胜朝著在岛津家久身边牙齿打颤,流下豆大泪珠的大友宗麟,猛力一跃。

  「我乃是在『今山之战』里俘虏大友宗麟之弟大友亲贞,砍下其首级的修罗中的修罗。误解对君主尽忠的意义,自己落入畜生道的男人。大友宗麟大人!您的仇人正是我!请开枪吧!若不开枪,我就收下您的首级了!」

  宗麟想对成松信胜开枪。她的枪口已经对准逼近至眼前的成松信胜。然而成松信胜却没有采取任何防御手段。他甚至看起来眼中泛泪,彷佛深深后悔在「今山之战」时砍下了亲贞的首级。宗麟只要扣下扳机,就一定能打中他。一想到这点,宗麟的手指就因恐惧而僵硬,怎么样也无法扣下扳机。只见成松信胜刺出的长枪尖端朝著宗麟的脖子直逼而来。

  在这个时候,拚命处理前方敌人的岛津家久脑中闪过(相良将宗麟托付给我了,不能让她就这么死去)的念头,扭腰转过身来。

  「宗麟,快躲开!真亏你面对敌人能不逃跑!但击中敌人是我的任务!」

  她大喝一声,隔著宗麟的肩膀发射火枪。

  「……中务大人,这枪漂亮。」

  肩头中了一枪,成松信胜的巨大身躯往后飞去。

  (保住她了!相良……你会夸奖我吗?)

  家久为了保护背后的宗麟,有短暂的一瞬间放弃了自己的防卫。当他开枪打中成松信胜后应该立刻转回前方。然而她的心中却浮现自己受到良晴的赞赏,被他摸头的身影。忘了这里是修罗的战场。那一瞬间的破绽成了致命关键。就在成松信胜倒下的同时,另一名四天王江里口信常已经冲向了家久。

  「有破绽,中务大人!在下就拿成松信胜交换你的性命吧!」

  他如此大喊,拔刀斩向家久的腿。

  「喵啊!糟糕……!」

  当家久惊觉成松信胜那么厉害的勇将却只是个「诱饵」时,勉强躲开江里口信常使劲浑身解数一击的家久身体已经倒在地上了。她的大腿被稍微掠过。鲜血顺著腿流了下来。江里口信常立刻跨坐在家久娇小的身躯上,举刀对准她的脖子。他的臂力惊人。身为力气不大的公主武将,家久连抵抗都没办法。情感丰富的江里口信常近距离目睹头发扎成两撮的家久稚嫩脸庞,立刻感动地嚎啕大哭。但是身为修罗,他没有停止砍下敌方将领首级的一连串流畅动作。

  「喔喔,多么稚嫩,多么天真无邪的公主武将啊……可惜此乃九州的宿命!中务大人,纳命来吧!抱歉了!」

  家久直到最后一刻仍不放弃生存。她在心中低语(相良,已经没办法请你解开我的头发了。对不、起……),但仍然奋力挣扎。她伸手缠上江里口信常的手臂,想推开对方。不过却阻止不了对方的动作。双方有著压倒性的力气差距。江里口信场的刀逐渐逼近她的脖子。

  (……义弘姊。到头来我还是被对相良的爱冲昏了头。我最后果然会无法割舍恋情而死在战场上。生在岛津家的我虽然很幸福,却是个不吉利的妹妹。没办法遵守与岁久姊的约定了。)

  就在家久用尽力气,闭上眼时。

  有个人在近距离一枪打穿江里口信常的肩膀,将他轰倒。

  是大友宗麟。

  「……呼、呼、呼……」

  宗麟全身颤抖,忍著呜咽声,她对敌人开枪了。

  死去弟弟的仇没能让她开枪。

  就算开枪,弟弟也无法复活。

  然而。

  她保护了活著的家久。

  火枪从宗麟手中滑落,接著,她将手伸向家久。

  「我、我、没有细想就──」

  握著宗麟的手站起身的家久打算向宗麟道谢,开口说出的却不是感谢。

  「士兵们!别杀了那两位修罗!别杀他们!成松信胜与江里口信常可是万夫不当的勇者啊!」

  而是喊话制止冲向中枪倒地的成松信胜与江里口信常,欲将两人砍成肉酱的岛津士兵们。家久与宗麟之间已经不需言语。宗麟在「二阶崩之变」时,在与毛利的战争时,在「今山之战」时都没能守住大友家的弟弟。但是她却在高城为救立花家的弟弟而拔剑。而此刻,她扣下火枪的扳机,守住了岛津家妹妹的性命。家久知道,宗麟终于战胜了自己的心。超越了宇佐八幡的预言。

  「士兵们!我们该杀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坐在那顶红色轿子上的龙造寺隆信!」

  此时,龙造寺隆信搭乘的轿子已经逼近至家久与宗麟的眼前。

  岛津军的男儿们拚命放箭开枪,企图使龙造寺隆信的庞大身躯连同轿子一同沉入泥巴之中。他们的枪靶相当巨大。然而坚固的铠甲与充足的体力保护龙造寺隆信不致于下沉。再加上──

  「百武贤兼在此!在下将成为主公之盾,誓将主公护送至岛津家久大人与大友宗麟大人的面前!九州的战争就是得这样玩啦!」

  全身包覆醒目黄金甲冑的百武贤兼扛著朱枪徒步冲了出去。

  一发、两发、三发。即使不断被岛津士兵发射的子弹击中,百武贤兼也没有倒下。他朝著脚受伤无法奔跑的岛津家久直冲而去。

  「豁出性命啦!为主公而战,以及为锅岛公主而战!」

  然而如今四天王之中已有两人倒下,岛津自豪的火枪部队与冲锋队同时包围了百武贤兼,也包围了乘坐轿子的龙造寺隆信。不过家久喝令「别杀了那两人」,制止士兵杀向成松、江里口的举动,从结果上来说反而让百武贤兼与龙造寺隆信的「坚持时间」提早在关键时刻前耗尽。

  就在距离家久只剩一步之遥的位置,龙造寺隆信与百武贤兼都倒下了。

  行进于冲田畷的龙造寺军此时终于遭到击溃。

  然而──黄金甲冑沾满鲜血的百武苦笑道:「嘿嘿,抱歉啦。其实我们龙造寺四天王全都是诱饵呢」,倒在泥巴之中。连同轿子一同被拽倒,肚子遭到长枪抵住的龙造寺隆信也哈哈大笑:「哇哈哈哈哈!干得漂亮,四天王全体出动总算暗算到岛津家久大人啦!我是主公的替身,圆城寺信胤啦!主公此刻打扮成一般士兵混在海岸军之中,正准备攻陷相良姊弟防守的森岳城呢!我们的主公为了胜利而压抑激情,吞下屈辱,流著血泪做出舍弃亲自前来冲田畷的选择,让我们四天王全部都当了诱饵!他说只要我们四天王抵达冲田畷,就形同他本人来到冲田畷──!龙造寺家自豪的大器英才终于开花结果啦!彻底上钩的是你们岛津家才对啦!痛快、痛快!」。

  「不过相良良晴也是个了不起的男人。那个家伙察觉主公若是抱著战死的决心冲向冲田畷,防守大栅门的岛津家久与大友宗麟就会陷入危险。因此亲自策马再次挑衅主公后逃入森岳城,想要将主公引出冲田畷。不愧是相良家未来的子孙呢。」

  一身黄金甲冑染成鲜红色的百武贤兼如此低语,他的身体正逐渐沉入泥巴之中。

  「但是主公没有上相良良晴的当。他强行压下直冲冲田畷,为对公主的爱殉死的冲动,选择『活下去,获得胜利以迎娶公主』的唯一正确道路。只要攻陷森岳城,就算冲田畷的退路被新纳武藏的别动队切断,留在海岸路径的一万龙造寺军仍能继续突破岛津的防线。这场仗十之八九是你们输了,岛津家久、大友宗麟。」

  不妙!森岳城的有马军只有为数不多的士兵,没有岛津自傲的火枪或拔刀队!只靠拨给相良的山田百人部队根本不够……!──如此大喊的家久朝耸立于沿海山丘的森岳城望去──该处已是火光冲天。

  「相良!」

  怎么会这样。

  「为了打赢这场仗,我却失去相良,也丢了胜利……果然打仗与恋爱是无法兼顾的……」

  快点拋下败走冲田畷的龙造寺军,现在立刻赶往森岳城!──大友宗麟握紧脸色发青的家久的手,喝斥道:

  「只要全军立刻赶往支援森岳城就还来得及!山边与冲田畷的龙造寺军都已经溃败,只剩下海岸的部队。现在轮到你拯救他了,千万别放弃。即使是出生于九州的公主武将,仍然可以兼顾打仗与恋爱。你一定做得到。你没有像宗麟那样迷茫逃避。无论是打仗或恋爱,你至今都出尽了全力,每天都训练自己,丝毫不懈怠。你拥有获得一切的力量与资格啊,岛津家久!」

  家久拖著疼痛的腿跳上马匹。不会骑马的宗麟则坐在后面抱著她。

  「抱歉。将士们,这是最后一战了。还能动的人随我前往森岳城!」

  「不管是一战还是两战」「我们都还能打」「直到将公主再次送到京都之前」「我们誓不罢休」从这场激战存活下来的岛津军男子汉们,疲惫不堪倒在地上的萨摩隼人们纷纷站起身吼出猿叫。然而他们的人数已经减少了,只剩一千人左右。每个人身上都还带著伤势。海岸的龙造寺军则有一万,而且几乎没有损失。这是一场鲁莽的进军。但谁也没有感到绝望或愤怒。士兵们都知道相良良晴对家久而言是多么重要的人物。

  严重出血,几乎没有体力起身的百武贤兼仰望著蓝天低声说道:「……我们只知道为了死亡而战,和岛津的士兵大不相同呢。或许这场仗是主公输了。」他心想,岛原的大海天空与云仙的山,以及顽强抵抗自身命运的公主武将们真是美得令人说不出话。

  「森岳城的二丸也沦陷了!距离本丸只差一步!龙造寺四天王啊!我绝对不会忘了你们的牺牲!钓野伏被我破解了!这是我的胜利!我终于获得了妹妹……以及九州的霸王宝座……!」

  率领一万海岸军,猛攻相良姊弟逃入的森岳城的龙造寺隆信即使接到「山边的锅岛军崩溃」「新纳武藏率领的岛津别动队在后方出现」「奋不顾身冲向冲田畷的龙造寺四天王全灭」等战败的报告,他仍强忍情绪,表示:「直茂不会因为这点程度的小事就死掉。她有叶隐忍群和四天王第一的策略家‧木下直昌跟著。一定会活下去……!只要攻下森岳城,突破岛津的防线,我就能成为最后的胜利者!」远方出现了击败四天王主力军,由岛津家久率领,朝森岳城猛冲而来进行救援的千人部队身影。不过森岳城并不是坚固难攻的要塞,它只是个面向岛原湾的小城。守军人数也很少。家久早就预测到山地路径与冲田畷两条线的胜负。而森岳城虽然只有年幼的有马晴信与轻装的有马兵驻守,但龙造寺方的海岸军仅是所谓的「三军」,靠有马兵就能充分守住城。原本隆信应该会与四天王一同进攻冲田畷才对。

  然而,隆信看到相良良晴与义阳逃入森岳城,惊觉到「对呀。海岸侧的防御是最薄弱的!若能攻破森岳城,即使钓野伏之计成形,人数占优势的我方仍能先一步打穿岛津的防线,歼灭岛津有马联军的主力部队!」相良良晴拍著自己的屁股耍起猴戏,企图诱引龙造寺军将士分散成冲田畷与海岸两股兵力,结果反而让隆信连忙率领海岸军打过去。隆信压抑想要亲自冲到冲田畷的冲动,他对自己将四天王派去冲田畷那处死地,还把他们当成「诱饵」丢在那边的作法感到牵挂。但是四天王们纷纷表示「主公英明」「这是反将家久一军的好战术」推了隆信一把。

  骑著马高举「丸十字」旗印的家久,载著举「百合十字」旗的宗麟,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赶往森岳城救援。然而凭那批为数不多,伤痕累累又精疲力竭的千名士兵,连左右包抄敌军都做不到。家久与宗麟简直如同自己送上门去给对方碾死。对照冲田畷激战那时的情况,双方此刻的立场完全颠倒过来。出现在龙造寺军后方,漂亮切断其退路的新纳武藏正在忙著扫荡战败逃出冲田畷的龙造寺军。应该说,这群败军反倒成为一道「墙壁」,阻碍新纳武藏军的逆向行军,导致新纳武藏来不及赶到森岳城。

  「相良良晴啊。即使我与四天王分开,龙造寺军也不会崩解、不会溃散、不会被击败!从我由衷信赖四天王的忠义之心的那一刻起,我军就是无敌的!你虽是未来人,又是大器之才,却没办法完全成为战场上的战士。跟我们这些自幼就在战场上生存的修罗不同啦,哇哈哈哈!除了有傻劲之外,你只是个会拍屁股的臭小鬼!就和你最爱的姊姊一同葬身在岛原吧!而我则是会获得妹妹!」

  龙造寺隆信亲自挥出一锤,砸毁本丸的城门。

  他们终于出现在眼中。

  相良良晴与相良义阳。

  以及躲在相良姊弟背后的有马晴信。

  「对不起喔,晴信。让你遭到这种原本不该有的猛攻。有马军的士兵一个个倒下了……」

  「良晴。有马家早已受到龙造寺家的压迫,火枪与大炮都被收缴了。将岛津军所有兵力都分配到冲田畷与山边反而害我们尝到苦果。」

  「不,这场仗本来就是有马家的战争。将相良家的两位卷进来实在很抱歉。」

  彷佛要保护三人,山田有信率领的岛津百人敢死队杀了过去。

  然而他们的攻击对拥有顽强庞大身躯,可说是不死之身的龙造寺隆信不管用。他的肉体宛如钢铁一般坚硬。连火枪都杀不死龙造寺隆信。龙造寺隆信并不会因为吃上几发穿过铠甲的子弹就倒下。在隆信的带领之下,龙造寺军的修罗们纷纷从大门涌入。

  「哇哈哈!你无路可逃啦,相良良晴!你想自己先死,还是看著你姊姊死去啊?你能走的路就只有这两条,选一个吧,臭小鬼!」

  不过──

  理应被逼入生死关头的相良良晴却护著义阳与有马晴信,笑了出来。

  「你错啦,龙造寺隆信!这场仗是我赢了!被逼上绝路的是你才对。」

  「什么?你疯了吗,臭小鬼?你们已经是孤立无援了啊,在那边胡说八道!」

  「不对,龙造寺隆信。在岛原半岛陆地的东方尽头,在这片海岸的东边,还有一条『道路』呢。身为肥前王者的你太粗心大意啦。」

  「……什么?」

  龙造寺隆信赫然发现,相良良晴并非因狼狈不堪而自暴自弃地发笑,也没有惊慌失措的样子。那种光明正大的态度不是虚张声势,而是英杰确信自己获胜时露出的笑容。隆信过去一直看不起相良良晴,认为他是来自不懂战争的世界的软弱未来小伙子。不但拉弓射箭的技术普普通通,观其作战经历,也是吃败仗居多。看不出是个强大的武将。但实情并非如此。确实,他一开始不过是个懦弱的未来少年。然而如今却不同了。隆信这才惊觉,相良良晴乃是豁出性命参与留名于战国日本历史的著名大战──桶狭间之战、金崎撤退战、天王寺之战、木津川河口之战、手取川之战,却仍能存活下来。甚至渡海来到这个修罗之国‧九州后还继续平安度过木崎原之战、响野原之战、高城之战的无与伦比杰出武将。

  海岸的东边是──

  「没错。海岸的东边就是──岛原湾。你若是以家久与宗麟的首级为目标冲向冲田畷就没事了,如此一来你或许还有胜算吧。你可能原本打算反将岛津一军,因此改走海岸路径。到头来却还是中了我的拍屁股挑衅呢。」

  「胡、胡说!岛津军已经把船都用来运载家久他们了!没有时间来回八代与岛原!八代的岛津义弘也因为与甲斐宗运对峙而动弹不得!根本没有什么水军会来!」

  「这不就是来了吗。」

  龙造寺隆信往下望去。

  他看见了于山脚下散开的海岸军,龙造寺军最后残存的部队遭到出现在海面上的船队以大炮集中轰炸,陷入严重混乱的景象。

  「那是……我交付海上补给任务的平户松浦党!他们明明服从于我,现在竟然造反了!」

  「别说冲田畷开战时,早在高城之战爆发的更久以前,官兵卫就已经与他们达成协议──官兵卫在进行『大撤退』之前,告诉我『若在龙造寺战时遇到麻烦,就逃往海边』。虽然直到刚才的紧要关头,我才透过五右卫门的解释明白那句话的意思。为了不让锅岛直茂控制的叶隐忍群察觉此事,五右卫门在最后一刻之前都没有告诉我官兵卫话中的意义。」

  「可是松浦党应该没有那种大炮……为了不让那群家伙再次萌生独立的企图,我已经没收松浦党靠南蛮贸易获得的强力火药武器了!他们不可能组织那种程度的水军……」

  龙造寺隆信察觉到:不对,那里不只有松蒲党。还有陌生的旗印夹杂于其中。松浦党只是负责为那些人「带路」。然而他不认识那些旗印。

  将四支十字架如花瓣般华丽优美地拼凑在一起的和洋折衷式异样家纹「花久留子」。

  白布上只画一个黑色的「圆」,朴素得令人惊讶,却又只能以异样两字形容的「蛇目」。

  挂著花久留子旗印的船队连续不断朝进攻森岳城的龙造寺军发射大炮。而站在其旗舰甲板上的公主武将则是──

  「要要要要是人家偷偷支援相良大人的事被毛利方发现了,会被痛骂一顿啊!有没有搞错啊,真的要这样做吗!人家已经受不了宇喜多大人那种墙头草的行为啦!」

  口中说著相当刺耳的上方地区方言。

  「别再用堺町的腔调说话,吵死人了!你可别不小心打中良晴大哥喔,小西弥九郎!」

  「虎之助你才要小心,若是小看小西家的驾船技术错失登陆的机会,可是会被相良大人骂喔!」

  「不知道为什么,虎就是跟你合不来!你根本不像个武士,商人味太重了!」

  「因为我就是商人啊!」

  「相良妹妹军团,加藤虎之助!借用小西船队抵达岛原!前来保护大哥!」

  挂著蛇目旗印的船队一口气靠向岸边,年纪虽小个头却很高的公主武将一马当先,带著拔出日本刀、举起长枪、高呼战号的增援士兵登陆岛原。其人数虽然只有三百左右,他们却恰巧处于岛津家久从西边冲田畷方向率领之援军的相反位置──从东侧的海岸攻向森岳城。龙造寺军遭到两路夹攻。更有来自海上连续不间断的炮击,让他们陷入混乱。

  隆信只能在本丸上一脸茫然地望著自称加藤虎之助的公主武将灵活挥动片鎌枪,将震撼于猛烈大炮威力而大受动摇的龙造寺士兵们逐一砍倒的身影。即使紧急防御直冲而来的虎之助挥出的长枪,也会被家久率领的岛津火枪队从后方射击。岛津军的战斗意志高得异常。他们明明在冲田畷与化为敢死队的四天王交战时拼尽了力气,所有人应该都已经疲惫不堪。然而众人却仍能疯狂地吼出猿叫,猛烈地朝龙造寺军杀过去。若是处于平地,擅长剑术的萨摩隼人就比肥前武士略胜一筹。隆信懊悔地想著:若是照妹妹的建议,在山地路径进行决战的话,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有水军来到这个冲田畷战场?」

  「龙造寺隆信。官兵卫已经心里有底,只要高城一爆发战争,你就会立即出手平定北九州。有鉴于此,那家伙策反被你的暴政压得喘不过气的平户松浦党,请他们『引导』从上方地区叫来的水军。不过织田家主力军没有分出一兵一卒的余裕,相良军团也没有正规的水军。所以才会在隶属宇喜多直家的弥九郎陪伴下,亲自秘密策动在堺町与织田家贸易的商人小西常珍隆佐,借来船队与堺町的佣兵。一如官兵卫所料,叛服无常的宇喜多直家正在衡量毛利家与织田家的情势优劣,因此默许小西船队的行动。弥九郎才能擅自离开宇喜多家。我方欠了宇喜多家一个大人情啊。」

  「怎么可能。濑户内海有村上水军……他们不可能通过。」

  「堺商人的地盘不只有堺町而已。越前的敦贺也有港口,从敦贺沿著山阴那边的海路绕道,与平户的松浦党会合。从那边开始的北九州海就是松浦党的势力范围了。时间真紧迫。幸好松浦党的策反行动勉强来得及。」

  「哼哼,这样啊。原来松浦党已经背离我了。我的行为如此残暴,有人倒戈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毕竟我是杀死妹婿及其族人的男人啊。即使松浦党有送人质过来,他们也会担心下一个会轮到自己,所以背弃了我。黑田官兵卫就是趁我谋杀蒲池家族,以及动员所有叶隐忍者追杀她放出的忍者时策反松浦党的吧。」

  「是啊。虽然蒲池家族的谋杀剧是在官兵卫的预料之外……不过正是因为那场额外发生的谋杀剧,松浦党开始怀疑就算服从你也没办法保障性命安危,让官兵卫原本只是当个保险的松浦党策反计画得以成功,最终决定了这场会战的胜负。那家伙可是天下第一的军师呢。」

  「是这样啊。由于你从忍者那边得知此事,才会立刻将我引到这处海岸。毕竟海上的大炮无法攻击到位于中央的冲田畷……但若是滨海的森岳城四周,就勉强在射程之内。原来如此。」

  「五右卫门也不清楚松浦党的策反计画是否成功。若是让锅岛直茂与叶隐忍群得知官兵卫与松浦党之间有联系,这个计画就没意义了。五右卫门曾经潜入过佐嘉城,此后她就受到锅岛直茂的监视。因此官兵卫策反松浦党的行动中没有动用五右卫门。五右卫门自己并不知道策反行动的成败。最后得赌一把,由我来判断是否成功。而我则是赌官兵卫成功了。」

  虽然这是一场对晴信和有马家的守军过意不去的赌注啦──良晴苦笑著抚摸晴信的头。

  「为什么你赌她成功呢?」

  「只是直觉罢了。官兵卫在牟志贺脱口说出『如水』这个她未来的名字。那个名字是用来表现于军师层面的完美理想武将。是黑田官兵卫从竹中半兵卫继承而来,平定乱世之天下第一军师头衔的完整型态。『犹如流水』──在今天这场仗里,松浦党若是接受官兵卫的策反而出现在『水』上,现身于岛原湾,官兵卫就能成为名符其实的天下第一军师。我当时就有预感,那个时刻即将来临。不过她为了驱动南蛮兵器被夺缺乏战力的松浦党而召集弥九郎和虎之助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不能派九州的大友军或岛津军运送武器给平户的松浦党,否则一定会被锅岛直茂察觉。既然如此,就只好待到最后一刻再从山阴送武器到平户──当官兵卫率领大友军进入日向时,她甚至已规划好策反松浦党以支援岛原决战。这是一项连官兵卫自己都没有成功把握的壮大策略。

  「……预感啊,哼哼。少在那边强加理由了。臭小子,你的表情已经显示你从一开始就确定黑田官兵卫会成功喔。若是你对黑田官兵卫有一丝一毫的怀疑,战局就会有巨大的改变吧。你对伙伴的那份绝对信赖,正是你的强大之处。如果我能早一点觉醒就好了。不论是妹妹还是四天王,所有人都反对谋害蒲池家族的命令。如果我能听进家臣团与妹妹的谏言就好了……」

  「是啊,冲田畷的胜负可能会因此逆转也说不定。即使家久按照史实靠著『钓野伏』获胜,至少我应该会战死吧。虽然官兵卫正是因为在这场战争中确信家久会打赢你,才会使用那个策略。那家伙大概会为了保护我的性命而坚持参加这场战争,自己一头闯入危险之地吧──策反松浦党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目的。就是打赢这场岛原的战争后,立刻以船团将我送到本州的信奈身边。」

  「连打赢我之后的事都已经计画好了……你们相信岛津家久能战胜我,做好后续的准备……岛津家久、黑田官兵卫。促成原本不可能联手的有马家与岛津家结盟,还诱使大村纯忠倒戈的大友宗麟。以及相良姊弟。做得漂亮。你们是在今日此战之前除了妹妹以外不相信任何人、贯彻孤高立场的我所无法企及的。」

  北边新纳武藏的军队终于抵达此地。他们不理会战败逃出冲田畷的龙造寺士兵,火速朝家久的方向冲过来。但若非有来自海上的援军,若没有松浦党的倒戈,新纳武藏也不可能即时赶上。而松浦党也开始登陆岛原,绕行到森岳城的南方。

  龙造寺隆信明白自己已经败北。

  龙造寺家在争夺九州霸权的竞赛中彻底落队了。

  最后的龙造寺军,那批海岸军逐渐溃败。

  岛津家久军、加藤虎之助队、新纳武藏队、松浦党从四面八方反包围了森岳城。

  隆信和攻入本丸的少数士兵在此地陷入孤立无援的困境。

  他已经无处可逃。

  一切都结束了。

  「这都是透过许多人的想法与行动,才造就了如此成果……当家久预期重现『桶狭间之战』而选择冲田畷这里为战场时,就注定家久在战略层面赢了,龙造寺隆信。虽然你如果没有举行玉鹤的葬礼,尽速从伊佐早发兵,家久就不会选择冲田畷为战场了。只要龙造寺军的南下再快个几天──」

  「哼。包含那件事在内,这一切都是因果报应。我只是理当败给岛津家久才会战败。仅仅是这样罢了。」

  不过……隆信还有一件非做不可的事。

  即使必须拿自己的首级交换,他也一定得让锅岛直茂活下去。

  瞪著相良良晴的隆信一屁股坐在地上,两手抱胸说道:

  「我输了,相良良晴。但是我这个九州霸王绝不投降。取走我的首级吧。但是我有个条件……留锅岛直茂一命,让她继承佐嘉城与龙造寺家的家督。你如果拒绝,我就对你们发起最后的战斗,多杀一个是一个。相良良晴,你虽是不怕死的勇者,但也不想把相良义阳与有马家的小女孩卷进来吧。我也不想把妹妹卷进来。我的妹妹目前没有生命危险。木下直昌和叶隐忍群一定会协助她安全逃走。就算妹妹哭喊著要和我死在一起,他们也会打晕她带离战场吧。木下昌直虽然战力不强,却擅长计画防守策略,是为了这种时候存在的『第五名四天王』。我希望至少在最后,能让妹妹……让彦法师丸从我这个束缚获得解放。」

  是否取你首级这件事,不是由我,而是由大友宗麟来决定──相良良晴如此回答。

  「不过呢──就算不询问宗麟本人,你也知道宗麟的回答是什么了吧。」

  因为宗麟已经打赢这场凭吊弟弟们的战争了──

  义阳微眯起眼睛,望著骑在马上靠在一起朝本丸冲过来的岛津家久与大友宗麟,为良晴的话做出补充。

  北九州的女王与南九州的霸主。大友宗麟和岛津四姊妹未来会为了争夺全九州的霸权再次爆发激战呢,或是织田信奈在九州决战拉开序幕之前就完成天下布武,避免两家的发生决战呢。无论是义阳或是来自未来的良晴,都还无法预测到结果。他们两人期盼那两家人未来能携手合作。不只是期盼,两人彼此相望,共同发誓一定要获得那样的未来。

  ※

  「别用堺町腔调讲话啦,商人味好重!难得可以让良晴大哥见识我一马当先作战的英姿,现在却鸡皮疙瘩掉满地!」

  「就说人家是堺商人嘛。宇喜多大人又不在,用堺町腔调说话有什么不行?反正你也可以用尾张腔调说话啊。」

  「就说别看虎这副模样,我好歹也是武士。虎才不会用那种腔调说话!……至少在尾张以外的地方是这样。」

  「所以你在尾张里就会说嘛。」

  「别用那种堺町腔调说话啦!」

  「……那两个人为什么感情这么差呢。虽然我知道同为相良妹妹军团成员的市松和佐吉感情不好,可是连虎之助这个乖孩子也是……人与人之间真的有对彼此看不看得顺眼的问题呢。

  「嗯。虎之助是武士与法华宗信徒,小西弥九郎则是商人之女以及天主教徒。先别问双方是否互看顺眼,她们连感性都不同呢。我之后会以相良军团的大姊姊身分好好训虎之助一顿。不过弥九郎就很难处置了……她不是同时侍奉织田方与宇喜多方的双重间谍吗。堺商人还真是可怕呢。」

  「我和弥九郎相处很久了,没问题的。等抵达本州后,就请义阳姊以相良军团副将的身分,负责与商人和公家贵族交涉的工作啰。只不过一下子就让你当『姊姊』来管理相良妹妹军团,宁宁应该会抱怨吧……」

  「虽说她的年纪比较小,我不会对你来到战国时代后就一直以妹妹身分伺候你的前辈做出有辱其身分的举止,放心吧。」

  「……我偷偷跟你说喔,宁宁会尿床,陪她睡觉的时候要小心。」

  在松浦党船队的引导之下,相良良晴一行人乘坐的船正朝著玄界滩急速向东行驶。良晴则站在甲板上。终于能回到本州了。自从离开信奈的身边出发,至今已经耗费不只两周的时间。行程比预定大幅落后。没有时间休息了。于海上加紧赶路的良晴此时一脸伤脑筋地望著加藤虎之助与小西弥九郎吵架的模样。

  而在良晴身边,担任相良军团副将一同搭船的义阳则是眯起眼睛眺望大海说:「玄界滩真美,我也是第一次看到这副景象。」

  当龙造寺隆信于冲田畷之战吃了大败仗遭到俘虏时,与甲斐宗运对峙,故意按兵不动维持僵局的岛津义弘也终于保住了守在八代山城里的德千代。

  对反覆变动的九州政局感到混乱而心生犹豫的阿苏惟将目睹如此局面,向甲斐宗运表示「我不砍你儿子的头了,你先回来吧」,命令他暂时撤退。于是甲斐宗运留下「没办法了。岛津义弘,你竟然能忍住我的挑衅,做得漂亮」这句话,解除对古麓城的包围,回到自己的领地。

  在北九州,有马家、大村家、大友家的北九州天主教同盟复活了。而南九州则由岛津掌控。修罗之国九州如今透过这两大势力,逐渐实现了安定的局势。龙造寺家虽然尚未灭亡,但因为挟十倍大军却在面对岛津家久时遭遇毁灭性打击,于冲田畷大败而归,毫无疑问地势力被明显削弱。八代应该能维持一段时间的稳定。

  现在正是我辅佐良晴与织田信奈的时刻──义阳在心中暗自决定。

  「那座远方海面上的岛屿是壹岐岛,目前由松浦党治理。在南蛮商船的据点从平户转移至长崎之前,松浦党也是握有大量南蛮兵器,不愿屈服于龙造寺军的势力。现在终于给他们找到了重新独立的机会。真不愧是海盗大名,善于掌握机会呢。」

  「……那就是壹岐岛,在元寇入侵时成为激战地的岛屿啊。不过官兵卫也真是的,好歹事先通知一下,告诉我们她会把松浦党和弥九郎她们召集到岛原湾嘛。唉呀,虽然她对我说过『有麻烦时就逃到海岸』这种兜圈子的话,不过要是我早一点知道计画的详细内容,在冲田畷时就不会苦战成那样了。」

  「毕竟锅岛直茂在整个九州都设下了情报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嘛。知道派去佐嘉城的那个大舌头忍者涉险的经过后,官兵卫就对控制叶隐忍群的锅岛直茂所具备的智谋与执著彻底提高警戒。策反松浦党的行动若是被发现,让锅岛直茂军布防海岸,事情就不妙了。」

  在龙造寺家的人之中,比起那个直性子的哥哥,乍看之下很柔弱的妹妹反而更加难缠可怕呢──义阳露出苦笑。

  良晴搔了搔头说:「真的是这样呢,跟人结下不必要的梁子了。」

  他的手中握著一封信。那是锅岛直茂于崩溃的山地军于山里陷入混乱,自己则精神错乱地大喊「我要和兄长大人一起死」,企图战死沙场,「第五名」龙造寺四天王木下直昌喊著「公主,抱歉了。请让在下木下尽全力为公主开出一条逃生之路」,从背后打晕她,将她硬拖出战场,因此不得不回到佐嘉城后所写的信。

  那是由直茂所饲养的黑猫叼来,写给良晴的一封长长的信。

  信上标著「长恨信」。

  其内容如下:

  『相良良晴,你竟然将未来知识用在战场上,我有生以来第一次遇到像你这种恶劣卑鄙的男子。你竟然打伤且俘虏我亲爱的兄长大人。而且还没有砍下喊著『杀了我』的兄长大人的首级,将他活著交给大友宗麟。你竟然不给兄长大人一个符合九州霸王身分的英雄式死法,让他活著受辱。你把九州的修罗当成什么了,相良良晴。我这一生都会恨著你。永远永远憎恨下去。兄长大人和我约定好,只要他出事就将龙造寺家的家督与佐嘉城交给我继承。这代表我已经是龙造寺家的家主与佐嘉城的城主。就算你将兄长大人的首级送过来,我也拒绝收下。佐嘉城绝不开城投降,也不会臣服于大友、岛津或你。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相良良晴,我将会持续抵抗你,妨碍天下布武之战。我一定会完成对你的复仇──我恨你。」

  这只是十分之一的内容。信上连绵不绝地写满对良晴的「憎恨之语」,但是良晴已经害怕得不敢再读下去。

  虽然不论是龙造寺隆信或龙造寺四天王(除了带著锅岛直茂回佐嘉城的木下直昌以外),都已经身负重伤,然而大友宗麟却没有杀死他们。

  『既然家督之位已经转让给锅岛直茂,砍了他的头也没意义喔。只会招来锅岛直茂的憎恨罢了。反正大友或岛津都没有余力攻打佐嘉城。就留著他的性命,当成牵制锅岛直茂的人质吧。总之先让他向蒲池宗雪谢罪,然后暂时将他当成俘虏安置于丰后。如果他厌倦了乱世,想成为天主教徒,我会为他举办一场洗礼。』

  宗麟虽然用这些话装傻,不过其实她很想亲手杀了隆信为弟弟大友亲贞报仇吧──良晴看著留下大吼「唔,杀了我吧!」的隆信一条性命,还负责押送他的宗麟铁青的脸色,内心很明白这点。

  但是这样一来,宗麟就结束了『害死弟弟的轮回』──她眼中泛泪,微笑著这么说。我不希望在一直以来不情不愿地为哥哥杀死那么多人的锅岛直茂身上施加『害死哥哥的轮回』的诅咒──宗麟说完后便追加一句『赶快赶回本州吧』,推了良晴一把。

  『宗麟和岛津家必须立刻收拾九州动乱的残局。划定国界,确定国人众的势力归属,与守在佐嘉城的锅岛直茂进行谈判,根据情况还可能开战,为了在牟志贺建国而重建日向被拆毁的神社佛寺,要求上帝会交还长崎,该做的事太多太多了。但是,相良良晴。如果借给西默盎的立花宗茂他们还不够偿还人情──若是在本州展开的天下布武决战需要宗麟,到时候我一定会赶过去。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喔。』

  下次如果能成为织田信奈的情敌就好了呢,现在的宗麟有那份资格吗?──展现如此笑容的宗麟差点撼动良晴的心。好险啊,要是她在牟志贺露出这种纯真的笑容,我可能就会被她迷住,中了加斯帕尔的圈套。我还以为自己已经闯过好几次的险境,跨过好几次生死关头,达到几近开悟的境界。没想到我似乎仍然充满男性的烦恼,果然我和藤吉郎大叔是有著相似灵魂的伙伴呢。或许将我召唤到这个战国日本世界的人就是大叔喔──良晴这么想著。

  更重要的是,当两人道别时,宗麟突然将嘴唇凑了上来……她的嘴唇好甜美,还带著一股香气。那是与其他女孩子不同,专属于宗麟的香气。

  「好痛痛痛痛!」

  良晴回过神来,只见义阳正狠狠捏著他的脸颊。

  「良晴?你是想起宗麟的大胸部才会露出这种猥亵的表情吧?你摸过了吗?花心偷吃了吗?未来的人有那么喜欢女人的大胸部吗?真是的,你这个弟弟很丢人现眼耶。」

  「才不是啦。我想起的是和宗麟的接吻……没有没有。姊姊?只因为自己的胸部小就凭妄想骂弟弟是不对的喔?」

  「我才不小!那只是宗麟的胸部太奇怪了!」

  「痛痛痛!别再捏啦!」

  「再说了,你在冲田畷战场上帮岛津家久绑头发,甚至还立下那种像男女情话般的约定,这又是怎么回事!而且你不是还没解开那家伙的头发吗!」

  「啊,不是啦。那是因为家久说她很喜欢双马尾发型,还不必解开啦……」

  「『不必解开』跟『还不必解开』是两回事!那是将来某天找到机会就能要你去见她的藉口!你的恋爱经验明明应该很丰富,怎么却如此不懂女人心呢?家久对你说『请兑现约定解开头发』时,一定还会说『脱掉我的衣服』嘛!」

  「怎、怎么可能。家久的年纪还很小耶?不过家久的确很可爱,而且个头虽小胸部却出乎意料地很大呢,嗯。」

  「唔。不但喜欢巨乳还是个露璃魂,根本是来者不拒。你这个邪魔歪道!我怎么会有这么糟糕的弟弟啊。未来的男人都是这种家伙吗。跟专情于妻子的宗运叔叔实在差太多了。我这个姊姊是多么不幸啊……!」

  是这样吗?义阳那种不要命似的恋妹癖、恋弟癖在来自未来的我看来倒是很奇特呢。不过义阳这种直接了当的个性真的是光彩夺目──良晴如此想著。

  之后只要官兵卫率领的大友军阻止毛利军上洛,应该就能解救陷入困境的光秀。不过只靠大友军还不够。信奈正在同时对付上杉与武田,我得早点回到信奈的身边。过去的我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战力,但我已经在九州接受过锻炼──现在的我已经能成为守护信奈的「长枪」了──

  然而官兵卫的「大撤退」还有一道难题,那就是九州到丹波的距离太过遥远。再加上她必须通过属于毛利领地的山阳道。虽然毛利军因为上洛而带走大部分兵力,放空自家领地,但究竟官兵卫来得及赶到丹波救援光秀吗。只要抵达播磨,之后就能一路畅行无阻。问题在于从周防到播磨之间的山阳道。

  难道若不像我这样直接走海路进入丹波,就会来不及吗──良晴突然察觉这点。

  虽说如此,对信奈的救援当然是必须分秒必争。

  (十兵卫和信奈,两边都在等待救援,我的身体却只有一个。想要拾起两颗果实太难了……)

  该怎么办呢──良晴双手抱胸,陷入了思考。

  「怎么啦?别一个人烦恼嘛,良晴。不是有姊姊在吗。虽然锅岛直茂在九州的顽强抵抗出乎预料之外,最难缠的加斯帕尔却还在那里。那家伙究竟是何方神圣。我完全猜不透他在企图什么。感觉也不像单纯要将日本殖民地化。真的能从那个男人手上顺利取回长崎吗?」

  「这么一说……义阳姊。加斯帕尔从中间开始就变得很安份,反倒让人感到毛骨悚然。他明明原本那么执著于要将我赶出这个世界……从我在高城之战捡回一条命后,他在冲田畷之战里却什么招也没出。他在高千穗寻找的什么宝物有那么重要吗?」

  「不对,他的话也有可能是假的。他在高千穗寻找的可能不是宝物喔。」

  「那么他在找什么?」

  「我也不知道。就算听完宗麟的说法,我的心里还是没个底,掌握不到那个南蛮人是个什么样的人。顶多晓得他的长相和沙勿略如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其他一概不清楚。」

  「和信奈与宗麟憧憬的沙勿略长相一样吗……反正传说世界上有三个和自己相似的人,不过就是一张脸罢了。」

  「听说宗麟之所以第一眼看到他就立刻相信他是『沙勿略再世』,也是因为那张脸。不过当两人深入交谈后她才明白里面是不同人,因此才冷静下来。」

  「毕竟都是南蛮人,所以看起来很像吧。这个时代的日本人应该不容易分辨很少见到的南蛮人长相吧。」

  「是啊。你和德千代也长得很像呢,呵呵。」

  「德千代和我?很、很像吗~?」

  「如果宗运叔叔和相良家再次结盟的时候能到来就好了。但是锅岛直茂继承了龙造寺家,宣布抗战到底。只要她还守著佐嘉城与柳川城,担心遭到锅岛袭击的阿苏家就很难依附大友或岛津。牺牲一切也要延续阿苏家存活的宗运叔叔得再次与自己的命运搏斗……九州还会有一波动荡呢。锅岛直茂应该会趁著本州爆发决战时,豪赌一把企图翻盘。希望到时候德千代能平安无事。」

  「别担心啦。就算九州再次发生大乱,岛津家也一定会保护德千代。况且甲斐宗运不会对德千代痛下杀手。」

  「……我也很担心叔叔……希望他不会被阿苏家杀害……」

  良晴不禁搂住义阳的肩膀。就在这时──

  打开甲板跳进来的一位娇小公主武将闯进两人之间。

  「喵啊!相良,你和自己的姊姊在搞什么啊!相良果然是只色猴子,是猴子的眷属。和光源氏差太多了!」

  那位绑著双马尾的可爱武将就是──

  「家家家家家久?你怎么会在这艘船上?九州战场怎么了?」

  「我已经向新纳武藏徵得许可了。我跟他说我要在战场上辅佐相良,完成天下布武后再次造访京都,成为留名于日本历史的美丽公主。虽然大友宗麟不甘心地跺著地板喊:『还有这招喔?宗麟也要把大友家的家督随便传给别人再跟过去!』而且义弘姊她们得知这件事后也一定会强烈反对,不过都已经来不及啦,啊哈。」

  「你、你怎么做出这种事啊,家久!如果被人误会是我擅自带走你,岛津家和相良家不就会吵起来吗!不过现在也没时间折返九州了!希望德千代别被那个跟坏心眼小姑没两样的岁久欺负……我也很担心情绪容易激动的义弘……只要牵扯到家久,那个女人就会失去理智不顾眼前的情况。」

  「喵啊。九州有三位姊姊在。龙造寺家的势力已经在冲田畷被大幅削弱。虽然锅岛直茂还在顽强抵抗,九州战场还没有完全收拾乾净。但就算没有我,一时之间还能过得去。我反而担心相良呢。相良在冲田畷还是没学乖,自告奋勇跑去当诱饵。下次你在本州的决战里一定会死喔。我有这样的预感。这是身为岛津家的用兵专家与军师的预测──所以我要跟著相良,改变相良的命运。」

  我会战死?──良晴露出苦笑,不过家久的表情相当认真。

  「在我看来,相良的死期不远了。相良有可能会为了保护织田信奈……为了实现天下布武的梦想……而战死。这场仗就是如此激烈。我不想看到相良死掉。所以才会擅自跟过来。」

  天下布武的梦想吗……

  良晴忽然回想起自己的过去。

  回想起自从在战场上被木下藤吉郎所救,决定代替藤吉郎加入织田家之后,遇到多到令人眼花撩乱的各种事件的日子。

  那段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不过他过得非常充实。

  和信奈两情相悦成为一对恋人。

  收了宁宁她们那几位妹妹。

  还遇到相良家的祖先,义阳与德千代。

  延长半兵卫十年的寿命。

  在官兵卫的腿坏死前将她救出地牢。

  如今只剩下回避「本能寺之变」──改变信奈与光秀的未来,改变那场毁灭的命运。良晴就是为了这个目标而来到这个世界,这个战国时代。

  良晴回顾自己的一生,发现还没做的只剩这件事了。当然,虽然还他对小早川隆景和上杉谦信等人的邂逅与其他错综复杂的缘份有著许许多多的想法。不过良晴一直认为他此生的一切最终都会导向回避「本能寺之变」这件事。

  信奈若能战胜最后的包围网,达成天下布武,一定就能避免「本能寺之变」发生吧。

  为此,即使自己可能在看到天下布武的那一刻之前就战死,只要能带给信奈让她确定可以完成天下布武的胜利,我就没有遗憾了……或许是如此。

  「相良!不可以露出那种表情!那种悟道贤者般的表情不适合相良!你应该像只色猴子般摆出猥亵的笑容!」

  「是、是这样吗?我接近开悟境界了吗?大概是因为在牟志贺被宗麟诱惑时强忍下来的关系吧。真亏我在那个晚上能忍住呢。」

  「喵啊。就是那件事造成的。你赶快摸一摸我的软嫩胸部,就能恢复对生命的执著了!」

  那倒不用了,否则义阳姊的反应会很恐怖──被家久抱住的良晴搔了搔头。

  「……真伤脑筋……总不能未经义弘她们同意就把家久带去本州吧……可是也为时已晚。该怎么办,义阳姊?」

  「不怎么办啊。家久已经对你死心塌地,什么也听不进去。若想赶她下船,就得用草席把她捆起来丢到海里才行。真是的。都是因为你教家久那种叫什么双马尾的奇特发型……让她对你更亲近了。」

  「抱歉。我只是觉得那很适合家久的娃娃脸。」

  「闭嘴,你这个露璃魂!」

  义阳喃喃说著:「不过家久跟过来或许也是某种命运吧。家久打赢九州激战而更为精进的军事才华,对此刻正在迎战强敌的织田家有可能是必要的。或许……唯有家久才能将良晴从『命运』之中拯救出来。」

  就在这时。

  双脚钩住瞭望台倒吊在上面的五右卫门说道:「加斯帕尔搭乘的南蛮船靠过来了。」

  南蛮船的甲板上站著一脸困惑的弗洛伊斯。

  「弗洛伊斯?你怎么跑到海上来了?」

  「加斯帕尔大人结束高千穗的搜索行动,接下来要前往京都。我想他应该是要避免被岛津大人追讨长崎而离开九州……不过因为回到本州后,武家之间会立刻展开决战,暂时将遇不到良晴先生,所以他希望先来见良晴先生一面。」

  五右卫门立刻向良晴建议:「这里是玄界滩,用大炮将那家伙连人带船一起击沉吧。」不过良晴表示:「这样会连弗洛伊斯都会沉到水里啦。没办法了。毕竟那是迟早都得正面对决的对手。在回到信奈身边之前就分出胜负是最好的。那家伙似乎不能直接下手杀我。应该不会有被暗杀的危险吧。」接受加斯帕尔的会面邀请。

  义阳靠在良晴的耳边悄悄提出警告:「那家伙的言语中暗藏了心机。虽然你这个未来人对神佛的预言有抗性,但那家伙是预知未来的术士。若是他从未来相关的话题下手,那种言灵的力量就不是宇佐八幡神的预言比得上的喔。」

  「我明白,别担心。言语不过就是言语罢了。」

  义阳说了声「别输给他喔」,握紧了良晴的手。

  你的手指比言语更为明确有力呢──良晴这么想著。

  ※

  「你终于抵达我的面前了。和弗洛伊斯的打赌是我输了。既然如此,我就老实承认败北,公布自己的秘密吧。这也是为了和你的志向共同奋斗呢。我的这张『脸』和成为圣人遗体的沙勿略是『完全一样的同一张脸』喔,相良良晴。」

  在南蛮船的船舱里──那个男人加斯帕尔将观测术(previsión)所使用的「正多面体」摆在桌上,等候相良良晴的到来。

  终于来到双方直接面对面的时刻。

  「沙勿略天生体弱多病。据说他为了延长寿命,服用了炼金术药物。他的遗体之所以在死后仍能保持生前的新鲜度,并不是因为奇迹,而是炼金术药物的副作用。靠著一张『脸』,就能改变命运这种东西。我漂流到印度的果阿时──就因为与沙勿略完全相同的长相而被上帝会当成救世主现身。他们惊喜地认为这是奇迹。于是我获得了许多支持者。虽然也有人像弗洛伊斯一样,在我的脸上感觉到某种可疑的异端邪术影子,反而对我提高警觉──」

  我能在到达丰后的同时当上大友宗麟大人的亲信,也是靠著这张『沙勿略的脸』一开始对她造成强烈冲击而换来的。虽然聪明的她很快就发觉我不是沙勿略本人,但她也不怎么在意。我的最终目的是阻止「安土城大火」,改变织田信奈的命运。在这层意义上,你和我是为了相同的目的而来到这个战国日本,为了同样的目的而行动。然而你我互为敌人。一定得有其中一方消失在织田信奈的眼前。不用说,该消失的是你。

  良晴不知道沙勿略的长相。所以即使他与加斯帕尔见面,也只有「喔,他是一位南蛮……欧洲男子呢。意外地很年轻呢」的感想。

  「意思是你继承了沙勿略的『容貌』与遗志?你只是碰巧长相与沙勿略相同?真的有这种偶然吗?」

  「当然有。以东洋的说法,那或许就是我的天命。」

  「你究竟是何方神圣?弗洛伊斯告诉过我,虽然你目前改名为加斯帕尔‧卡布拉尔,但原本是名叫加斯帕尔‧柯艾略的商人。但其实你连加斯帕尔‧柯艾略都不是,只是冒名顶替的。容貌姓名与经历全都是从别人那边借来、抢来的,完全看不出真实身分。特别是弗洛伊斯对你酷似沙勿略的『脸』感到非常恐惧。怀疑你是不是用邪术将『脸』抢来据为己有。」

  「我没用什么魔法邪术喔。至少在我自己的『记忆』里是如此。」

  「为什么你企图改变异国的历史?为什么对未曾谋面的信奈如此执著?沙勿略的遗志应该不是要信奈建立天主教国家,成为东洋救世主祭司王约翰吧?更别说他绝对不会要信奈向鄂图曼帝国发动战争!」

  「那只是弗洛伊斯自己的恐惧。她不过是对上帝会的征服者派与西班牙和葡萄牙的贵族商人勾结,逐步将异国殖民地化的现状怀有罪恶感,并且那种状况投射到我这个真实身分不明的人身上罢了。当然,若是织田信奈顺利跨越安土城大火的命运,那种未来实现的可能性就很高了。锁国,或是踏进大航海时代。日本能选择的未来到头来就只有这两者中的一个。其实呢,我连天主教徒都不是,我根本不信什么上帝。不过我希望让织田信奈率领十字军,达成过去亚历山大大帝的伟业,完成东西文明的融合。唯独这股坚定的意志是千真万确的──就算那么做会让天主教变质成与天主教会完全不同的东西,也没有关系。问题在于那不是织田家的征服事业,或是大型帝国的建立,而是东西文明的融合。一旦混合在一起,就再也不会发生『对立』。你不认为这才是唯一让日本脱离欧洲殖民地化命运的唯一之路吗?」

  那些话里有太多良晴听不懂的东西了。

  这个男人,这个经历不详的南蛮人到底是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他完全不知道。实际与对方见面后,他更加糊涂了。

  「你说自己会使用能预测未来的观测术吧,用的就是那个正多面体。你让官兵卫见到自己的未来时,也是用那颗石头吗?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我失去了漂流到果阿之前的几乎所有记忆。所以连我也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分。我只记得一句话,那就是……『日本的织田信奈』。」

  「……『日本的织田信奈』……?」

  「是的。我失去了过去的记忆,漂流到印度洋。已经不记得为什么会遭遇海难。碰巧被商人捡到。」

  「你说什么?记忆丧失?」

  「我顶替捡到我的商人……在印度做贸易的加斯帕尔‧柯艾略的身分是之后的事了。失去记忆、身分不明的男人无法成为上帝会的干部前往日本。所以我抢走了加斯帕尔的名字,变成了他。这都是为了见到与我遗失过去有所关连的『日本的织田信奈』。」

  良晴越来愈搞不懂加斯帕尔的真面目了,他根本没想到连加斯帕尔都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分。而且唯一的线索竟然是『日本的织田信奈』这句话。

  「所以……你才会这么执著于信奈吗。」

  「在漫长的旅途中,我变得比你更了解这个时代的日本。我推测织田信奈与你的恋爱将会招致破灭性的结局。如果用『天岩户』将你送回未来,就能藉由织田信奈重现天照大神的奇迹,以及在天下众人的面前结束两人的感情,让织田信奈升华为活神明,一口气完成天下布武。虽然在那个时间点,我也有杀了你的选择。但我认为比起杀害你,让你以自己的意志回到未来,对于改变织田信奈的命运更有效果。然而你却回来了。这个结果违背了我考量许久而做出的选择。」

  而且你还负伤──被毛利船捞起时丧失了记忆。

  就在那时,我脑中有了个令自己感到恐惧的全新疑惑。

  「全新疑惑?」

  「相良良晴。当你失去记忆时,我的脑中突然闪过一个推论。记忆丧失是大脑机能受损,我的情况就是这样。不过大脑是可塑性超乎我们想像的器官,即使有一些损伤,也能以其他部位代替执行受损部位的机能。但就算如此也不会改变受损的事实。所以根据某种说法,曾经丧失记忆的人会有丧失记忆的『习惯』。就如同腰痛、肌肉拉伤、脱臼一样。」

  「……加斯帕尔……你……你想说的难道是?」

  「相良良晴,人生无法重来,时光无法倒退。这原本是这个世界的常理,然而从二十一世纪穿越时空回到这个十六世纪你已经超越的那种常理。虽然不知道你究竟是如何打开『天岩户』,来到这个时代。不过你的确来到了这里。而且你也在天王寺使用我准备的三神器,再一次成功打开了『天岩户』。」

  那时靠的是一益血液的力量……良晴想要如此反驳。但这样一来,当他首次从未来回到这个时代时,到底是如何成功的?不知道。就在良晴为之语塞时,加斯帕尔拋出一句可怕的话。

  「于是我推测,曾经穿越时间的人,就有可能『再一次』穿越时间。如果我的人生其实是『第二轮』呢?记忆丧失的我唯一记得『日本的织田信奈』这句话──如果那是刻划在『第一轮』人生最后的记忆呢?」

  怎么可能。

  加斯帕尔在骗我。那是言灵,只是用来扰乱我的话罢了。

  良晴和加斯帕尔近距离彼此互瞪。

  「……你想害我变得疑神疑鬼吧?那种故弄玄虚的话对我行不通啦。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啊,加斯帕尔。」

  「一旦说出口,我们就无法回头了。就算如此你也不会后悔吗,相良良晴。」

  「不会!无论有什么样的命运在前方等著我──选择逃避闪躲才会让我后悔!」

  良晴斩钉截铁地回答。

  于是加斯帕尔终于将话说出口。

  「我是『第二轮人生的相良良晴』。你改变织田信奈命运的行动『失败』了。安土城遭到烧毁。织田信奈恐怕没有达成天下布武,梦想破灭而亡。然而你绝对不会放弃──于是再次开启天岩户穿越时间,挑战『第二轮』。但因为那时候受到的冲击,再次丧失了记忆。即使如此,你仍靠著一股执著记住『日本的织田信奈』这句话。所以在丧失记忆后仍下意识地期盼这次能完成拯救织田信奈的目标,排除万难来到日本。而那个人──就是我。」

  良晴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有了觉悟,他知道加斯帕尔一定会说出这样的话。但实际听到之后,仍然很难让心情保持平静。

  「啊,那是另一种精神攻击吗?你又想把我的想法引导到对你有利的方向了。我不相信。因为──加斯帕尔,人生没有什么『第二轮』。一个人的人生只有一次,没有任何例外!」

  「我的话都是认真的喔,相良良晴。我又得到了一次拯救织田信奈的机会。不过看来武将『相良良晴』的一生已经深深刻划于战国日本的历史之中。所以我和你才会同时存在。」

  「你的那些话是用来压迫我精神的陷阱,要不然就是想太多。我就是我!我就是相良良晴!我的人生才没有什么第二轮!就算我获得选择展开第二轮人生的权力,我也绝对不会做出否定自己至今的生活,重设一切的决定。我怎么会拋弃从道三老爷子,松永弹正,以及其他许许多多死去之人身上继承而来的遗志啊!人生只有一次,不可能重来。正因如此人生才有其价值!正因如此,我才能由衷爱著信奈!你根本不懂这份感情!我怎么可能忘记在天王寺被杂贺众包围进退不得时,我和信奈建立起的那一瞬间记忆!」

  「你漂流到毛利家时就忘掉了。」

  「但是我取回记忆了!加斯帕尔!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不直接杀我了。会造成观测术无法使用只是表面上的藉口。其实你在害怕,你怀疑若是直接杀了我,自己是否也会消失,是否会陷入自已杀死自己的时空矛盾悖论之中吧?」

  「观测术对你无效不是谎言,是真的。正多面体完全不会显示出你的影像。我认为有两个原因。第一项理论是你属于不存在于正多面体所显示『原本的历史』的未来人──不过也有著你存在的这个世界即为『原本的历史』,但我的正多面体却无法看到你的可能性。观测术也具有『占卜师无法占卜自身命运』的基本规则。没错。如果我就是你,那就能完美解释这个问题了。」

  「……加斯帕尔,既然如此你为什么那么执意要在九州消除我的存在?尤其是你为什么要让我与宗麟独处?要是我压倒宗麟,和她发生关系……」

  「我的确在九州给了你试炼。我认为你一定能通过与『祖先』相良义阳相遇的试炼,也预测到你们之间不会以男女的身分,而是以家人的身分吸引彼此。不过培养出强烈女性魅力又被我禁止恋爱,对爱情感到饥渴的大友宗麟则是我绝对的王牌。如果你不是我,你应该就会在牟志贺的那一夜无法通过试炼失败而消失。这样就能只除掉你,我则继续留在这个世界。到时候就证明我的怀疑只是想太多。但如果你是我──对恋人专情的你拒绝了恳求你与她发生关系的大友宗麟,或是选择为了治愈大友宗麟受伤的心灵而四处奔走。因为──你如果是我,你就能守住对织田信奈的专一感情,绝对不会背叛织田信奈。在你此刻活著离开九州的时候,我的怀疑终于变成了肯定。」

  「换句话说,加斯帕尔,你也是为了改变信奈的命运……赌上了自己的一切,献出自己的生命……」

  「织田信奈原本的命运,应该是出于某种原因,落入在日本历史里被抹煞的结局吧。相良良晴,你为了修改她的命运而四处奔走。然而却爱上身为君主的织田信奈……那场恋情到最后会摧毁她。织田信奈将被怀疑是破坏天下秩序的魔王,遭到『命运』吞噬。第二轮的我之所以成为『传教士』,为了仿效英国伊莉莎白女王将织田信奈培养成『处女王』而四处奔走。甚至舍弃自己原本的脸换成沙勿略的长相。找寻相良良晴的代替品,因此将大友宗麟培养成织田信奈的同性『伴侣』──如果我是第二轮的你,就能说明这一切。也就是透过排除织田信奈生涯中『谈一场身分不相称恋爱』的错误选项,避免重蹈第一轮的覆辙。如果我需要胜过织田信奈心中对你的感情,利用沙勿略的长相是最恰当的。毕竟那是她在明白恋爱这种感情之前最信赖的人。」

  为了改变织田信奈的命运,无论如何都得在织田信奈步入灭亡之前除掉你──加斯帕尔微笑著说。

  「你看起来很冷静呢,相良良晴。你的精神力比我想像得更坚强。应该说你在修罗之国九州变得更强了。我就暂时将织田信奈的命运托付给你吧。遗憾的是本州武家之间的决战没有南蛮传教士直接参加的机会……现在正是你四处奔走的时刻。不过我一定会阻止『安土城大火』的未来给你看。不论我的真实身分是不是你,也不管我是否会让自己消失。」

  「你已经做好和我一同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的觉悟了呢。」

  「是的。在开启天岩户向全天下公开你与织田信奈恋情的那个瞬间,你对织田信奈的拯救就已经失败了。那件事必定会成为害她灭亡的原因。而我将继承你的意志,完成你想做的事。我的目的是让织田信奈生存下去。只要她能活著我就满足了。」

  但如今必须先拯救走投无路的织田家遇到的军事性、政治性危机。那项任务对来自南蛮的外国传教士太过困难。必须由身为日本人与织田家将领的你尽力解决。所以我目前先暂时留你一命──

  ※

  良晴结束与加斯帕尔的会面,回到船上后,等在他面前的是──来到己方船上的弗洛伊斯与义阳起口角的画面。家久似乎在船舱里照顾正在玩耍的虎之助与弥九郎。

  「良晴,这个南蛮女孩是你的什么人?难道是情妇吗?虽然我不会说不准让相良家混入异国人血统那种观念老旧的话,但是这个巨乳也未免大过头了吧!」

  「你听我说,义阳大人。我不是良晴先生的情妇啦~我的胸部之所以变大也绝对不是用来诱惑良晴先生的……呜呜呜。」

  「你骗人!身为姊姊的我已经彻底调查过良晴的性癖好!虽然他仍有露璃魂的嫌疑,但他最容易迷上的就是──巨乳与金发。这两项要素似乎是未来男子的嗜好呢。因为我两项都没有,所以更加不可饶恕!」

  「良良良晴先生是『胸部星人』的确是无法否认的事实,但是我们不是那种关系。你误会了~」

  「你这家伙其实已经偷偷生下良晴的小孩了吧!否则胸部不可能大得那么不自然!」

  「不不不是啦~!啊啊,如果我生了小宝宝……这对胸部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呢……呜呜呜……」

  「良晴。这个人虽然嘴上这样说,实情究竟是如何?这件事弄不好就会演变成相良家继承人的问题,给我诚实招来。」

  不过良晴尚未从加斯帕尔那些话造成的冲击之中恢复过来,没有多余的心思回答义阳的问题。

  (如果向其他人透漏加斯帕尔的真实身分,有可能会像『宇佐八幡的预言』那样,从普通的话语转化成『事实』。我似乎中了那类的言灵诅咒。而且还可能是比宗麟所受到的『宇佐八幡神的神谕』更为沉重的言灵……我似乎终于体会到宗麟心中的苦恼有多么难受了。)

  加斯帕尔真的是「第二轮的我」吗?意思是我失败了吗?和信奈之间的禁忌之恋,最后仍然被拖向「本能寺之变」的命运吗?那么当我摧毁这个织田家包围网,完成天下布武的时候,应该乾脆地退出历史舞台,将信奈托付给加斯帕尔……托付给第二轮的我吗?或是──

  「怎么了,良晴?你被加斯帕尔威胁了吗?脸色很糟糕喔。」

  「良晴先生?你好像在烦恼什么,发生什么事了?加斯帕尔大人果然打算将日本变成天主教国家,用在与鄂图曼帝国的宗教战争上吗……?」

  左手臂被义阳,右手臂被弗洛伊斯紧紧抓住,终于让良晴的注意力回到现实。

  「传教士!你别用胸部去挤良晴的手!你这家伙果然是良晴的情妇吗!」

  「不、不是啊。我不是故意的。只要我想勾手,这个大过头的胸部就会……」

  「那是对胸部比德千代小的我做出的宣战吗?」

  「……请等一下,义阳大人。良晴先生的状况有点奇怪。就算手肘碰到我的胸部,他也没有露出好色的表情。好可怜,和加斯帕尔大人见面给他留下那么恐怖的回忆。」

  「什么啊,你果然是良晴的情妇嘛!」

  良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加斯帕尔说了什么?──义阳如此询问。良晴轮流看了看弗洛伊斯和义阳的脸,勉强开口回答──

  「加斯帕尔并非企图侵略日本,将日本化为殖民地的征服者派其中一员……而是和我一样,飘泊到战国日本世界的孤独男子。」

  是这样吗?如果那是真的,我觉得对日本而言应该是件可喜可贺的事呢──弗洛伊斯的眼睛为之一亮。

  「是啊。那家伙如果真的是坏人,应该会用其他的方式对大友宗麟洗脑。就像近卫大叔用的那种手段,只要靠色诱就能轻易将宗麟变成傀儡。」

  「说、说的也是呢。大友大人很憧憬恋爱。近卫大人的强硬手段虽然行不通,但只要加斯帕尔大人有那个意思,或许就能虏获她的心。」

  「但是那家伙有自己的信念,因此刻意不那么做。他其实想让宗麟成为信奈的『伴侣』,所以反倒希望不要有男人接近宗麟而一直守护她。」

  「我记得加斯帕尔大人的确曾说过,要培养信奈大人成为新世界的亚历山大,让她融合东西世界的文化。他还说亚历山大的身边必须要有赫费斯提翁──」

  等等。亚历山大跟赫费斯提翁是谁啊?他们对南蛮人与未来人而言也许是很有名的人物,但我却是完全没听过喔──义阳问道。

  弗洛伊斯于是针对古代马其顿王国的英雄亚历山大大帝做了一番简单的解说。他是人类史上第一位建立「世界帝国」的战士与国王。是统一西边的希腊世界与东边的波斯世界,将分裂的人类文明合而为一的英雄。

  「他是征服过去各自为政的希腊、小亚细亚、埃及、波斯、中亚、甚至远达印度的传说大帝。虽然英年早逝导致帝国分崩离析,亚历山大仍然在征服世界的沿途各地建造城市,促成东西文化融合。若非远征印度时士兵们厌战抗命拒绝行军……或是亚历山大没有那么早死,他还可能继续东进,统一从印度到唐国的范围呢。」

  「原来如此。所以加斯帕尔打算让织田信奈成为第二位亚历山大啊。不过赫费斯提翁又是谁?」

  「他是亚历山大忠实的家臣,也是可称为分身的人物。还有一说,他们两人虽是同性却彼此相爱……据说赫费斯提翁病死后亚历山大的精神状况就不稳定了。」

  「那么,那位传教士想将大友宗麟和织田信奈配成一对吗?」

  「不是配成一对,而是要大友大人成为信奈大人的『挚友兼亲信』。日本的女王必须是如同英国伊莉莎白女王那样的『处女王』才行──加斯帕尔大人抱持这种理念。他之所以执意敌视良晴先生,就是怕信奈大人和他陷入爱情之中吧。」

  「织田信奈的确在开启天岩户时向天下昭告她与良晴相恋,那也是这次的织田家包围网变得如此强大的原因之一……良晴,加斯帕尔只说了这些吗?没有说其他的事?你瞒不住姊姊喔。多依赖我一点吧。」

  良晴回答:我总有一天对你说出一切,义阳姊。但是目前我想将全部精力都集中在与织田家包围网的决战上。若没有出尽全力,就无法克服这场危机。所以请你稍微再等一点时间。那家伙所说的秘密就是如此重大──虽然他的那些话并非已经确定的「事实」,顶多只是那家伙的「推测」罢了。

  「什么嘛,原来是没有确实证据的话啊。那么那家伙不就有可能在说谎吗?」

  「是呀,毕竟那位大人很擅长以言语蛊惑操纵人心。」

  「无论如何,在与织田家包围网的决战结束之前,那家伙还不打算除掉我。因为若是率领相良军团的我在此时倒下,织田家与信奈就完蛋了。这点是可以肯定的。」

  良晴,既然如此我就暂时不追问了。叫家久过来,针对如何救援四面八方被敌人包围的织田军展开军事会议吧。但你也别想太多喔,不要一个人烦恼,你不是只有自己──义阳轻抚良晴的脸颊。

  「谢谢,义阳姊。然而……我能确定一件事。加斯帕尔是一位既非活在现在,也不是活在未来的孤独男子。由于他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所以那个男人只能活在过去。」

  「这样啊,他那副模样还真是令人难过呢……」

  「……毕竟他是一位舍弃自己的过去姓名与长相的人呢。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那位大人对信奈大人如此执著,但无论是之前或往后,我都会一直支持良晴先生。比起将信奈大人奉为处女王,变成孤独的『神』,我更希望信奈大人能过著凡人女孩的生活。而且,超前时代的信奈大人正是需要来自未来的良晴先生。」

  「谢谢你,弗洛伊斯。」

  良晴终于注意到了。对啊,信奈真正需要的人不是活在过去的加斯帕尔。而是来自未来,「活在当下」的自己。

  这个想法没有理论基础,不过良晴仍如此确信。

  即使加斯帕尔的真实身分是「第二轮的我」,我也要贯彻自己的信念直到最后一刻。为了改变信奈的「命运」,我来到了此地。所以我要一路闯下去。哪怕最后得与另一个自己对决也在所不惜。

  「现在信奈大人于东国战场,明智大人于丹波陷入困境。我们必须先决定救援哪一边。」

  「弗洛伊斯,义阳姊。我终究还是打算拾起所有的果实。不让自己留下后悔,全力冲刺到最后。让我们想想看有什么同时救援十兵卫与信奈的方法吧。」

  「真像你会说的话。看来你总算打起精神了。果然是弗洛伊斯的丰满胸部给了你生存力量吗?姊姊我好不甘心喔,得多吃点熊肉养大胸部才行。」

  义阳一直抚摸著脸色发青的良晴脸颊。

  良晴寻思:我不是一个人。我的抱负、我的梦想,全都不是我一个人的。在九州,我遇到了义阳姊这位得来不易的家人,让官兵卫天下第一军师的才能开花结果,家久也跟了过来。我「们」将会战胜等待著信奈的「命运」。就算加斯帕尔是「第二轮的我」与「未来的我」──我们仍然会战胜那家伙。不会让信奈成为什么孤独的处女王。即使我打倒自己之后,最后站在信奈身边的男人不再是我也没关系──

  「──相良氏,看来终于来到最后的关键时刻是也。」

  不知不觉间从船舱攀上帆柱的五右卫门对良晴这么说。

  「五右卫门?你该不会偷偷潜入加斯帕尔的船里吧?你知道加斯帕尔的真实身分吗?那家伙的话是真的吗?」

  「不,在下也没有确定的把握。只是……」

  「只是?」

  「自从来到战国时代之后──相良氏真的变强了是也。在下也决定要试著直起两颗果师咻也。」

  「两颗果实?难道是你提过的自小就分离的……」

  「唔。由于目前织田家在多个战场陷入险境。关于在下个人的事还等日后再桌说敏。」

  「……这样啊。既然你已经如此表示,那么硬要你说,你现在也不会开口吧。千万别死啰,五右卫门。」

  「唔。在下遵命。」

  那是为了活在『当下』而舍弃的『过去』。由于只要两人相遇就必须彼此交战,所以在下一直与对方避不见面。然而对在下而言,应该是可以同时活在『过去』与『当下』的。这件速是相良咻教导在下的喔──五右卫门在心中如此陈述,露出了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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