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沓挂→下京】
「敌人就在本能寺。」
「明智光秀」突然出现在驻守于京都西侧的沓挂的斋藤利三与明智家重臣们面前,从座骑上发出了让人难以置信的命令。
刚开始的时候,利三等人都认为,光秀的意思是沿着西国大道(山阳道)前往堺町的欧洲使节团和外样家臣如谣言所说地反叛织田政权,从山崎掉头朝向京城进军。虽然规规矩矩的小早川隆景不太可能发起这样的叛乱,但前往堺町的一行人是由许多国家组成的混合军团。她有可能是被多数派压制,或者是被叛乱者夺走了主导权。而光秀则是在察觉到这样的叛乱军动向后,从爱宕山急速赶到沓挂这里。这是他们当时的想法。
那么,决战地点会是天王山吗!我们该封锁西国大道,坚决阻止敌人进入京城吗。
这样的选择是理所当然的。在「天下布武」实现之后,京都内不可能发生战事。日期已经改变。当太阳升起时,织田信奈将进入御所选择自己的官位,相良良晴将成为关白,相良义阳将成为大纳言。在京城前方的天王山击败叛军是唯一的选择。在关原与最强的武田信玄军英勇奋战的明智光秀所率领的近江坂本丹波的精锐部队完全可以做到这种事。小早川隆景、黑田官兵卫、竹中半兵卫等一干名将、智将、谋将的生死未卜。但她们加入叛军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所以那种临时凑成的叛军应该会缺乏统一的指挥,兵力也很少。被认为很可能是「主谋」的欧洲使节团只带来了最低限度的护卫部队。十字军的主力在与日本缔和后就被送回船上。所以在野战中击败他们可说是轻而易举。
然而,情况并非如此。
根本就没有叛军。
不对,不是这样的。
明智光秀下令「攻打」的对象不是前进山崎的叛军,而是京都。是本能寺!
不用说,那就是织田信奈和相良良晴所下榻的寺院。
也就是说──畿内管领明智光秀军团本身就是叛军,惟任日向就是谋反之人!
「怎么会……不可能啊……公主!!!!!请别开这种玩笑!到底为什么要反叛织田信奈大人?难道是因爱生恨吗?但是,相良良晴大人不也在本能寺吗!您打算连相良大人也一起杀掉吗?如果得不到对方,干脆就一把火烧了?公主您……不可能堕入那样的魔道吧!」
斋藤利三反驳道。这一定是某种误会!确实,她之前一直为创建「世界大奥」而努力。身为副将,身为忠实的家臣,他想要实现主公明智光秀的恋情。但是,她从未想过「杀死织田信奈」这种事!
明智光秀和织田信奈都继承了「蝮蛇」道三的志愿。她们两位都是承袭了从美浓这个「天下中心」为起点,永远终结持续百年之久的日本战乱的「天下布武」梦想的公主武将。两人的关系比亲姊妹更亲,她们信任彼此、保护彼此、激励彼此、敬爱彼此──她们之所以会爱上同一个男人,也是因为她们的「特质」太过相似。若是杀了织田信奈,明智光秀也无法活下去!一方灭亡,另一方也将立刻消逝。她们的「命运」就像永乐钱的正反两面,是一模一样的。织田信奈和明智光秀就像是期盼拯救日本的英雄出现的民众所创造的「天下布武」这种的梦想化为的现实存在,是一对密不可分的双胞胎。
更何况,她绝对不可能将相良良晴卷入这场叛行。即使公主真的发疯了。即使在爱宕百韵中被某人下了毒,心灵受到操控。她也不应该会说出「连相良良晴也一起杀了」这种话──!
「利三。如果本能寺遭到袭击,相良前辈一定会留在本能寺保护信奈大人,战斗到死去。今晚在本能寺里,前辈和信奈大人已经成为真正的夫妻。我十兵卫绝对无法在此生和前辈结合。既然如此,不如就……」
「别说什么『不如就』这种话,公主!您究竟在胡说什么!忠于织田信奈大人,帮助她夺得天下。这是您自己在关原做出的选择!那又为什么现在会突然……利三无法理解……!」
就是说啊!──明智家的重臣们嚷嚷着。
即使是公主的命令,他们也无法接受。怎么可以为了私欲、怨恨和嫉妬,摧毁才刚实现的「天下布武」的世界,摧毁日本的和平,摧毁所有的一切。与欧洲各国的关系又该怎么办!如果织田信奈被杀,愤怒的伊莉莎白女王将会下令十字军讨伐光秀大人,这个国家不就完蛋了!十字军的主力舰队已经集结于堺町和大阪湾,准备搭载女王与其他人们返国!毛利、武田、上杉以及正在返回各自领地的谱代家臣们也不会坐视不理!明智家将连同日本一起灭亡!这个国家不仅会倒退回战国时代,还会因欧洲诸国的武力介入而陷入无法挽回的严重战乱!光秀大人,请三思!
他们纷纷如此呼吁。
「……那也都是在本能寺被焚毁之后的事!利三!各位家臣!这次起事的原因并非十兵卫的私怨。看看这个──绝对不要泄露给外人。凡是泄露者,整个家族都将『灭族』。我惟任日向是从一位地位崇高的人士手中接到命令。要求我尽速讨伐朝廷之敌──朝敌织田信奈。」
斋藤利三等人感到震惊和绝望。
因为。
明智光秀展示的那份书信──毫无疑问是姬巫女下达的「密诏」。确实,光秀一直担负调解织田政权与御所的重要职责。然而,她究竟是什么时候收到这个「密诏」的呢?难道是在本能寺的茶会上?
那份「密诏」上写着:
「立即讨伐企图强迫朕退位的织田信奈,恢复足利幕府。惟任日向要在昔日的旧主足利义辉和近卫前久的指挥下实现公武合体,发动攘夷。从现在起,惟任日向率领的明智军即为王师。反抗者都是朝敌。在诛杀织田信奈之后,迅速将南蛮红毛的舰队逐出日本。」
上面写着内容激进的「姬巫女的意志」。当然,这不可能是姬巫女大人亲自说的话。那么是近卫前久对反近卫派的公家众展开的「反击」吗?或者,近卫前久自己在这个重要关头变节了?搞不好,近卫前久从带领「反织田家联合军」的那段时间以来,他的想法就没有改变过。他只是一直伪装成对信奈毕恭毕敬,其实一直等待着「这一刻」的到来?
如今,京都市区内没有织田的兵力!只有在本能寺、妙觉寺、二条新御所,有极少量的侍童和旗本众!京都的入口──即所谓的「京之七口」,各自都由明智军驻守!其总兵力约为一万三千。而柴田胜家、丹羽长秀、津田信澄、黑田官兵卫、竹中半兵卫等织田家的谱代家臣和谋士都离开了京都!毛利家的小早川隆景、德川家康、伊达政宗、大友宗麟、岛津家久等具有强大武力的外样诸侯,也只带着少量手下前往堺町,准备送走欧洲使节团后返回自己的领地。上杉谦信、武田信玄、北条氏康都留在东国,忙于十字军之战的后续处理,或是准备展开遵循「天下布武」体制的国内改革。
现在,京都是一个完全的「战力真空地带」。
只有明智光秀拥有大批军力。
杀得死她。
只要现在行动,一定能杀死织田信奈。
只要明智光秀做出「杀」的决定。
若要「杀」,就得趁现在行动。
「利三,各位家臣听着。诛杀织田信奈是姫巫女大人的旨意。织田信奈将三职推任问题拖延一天的原因,是为了在御所逼迫姬巫女大人『譲位』。我十兵卫率领的一万三千兵马将包围御所,将大炮对准御所,以武力篡夺姫巫女的地位。十兵卫之所以在御所东边设立马场,也是织田信奈的命令。当时发射空包弹大炮的目的,就是为了恐吓御所。告诉他们姫巫女大人若是不譲位,下次发射的大炮里就会装有炮弹,并且派明智军全军发动攻击,烧毁御所,杀死姫巫女大人和公家众。而她急着把除了我十兵卫以外的重臣都派往各地的目的也是──」
「──公主和织田信奈是一心同体。如果将公主以外的重臣赶出京都,就能随心所欲地袭击御所和夺取姫巫女大位。所以才会事先将一定会反对篡位的丹羽长秀和小早川隆景等人赶出京都……?这个解释的确合理。但是,公主!织田信奈大人会有夺取姫巫女之位的野心吗?如果真的有这样的野心,她在天王寺开启天岩户的时候,就应该会宣言自己是新的日本之神吧……!」
「她确实准备如此宣言。只因相良良晴被箭击中跌入水中而失踪,所以错过了机会。而现在,相良良晴又回到了她身边。」
「没道理……这不可能!两人已经克服身分的阻碍在一起了,现在再去夺取姫巫女之位,对信奈大人没有意义啊!」
「有的,利三。那名试图在『天孙降临』之地日向建立天主教王国的异端传教士加斯帕尔,他向织田信奈灌输了邪恶的野心。要她像西方的伊莉莎白女王那样,同时统治国家与『宗教世界』,夺取这个国家的王权和神权。虽然说就算她没有遇到加斯帕尔,篡位也是一定会发生的事。伊莉莎白女王和织田信奈,这两人以制定通商条约草案为名义,实际是在密谋串通。织田信奈试图建立以英国国教会为榜样的『织田信奈教会』。她打算让自己成为姫巫女,将安土城内建立的『冒牌清凉殿』定为新御所,让日本民众在安土城的摠见寺内膜拜自己的『塑像』。织田信奈这个南蛮迷和未来人迷,试图以欧洲为榜样接纳外国,摧毁拥有千年以上历史的日本文化和传统。那位第六天魔王曾命令我十兵卫焚烧整座睿山。大阪本猫寺之所以未被焚毁,仅仅是因为她要拿大阪当成新的南蛮贸易据点。那个女人过去执意解除宗教势力的武装,目的就是让自己站在宗教世界的顶端。如今,睿山和本猫寺都已向那个女人低头。武家纷纷降于织田家。唯一剩下的就是姫巫女大人了。」
她说的话都有道理。仔细想想,这一切都未免太巧了。
但是,但是,斋藤利三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无法相信织田信奈正在策划篡位,也无法相信明智光秀命令她讨伐织田信奈。一切都让她觉得很不真实。她希望这一切只是梦。世界大奥、后宫、以相良良晴为中心的恋爱争夺战。那些愚蠢却又温馨的日子究竟算什么?那些日子难道只是一场梦吗?这才是现实吗?公主竟然要以下犯上杀了织田信奈。难道战国时代还没有结束吗?
「现在已经没有讨论的余地了。姫巫女大人的意志就是日本这个国家本身的意志。十兵卫──惟任日向,是效忠日本的武士。」
明智光秀所举起的密诏最后一行写着这四个字:
「王政复古」。
只要御所与足利幕府的融合──也就是公武合体得以实现,足利幕府就会把政权归还御所,立刻实现王政复古。姫巫女将成为日本的「顶点」,王师展开「攘夷」行动。与欧洲诸国断交,捍卫日本的独立和传统──当然,首先要捍卫的是姫巫女的地位。在织田信奈篡位成功的那一刻,这个国家的历史将遭到终结,日本将被欧洲势力吞并,完全变成另一个国度。
「再次提醒你们,密诏的事切勿泄露给他人。只有在这里的重臣们知道我们是『王师』就够了。这是为了在我们起事失败时保护姫巫女大人。如果失败了,我们就必须默默地以「谋反者」的身分遭受讨伐而死!」
已经没有人敢说「不」了。
他们无从判断密诏是否是伪造的。明智光秀已经保证了那是「真品」。在织田家中,没有人比明智光秀更熟悉御所和公家文化。
「从现在起,明智军全军将包围本能寺和妙觉寺,焚毁一切。第六天魔王织田信奈。一直与织田信奈共谋并煽动她的相良良晴。以及相良良晴的姊姊,让相良良晴坐上关白之位的行为正当化的元凶相良义阳。我们将拿下这三人的首级──!」
驻守在本能寺和妙觉寺里的侍童和旗本众最多也不过一百到一百五十人。相对之下,明智军则有一万三千人。他们将从京都的七个入口同时行动,包围本能寺和妙觉寺。而且,行动时间是深夜,到时候所有人都已安然入睡。
胜负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好了。
剩下的问题就只有一个:为了不让织田信奈逃脱,明智军能够将包围和破坏做得多彻底。
(如果不讨伐织田信奈,公主就会完蛋!现在只剩下烧毁本能寺一个选择了!只希望能想办法救回相良良晴……其实公主一定也想拯救相良良晴。然而她收到了「密诏」,不得不忍痛放弃……公主……)
面对「密诏」这种绝对的权威。
斋藤利三终于屈服了。
不知道这场「事变」将给日本带来多大的混乱。
事已至此,唯一的能做的就是确实杀死织田信奈。如果让她逃脱,将引发比南北朝动乱更为致命的国难。如果她经由堺町逃到九州,织田信奈就像足利尊氏过去的行动,带领九州的数万修罗重新上洛。那将是一场规模巨大的内乱。这与织田信奈和小早川隆景默契十足地创造「一战决胜负」条件的「关原之战」截然相反。到时候日本人之间将会展开无止尽的自相残杀,来自异国的欧洲十字军也会以武力介入。织田方恐怕将得到伊莉莎白女王等新教徒的支持。御所和幕府则有天主教徒的支持。在目前硝石依赖海外进口的情况下,「攘夷」是不可能的。说来惶恐,姫巫女大人并不了解战争的现实。日本──可能会遭到欧洲诸国瓦解。
那么,有办法试图说服公主,要她无视姫巫女的「攘夷」和「诛杀织田信奈」的命令呢?这也是不可能的。公主已经接受了密诏。如果她背弃密诏,公主将会成为朝敌……!
即使成功,也无法公开宣称自己是「王师」,公主将背负「谋反之人」的污名,直到永远。
如果失败,就会以谋反人的身份遭到织田家诛杀。即使织田信奈愿意原谅公主,世人也不可能原谅做出这种「下克上」之举,演出这种谋反戏码的人物。她只能守着「密诏」的秘密,被当成谋反之徒遭到处死。
即使知道她们接下来将面对「反明智家包围网」,陷入恶梦般的争战生活。她也必须让公主存活下去,将日本的混乱降至最低限度,并尽量提高保住日本这个国家独立性的可能。
「……那就……只能讨伐织田信奈了……属下领命……」
当织田信奈从世上消失,明智光秀生存的可能性也将不再是零。在斋藤利三和明智家的重臣们接受到明智光秀的「命令」的这一刻,明智军就变成了叛军。
离开沓挂的明智军主力队向东出发──渡过桂川,前往京都。
负责守卫七口的明智军分队也在接到主力队派遣的快马通知后,同时开始向本能寺和妙觉寺移动。
当然──
不用说,骑在马上的「明智光秀」并非真正的明智十兵卫光秀。
各位可曾记得,有一位上忍在伊贺沦陷时与百地丹波一同被岛左近俘虏吗?
女忍者,藤林长门。
她是伊贺首屈一指的「变身」大师。
在把自己的身体当成凶器的伊贺忍者中,藤林长门是异类中的异类。
她不仅是日本最高明的药物活用大师,灵活运用万灵药和贤者之石让百地丹波从「死亡」中复活,同时也是名副其实的「变身」术大师,能自由改变自己的容貌和体格,化身成他人。
连百地丹波都不知道藤林长门的「真实面貌」。
在伊贺,台面上的伊贺忍者领袖一直都是百地丹波这位上忍。藤林长门则是待在他的影子底下。没有人见过她的容貌,遑论她所做过的事。她完全是个隐形人,在历史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可以说是个「完美的忍者」。
此刻,这位藤林长门就扮演着「明智光秀」,带领斋藤利三等人前往本能寺。
(……我的笨弟子山本勘助。你看到了吗?这才是军师。真正的军师绝不会站在舞台上。运筹帷幄的军师,绝对不是武士之流。军师的本质是忍者,绝不能让他人知道自己的存在、举止、容貌,必须做到彻底的隐形。利用胜千代这名少女为武田信玄打造「名君」假象的做法是对的。但是,军师山本勘助不应该站在历史舞台上……)
日本的军师们都把蜀汉丞相诸葛孔明视为「军师的理想典范」。然而诸葛孔明除了身为理性政治家和策略家的「表象」之外,还拥有另一个「隐藏的面貌」。他是操控「气」,解读天文,预言未来,运用幻术的「阴阳道」的始祖。因此在掌握欧洲最新科学知识的黑田官兵卫登场之前,战国时代的日本军师多多少少都兼任阴阳师,或是宿曜道专家。正因为如此,竹中半兵卫才会精通阴阳道,山本勘助则是精通宿曜道。
藤林长门是教授年轻时期流浪各国的山本勘助忍术的「师父」。
学会忍术后返回东国的勘助在忍者的工作中废掉了一条腿,失去了以下忍的身分维生的手段。他从此专注于「军师」这门行业。当然,由于他那丑陋的面孔和古怪的性格,直到遇到胜千代之前,他一直找不到能让他效力的对象。直到将近老年时仍然浪迹天涯──
(……我藤林长门则是完全隐入历史黑暗之中的忍者。我让百地丹波以「伊贺忍者首领」的身分站在台上,自己一直隐藏在台面下……百地丹波死在在岛左近面前的事引起了很大的骚动。然而藤林长门恬不知耻地逃出伊贺,被服部半藏捕获后不为人知地自尽的事却无人提及……被服部半藏捕获的藤林长门……没错,那是我的替身……藤林长门有七个替身……我甚至成功骗过了半藏。区区武士是绝对无法识破这种诈术的。)
然而她并不表露感情,也不露出笑容。此时扮演着「谋反者」明智光秀的藤林长门,将「被命运拖入无底深渊」的悲怆与疯狂表现在脸上。但那并不是狂暴般的疯狂,而是像水一样平静。可以说是她的情绪冻结了。真正被逼到绝境的人,脸上的表情就会宛如死人,就像他的感情已经彻底死去。藤林长门多年来一直保持「隐形」状态,持续扼杀自己的感情,这是她最擅长的表演。不,这不是表演,这是她最自然的表情。
斋藤利三从旁边凝视着藤林长门那样的表情,强忍泪水想着(公主……她的心已经死去,让她毫无激情,甚至连眼泪都流不出来……多么令人痛心啊)。
明智军主力部队从桂川进入丹波口,接着──
他们抵达深夜的下京。
从粟田口,
从大原口,
从伏见口,
陆续有明智军集结至「桔梗纹」的旗帜之下。
本能寺被四面八方完全包围。
就像在宣示绝对不让织田信奈逃脱。
然后,一支部队前往位于本能寺北边的妙觉寺。
(……这种将军团分成两个方向的作战不禁让人想起了「啄木鸟」呢,勘助……但是不该像你那样做。不该分一半兵力给别动队。我确实教过你「兵者诡道也」。我今夜为了没有士兵的雇主,以诡计筹到了一万三千的兵马。但在这时候把兵力平均分成两部分的作法是本末倒置。「诡道」和「王道」乃是一体两面。今晚的主要目标终究是本能寺。我会将明智军兵力的七成多用于对付本能寺的织田信奈。攻打妙觉寺的目的实际上不是「诛杀相良义阳」这个「表面目的」。还有重要的「隐藏目的」……)
在完成本能寺的完全包围后,藤林长门接到报告,得知别动队已经开始对妙觉寺发动攻击。
「时候已到!我们现在起要讨伐第六天魔王织田信奈!不论男女老少,将本能寺内所有人悉数剿灭!『不杀公主武将』的规定将在今夜划下句点!为了建立太平盛世,将织田信奈与『不杀姫武将』等等只会拖长乱世的恶习一起焚毁殆尽吧!时代已经变了!从现在起,我惟任日向就是天下霸主!各位家臣,跟着我一同奋斗吧!」
她在此时下达了攻打本能寺的命令。然而,这时有人对光秀所说的话产生了强烈的突兀感。
那人就是斋藤利三。
不对。虽然她看起来就像本人,但总觉得有些微的差别!真正的公主即便是为了鼓舞士气,也绝对不会说出「我惟任日向就是天下霸主」这样的话!她是个纯真到不会说谎的人啊!这场谋反是为了向御所尽忠!她的内心应该在哭泣才对!绝对不可能自称天下霸主!
糟了!大家快停下来!这个人是……!斋藤利三正想大喊,明智光秀却以手刀迅速打中她的后颈,夺去她的意识。
她晚了一步才察觉异常。但即使她在沓挂就发现真相,结果也许依然相同。事实上,藤林长门一开始就抱有「若有人能察觉我是冒牌货,那个人必是斋藤利三」的警戒。只要利三露出一丝可疑的举动,她就打算立刻制住对方。这天晚上,堪称忍者完美形态的藤林长门在行动前早就预料到了各种「意外情况」。在她心之中既没有怜悯,也没有「乐观预期」或「愿望」。
唯一让藤林长门感到不安的要素,就是完全掌握这个「本能寺之变」计画全貌的人只有一个,细川藤孝。
藤林长门从细川藤孝手中接过了「任务」,他说:「请把相良良晴交给其他人处理。你只需要伪装成明智光秀,讨伐织田信奈就好。并且同时攻击相良义阳的住所妙觉寺。不过,相良义阳很可能已经逃到『某处』去了。如果是那样的话,请追到那个『某处』吧。」而她也大致能推测出其他「执行者」们的任务。
但是,在杀掉织田信奈等三人之后,细川藤孝是否真的有应对十字军、织田谱代家臣、外样家臣等来从东西两侧同时发起的「复仇」军猛攻的策略?
即使他有策略,战局到时候也不再是依靠刺杀要人,而是转变为军队与军队之间的激烈「大战」。那么,谁将担任王师的总大将呢?既然要讨伐「天下霸主」并称霸,总大将的人选除了足利将军之外别无他者。但是,就算说要恢复足利幕府,将将军之位让给妹妹的足利义辉是否真的会接受总大将的职位?难道要「明智光秀」继续担任总大将?军师和将领所需的能力是不同的。此外,关于今晚织田信奈被暗杀之后的行动方针,藤林长门也没有得到细川藤孝的任何指示。
然而,忍者不会考虑这类「事后处理」。忍者只是雇主的「手脚」,只会为了执行与完成自己的任务而战斗。
「即使利三是我的副将,也不可以对我决定有异议。在事情结束之前,把她捉起来──各位家臣,为了保护日本!把本能寺烧个一干二净!」
捉住斋藤利三!这下子明智军的士兵们也不得不确定明智光秀的「叛意」是认真的。他们纷纷举起「土岐桔梗」的旗帜,高喊着:「公主殿下是天下霸主!」「我们的公主就是天下霸主!」。就这样,他们一边哭着问:「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一边开始「行动」,准备拿下织田信奈的首级。今晚的本能寺,防卫太脆弱了。该地仅有一群侍童,几乎等于无人把守。他们都很清楚织田信奈对明智光秀有多么信任。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被迫参与「弑主」命运的每个人,都在向夜空闪耀的妙见群星提出这样的问题。
傥所谓天道,是邪非邪──
【本能寺】
难道我所依赖的人,我所爱上的人,都会很快就死去吗?
我的一生,是否一直注定要孤单?我命中注定就是如此吗?
『吉大小姐,别低着头。请看看夜空吧。闪烁的扫把星正灿烂地闪耀。』
扫把星……
『那是在夜空中最美丽地闪耀之星。无论白天还是黑夜,它都闪耀得如此炽烈。然而,它也是很快就会燃烧殆尽而消失的星星。在那颗星从夜空中消失之前,请您呼唤它吧。』
那么,那颗星就是代表我未来丈夫的星星吗?
『不,那是您的星星,吉大小姐。它闪耀得太过耀眼,燃烧得太过炽热,谁也没办法触摸它。就像太阳一样灿烂美丽。然而,如果没有人抓住它,它将以惊人的速度划过天空,像泡沫一样从我们人类的世界消失。我祈祷您能尽快找到那颗星,并抓住它。』
但是,我该向谁祈祷呢?父亲和传教士大人都去世了,我究竟应该向谁祈祷?我连自己的丈夫都不能选择呀。我不想成为修女。即使我的梦想再遥不可及,再怎么为了实现梦想而奉献一生,我也想以人的身份活着!当个凡间的女孩,去爱一个凡间的男人,生下普通的孩子……!
『是的,您不是依赖神那种抽象概念的人。您应该祈祷的对象,既不是我称为神的那种存在,也不是日本人称为神的那种存在。而是您本身所追求的「人」,吉大小姐。』
这样的人,究竟在何方呢。
『我也不知道。但即使如此,您仍要继续竭力呼唤。祈求自己早日找到那颗扫把星。召唤那个能带着您跨越大海,前往另一端世界的人。』
那种作法,就好像哭闹着要喝奶的婴儿。
『那也没有关系。』
命不久矣的沙勿略脸上挂着温柔的微笑。他露出为人父亲般的慈祥眼神,像是对即将与自己永别的信奈感到依依不舍。
『……人生就是这样的东西,吉大小姐。如果没有伸出手,那就什么也得不到。』
即使是做着一旦碰到目标,就会浑身被火焰包围葬身火窟的梦想,也该继续尝试吗?
『即使是如此,您也应该继续坚持下去。但愿您在生命最后的一刻,不会留下任何遗憾──』
就在年幼的信奈献上(快点来见我)这段祈祷的那一刻,那颗划过天空,放出强烈美丽光芒的流星盖过了月亮。
那是多久前的回忆呢。
她的愿望实现了,她的祈祷应该被听到了。当「那个人」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她立刻就明白了。就在告诉信奈力量「抵抗命运,活下去吧」的那个人,就在相良良晴出现在尾张战场的那一刻,他的夺目光彩让信奈差点以为相良良晴本身就是一颗「扫把星」。那种光芒超越了月亮,宛如「日轮之子」。
然而,现在。
在失去理智地哭喊到喉咙沙哑之后,在哭得精疲力竭之后,在深深陷入流不出一滴泪的极限状态之后,信奈再问了一次:
「难道我所依赖的人,我所爱上的人,都会很快就死去吗?」
她如此问着。
到头来,相良良晴对小早川隆景和明智光秀抱持的迷茫根本不是真正的问题。虽然良晴自己确实对「世界大奥」的话题感到心动,但是打从一开始良晴已经就心有所属了。
他说:我就是为了改变织田信奈的「命运」,出于自己的意愿来到这个时代。我一生都会爱着织田信奈──
即使在失去记忆,为毛利家效力的时候,那份心意也从未动摇。即使失去了效力于织田家时期的所有记忆,他也绝对不会忘记那份「心意」。
正因为如此,在金崎时,相良良晴自愿成为「敢死断后军」的一员。
正因为如此,在天王寺时,相良良晴拒绝穿过「天岩户」回到未来。
正因为如此,在那个木津川河口,相良良晴奇迹般地回到了织田信奈的身边。
无论在什么时候。
良晴不都是使劲浑身解数,用行动向畏惧爱他人的织田信奈展现证明吗?
证明他是多么地爱着信奈。
造成洞房夜失败的最大原因,其实在于信奈自己的迷惘。父亲信秀的骤逝、教导她大海另一端世界知识的沙勿略的死去,以及「爷爷」平手政秀的死去。「我喜欢的人都会死去」这种「命运论」式的恐惧,是相良良晴以多次从死亡边缘奇迹般地的归来帮她消除的。
然而,信奈另一个恐惧只能靠自己克服。她害怕自己没有成为母亲的资格,害怕无法爱自己的女儿,害怕重蹈土田御前的覆辙。
信奈害怕的不是与良晴结合,而是惧怕怀上良晴的孩子,害怕成为母亲。
不过,那个恐惧在北野的茶会上像春天的雪似地融化,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在她明白了自己和土田御前既是同类,又是母女,都是无法直接表达自己的爱意之人的那个瞬间。
所以,今晚。
在本能寺的寝室里,织田信奈和相良良晴终于越过了那道「墙」。
然而。
此刻。
在幸福的梦境中听到墙外传来的喧哗声,醒来后跑到本能寺庭院里的信奈双臂正紧紧抱着那曾经是相良良晴的肉块。
他的脸已经面目全非。
左右眼球破掉,头颅破裂。其他可被称为「脸」的只有鼻子以下的部份。然而那些部位也受到了多处严重的撕裂伤,血肉模糊。鼻子凄惨地变形,门牙全都被连根打断。内脏从腹部流出,全身的血液已经流尽。
他到底经历了多么激烈的战斗。
『信奈。如果我没遇到你,我想我是不可能在承受自己被莫名丢到战国时代的冲击活到今日。帮助织田信奈夺取天下,乘大船航行七海──正因为拥有这么远大的梦想,我才能不为思乡之情和命运所苦,积极正面地活下来。如果你在这里死去,我的战国时代人生也就结束了!』
当信奈在金崎被越前朝仓、近江浅井夹攻而陷入绝境时,是良晴承担了「敢死断后军」的责任。他把从未来带来的智慧型手机当成「遗物」交到信奈的手中。那支手机曾经奇迹般地保护信奈免受杉谷善住坊的枪击。今晚,她也把手机放在本能寺寝室的枕边当成「护身符」。
『能打破衰败的中世旧规,开启通往崭新近代之门──通往未来之门的人,就只有你。』
为什么我就是无法坦率地表达爱意呢?明明感受到自己是如此受人所爱,为什么那时我却哭着把良晴称作「骗子」,还并打了他的脸?应该被打的人,应该是把深爱着自己的良晴逼入险境的我自己才对呀。为什么?
你不是说要陪着我,直到实现我的梦想吗?现在还什么都没有实现耶……大骗子!──我应该骂了这种难听的话,大哭大闹吧。
是因为我相信无论自己多么任性,良晴也会苦笑着接受我,了解我的真正想法吗?还是因为我害怕他对我付出「无条件的爱」?是因为没有受到母亲的疼爱,让我一直以为自己没有这样的价值吗?还是因为我认为,一旦承认他是「我喜欢的人」,良晴就会死去?
即使如此,在金崎的时候,无论我多么暴躁、多么放肆,无论我多么任性,良晴也没有对我失望。即使我无法用爱回报他的爱,他也从未将我视为懦夫而放弃我。绝对没有。
『信奈,我和你一样不相信什么神。但是,我向自己发过誓。是我自己决定为了你而来到这个时代。我绝对不会做让你伤心的事。我向你保证。』
他明明就答应过了……
『等到你平安返回京都,然后我也活着回来的时候……你这次一定要给我天下第一的赏赐喔。』
我明明就把天下第一的赏赐……把我自己献给了良晴……
我明明就因为在天王寺打开「天岩户」时,你放弃了自己的世界和家人选择了我。所以对你偷偷说了那些原本羞于启齿的话。
即使死亡将我们分开,我的心也将永远与良晴同在。我这一生的伴侣就只有你。
『信奈,你要活下去。即使我不在了,你也得活下去。不要回头,继续向前。我爱你。』
我知道。我也爱你,良晴。
『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说这些话。别忘了,你并不孤单。』
那句话是骗人的,因为在本能寺的寝室里,你一遍又一遍地低喃那句话。
其实,我很希望每天每晚都能听到你轻声对我说那些话。
我原本以为,那个梦想从现在起将能实现。
为什么。为什么你就这样走了,良晴。
为了保护我,你不惜战斗到如此凄惨的程度吗……?
对不起……
下定决心不让寝室中的两人再被打扰,于是率领一百五十名侍童驻守在本能寺的森乱丸知道自己犯了无法挽回的失误。就在她看到织田信奈在阴暗的庭院中,半疯狂地抱着血淋淋肉块的背影的那一刹那。
本能寺围墙的另一边,已经被无数的军旗占满。
土岐桔梗。
包围本能寺的明智军,总数大约有一万人。
逃脱的可能性连万分之一都没有──
而信奈或许已经没有力气再站起来了。
乱丸绝望地想着,她可能要在这个庭院为公主介错。
然而。
织田信奈她。
轻轻地把相良良晴的遗体放在庭院的沙子上,缓缓站起身。
「『但愿您在生命最后的一刻,不会留下任何遗憾』──乱丸。敌军的主将是谁?」
啊啊。
信奈大人她。公主她──
依然还活着。
为了活到最后一刻,为了战斗到最后一刻。她激烈地燃烧着灵魂。
她要与「命运」对抗。
「惟任日向、谋反」──乱丸以颤抖的声音传达了「真相」。
「谋反的原因完全不明。只是……她对明智军传达要一个不留地杀死所有女人和小孩……」
那么,我就别无选择了──信奈大步走过庭院,走向本能寺的本殿。乱丸拼命追赶着信奈。
「『信奈,你要活下去。即使我不在了,你也得活下去。不要回头,继续向前。我爱你』──我感觉得到,乱丸。在我的肚子里有着良晴给予的生命。所以我会一直战斗到最后。我会活下去,成为母亲。成为良晴和我的孩子的母亲。我绝对不会放弃。」
乱丸情不自禁地想要在信奈面前合掌膜拜。她大喊一声「遵命」。乱丸下定了决心,要代替在关东远征结束后留在信浓的姊姊「鬼武藏」森长可,化身为恶鬼保护公主,至死亦不休。
箭矢同时射来。
明智军的士兵越过墙外的护城河,翻过围墙,试图杀死信奈。
他们的人数多得不得了。
每个人都带着狰狞的表情涌入庭院,企图取下信奈的首级。此外,当他们得知信奈不在庭院时,立刻就朝本殿奔去。明智军的士兵们无一例外地露出绝望的表情,彷佛诉说着这世界是一个「地狱」。乱丸恍然大悟,他们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陷入这样的恶梦。因此都干脆准备在本能寺舍弃自己的性命。厌离秽土、欣求净土。一万名死士。
侍童们为了组成保护信奈的「墙壁」,拼命地集结至本殿,以箭矢和火枪进行抵抗。
大家都将对相良良晴死亡的震惊转化为愤怒,将愤怒转化为「力量」,化为了恶鬼。为什么偏偏要在今晚发动叛乱呢?为什么要选在公主终于实现艰难恋情的今晚?为什么要先立威似地杀了相良良晴,将他面目全非的凄惨尸体遗弃在庭院里?难道你们不懂武士该有的仁慈吗?说到底,为什么你们要背叛公主!为什么发动叛乱!说出理由啊!织田信奈大人的痛苦,公主的悲愤有多么深切啊。她们流着血泪奋力抵抗,誓将所有伤害公主的人送入地狱。
遗憾的是寡不敌众。
信奈亲自站在本殿边缘的走廊,手持火枪不断射击明智军。那是在关原对抗最强的武田骑兵队时展现过的「三段射击」。乱丸将一把又一把装上子弹的火枪递给信奈。然而,这里没有那种使武田骑兵队陷入困境的「壕沟」。本能寺的庭院不具备防御功能。明智军源源不断地出现,即使接连被射倒,他们也不会停止前进。
「火箭」射入了本殿,到处都冒出火焰。
无论是信奈、乱丸、侍童们。
她们连吼叫的时间都没有了。
无法忍受相良良晴惨死,遗体被侮辱,毫无理由就被杀害的愤怒和恐惧。突然失去天下霸主之位,信奈付出众多将士生命为代价而实现的「天下布武」事业遭到翻盘,日本陷入无比的混乱所造成的绝望。
然而,即使信奈现在正被这些情感所袭击,她也像看到「走马灯」似地回想起在至今的一生中所遇到的人们和他们之间的回忆。脑海中自动播放起那些记忆。
每当信奈犯了什么错时,就会立刻说「嗯,我该切腹了!」而立刻就想切腹的平手老爷爷。
为了抑制头痛的老毛病,背着土田御前偷偷喝着来自南蛮的奇特药物的父亲织田信秀。
教导信奈「世界」知识的亡国传教士沙勿略。
继承了平手老爷子的「爱切腹病」,对信奈过于痴迷的柴田胜家。
不知为何养成了喜欢对所有事物进行评分的习惯,因此错过了结婚时机的丹羽长秀。
本来是个不起眼的沉默女孩,却不知何时开始戴上了虎皮头套,展现出奇言异行的前田犬千代。
总是改不了喊着「冲入敌阵!」,发动自杀式突击的习惯所以很少被派到前线的池田恒兴。
自从差点被当作「狸猫汤」的材料后,成为信奈的谦逊小妹,不过拿出真本事时就会远远超出太原雪斋预测,展现出强大天下霸主气度的德川家康。
在桶狭间以「本宫不想死」这种极度任性的态度苟活求生,过着奢侈享乐的生活而导致织田家财政出现破绽的的冒牌大将军今川义元。
和信奈同样沉迷于南蛮文化而有着奇异的言行,患有所谓的中二病经常作弄他人的梵天丸。虽然她最后戏弄罗马教皇而引来十字军,却因此得以与亲生父亲德瑞克相遇,因此毫无反省的样子。
可以说是宿命情敌的「无私之人」小早川隆景。
因为遇见良晴,从「毗沙门天」变成了「凡人少女」,命运出现巨大转变的上杉谦信。
与谦信激烈争战,最终在关原达成和解的战国最强公主武将,武田信玄。如果信玄不是在远离京都、缺乏港口的山国甲斐出生,而是出生于尾张,或者信玄和谦信没有在川中岛缠斗不休,信奈就绝对无法实现夺取天下的计画。
信奈惊讶地想着,竟然有这么多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呢。她的回忆源源不绝地涌出。
大友宗麟、吉川元春、宇喜多直家、北条氏康、岛津义弘、岛津家久、竹中半兵卫、黑田官兵卫、蜂须贺五右卫门、津田信澄、织田有乐斋、土田御前、斋藤道三、斋藤义龙、归蝶、松永弹正、蒲生氏郷、阿市、朝仓义景、佐佐成政、佐久间信盛、森长可、千利休、今井宗久、津田宗及、泷川一益、九鬼嘉隆、高山右近、宁宁那些相良妹妹军团、山中鹿之助、长宗我部元亲、服部半蔵、本多正信、本多忠胜、立花宗茂、小野阿通、长谷川等伯和狩野永徳、曲直濑贝尔休、正觉院豪盛、姫巫女、近卫前久、显如和教如、杂贺孙市、足利义辉和足利义昭、伊莉莎白女王、加斯帕尔、乔凡那、弗洛伊斯、奥尔冈蒂诺。
还有,与相良良晴结下奇妙缘分,今晚留宿于妙觉寺的相良义阳。
啊,还没完。还有很多很多人。无论回忆多少次,「梦」的终点都不会到来。现在回想起来,那是一场幸福的「梦」呢。信奈终于由衷地理解并接受了自己真实的样貌,知道世上没有比她更受众人爱戴的人。就在这个最后的时刻。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走马灯」吧──平时的信奈可能会说出这种话。但是,现在的信奈身体已经完全变成了只会不断击发火枪的「机械」。
即使良晴已经不在了,他的「孩子」仍然留在信奈的体内。那是有着良晴血脉的小生命。
即使无法改变我被「惟任日向」所杀的「命运」。
我也绝对,绝对不让这孩子死去──!
说来真是讽刺,为了拯救明智光秀而不停在大火中的清水寺击发火枪的我,竟然偏偏就被惟任日向杀死。然而,现在的信奈甚至没时间说出这样的自嘲。今晚包围本能寺的惟任日向不可能是那个十兵卫,信奈仍然一直相信这点。但是,她甚至没有沉浸在那种感伤之中的空档。
终于,明智的士兵闯入了本殿,越过我方堆积如山的尸体。
接着,信奈的战斗突然迎来了「终结」。
「吾乃伊贺忍者,名为楯冈道顺。」
一名混入明智兵之中,成功潜入本能寺的忍者发射的火枪子弹,击中了信奈的手臂。虽然子弹穿出了手臂,但这也使得信奈无法再射击火枪。不过她还有另一只手可动。信奈用其特有的尖锐高亢的声音喊道:「阿乱,拿剃刀来。」但纤弱的信奈没有足够的力量以单手挥舞剃刀。而且,刀剑时代已经结束了。即使在近距离战斗之中,谁也无法抵抗火枪的射程和穿透力。无论多么著名的武将,甚至是武田四天王率领的最强骑兵队,火枪都能毫不留情地将其击倒。关于这一点,「三段式射击」已经在关原做出了证明。是信奈自己结束了刀剑时代。火枪和铁甲船。来自南蛮的无情火力兵器。它们原本应该成为抑制日本发生「战争」的力量才对。
「……公主。恕属下直言,您已经无法……使用剃刀了……」
「……这是我自己招来的局面,阿乱。我绝对不会交出首级,还有肚子里的孩子……到后面,快去寝室──」
「遵命!我将陪伴您到最后!直到最后一刻,直到最后一瞬间。我相信奇迹一定会发生……!」
就在本能寺开始燃烧之际。
织田信奈和森乱丸的身影消失在侍童们的背后。然后,从蜂拥而入的明智兵视线中消失了。
因为受伤而无法战斗的织田信奈被带到了之前与相良良晴共度春宵的寝室之中。
信奈最后为何选择进入「寝室」,至今尚未确定。
然而,可以确定一点。
织田信奈还没有放弃与即将在本能寺死去的「命运」搏斗。她绝对不会放弃。
【上京】
快马加鞭离开爱宕的「正牌」的明智光秀终于赶回了京都。
此时,她仍在上京的街道上疾驰。
明智光秀从马背上,目睹了下京的本能寺正熊熊燃烧。
来不及了!
为什么?怎么会?到底是谁做的?又是为了什么?
明智光秀只知道,这场「恶梦」,这场叛变,是以她的名义发动的。即使距离尚远,她也看得出来。本能寺里的熊熊烈火照得军旗上的纹章清晰可见。
土岐桔梗──!
明智军被人夺走了……!
「古今传授」的预言,在今晚实现了。
「……怎么……怎么……怎么会这样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信奈大人……信奈大人……信奈大人啊啊啊啊!相良前辈?利三!你怎么没有阻止呢,利三?你平安无事吗,利三……!这怎么……怎么会这样……」
绝望。
「命运」没有改变。
即便有那么多人与「命运」战斗、坚持抵抗。
只要这个世界上还有明智光秀这个人存在,命运就无法改变。
为什么我今晚要离开京都。为什么我要逃去爱宕山。
明智光秀感到后悔。她本来应该在清水寺死去,或是至少在关原战死。
她的出生是一个错误吗?
她的存活本身就是一个罪过吗?
我太依赖织田信奈和相良良晴的温柔。结果却让我沾沾自喜,以为克服了自己的「命运」。
不对,或许我今晚离开京都的行动是──
也许我还无法完全摆脱对相良良晴的思念,即使那份迷惘再微小,那些微的内心裂痕仍然招来了这无法挽回的局面。
虽然她事前早就已经知道「明智光秀」这号人物对于日本历史,对于织田信奈是多么重要的存在。虽然她已被细川藤孝告知了事实。
然而结果,结局,却是这样──
「……母亲大人……道三大人……对不起……我十兵卫……」
但是,光秀还没有「亲眼」目击「命运」实现的那一刻!
信奈大人应该会抵抗「命运」直到最后的最后!
即使连万分之一的可能性都没有,只要十兵卫亲自奔向本能寺,出现在明智军诸将的面前。搞不好,也许──
现实点来说,她绝对来不及了。本能寺已被明智军包围,陷入熊熊大火。就算从上京这里紧急赶过去,无论她的速度再快,到达时也已经……
说到底,如果「冒牌货」正在指挥明智军,那么她一定也不会允许「正牌」的明智光秀回去。斋藤利三如今不是已经被杀,就是被捉起来了。
即使明智光秀怀抱多么崇高的勇气和抱负,以「现实」的观点来看,她都只会白白送死,和织田信奈与相良良晴一起陪葬。
立刻忍辱逃离京都,向全天下宣告接管明智军的是冒牌货,并以织田信奈指定继承人的身份重整织田家东山再起。这才是「明智光秀」原本应该做的事情。
然而她做不到!
她要奔向本能寺,赌上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即使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就算如此──就算如此──我十兵卫……!
我们三人在关原时,已经发誓要死在一起……!
奔向本能寺。立即赶过去。直到最后都要与信奈大人和前辈在一起──!
就在这时。
正当明智光秀准备前往往本能寺时,她的颈部被一支吹箭射中。
(毒药?)
当她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经太晚了。
全身的感觉迅速麻痹,接着──
明智光秀失去意识,从马上摔了下来。
【二条新御所】
本能寺北方约一公里处。
妙觉寺。
明智军的三千别动队正为了杀死相良义阳而蜂拥至这座妙觉寺。
妙觉寺的构造与与本能寺一样,虽是建于京都市区内的寺庙,却有着护城河和围墙环绕,形成一个小型城塞。
在织田信奈上洛并完成「天下布武」之前,京都在以应仁之乱开始的连续战乱中陷入衰败。尤其是下京,该地变成了名符其实的地狱。武家们在市中互斗,烧毁了许多有悠久传统的神社寺院。之后甚至爆发了宗教战争。一边是彷佛乘着「下克上」潮流的氛围,以京都商人阶层为中心兴起的法华宗信徒。一边是过去佛教系总本山所属的睿山僧兵。双方爆发了激烈的「天文法华之乱」。在这场动乱中,整个下京都化为了灰烬。松永久秀,以及斋藤道三这类人物的出现,可以说是京都化为战场而荒废的「现实」所肇生的结果。也可以说他们这些「下克上之徒」是从以京都为首的日本百姓愿望中产生的存在。
而妙觉寺也是在天文法华之乱时被烧光的寺院。因此,重建之后的妙觉寺具有可称之为小型要塞的防御构造。信奈与良晴逗留于京都时,之所以入住妙觉寺与本能寺,就是因为那些寺院具有简单却达到一定水准的防卫能力。
然而,当明智军冲入妙觉寺时,相良义阳已经不在妙觉寺里了。
她就像是突然消失似的。
袭击本能寺和袭击妙觉寺几乎是同时进行,但严格来说,妙觉寺的袭击稍微早了一点。当听到别动队开始攻击妙觉寺的报告后,「惟任日向」才开始对本能寺发动总攻击。
因此,很难相信住在妙觉寺的相良义阳可以事先察觉到惟任日向的叛变和明智军本队对本能寺的袭击,提前逃跑。
率领别动队的士兵们感到困惑不已。
就算杀了织田信奈和相良良晴,如果相良义阳逃出京都,她就能以「织田信奈的义姊」身分集结将散布在各地的旧织田家势力。将位于京都的明智军视为「贼军」,立刻发兵讨伐。报复就要来了。明智军的士兵们并未被告知他们其实是「王师」。
在他们拼命寻找相良义阳的行踪时──
明智军的某人开始大喊:
「在东边!相良义阳逃到东侧的二条城!她逃进了二条新御所!」
织田信奈在下京为今川义元打造的居城二条新御所与本能寺或妙觉寺不同。虽然面积较小,但它仍是一座「城塞」。而且,它就在妙觉寺的东侧墙边,往来非常容易。虽然要单身前往距离妙觉寺南边一公里之多,又有明智军一万名主力部队围攻的本能寺是不可能的,但逃到旁边的二条新御所就容易多了。只需要十分钟就能过去。
「喔喔,对呀。她没有其他地方可逃。无论是距离还是坚固程度,那里都都是绝佳的防御据点!」
「二条新御所的防御非常坚固。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能用三千名士兵攻下二条新御所吗?」
「非得攻下不可!如果让相良义阳逃脱,公主今晚的计画就会化为泡影!如果要在今晚对织田家造成他们再也无法重新振作的打击,就必须同时除掉将、飞车、角这三颗棋子!」
「别管太多,冲上去!」
「可是二条新御所的围墙太高了!弓箭和火枪都射不进去!」
「虽然是城塞,但这里仍然是京城的市区之中。我们可以攀上附近房屋的屋顶,从高处发射火枪和火箭!」
对本能寺的攻击行动已经开始了。
要拯救「主公」明智光秀脱离灭亡的命运,就必须在一夜之间杀死织田政权的三位要人。倘若让任何一人逃脱,织田家就能幸存下去,明智军将成为贼寇,沦为天下公敌。到时候明智家恐怕会遭到灭族吧。愿意收留逃亡者的人可能只有透过斋藤利三与明智家关系密切的土佐大名长宗我部元亲。但就算是长宗我部元亲,她也不会庇护明智光秀本人。
而且。
这究竟是偶然还是必然?
位于二条新御所北边的「公家宅邸」正是近卫前久的住所。
这天晚上,被九条派公家视为「织田信奈派」而对其敌视的近卫前久和其子近卫信尹就住在二条新御所旁边的近卫宅邸。等到天亮时,御所就会举行相良良晴的关白就任仪式、相良义阳的大纳言就任仪式、今川义元的征夷大将军之位归还仪式,以及织田信奈可能决定的征夷大将军就任仪式。近卫前久计画自己将关白之位归还给姬巫女,并且把关白之位这个重责大任交给「犹子」相良良晴。他打算在这个夜晚好好休息,以备明天的行程。
然而──明智军的士兵却向了近卫宅邸的门口。
「开门!」
「我们要讨伐逃入二条新御所的相良义阳!」
「我们要把这间屋子当作『射击台』!就算是关白,我们也不会对碍事者手下留情!」
「开门!开门!」
「若不应门,我们就会强行闯入占领这间屋子……!」
明智军的士兵们全都拼了老命。
一旦失败,他们不是全军覆没,就是终生都得以「贼寇」的身分不断逃亡。
更重要的是,他们敬仰的公主武将明智光秀将会人头落地!
即使屋内的家臣们试图阻止,门还是被撞破了。
就在「叛乱军」的士兵们涌入近卫邸的时候。
「……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啊!明智光秀竟然会对织田信奈发动叛变?不可能!不可能啊啊啊啊!这不重演了三好三人众袭击足利义辉的二条御所的那场悲剧吗?『天下布武』的梦想……为什么会这样!光秀!惟任日向!给本官一个理由!」
近卫前久冲出寝室,在大厅的榻榻米插上一把把名刀,就像他过去的义兄弟•足利义辉所做的那样,展开了「彻底抗战」。近卫前久是武家关白。他向往当个武士,学会了放鹰狩猎、剑术、马术等所有技能,还跟反抗足利幕府的松永、三好交战过。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生死险境。
「老爸啊啊啊啊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啊啊啊啊?为什么明智光秀要背叛织田信奈发动叛变?!莫名其妙!是因为感情纠葛吗?是因为无法成为相良良晴的侧室而心生怨恨,举兵犯上吗?」
自从在与相良良晴的决斗中被对方像婴儿般玩弄后,近卫信尹也成了相良良晴的热忱信奉者,他说过:「这才是真正的战国武将啊……他的剑术与道场的剑法等级差太多了……!」信尹从寝室里冲了出来,立刻滚到前久身边。他们必须保卫近卫宅邸。就算多守住一秒也行!一旦这里被占领,二条新御所就有危险了!
二条新御所是今川义元以前差点被松永弾正所杀之后,信奈竭尽平地城建筑技术之精华,打造出的小而坚固的要塞。西、南、东三面的防御都很坚固。然而,如果北面的近卫宅邸屋顶遭到占领,那么这间屋子就会不堪一击。因为从近卫宅邸的屋顶,可以无视围墙的高度,随意对二条新御所发射远程武器!
「信尹啊!本官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是,至少有件事是可以确定的。今夜这场灾祸是『因果报应』!本官曾经与足利义辉争夺武神上杉谦信。义辉任命谦信为管领,将京都的防卫交给她,企图除掉三好松永。而本官则是计画自立为关东公方,把东国的武士集结到御所,并推举上杉谦信为关东管领。因此,尽管本官和义辉是义兄弟,但我们的关系也就此破裂。所以……」
「所以,当三好三人众袭击足利义辉时,老爸就对义辉见死不救,导致名声一落千丈!无论再怎么把自己当成武家关白,你终究还是公家,无法成为真正的武家!」
「那时,我应该不顾一切去救义辉才对。可以说就是因为本官缺乏人德,才会遇上了这样的困境。这是自作自受……信尹,你快逃吧。」
「别开玩笑了!谁要逃跑啊!我的愿望,我的梦想,就是成为武家关白!如果在这里抛下父亲逃跑,我这辈子不就会成了一条败犬吗?我不会重蹈你的覆辙!我要战斗到最后一刻!」
「可是,相良义阳不可能躲入二条新御所。如果察觉到这场叛变的义阳有时间逃走,她应该会跑去通知住在本能寺的弟弟。我认为这种情况只是明智军的躁进和误解。这场战斗没有意义。本官是为了偿还自己的业报而战。你没有必要──」
「啰嗦!有哪个儿子会对父亲见死不救自己逃跑啊!而且织田信奈和相良良晴也未必已经死了!相良良晴他!他是会为了织田信奈而战斗到最后一刻的男人!我……我想变得像那个男人一样……!」
「……既然如此,那我不再拦住你。不要留下遗憾啊,信尹。」
明智军的士兵接连涌入近卫宅邸的大厅。
从诸多剑豪那里学到了剑道的奥义,并不断与刺客战斗的近卫前久已经抛开了公家贵族的口气,批头散发化为剑鬼挥舞著名刀。每当剑刃砍出缺口,或是沾满了脂肪而无法砍断敌人的骨头时,他就会立刻从榻榻米上拔出下一把刀,立即重新展开战斗。
儿子信尹守在他的身后。这是他第一次的「实战」。但奇妙的是他并没有感到恐惧。比起那位相良良晴,犹豫着「对关白动手」「是何等的大罪」的明智军士兵简直不值一提。
「信尹啊!以初次上阵来说,你做得很好!你的实力提升了!」
「父亲,和您相比我还差得远了!公家贵族的口气和染黑的牙齿原来都是做戏啊!现在的老爸才是真正的老爸!您果然……是一位武家关白!」
「不,我到最后都是个粗心大意的傻瓜。就在我确定和织田信奈携手,让这个国家终于能改变的时候,却像这样摔了一跤。」
「我们还没输呢!尽量争取时间吧!」
然而,战斗终究是「数量」的问题。
尤其是在无处可逃的狭窄屋子里。
他们寡不敌众。
渐渐地,近卫父子被逼到了大厅的中央。
明智军之所以尚未射出火箭,是因为他们不能烧掉近卫宅邸。必须先占领屋顶。就在他们把近卫父子逼到屋内的同时。弓箭手和火枪队也已经开始攀登近卫宅邸的屋顶。
对二条新御所的攻击开始了!
「唔,信尹,我们要冲到庭院!爬上屋顶,阻止他们攻击二条新御所!不能让他们攻下二条新御所!征夷大将军今川义元就在那里!而且,这些家伙一旦烧掉二条新御所,就会立刻转向本能寺!如果让他们过去,就会让织田信奈更加接近『死亡』!」
「太强人所难了!敌方有三千人,我们只有两个人!您没学过战术那种东西吗,老爸?」
「很遗憾,策划战术是带兵武将的工作!信尹,我们之中无论谁倒下,另一个人也要不顾一切继续前进!知道了吗!」
「好!」
这下子我们两人可能都要被砍死了呢──就在信尹冷汗直流,大喊着「呜喔喔喔喔喔喔」,冲出去的同时。
意料之外的「援军」从门外闯了进来。
那是一位几乎可以说是巨人般的异样壮汉。
他背着十把「刀」,穿着犹如室町时代勇猛武士的老式盔甲,冲进了庭院。那个人是──
「我乃前征夷大将军。所谓的『剑豪将军』便是我!叛军啊,你们的头抬得太高了!你们该为这场毫无正当名义的叛乱感到羞耻,愚蠢的家伙们啊啊啊啊!明智光秀怎么可能背叛织田信奈啊啊啊!她要不是在爱宕山被忍者的法术之类的东西被操控,就是被冒牌货顶替,肯定是这两者之一啊啊啊!你们这些混帐到底跟随明智光秀多少年了?一群大笨蛋啊啊啊啊啊啊!」
在日本,以及明国,穷究「武」与「剑」之道的剑豪将军。
足利义辉。
曾经被近卫前久见死不救。原本应该在二条御所被火焰吞噬,奋战而亡的男子。
那个男人只带着寥寥数名手下就赶来近卫宅邸支援。
「……义辉……你……为什么要帮助……曾对你见死不救的我……」
「没必要问那种问题,近卫!我本来就是个命中注定死在二条御所之人!在二条御所的失败,并不是你的错!正是因为我的弟弟,细川藤孝解译了『古今传授』,我才能透过逃亡到明国的奇策,奇迹地存活下来!在关原之战中,我也错过了死在战场的机会!我对织田信奈没有丝毫怨恨,甚至对那家伙的『天下布武』之志产生了共鸣!不过!今晚就是适合我的死期!」
身为过去的武家领袖,身为足利家的男人,身为「剑豪将军」。我找到了最佳的「丧命之地」──浑身沾满鲜血的义辉放声大笑。他极度强大,原本就是剑术鬼神的他在明国修行后变得更加强大。他揉合了日本剑术和明国武术的精髓,成为了一位令人畏惧的杀手剑客。刚力与脱力化为一体两面,接连砍倒他的目标。看来足利义辉在关原之战时果然没有全力以赴。
「近卫啊,你是我的义兄弟,也是我的朋友。」
「可是,义辉。我曾经背叛了你,对你见死不救喔!」
「是个男人就别老是唠唠叨叨的!既然我没死,那不就好了!况且!设下这个陷阱让明智光秀中招的人可能就是细川藤孝!是我的弟弟!我这个当哥哥的,必须来解决弟弟制造的麻烦!」
「细川藤孝?为什么?那家伙应该向织田信奈投降了呀!他就算解读了『古今传授』,仍无法击败相良良晴和织田信奈!因此,他才由衷地臣服于二人……」
「近卫,你太粗心大意了!『古今传授』本来就应该在我投降时焚毁!但你却带走了它,归还给三条西家!结果就是让敌视你的九条派公家贵族得知了『古今传授』的秘密!而藤孝就受到那些九条派公家众的逼问,认定只好实现「预言」,于是将计画付诸行动!完成公家贵族们的要求,也就是除掉织田信奈之后,他应该打算要求让我或者义昭恢复征夷大将军的地位,重建足利幕府作为回报!简单来说,近卫啊,就是你的粗心大意造成了今晚这场骚动!这一点自从你小时候就没有改变嘛!哇哈哈哈哈哈!」
老爸啊啊啊啊啊!你真的不适合当公家贵族耶!──信尹挥舞着刀大喊着。
「……什么……!? 我太大意了……!但是……像细川藤孝这样的智者会犯下如此的失误吗?他应该非常清楚我粗心大意的个性……而且,他会将明智光秀卷入谋反计画,将她当作『主谋』吗?藤孝不是向光秀求过婚吗!那位贵族青年会以这种方式利用他爱慕的女人吗?这一切都说不过去……!」
近卫前久咆哮着。
至少我们要保住二条新御所!
这是为了创造出织田信奈生存的可能性,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
绝对不能让那位「花之公主将军」今川义元被卷入这个地狱!
即使那些无辜的士兵因为无法理解主公为何踏上谋反之路而感到困惑,我们也只能继续挥刀!这就是战国乱世的定律!
真是讽刺。就因为得知「一切可能已经来不及了」的这种绝望。
让我今晚──成为了真正的「武家关白」──!
谦信啊。若在与你相遇时我就已经觉醒,
我将不会让一位「公主武将」承担「统一天下」这种沾满血腥的重责大任。
我是关白藤原氏的一族之长,是对日本这个国家和人民负有「责任」之人。
而且,我也是一个「男人」──
相良良晴的那种无穷「勇气」,据说只是为了守护公主武将们免受乱世风暴摧残,是一种身为男性的纯粹本能与情义。那很可能是未来世界的所有日本男儿都理所当然具备的矜持。
什么污秽的血脉。什么高贵的藤原氏血统。什么禁忌嘛。
我们公家众之所以世世代代保护着姬巫女,并非是因为她们的血统高贵。刚开始的时候,只是出于想要保护承担着统治日本这个「国家」重责的女性、少女,仅此而已──
如果我不愿流血,日本怎么可能迎来和平呢。
所有的公主武将啊。
请原谅我的不懂事。
然后,相良良晴。
跨越时间与我相遇的吾儿啊。
我相信你还活着。我相信会为了扭转织田信奈的「命运」而继续战斗。我相信你会为了心爱的女人而与「命运」奋战到底。
就在今晚。
让我们一起并肩作战吧。
今天晚上,我们第一次成为真正的父子。
「义辉!信尹!我已经不再在乎自己的生死了!藤原氏也好,公家也罢,全都不重要了!我要活出自己,奋力战斗,然后死去!我要保护那些女性!上吧──!」
近卫前久,冲入了死地。
然而,近卫宅邸之中的明智军已经开始对二条新御所发动「攻击」了。
就在近卫父子和足利义辉化身为阿修罗冲进庭院砍倒士兵时,明智军的士兵们仍然陆续爬上近卫宅邸的屋顶。
「放箭!用火攻!」
「开枪!杀掉所有护卫冒牌将军的侍童武士!」
「派出使者通告冒牌将军,告诉她若是爱惜自己的性命,就把相良义阳交出来!」
二条新御所各处接连冒出火苗。
但是此地的包围网相对于本能寺来说要薄弱许多。兵力也比较少,而且大部分人都被引到了近卫宅邸。这是因为近卫前久、信尹父子和剑豪将军足利义辉名符其实地大显了一番身手。
因此,此刻的今川义元还有「逃离二条新御所」的这个选择。
只要想逃跑,她多少还有办法脱身。
这是因为忍者吉良网切正在她的身边待命。
使者也传来了「交出相良义阳就能活命」的通告。
但是。
坐镇于二条新御所大厅之中的今川义元,并没有选择「逃跑」。
她优雅地展开画有花圈的扇子。即使她向母亲寿桂尼和妹妹氏真表示:「吉良小姐应该能确保安全确实的逃跑路线」,建议两人逃离二条新御所。然而她本人却完全没有要行动的意思。
寿桂尼和氏真一起说服义元「义元大人,您也一起来吧」「相良义阳根本不在二条新御所吧?逃跑是唯一的办法,姊姊。我们一起逃跑吧」。
然而义元丝毫不为所动。
「母亲大人,氏真,本宫会留在这个御所。请放心。我将以华丽的『白鸟风流圆舞』惩罚这些谋反之徒,哦~呵呵呵呵!」
「姊姊,你在胡说什么?如果被火枪攻击,蹴鞠那种东西根本无法抵抗。而且保护二条新御所的兵力寥寥无几……杀过来明智军有十倍以上的兵力喔?一旦本能寺沦陷,他们的人数还会再增加。要逃就只能趁现在了……」
「所以啦,氏真。为了延续今川家,请和母亲一起逃走吧。很讲规矩的家康一定会尽力帮助前主公今川家延续下去。哦~呵呵呵呵!」
「我要和姊姊一起走!」
「本宫现在仍然是征夷大将军。我将一直担负成为信奈『盾牌』的职责。氏真,本宫原本应该注定在桶狭间战死。都是因为相良良晴救了本宫,才能活到现在,与氏真和母亲大人重逢,带着雪斋的遗骨回到京都。还有信奈没有因为本宫挥霍无度而砍掉本宫的人头。那两人现在一定仍在本能寺拼命与命运对抗。在这种情况下,本宫不能逃跑。」
本宫要将明智军的三千别动队拖延到最后一刻,尽量延后让本能寺沦陷和织田信奈战死的时间点。即使只能稍微争取织田信奈生存的时间也无妨。本宫要扮演「诱饵」的角色。
那正是本宫应该做的事。
那就是今川义元的「决心」。
「义元大人,我认为您对他们两人充满感激之情,愿意以生命来回报他们的恩情是一种很崇高的情操。不愧是今川家家主。太原雪斋一定也会感到骄傲──但是,织田信奈和相良良晴据说已经被明智军杀死了。」
「母亲,那只是明智军士兵放出的谣言。本宫没有亲眼看到。既然没看到,就没必要相信。是的,是的。那个信奈和相良良晴不可能如此容易就死去。本宫已经看过他们两人惊人的生命力和求生能力。他们两个人都从金崎那个无论如何都必须有一个人死去的『困境』中活了下来,没错吧?在木津川河口,相良良晴成了小早川隆景的恋人,织田信奈则在海上与他站在敌我两边展开激战,最后两人不仅活下来,而且还恢复了原本的关系。关原更不用说了!甚至是以十字军当对手!当然,日本最会求生的武将无疑是在桶狭间战斗中以极端地求饶方式苟活下来的本宫。既然是我这么说,那就一定没错。他们两个还活着!哦~呵呵呵呵!」
「……义元大人,请往南看看本能寺的方向。那里火光冲天。比攻击二条新御所的士兵多出两倍的大军已经完全包围了本能寺。除非奇迹发生……天下霸主织田信奈,原本应该会成为关白的相良良晴,他们两人恐怕已经……但是,即使他们两人死了,您仍然保有征夷大将军地位。只要您活下来,就能重新让织田家站起来。您可以担任集结柴田胜家、丹羽长秀等人,讨伐明智军的『号召者』角色。如果要回报织田家的恩情,就应该活下来,将『征夷大将军』这个名号留给织田家。」
「母亲大人,雪斋告诉本宫要『活下去追求幸福』。因此,本宫在桶狭间不惜忍辱也要求生。但是──如果本宫抛下那两个人,自己逃跑,即使活了下来,本宫也无法在余生中得到幸福。将一生都会受到悔恨和罪恶感的折磨。生命总有终结的一天。生命不过是为了追求幸福的手段。本宫追求的不是生命本身──而是幸福。」
「……为了扭转那两人的『命运』,您愿意拿自己的命来换,义元大人。那就是您的──」
「是的,那就是通往本宫『幸福』的唯一道路。当然对母亲来说,本宫是个不孝的孩子。母亲大人可以原谅不幸的孩儿吗?」
「……义元大人,您一直为了保护那两人,戴着小丑面具奋战至今。但是那些日子对您来说,是无可取代的幸福时光。既然如此,我这个母亲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到了这个地步,这孩子是绝不会屈服的。
寿桂尼比任何人都更了解义元。
她意识到,再劝说下去只是浪费时间。
今川义元决定用自己的性命阻止三千明智军士兵转往本能寺。她将持续战斗下去,保护二条新御所直到最后。她相信,哪怕只有一点也好,她都要制造出扭转织田信奈「命运」的可能性。
况且,与义元并肩作战的侍童与旗本武士们都是织田信奈忠实的家臣。她们都会与义元一起战斗到最后一刻。
「……姊姊,未来我们一定可以一起参加南蛮蹴鞠大赛……」
「氏真,你的蹴鞠才华远超过本宫。要努力精进哦。要以『世界的今川氏真』名号发光发热。」
从天花板上跳下来的吉良网切对义元道别:「我保证让你的家人平安地逃出京都。我会用剪刀把挡路的家伙全部剪掉。放心交给我吧。」
「呵呵。我们彼此的命运还真是离奇呢,吉良小姐。已经没有时间了。母亲她们就拜托给你了。」
「哼,别这样。这种口气真不像你……你可是名震天下的冒牌将军今川义元喔?悲伤的模样不适合你。用花朵般的笑容为我们送行吧。要是让我哭了,我可是诅咒你三代喔!」
「请把母亲她们带到家康小姐那边吧。到时候你就能复兴吉良家了。」
「那只狸猫应该是往堺町的方向走吧?虽然不知道明智光秀为什么莫名其妙就要谋反,但只要狸猫没死就好了。但老实说喔,按常理来看,狸猫应该也会被杀的。她是织田信奈的姊妹、多年的盟友……在光秀谋反,义元死去之后,即使家康本人不愿意,她也会成为织田家实质上的继承人。算了。就算狸猫被杀,我也一定会保护好你的家人。那么就保重了……」
「好的,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希望你能保护家康小姐啦。」
「别强人所难啊。堺町接下来会变得非常混乱,太危险了我办不到~那些打算袭击伊莉莎白女王等人的攘夷志士会到处作乱啊。不过呢,如果我有空的话还是会帮忙啦。毕竟那只狸猫也是我们的青梅竹马嘛。」
「……嗯,嗯,就是呀。」
「那么,我走了。」
「再见,吉良小姐。谢谢你一直为摧毁吉良家的我努力。真的非常感谢你至今的所有协助。」
别那样说啦──吉良网切一边蹭着鼻子,一边牵着寿桂尼和氏真的手,然后「咚」地一声掀开榻榻米。
现场只剩下今川义元一个人。她坚信着一点。
自己本来应该死在桶狭间。然而这条命却延续到了今晚这场「本能寺之变」。这其中一定有什么意义。
她认为自己必须完成某件事,也有能力完成那件事。
在关原之战时,她曾一度决心去死。然而这条命得以延续到了今晚,让她能和家人重逢,这是多么幸运的事啊。
本宫将会把相良良晴赐予这条命奉给上天。
恳请上天拿它来交换信奈的「命运」。
让受到「历史修正力」影响的人从信奈改为自己──
【南蛮寺,在那之后】
「…………这里是……?我为什么还活着?信奈呢?本能寺里的信奈怎么样了?」
当相良良晴恢复意识时。
他正躺在南蛮寺的某个房间里。躺在床上。腹部的伤口剧烈作痛,但伤口已经用热水和酒精消毒,甚至已经缝合好了。
「乍看之下本来还以为你没救了。不过你真是个幸运儿。肝脏之类的重要器官奇迹似地都没被刺中。简直就像刺客故意避开要害。很好,很好。」
「曲直濑贝尔修尔老爷子……?这里是哪里?我失去意识了多久?信奈平安吗?」
越老越健朗的「天才医生」曲直濑贝尔修为良晴的腹部缠上一条全新的白布──他自制的绷带,同时点头说:「先冷静一下。」
「虽然南蛮传来的医学确实有派上用场,不过从你那里学到的未来医学重点知识也很有帮助。未来知识告诉我们,伤口感染「细菌」会导致伤者死亡。战场上士兵的死因,除了即死的致命伤外,大多是箭伤和枪伤造成的。在关原的时候,得益于学到「对伤口杀菌消毒」这种未来治疗方法的基本概念,我们成功地拯救了大量将士的生命。至于消毒方法,是我经过不断尝试和犯错后想出来的。是你无意间的善举拯救了你自己的生命。」
我真的有教过老爷子这些知识吗……实际上我们应该只是在茶会或其他地方,无意间谈过「未来话题」吧。难道他就是从那些零碎的话语中发明了新的伤口治疗方法?这位爷爷真的是神医……呜。好痛……!肚子的疼痛……太强烈了。现在比被刺伤时还要痛。
床头墙壁上挂着十字架。
这里是南蛮寺吗?也就是说,这里距离本能寺大约有两百公尺。
「嗯嗯。我是为了参加弗洛伊斯小妹妹的弥撒才留在京都。」
「那么,到底是谁救了我,把我带出来的?我不是在本能寺的庭院里,被八濑童子…………」
「是我在千钧一发之际把你救出本能寺的。」
令人印象深刻的声音和长相。那是侍奉加斯帕尔的少女,弥助。
她似乎在曲直濑贝尔休治疗我的伤势时在一旁担任「助手」──良晴注意到了这点。
「是弥助?但是,为什么?信奈在哪里?你也救出信奈了吗?」
「……很遗憾,当我知道五右卫门的结界消失后闯入本能寺时,已经太迟了………光是救出在庭院遭到八濑童子袭击的你,我就已经用尽全力。毕竟织田信奈身处屋内的寝室中,而且『土岐桔梗』的军旗已经从四面八方包围了本能寺……」
在加斯帕尔被异端审问官监视,实质上被软禁于南蛮寺的期间,是弥助代替加斯帕尔看守本能寺。当她知道五右卫门的结界因为与百地丹波率领的伊贺者的对决而消失时,她急急忙忙地闯入了本能寺的庭院。但在那时候,良晴已经被先行闯入本能寺的八濑童子从背后袭击,腹部被刺伤了。八濑童子那种可以隐藏自己「气息」的能力简直非同常人。而且几乎就在同一时间,明智军也涌向了本能寺。
「……我本来以为在被刺伤肚子后,背后又遭受了致命的一击……」
「不,八濑童子只是用拳头捶了你的背部。我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立刻杀死你。或许他以为你肚子的伤已经够致命了?不管怎么说,好险只差了一点。我拼命跳进去,抢回陷入昏迷的你。然而在逃脱过程中被包围本能寺的明智军将士发现了,不过他们却认为『那个家伙不是人』而放过我们。当时我还被那种没礼貌的话气到了──但对你来说,那也是一种幸运吧。」
「那么,八濑童子呢?他是不是去杀正在寝室里睡觉的信奈?不,不对。那家伙知道只有一个人能杀了信奈……」
「八濑童子避开了与我对决,只留下了一句话『我接到命令,见到黑色的忍者就撤退』。他放下了你,将一具身份不明的尸体扔在庭院里就撤退了。那一定是在三条河岸那边捡到的无名尸。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要留下那种东西。而且他在扔下尸体的时候还打破了头部,毁掉整张脸。真是太可怕了。难道他打算吓唬我吗?」
「……不……那是……那种毁容的尸体一定是为了让信奈误认为我死了,让她陷入绝望……那家伙是──『第一个刺客』。他被派来解决我这个会在让『本能寺之变』成功时造成阻碍的未来人。而实际上发动『本能寺之变』的人是……」
「没错。『本能寺之变』已经发生了。发动者是明智光秀率领的明智军。是丹波坂本军,相良良晴。」
加斯帕尔摇摇晃晃地走进房间。
这一刻终于来了──他那苍白的表情似乎这么诉说着。
这个男人平时不会表露感情,但在这个夜晚──不对,天已经开始透出阳光──他露出一副如同陷入绝望深渊般的悲怆表情。
「索特洛和正多面体搜索队的成员已经在傍晚回去了。其中一部分异端审问官仍留在南蛮寺监视我,但是『本能寺之变』一发生,他们也全都离开了南蛮寺。就好像我已经没有用处了。那些异端审问官恐怕与幕后黑手有所勾结。目前看来,他们加入了对二条新御所发动的攻击──」
「连义元妹妹也被袭击了?为什么?」
「据说明智军的另一支三千人部队袭击了身在妙觉寺的相良义阳。然而她已不在妙觉寺,所以这支部队断定相良义阳逃到了隔壁的二条新御所,对其展开攻击。不过,二条新御所虽小,但却是一座真正的城塞,易守难攻。那些异端审问官们可能是以『忍者』的角色前往协助攻城。」
伊贺忍者──八濑童子──异端审问官──明智光秀。原本不应该有所连结的事物,却都因为「本能寺之变」这一「目的」而产生连结。当然,明智光秀不可能真的背叛信奈,发动「本能寺之变」。情况真是令人费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义阳姊到底怎么了?义元妹妹呢?信奈呢。五右卫门和一宗妹妹她们呢。大家到底都怎么了?难道全部人都已经……?
「……加斯帕尔,我知道你救了我的命,说这样的话不太好。但我还是想问,为什么你救的是我而不是信奈?我知道你没有时间同时救我们两人。但在必须做出选择的时候,为什么你选择救我,而不是救信奈?」
「你不必解释,相良良晴。我来到这里的目的不用说,就是为了改变织田信奈的『命运』。如果弥助跳进本能寺的时候,面前站着织田信奈的话,她会毫不犹豫地救出信奈,逃离本能寺跑到这间南蛮寺。那是我的指示和选择。然而──她的『命运』──」
「出现在庭院里不是信奈,而是我。而且,我还被八濑童子袭击,陷入濒死状态。所以弥助只能救我。而信奈的『命运』则是在那一刻决定好了?我昏迷了多久?本能寺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虽然我也不情愿……但我已经预测到弥助能够救出的人不会是织田信奈,而是相良良晴。我告诉过你,我没有过去的记忆,不知道自己是谁。但只有『日本的织田信奈』这句话徘徊在脑海中。这句话就是唯一能找到我的身份的线索。而且,我持有的正多面体不知为何,因为你的存在受到干扰,无法正常运作。透视『未来』的能力在受到你影响时会发生紊乱。虽然有可能是因为你是来自未来的人,但也可能是因为你和我是同一个人。毕竟术士无法占卜自己的未来。此外,我还知道一般人穿越天岩户时会因为冲击而失去记忆的副作用。虽然不知道是不是每次穿越都会失去记忆……因此,我的真实身份有可能是『穿越天岩户回到过去,展开第二轮人生的相良良晴』。我已经向你坦白这一点了,没错吧?所以,当陷入这样的状况时……我透过弥助的力量能救的人,应该会是相良良晴。」
开什么玩笑!──良晴呻吟着。他从床上站了起来。剧痛。浑身冒出豆大的汗珠。但是这与愤怒和绝望,以及「到头来,我还是没有保护好信奈」的悲伤相比,伤口的疼痛简直不值一提。
「你要我现在就穿越天岩户回到过去,让我成为你吗?要我去有着天岩户本体的高千穗?」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方法可以改变织田信奈的『命运』了,相良良晴。只能从头开始。当然,这种情况下,你应该会丧失记忆,就像我一样。因此,你可能会陷入无限循环地狱,无论经历多少次,最终都会回到今晚的这一刻……」
「之前就说过了!我不会变成你!我现在就要去本能寺!救出信奈……!」
「很遗憾,相良良晴。那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如果有机会,我就会竭尽所能拯救她。上万名携带火枪的明智军已经完全包围本能寺。即使集结再多的人手,聚集京都所有的天主教信徒也无济于事。负责守卫京都七口的明智军突然倒戈。当我们察觉时,已经太迟了……」
「……十兵卫妹妹绝对不会背叛信奈……是谁?谁是幕后黑手?」
「还不知道。但我可以确定一件事。如果你在这里死去,就再也没有人能从『命运』中救出织田信奈。我也将不复存在。所以我不能让你去本能寺。如果你被杀死,一切就完蛋了。」
「你说如果我在本能寺被杀,你就会消失?怎么可能有那种莫名其妙的事。我和你是不同的人!你说因为拯救信奈失败,所以要把过去的事变成『未曾发生』,重新来过?我怎么可能说那种话!就算失去和信奈共度时光的记忆也一样!我曾经一度失去记忆。爱上小早川……即便如此……我也绝对……我绝对不会忘记对信奈的思念……!即使记忆消失了,这份思念……也会随时藏在内心深处……」
从以前到现在,无论良晴陷入多么绝望的状况,他也一定能重新站起来。只要是为了保护信奈,改变信奈的「命运」。信奈这个存在就能源源不绝地供应良晴力量,赐给他无尽的勇气,永不耗竭的力量。
然而,这个时候。
他的精力正在迅速流失。
因为他看到了房间里放置的南蛮时钟。
时钟无情地告诉他,从那场「八濑童子袭击」至今已经过了整整三个小时。
很快就要进入「早晨」了。
我竟然失去整整三个小时的意识?在信奈面对名为「本能寺之变」的「命运」时,我竟然昏迷了三个小时之久吗……!
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存在。现在。这个晚上。这一天这一刻。在信奈的「命运」的分岔点到来的这三个小时里,我为什么──!
怎么会这样。
我是不是失败了?
难道只能回到过去,变成加斯帕尔吗?
即使明知最后只会陷入无限循环?
那难道不就意味着,信奈将永远在本能寺中不断死去吗?
那个「敌人」,那个「幕后黑手」。
为了确保「本能寺之变」的发生与成功,「事先」把会成为最大阻碍的我这个未来人给除掉。
也就是说,幕后黑手是知道未来的人──事先就知道「本能寺之变」详情的人──
「……难道是细川藤孝?是那家伙吗?但是,那怎么可能……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接管明智军的,但如果「本能寺之变」发生,十兵卫也就死定了!」
「细川藤孝吗。如果是解读了『古今传授』的他,也许有可能。如果真是如此,明智军坚称相良义阳逃到二条新御所,攻打这里也一定有原因。攻击二条新御所的目的之一应该是让近卫前久被卷入「本能寺之变」,从而使他失势。二条新御所旁边建有近卫宅邸。据说明智军的别动队正攀爬到近卫宅邸的屋顶上攻击二条新御所。这是为了排除公家众中的织田派近卫前久。幕后黑手为了成功发动『本能寺之变』,和公家众结盟了」
「不只如此!近卫大叔的嫡子……那家伙的名字是,对了,近卫信尹!他和织田信忠同名!在『本能寺之变』之中,不仅是本能寺遭到袭击。织田家的嫡子织田信忠当时住在妙觉寺。这位信忠也遭到了袭击,在二条新御所进行抵抗后战死……必须要杀死天下霸主和嫡子两人,『本能寺之变』才算成功……」
「信忠和信尹吗。虽然汉字不同,但日文读音确实都是Nobutada,相良良晴。那位近卫信尹和他的父亲近卫前久、足利义辉一起,放弃了近卫的住处。退守至二条新御所,一直在保护今川义元。」
良晴确定了幕后黑手就是细川藤孝。让「」在二条新御所内抵抗。这就是成功发动「本能寺之变」的「必要条件」。真正的「Nobutada」,也就是「织田信忠」,确实在昨晚「降生」在这个世界上。他就在信奈的腹中。当我与信奈结合的那一刻,「本能寺之变」发生的所有条件就全部凑齐了。
但是,信奈人在本能寺。无论如何,信奈必须在本能寺被杀。从「场」的力量会强烈干扰「命运」的「场」理论来看,在本能寺以外的地方会杀不了信奈。关原的战斗就证明了这一点。因此,无法将「织田信忠」移到二条新御所。说到底,即使所谓的「历史修正力」发生作用,试图修正历史,信奈「今夜」怀孕的机率也不是「百分之百」。因此,被选为代替「织田信忠」,在二条新御所内抵抗至死的「牺牲者」就是「近卫信尹」──!
在我所知道的历史中,信尹改成这个名字应该是在更遥远的未来。他现在就用信尹这个名字已经让我感到不对劲。但是也有像信奈那样名字本身和史实不同的情况。就像五右卫门一样。她不是蜂须贺小六,而是不知为何以五右卫门的名字自称。况且许多本应是男性的武将都变成了女孩子。在这个世界里,名字有一点不同之类的事情可能很正常,所以我没有在意……然而,细川藤孝的头脑比我要聪明得多。他利用了那家伙的「名字」,利用了信尹这个存在,让「本能寺之变」成功!
「但是,『本能寺之变』的成功还有一个条件,就是织田有乐斋应该要把织田信忠的嫡子三法师从二条新御所救出……有乐斋正在前往堺町,现在不在此地。这个条件应该无法实现……」
「相良良晴。今川义元的忍者正在协助寿桂尼与今川氏真等人,协助义元的家人逃出二条新御所。这也可能是用来满足成功条件的『替代品』。或许细川藤孝这个人就是让今川义元在最后关头匆忙与家人见面而缺席本能寺茶会的主谋。回头来看,织田信奈的三职推任问题之所以爆发,让公家众慌张地担心她会『篡位』,最初的起因就是今川义元缺席茶会。」
「对呀,就是这样,加斯帕尔……搞不好在特别游击队闯入马场的那次也有细川藤孝的操纵……」
「而那位细川藤孝昨晚参加了爱宕百韵。明智光秀不是在那里被掉包,就是被施了催眠术。然而即使是催眠术,人心也会强烈地抵抗那些极度违反道德的暗示,如杀害主公之类的事。所以明智军的总大将很可能是冒牌货。他趁本人在爱宕山时进行掉包,然后夺取了明智军。」
如今已经不需怀疑了。如果每件事都是按照细川藤孝的计画进行,就能解释得通!细川藤孝像恶魔一样机智,而且还破译了「古今传授」。他对「本能寺之变」的了解比加斯帕尔还要详细!
讽刺的是,由于相良良晴本身的存在干扰了加斯帕尔的观测术,所以他无法预知「本能寺之变」的详细情况。他能够明确地看到关于信奈灭亡的未来画面,就是在「本能寺之变」爆发之后发生的「安土城大火」。是我这个未来人干扰了加斯帕尔的正多面体,妨碍了他。是因为我来了,导致「未来」变得有可能改变吗?还是因为我和加斯帕尔是同一个人呢?
无论如何,如果我不在这个世界上,加斯帕尔也许就能实现他的宿愿了。还是说,如果我没来,加斯帕尔这个人本来就不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难道我非得成为加斯帕尔不可?但若是如此,我就永远无法战胜已经解读了「古今传授」的细川藤孝!陷入了最糟糕的无限循环!
太糟糕了。真是太糟糕了。
再这样下去!「命运」将要实现了!无论是信奈,她肚子里的孩子,近卫信尹,义阳姊,还是义元妹妹。大家都会死去!
「……不,还没完……还没完啊啊啊!现在不是消沉的时候!没有时间气馁了!我要去本能寺!还来得及,现在还来得及!信奈直到最后也绝对不会放弃!她会一直战斗到最后一刻!我很清楚!弥助妹妹,拜托了!带我去本能寺……拜托了……!拜托了……!求求你……!」
弥助对主人说:「加斯帕尔大人。我要和他一起去。」于是主动将肩膀借给良晴,然后向着距离两百米的本能寺直奔而去。
加斯帕尔没有阻止弥助。
相良良晴依然没有失去那令人惊叹的坚毅精神。
即使太晚醒来,睡得太久。即使他知道自己失去了令人绝望的三个小时时间。即便如此,他仍然试图振作起来,试图爬起来,试图抵抗「命运」。
啊啊,这并不只是他自己的力量。而是织田信奈,是她的朋友们,给了他力量。
如此一来,我的真实身份就是──加斯帕尔闭着眼睛,静静地目送弥助和良晴离去。
至于弗洛伊斯和奥尔冈蒂诺,就让他们再多睡一会儿吧。毕竟等到他们醒来时,京都将会变成了一个恶梦般的世界。所以再让他们多做一点幸福的美梦吧──
相良良晴抵达了「本能寺」。
朝阳微微照亮了东方的天空。
那凄惨的废墟已经清楚可见。
那里已经──不再是本能寺了。
而是「本能寺遗址」。
曾经是本能寺的建筑和庭院全都烧成了灰烬。
明智军的一万士兵正陆续加入攻打二条新御所的战斗,全速往北行军。
留在本能寺遗址的士兵为数不多。谁也没注意到相良良晴的出现。他们都相信良晴已经在这个本能寺里化为灰烬。而且,他们都在发狂似地寻找应该埋在烧毁的本能寺遗址某处的织田信奈的「头盖骨」。良晴心想,他们找也是白找。在「本能寺之变」完成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找到信奈的头盖骨或遗骨。这将成为明智光秀衰败的最大原因。「历史」已经这样规定了。如果不允许未来人相良良晴改变历史的「历史修正力」反弹「成功」,那么他们就不可能找到。
织田信奈消失了。
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连一根头发都没有留在世上。
回归为尘土与灰烬。
连同腹中那个小小的生命。
连同良晴的孩子一起消失。
良晴趴在大地上,大声嚎叫。
大脑传来宛如受到利刃翻搅切割的难受痛苦。
这种事连想都不会想到。
然而。
有人不允许他哀嚎。
如今明智光秀、相良义阳和五右卫门姊妹的生死尚未确定,你在那边哭什么!站起来。振作起来。花之公主将军她们还在二条新御所与各自的「命运」战斗!还有你的义父!你的义弟!难道你就是个这么容易被打倒的男人吗,相良良晴!现在立刻站起来,与「命运」战斗!你还在磨蹭什么!哭又能怎么样!哭就可以改变「命运」吗!哭就可以拯救你所爱的人们吗!
相良良晴。
你还活着啊!
那是前鬼的声音吗?但是前鬼的残留意志在关原已经用尽最后的力量,完全消失了。那么,这是我自己的声音吗,还是……
「──站起来吧,相良良晴。还有蹭腿妖的主人们跟着你呢。她们是和你一起承受痛苦,一起哭泣,一起战斗,一起抗争的伙伴啊。」
在额头叩在瓦砾上,放声哭喊的相良良晴视线中,蹦出了一位肩膀上坐着小狐狸般生物的少女。她和良晴共同承担痛苦,一起颤抖,一起哭泣。然而少女仍然努力地将她的白皙小手伸向良晴。
「良晴先生,您并不孤单。你是回应战国时代的日本人民和织田信奈的祈愿,穿越时间降临在这个世界的英雄。来吧,请伸出您的手──将信奈大人从『命运』之中拯救出来吧。」
(插图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