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阶段2.2 逆时间翻转

  某样东西因为便利店里的那次相遇而濒临崩溃。

  而与之无关的日常也处在了崩溃的边缘。

  两种崩溃的发生是相互独立的,但无论哪种都有着明确的原因。

  世上不存在没有原因的结果——至少,对这个世界来说。

  **********

  「糟了……」

  名村睁眼看了看书桌上的钟之后跳了起来。

  时间是上午九点半,大周一就迟到可不是闹着玩的。名村打开衣柜取出制服,一边穿一边看向窗外。外面正下着雨。

  虽然起床晚了,但今天却不怎么想去学校。没勇气去面对角屋松川和桐沢,因为上周发生了那些事情。该怎样去处理自己还没有想好,可是三年级又是这段时期是没办法请假不去上学的。

  整理完毕后名村抓起书包走向客厅。

  母亲正坐在沙发上悠然的喝着茶。

  反正已经迟到了就先吃点东西吧。就在名村这么想的时候,

  「去学校有事吗?」

  母亲问了一个莫明其妙的问题。

  「什么叫有事……妈你在说什么啊?」

  「今天不是周六吗。」

  「——啊?周六?」

  听到母亲话的瞬间松了口气,但之后马上就脱口而出「这不可能啊」。

  「你该不会是睡糊涂了吧?」

  「妈您别开玩笑了啦。怎么想今天都是周一吧?」

  今天周一是理所当然的。一个认真严谨的人是不会把周几搞错的。确实从梦中醒来的瞬间会很混乱,但只要清醒过来就会认清现实,不再同梦混淆。

  心里想着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名村开口说:

  「再说为什么不叫我起床嘛,想让我迟到啊?」

  「你啊……」母亲惊讶的眯起眼睛说:「这是今天的报纸你看看。」同时把手边放着的报纸向名村丢来,折成四折的报纸在空中被抖成了两折。

  名村接过报纸确认上面的日期。

  「确实是周六的报纸,你把两天前的报纸给我干啥。」

  「小哲,你没事吧?」

  「妈你才是,该不会是得了认知障碍了吧?」

  「啊啦,真失礼呢。既然说到这份上你就去把上面的电视节目预告跟电视里的对照一下。真是的,这孩子……」

  「妈——」

  名村差点喊出来你别闹了。他把刚才接过来的报纸打开看了看节目预告,母亲拿起遥控打开了电视。

  「——啊咧?」

  一开始出现在画面上的节目就让名村不解,那是个不会在工作日里播出的栏目。认为自己可能是记错了的名村再次将视线落在报纸上。

  「呃,为啥会……」

  对应上了。难以置信的符合让名村全身颤抖。手中的报纸掉在了地上,发出啪嗒的声音。「小哲你真的没事吗?」母亲的话已经传不到他的耳朵里了。

  回到房间里名村脱掉制服换上便装,之后他看看手机确认时间后叹了口气横躺在床上。外面依旧下着雨,不时还能听见隆隆的雷声。说起来周六的上午也是倾盆大雨电闪雷鸣的,这么说今天似乎就是那个周六。

  「………怎么想都很奇怪啊。」

  按照名村的记忆,昨天应该是周日而前天应该是周六,所以今天应该是周一才对——但不知为什么自己却身处于已经度过了一次的星期六当中,而且自己的记忆在这两天中也存在着一些差别。虽然还无法相信,但自身以外的一切都在告诉他今天确实是星期六,母亲、报纸、电视都是这样。

  不经意间他想起了周五的事。对名村来说那已经过去了好几天,但现状果真如此的话,它还只是昨天发生的事情。

  星期五的夜里,名村一如既往的来到桐沢所在的便利店。在那里对她讲了角屋和松川的事情后不知为什么惹恼了她。之后桐沢告诉名村她的打工即将结束,名村什么也没说便离开了。

  「……哈啊。」

  双肩自然而然的垂了下来。只是想想都觉得忧郁。

  名村打起精神,接着开始回想,试着回忆起自己曾经经历过的那个星期六的记忆。

  因为周五受到桐沢的打击,周六一整天自己都在赌气睡大觉。第二天周日,为了弥补前一天怠工的损失上午开始就在图书馆里学习,还记得进展很不顺利。那天(对名村来说就是昨天)早早就睡了。周六和周日大致就是这样度过的。

  名村突然想莫非是自己有预知能力,所以才会在事前知道周六和周日的事情?这也是一种可能性,但名村果然还是觉得不可能。这根本就不是预知之类的那种级别,存在于名村脑子里的是在周六和周日所度过的,也就是说经历的记忆。正常人都能对梦和现实做出区分,虽然做梦的时候很难认识到这是个梦,但是从梦中醒来之后就会明白一切。

  虽然并非真实,但梦也是现实的一部分。因此才可以做出区别。

  「啊,对了。」

  这时他闪过一个念头。

  名村猛地从床上起身,飞奔出房间。

  来到客厅里发现母亲正在用吸尘器打扫地板。

  「妈。」

  在门口喊了一声但没得到回应。大概是吸尘器的声音太吵的缘故,名村向母亲身边走去。

  「妈。」在身后拍了拍她肩膀。

  「——呀!」

  母亲的悲鸣声夹杂着吸尘器的噪音传来,名村不由得苦笑。

  「下次不许这样,吓死我了。」

  母亲关掉吸尘器的开关后手抚胸口深呼吸。

  「抱歉。」

  「有什么事?」

  「我想问问中午吃什么。」

  「素面。」问话的同时名村暗自在心中说。

  「素面哦。」

  「……嗯。」说中了。顺便也问一下晚饭吧。「再问一句晚饭呢?」

  名村确信是牛肉火锅。

  「目前为止我是准备要做牛肉火锅的。」

  「牛肉火锅啊……」

  「有什么不满的吗?」

  「没有哦,牛肉火锅最棒了。」

  名村笑着回答,随后留下一句「那我去学习一直到中午」后准备离开客厅。「你已经没事了吗?」对背后传来的问题,名村回答「大概吧」。

  察觉到自己根本就不是已经没事的样子是在回到自己房间锁上门之后。名村因为脱力再次栽倒在床上。

  证实了自己的记忆并非虚假,但问题并不在这里。

  为什么自己会身处过去之中呢?

  「……怎么一回事啊。」

  名村按着太阳穴转身仰面躺在床上。

  这就是所谓的时间穿越吗。

  在科幻的世界里这是惯例之中的惯例,但是名村对此却完全没有实感。

  研究时间旅行的学者很少但确实存在,名村在某本书上面看到过这样的内容。现状是时间旅行在空想世界中出现的太早,以致于谁都认为那是一种梦想。名村读过的那本书中有「在已知物理法则中存在允许时间穿越途径的可能性及其微小」的记述。及其微小——就是说可能性并不为零。

  时间旅行有可能实现这种说法的流传是在H·G·威尔斯的小说《时间机器》发表后十年,爱因斯坦提出特殊相对论(狭义相对论)之后的事情。虽然牛顿将时间定义为绝对的事物,然而爱因斯坦对此产生质疑,而后证实时间具有弹性。实际上地球和宇宙空间里的时间流动存在着差异,在大重力空间中时间流动变得迟缓,运动速度接近光速时,时光流逝同样会变得缓慢。

  「……嗯。」

  名村哼了一声起身,盘膝坐在床上,对自己是否真的回到了过去一事自问自答。

  在科幻的世界里,有使用类似于时间机器的道具进行时间穿越的自发性的方法,和由于本人受到物理性的冲击(事故之类)而导致时间穿越的突发性事件,那么哪一种比较可能呢?

  从理论上来说,利用高速行进的宇宙飞船、虫洞、超光速粒子一类受爱因斯坦的特殊相对论或者一般相对论(广义相对论)启发的方法的可能性很大。

  抛开实现方法不谈,那么令时间旅行成为可能必须要有某种契机,这并不只局限于时间旅行。有结果必有原因——这种事是理所当然的。

  话虽如此,名村却对发生这种事情的契机一无所知,人生可能本来就是如此。如果自己以外的一切都是静止的话,或许就不会发生意想不到的事情,但是人类是带着各自的想法在行动着的。不只人类,就连地球也在自行转动着,静止不动的星星根本不存在。宇宙在膨胀着,电视上不也说「原因目前正在调查中」么。根据情况的不同也有原因很难查清的事情。

  午后雨停了下来。

  名村望着被雨水浸湿的柏油路面在家附近散步。待在家里让脑子变得有点怪,于是想到外面来呼吸些新鲜空气。

  溜溜达达的在路上走着,一辆黑色箱形车出现在前方,不知道有什么急事速度飞快。因为事住宅街所以道路并不宽敞,名村慌忙躲到路边。车子毫未减速就这样冲了过去。试着将车牌号记下,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跟热线电话一样吗,名村丢下这句话后在十字路口右转登上坡道。

  绕着住宅街转了一周后回到了自家门前。

  「时间穿越呢……」

  嘴里说出这个词后总觉得很傻,心情也稍微轻松了一些。

  当天夜里,名村望着空白的笔记本为本来在周日已经做完了的数学题凭空消失而郁闷。因为已经做过一遍了所以怎么都拿不出干劲,他靠在椅子靠背上闭起眼睛。

  明天是周日,然后后天是周一,这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但这种理所当然曾经崩坏过一次,因此现在还没办法安心。说不定会继续向过去倒退,因为不解其中奥妙所以也不能否定自己可能会飞跃到未来,但反过来说什么都不会发生的情况是最有可能的。名村希望平稳的日常生活可以继续下去。嗯,就是啊,肯定是什么事情搞错了,这种事情不会再发生第二次了。

  室内可以清楚的听见秒针前进的声音。

  滴答、滴答、滴答的前进的,秒针的声音。

  午夜零时二十七分吗。名村冒出这个念头的瞬间。

  没有任何前兆地,视野内突然暗了下来。眼前一片漆黑。

  事出突然让名村吃了一惊,但马上就想到可能是停电了。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想去找照明工具。

  但是周围马上又明亮起来。

  意识到周围变亮之后——却发现自己不知为何身处自家的厨房之中。

  自己正坐在厨房的餐桌前。

  「——啊咧?」

  毫无疑问刚刚自己正坐在自己的房间里面朝着桌子,为什么会到了厨房里,而且还坐在就餐时的固定位置上。看向四周发现父亲正坐在对面,旁边坐着的是母亲。再看看桌子上,吐司、果酱、火腿煎蛋,十分正统的早餐菜谱。再次望向对面坐着的两人,父亲一脸复杂的表情看着报纸,母亲则再一旁「快点吃啦」的催促着。

  「小名,你也快点吃啦。」

  说着母亲将涂满蓝莓果酱的面包一口咬住。

  名村呆呆的望着正在被母亲吃掉的面包。「怎么了?」过了一会母亲问。

  「没、没什么……」听到母亲的话才总算回过神来的名村含糊的回答。

  说来今天会是「哪天」呢?回过神来之后突然很在意。

  「呐,妈……今天是几号来着?」

  战战兢兢的询问。

  「怎么问这么奇怪的问题啊,这孩子。今天不是二十七号吗?」

  「二十七……六月二十七号对吧?」

  「是哦。这不是当然的嘛。」

  六月二十七号是周五。也就是说——因为直到刚刚还是周六的深夜,因此大约向过去倒退了一整天。

  「爸,报纸借我看一下。」

  「……」

  父亲略微做出了反应,看样子似乎正在专心的读着什么。每次他这种状态的时候都听不到别人讲话,无奈的名村只好在桌上探出身子在父亲正在阅读的报纸上确认日期。

  「……果然没错。」

  西历和年号都符合。可以肯定这是几天前名村所经历过的「星期五」,在便利店与桐沢发生小小争执的那天。之后名村通过电视确认了一下时间,早上这个时段无论什么节目都会在左上方把时间显示出来。

  上午七点二十五分,再扣掉几分钟就是名村穿越过来的时刻。

  昨天醒来的时候以为是周一,看钟之后发现时间是上午九点半,而且是周六。从周日(恐怕是深夜的时候)穿越到了周六,这是第一次。

  然后这次是从周六深夜穿越到了周五早晨。

  两次都是向过去倒退,退到前一天的早上。

  「……啊。」

  此时名村注意到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既然自己进行了时间穿越,那么身处现场的双亲为什么会毫无反应?厨房里突然之间出现一个人的话——

  「——啊咧?」

  这时名村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惊诧不已。

  身上穿着制服。

  刚刚明明是穿着平时的衣服,现在却变成了制服。

  这是怎么回事?名村绞尽脑汁去想。父母没有任何觉察,就是说自己一直都坐在这里?但是名村确实有着从周六的深夜飞跃到这个时间的实感。也就是说——

  这是钟不伴随肉体移动的时间穿越吗?

  名村进一步的思考,然后想起了某件事情。

  想过去倒退的话,那个时间点上应该有另一个自己存在,但实际情况却并非如此。因此移动的应该只是自己的「意识」。考虑到大脑的结构会残留有未来经历的记忆多少有些奇怪,但是目前恐怕找不到更加合理的解释了。而且本来名村也无法对人类的「意识」下明确的定义。

  「总之先吃饭吧……」

  对状况进行了一定程度的整理之后名村开始吃饭,周五早上的名村的身体想要吃饭。

  心神不宁的整理好衣装之后名村在一如往常的时间离开了家。

  仔细想想现在可不是该去上学的时候,但是他没有背离日常(虽然对他来说现在是非日常)的勇气。就算是穿越到了过去,现实存在的东西却还没有变。名村不想让自己的言行与周围显得格格不入。

  名村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不可思议的穿越现象命名为『意识溯行』。虽然已经发生过两次了,但都是在向过去倒退,而且是向前一天『意识溯行』。

  难道说有什么规律吗?

  周日的深夜向周六的早晨『意识溯行』。

  周六的深夜向周五的早晨『意识溯行』。

  是啊,两次的起点和终点都很相似。

  第一次没能见到发生意识溯行的瞬间,应该是自己那时候已经睡着了的原因吧?名村如此推测。周日在零点之前就睡觉了,周六因为第二天休息所以没有早起的必要。

  周六那天深夜,记得发生的时刻是凌晨零点二十七分。突然变暗的时候刚好确认了一下时间所以不会错的。然后今天早晨——也就是周五早晨意识溯行到了我家厨房里,虽然当时确认的时刻是上午七点二十五分,但因为确认晚了所以应该提前几分钟才对。

  关于这点可能是正确的。

  名村微微点头,现在下结论可能还为时尚早,但名村非常希望自己的发现是正确的。知道了规律应对也就变得简单。昨天一整天自己都坐立不安难以平静,不知道自己身上会发生些什么——这种状态十分令人害怕。话说回来这之后什么都不发生的话倒是最好不过的了。

  *    *********

  「喂哲平,要开始上课了哦。」

  「啊,嗯。」

  在角屋的催促下名村回到了自己的座位。拉过椅子的瞬间老师刚好进入教室,其他同学都慌慌张张的从座位上站起。

  那天直到第一节课开始上课桐沢都没有出现。

  上课时名村几次看向自己斜前方的座位,心神不宁的上着课。

  违和感。在名村的记忆中这天桐沢没有旷课。这种状况是第一次发生,昨天的日常都是按着自己的记忆进行的,今天在学校里也没人做出同名村的记忆有出入的事情——除了桐沢以外。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喂,名村,你在听吗?」

  看来自己发呆了好久,被敏锐的老师提醒了。

  「对……对不起。」

  「打起精神啊,班长。」

  老师敲了敲黑板,笑声在学生间扩散开来,当中角屋笑得最欢。名村苦笑着低下头。

  ***

  发现其中的矛盾是在当天夜里入浴的时候。

  名村泡在浴缸中,将脸最大限度地浸在水面以下,像小孩子一样咕嘟咕嘟地吹着水泡。听着自己发出的白痴声音,忽然一个想法在脑中闪过。

  是关于自己记忆的事情。

  名村分别在周六和周日深夜发生了意识溯行,经历了第二次相同的星期六,而第二次相同的星期五则是现在进行时中。但是第一次时候的记忆却还完整的保留着,星期五和星期六,同一天的记忆有两份。如果身体不同的话还可以解释为未来的自己所经历过的过去,在肉体共有的情况下却存在着两份记忆就不正常了。但是目前这两天份的记忆确实存在着两份,这很奇怪,理论上存在着矛盾。

  而且桐沢的事情也没办法说明。在名村的记一中周五(当然时意识溯行发生之前所经历的第一次星期五)她并没有旷课,可是今天她却没有到学校来。

  即是说,历史被改变了,可以这样讲吧。

  「这是……」

  时间旅行·悖论。

  名村两手捧着热水洗了把脸。

  时间旅行在实际实行的时候伴随着矛盾——这就是时间旅行·悖论。有名的例子有「杀亲悖论」。回到自己出生之前,将自己的亲生父母杀死——这样的话自己也就根本不会出生。但是自己已经出生了,因此回到过去也应该无法将自己的双亲杀死——这里就产生了矛盾。时间旅行会让因果规律崩坏,因为它破坏了原因和结果之间的关系。

  虽然这是个让人很不舒服的问题,但如果时间旅行可能实现的话应该就能解开这个悖论。并非解开它就可以回到过去,也不是说解不开就不能回,因为物理法则并不是人类所做,人类不过是发现并将其利用罢了。

  名村从浴缸中站了起来,泡的太久有些头昏脑胀。摇摇晃晃着——他想起好像有一种平行世界的理论是用来解释这种矛盾的。

  平行世界也好并行世界也罢——解释有各种各样,不过说到底采取的都是跟科幻作品一样的处理方式。就算过去改变,产生影响的也是其它的未来而不波及自己的未来,从而不会产生矛盾的设想。

  花了十分钟才回到自己房间的名村从书架上拿出一本科学杂志。

  记得以前读这本书的时候曾经看到过触及世界旅行·悖论的文章。那篇文章对时间旅行·悖论进行了理论上的论证。话虽如此,其实也只是把种种设想罗列出来,而没有进行具体的说明。

  「不确定性原理……」

  大致浏览了一番之后名村合上了书。记得提出这一理论的是一位叫做海森堡的人物。是与量子力学有着紧密联系的原理,描述的是微观领域的粒子运动——似乎是这样的。

  离开书架后名村回到床上躺下,心想明天去图书馆调查一下看看吧。不过明天到底是哪一天现在都还不知道。

  「嗯……」

  看了一眼钟发现已经临近惯例的那个时间了。

  午夜零时二十七分。还有两分钟左右那个时刻就要来了。

  名村目不转睛的盯着钟上的指针。眨眼之间一百二十秒经过,视界转暗,名村穿越到了星期四的早晨。

  *****

  『意识溯行』结束后名村马上确认时刻,发现现在是上午七点二十二分。就是说从午夜零点二十七分向前一天的上午七点二十二分溯行这一规律得到了证实。接连发生三次名村还担心会不会出现偏差。

  这样就可以确定了。乘着电车的名村点了点头。点头的瞬间有一种烦恼消散豁然开朗的感觉,不过满员电车的摇晃让不安又重新聚集了起来。

  现在该怎么办才好啊?

  在自己身上发生了『意识溯行』这种现象。『意识溯行』具备规律性。『意识溯行』所产生的悖论暂时用平行世界理论来解释。所知道的只有这几件事,这也仅仅只是掌握了现状罢了。作为关键的『意识溯行』的起因和应对办法,还有如何回到未来的方法,名村还都不知道。

  当初是想着总之先整理一下状况,了解发生了什么事,从这个方向出发进行思考的。不愿接受事实的人可能连思考都会放弃,但是自己不会这么做。

  名村从小就是事前不做打算便难以安心的类型。暑假最先投入的事情是作业,朋友们经常说他很又计划性,但其实他是害怕在暑期末慌慌张张的做题,因为总是会想象开学未完成作业时的情形。

  脑子里经常想到的是接下来该怎么办,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首先也要思考。大家或许会说「什么啊,这不是很冷静嘛」,不过名村偶尔也会逃避「思考」这种行为。

  「……呼。」

  无意中叹了口气。最近总是在叹气。

  在电车里摇晃了一阵之后一个穿着守都高中制服的女生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她在门口附近站着,虽然完全是别人,但因为身材跟桐沢相近所以名村自然而然的想到桐沢的脸。

  从昨天(主观上的昨天,也就是星期五)开始就一直很在意一件事,那就是桐沢周五的旷课。

  她为什么没有来学校?生病、家中出事、还事单纯的偷懒。

  通常缺席的理由也不外乎这几种,但是名村觉得桐沢的旷课说不定又更加特别的理由。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名村经历了两个不一样的同一个星期五。

  走下电车后名村登上台阶。

  可能是边走路边想事情的缘故,在登上最后一节台阶看到检票口的时候,突然一股冲击从背后袭来。名村慌忙回过头。

  「啊,十分抱歉。」

  「没关系。」

  看清对方的脸之前先低下了头,耳边传来一声事务性的回答。

  是一名肤色洁白的少女。全身被黑色的衣服包裹着,给人一种难以接近的感觉。

  「不要紧吗?」

  「是的。」

  黑衣少女微微点头,视线笔直的射过来。一瞬间名村不知为何感觉到一股寒意。

  「……」

  这时名村注意到周围的目光聚集到了自己身上,并非少女而是自己。担心引起奇怪的怀疑的名村不安的从少女身边后退了一步,而与此同时少女则迈开步伐向名村来时登上的台阶方向走去。

  不久少女的身影便消失了。

  「奇怪的感觉。」名村嘀咕了一句后走向检票口。

  *****

  星期四,当天的第四节课体育的内容是游泳。

  前半段是被老师命令在二十五米游泳池内不断的来回往复,还剩二十分钟下课的时候则变为自由时间。女生那边似乎也是这样,刚刚还隔着三四条泳道作为男女生的分界线,在不知不觉中就消失了。

  太阳悬挂在正当空。私立学校的话应该有室内游泳池,不过地方的县立高中就不能有过度的期待了。顶着太阳游泳什么的弃权,泳池里只有水面是温的。最近监护人们太过罗嗦因此在泳池一角还设置了防紫外线的凉棚。

  名村站在泳池边侧目望向那些体力过剩的学生们,一旁的角屋和佐山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东西。

  不经意间他注意到隔着泳池的正对面围栏边桐沢站在那里。她保持着与围栏似触非触的微妙位置站立着,双手背后,以虚无的眼神望向斜上方。泳衣上的一些地方已经晒干了,深色和浅色的部分看上去就像某种花纹一样。她的身材果然很好,虽然比桐沢还要显眼的学生也有几个人,但对名村来说她的魅力无人能及。

  今天的桐沢脸上毫无生气。虽然昨天旷课,今天却同记忆中一样前来上学。可是这不是以前的桐沢。确实她平时总是在发呆,但是今天的她比起以往没有干劲的样子更像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从早晨开始名村就一直想问桐沢。想直接问她昨天为什么没有到学校来。

  名村现在正在书写着与自己经所历过的过去不同的历史。过去正在改变(虽说也有可能是自己来到了有着不同历史的平行世界)。而且这样的人毫无疑问是有限的。

  自己正在倒退着度过曾经经历过一次的日常,这是名村目前所处的现状。因为已经是第二次所以他知道今天下午会突然进行数学测验,而且连出的题目都还记得。因为记得所以他可以在『意识溯行』发生之前采取了不同的行动,最后就可以期待得到不同的结局。比如小测验得满分之类(实际是不是满分另当别论)。

  目前为止只有桐沢的行动与名村的记忆当中不一致。

  桐沢同桐沢之外的人不同在哪?

  桐沢和自己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共同点?

  名村打从心底希望桐沢和自己有着相同的境遇,因此他想尽早亲口向本人询问她昨天旷课的理由。但是另一方面名村又不想问,因为答案未必会如自己所想的一样。既想问又不想去问,心情就这样复杂。

  「喂~,我说哲平同学啊~」

  听到角屋呼唤的瞬间名村将视线从桐沢身上移开。

  「你怎么了啊?笑嘻嘻的……」

  「他怎么可能不笑啊。这可是泳衣啊,泳衣。而且还是学校泳衣啊!紧缚度很高不是肯定的吗!」

  「啊,这么回事啊。」

  「吉野同学果然好棒啊,就像平面偶像一样。」

  佐山手摸着下巴说,视线直盯着泳池中。

  「因为无论什么情况下按下快门感觉吉野都会笑着允许呢。」

  说着角屋也嘻嘻的笑。

  吉野是班里人气第一的女生。说是第一也不是说有人做过统计,只是男生们谈话的时候马上就会议论到她所以才让这种观点传播开来。吉野一张小脸,而且还有着偶像一般的体形和容貌,视线相对的时候一定会回报以笑容,是个对任何人都和亲切和蔼的女孩子,跟桐沢正好相反的性格。该说是存在感么,她无时无刻不在撒发出类似气场一样的东西,吸引着男生在不知不觉间注目于她。名村清楚吉野在男生中受欢迎的理由,不过另他百看不厌的却是桐沢。

  「看啊,那副好像时常感觉到男生的目光而露出的笑容,吉野好厉害!」

  「给人一种很专业的感觉呢,吉野同学真厉害!」

  佐山表示赞同,也不知道厉害在哪。

  两人蠢相全开继续在那里观察女生。『意识溯行』之前的那个星期四的这节课是怎么过的来着,名村试着回想。记得那天自己因为接连听到角屋和松川的告白而意志消沉,结果游泳的时候呛了好几口水,自由时间一直在游泳池边休息。而角屋和佐山也跟现在一样沉醉于品评女生。

  「话说回来——桐沢可真够大的呢。」

  佐山突然这样说,吓得名村赶紧移开视线。

  「这倒是没法否定啊。」角屋严肃的点点头。也不知道「大」指的是什么。

  「嗯——,吃什么才回长得这么大啊,太夸张了。」

  佐山有时候会突然说出一些奇怪的事情,当中不乏猥琐的发言,而且说的时候还毫不遮掩。角屋则很意外的不会主动讲黄段子。

  「但是果然还是强烈推荐吉野同学啊。」

  不经意见同佐山视线相对。什么意思啊,就在名村这样相的时候他马上将视线移向泳池并且岔开了话题。

  「是吗?嘛,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嘛。」听到佐山的话后角屋回答。

  这时名村才明白佐山的意图,他一定是发现提起桐沢的话题很糟,角屋也是觉得如此所以才会配合他。与其说是很糟不如说是不知道该如何对付这个话题吧。

  「啊……好像有麻烦了。」

  「嗯?佐山你怎么了?」

  「因为过分关注一部分地域,导致另一部分地域发生不得了的状况了。」

  「啥?另一部分地域不得了了?哪边啊?」

  「大概,是下边。」

  「啊?下边?脚吗?」角屋的语气听上去像是故意的。

  「下过头了,再往上点。」

  「再往上点?什么……难道是那里吗?是那个地方吗?真的假的啊佐山!这不是紧急事态吗!好,总之先跳进水里再说!」

  「哦!就这么办!」

  两人以微妙的前屈姿势跑向游泳池,同时跃入水中。溅起的水花让附近的同学睁不开眼。

  哎呀哎呀。名村耸肩苦笑。

  之后两人混到了其它男生中间玩起了泼水,不知为何角屋遭到了大家的集中攻击。开始角屋只是平静的说「快停下」,渐渐就有些生气的叫着「我都说了快给我停下」,最后则是大吼道「呜啊啊啊!你们这群混弹蛋看我不挨个把你们击沉!死吧!」

  哎呀哎呀。名村再度耸肩。

  视线再度回到泳池边,寻找桐沢的身影。她不知何时离开了围栏,走在泳池的边突起的边缘上。桐沢缓慢的一步步走向凉棚的方向,感觉她的脚步有些奇怪。

  「啊——」

  目光追随着的桐沢脚下一滑又没有站稳,跌进了游泳池中扬起巨大的水花。明明落水的不是自己,名村却产生了漂浮的感觉。

  桐沢头朝下跌进水中,附近的女生一脸吃惊的表情。好一会她都没有浮上来,名村担心是不是溺水了。不过接着她的头就露出了水面,然后伸手搭在泳池边。呛了水的缘故正在不住的咳嗽。名村不禁想起含有漂白粉的泳池水的味道和刺鼻的气味。

  桐沢仍然在咳嗽。大概是有点担心,附近的体育老师走到她身边向伸手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拉离泳池,向凉棚走去。凉棚中放有塑料椅子,已经被参观教学的学生们占据,其中一人起身把位置让给了桐沢。桐沢低着头因此从这边看不清表情,她没事吧?就在名村打算去凉棚看看的时候,下课铃突然响起了。老师呼唤学生们集合,名村没办法只能遵从指示。

  课程结束后学生们一个接一个的离开了游泳池,是淋浴和换衣服去了吧。之后是午休有的是时间,可是大家却都很急。

  名村沿着冷清的泳池边缘向凉棚中的桐沢走去。

  她正在眯起眼睛眺望闪闪发光的泳池,肩上披着一条白色的浴巾。摘下了泳帽后浸湿的长发给人一种沉重感。

  「还好吗?」名村开口对桐沢说。

  「嗯……什么啊,原来是名村啊。」

  很冷淡的回应,桐沢小声叹了口气。

  「没事吧,桐沢?」

  抱着游泳板的女体育老师走了过来。她是位个性爽朗,巾帼不让须眉的美女教师,无论在男生女中当中都很有人气,年龄也才二十多岁。

  「嘛,大概吧……」

  桐沢慵懒的回答。

  「身体不太舒服吗?总之不要太勉强。」

  「哈啊……」桐沢一脸不爽的回应。

  「话说——你跟她同班吗?」

  老师看向名村,名村点头回答是。

  「他是我们班班长。」桐沢插嘴道。

  「班长啊,那正好呢。」

  一直绷着脸的老师露出浅浅的微笑。

  「有、有什么事么?」

  「相让你带桐沢去保健室,暂且让她休息一下为好。班主任那边我会去说的,实在不行第五节课也不要上了。」

  说完老师抱着游泳板离开了。

  「不过啊。」名村看看了桐沢。「桐沢同学你身体还好吗?」

  「嗯……,不知道。不过或许先睡一觉为好。」

  「这样啊,那么就去保健室吧。」

  「我自己也能去的。」

  「老师委托我了啊,而且万一途中出点什么事就麻烦了。」

  「嘛,好吧。不过之前要先换衣服呢。」

  「啊,是啊。那么就在更衣室门口等你吧,我想应该是我先换好。」

  「男生啊,换衣服好像很轻松呢。女生脱衣服麻烦死了。」

  「那,那么麻烦吗?」

  「很麻烦呢。」她带着浅浅的微笑说。「这里虽然很想脱下来,可是却不会那么轻松的让我办到呢。」

  桐沢扯着泳衣的肩带强调说。真是种奇怪的表述方法,就好像泳衣有自己的想法一样。

  「啊,好乏。」说着桐沢从椅子上站起来,名村见她瞬间踉跄了一下想要上去搀扶,然而桐沢制止了他并说:「没事啦,只是坐太久了的关系。」

  「真的没事吗?」

  听到名村担心的询问,桐沢走到他身边小声说:

  「这么担心话不如一起去换衣服吧?」

  耳边有气息传来。

  「去、去女子更衣室实在是做不到……」

  「名村的话没问题啦,女子更衣室什么小菜一碟。」

  「……不要诱导我去做奇怪的事情啦,桐沢同学。」

  什么啊,这不是挺有精神的么。名村稍微的放心了一些。

  保健室里一个人都没有。守都高中的保健老师是个年近四十的邋遢男人,因此保健室里总是静悄悄的,单纯是因为好奇而前来的学生也很少。

  「呼……好累。」

  桐沢穿着制服躺到了病床上。擅自使用好吗,话虽如此可是老师又不在也没办法。消毒水的味道在室内飘荡,这股味道有的人喜欢有的人讨厌,不过对名村来说并不反感。

  「呐,桐沢同学,你不吃些什么吗?」

  站在保健室中央位置的名村问。

  「嗯……没什么食欲,不过倒是想喝点凉的东西呢,运动饮料之类的。」

  「那我去给你买。」

  「可以吗?」

  裹着毛巾被躺在床上的桐沢望向名村。

  「嗯,本来我就打算要去买的。」

  「下次我请客。」

  「没关系啦,这点东西。」

  名村挥手客气了一下,然后准备离开保健室。

  「啊,等一下名村。」

  「怎么了?」途中背后传来呼声,名村转过身。

  「有点事要问你……」

  她的口气突然变得有些微妙,声音也比平时要小。

  「什么事?」

  「……昨天,你没来便利店对吧?」

  「诶?」瞬间名村并没有理解。「便利店……?」

  「这样啊,」桐沢盯了名村一会,小声的说。「自己不记得的话就算了。抱歉,问了奇怪的事情。」之后她便翻身朝向了窗户。

  名村一头雾水的走出保健室,朝着小卖部的方向前进,同时在脑子里回味着桐沢的话。

  走到楼门口的时候才明白桐沢话里的意思。

  六月的这段期间每到周五名村都会去桐沢打工的便利店里。虽然想过下雨的话就算了,但是最后却一天都没有空过。然而昨天自己并没有在那里露过面,所以桐沢才会感到奇怪,因此才会问名村是不是没来过便利店。

  想通的时候正好看到了小卖部,学生已经少了不少,名村心想肯定是好东西都卖的差不多了。果然如他所料,剩下的都是些点心面包了。饮料是在自动贩卖机种出售,名村买了桐沢想要的运动饮料,自己也买了一瓶。

  「……给我等一下。」

  把自动贩卖机吐了冰凉罐子拿在手中的时候,名村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

  自己应该更早些注意到的,桐沢所说的是『昨天』, 桐沢把『明天』的事情说成是『昨天』,桐沢知道未来自己的行动。

  对名村来说昨天等于是『未来』,但是这并不适用于自己意外的人。明明是这样,可是桐沢却在这一点上跟自己的认识以一致。那就是说——

  惊惶失措的名村在走廊里跑了起来,突然的举动吸引了周围学生的目光。途中险些与刚从洗手间走出来的男生撞到一起,不过总算是避开了。

  保健室出现在视野里。名村维持不让手中抱着的食物和饮料不掉下来,同时急速在走廊中行进。不一会便到达了保健室,将门拉开。

  「——诶?」

  望向里面的瞬间名村吃惊的叫出声来。

  床上已经空了。

  窗户大开着,窗帘呼啦呼啦的随风飘荡。

  桐沢消失了?消失掉了?不知为何,名村毫无根据的相信她真的已经消失了。一股丧失感一样的感觉涌上心头。

  「——哇!」

  猛然感觉到了气息,但是还没来得及思考突然就有人拍了他的后背。

  「呜、呜哇啊!」

  保健室里传出了名村可怜的悲鸣。

  「啊哈哈,吓一跳吧?」

  回头发现桐沢就在眼前抬头看着自己。比起在泳池的时候她的皮肤恢复了许多血色,表情也清爽了许多。

  「刚刚去上厕所啦。」

  「啊,这样啊……」名村还惊魂未定。

  「……嗯,感觉名村……」

  「诶?怎、怎么?」

  桐沢突然靠近名村的身体并抓住了他的制服下摆,进而还把脸凑到他的肩头嗅来嗅去。

  「一股游泳池的味道。」她的脸从名村身上离开。「名村啊,没有男人的臭味呢。」

  「是、是吗?自己闻不出身上的味道啦……」

  亲密接触的状态持续了好一会,话虽如此也可能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名村有一种体内的力量被抽干了的感觉,是一种很舒服的脱力状态。门大开着,可以听见午休的喧闹,感觉自己好像在做着什么不妙的事情。说起来,刮台风的那次也是这样的气氛,当时也和今天的状况很相似。

  桐沢的身上有一股泳池漂白粉的味道,但更加强烈的是女性特有的酸甜芳香。名村渐渐觉得头晕目眩。

  「那、那个刚、刚才的话……」

  「刚才的话?」桐沢在耳边低语。「啊,那个啊。不管它也没什么啦。」

  说着桐沢从名村身边离开,然后背着手将门关上。

  「不是这样。」

  「什么?」

  「就是说……」

  原本想要详尽说明可此刻却张口结舌,视线游移。再度接近的桐沢仰视着名村。

  「桐沢同学,刚才说『昨天』了吧。」

  「嗯,是说了。」

  「那是什么意思啊?」

  「什么意思……指什么?」

  桐沢呆呆的回问。

  「因为,昨天是星期三啊?桐沢同学打工的时间不是星期五和星期六的深夜吗?这样的话桐沢同学问我昨天有没有来便利店就让人觉得很不可思议。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呢?」

  桐沢微笑道。看起来名村的反应让她觉得很有趣。

  「说到底,名村想对我说些什么呢?」

  「这个……我是想说桐沢同学所说的『昨天』并非星期三而是星期五,也就是说桐沢同学你知道未来的事情。」

  「已经认定了?」

  「……只是怀疑。」

  「嗯,这样啊。」桐沢走到窗边,翘起腿坐到床上。「不过啊,你不觉得话说的太远了么?」

  「诶?哪里啊?」

  「哎,因为知道未来的事情……我又不是预知能力者,而且也可能只是我单纯的讲错了,这是日常会话中常有的事情吧?」

  「我觉得不会有人把昨天和明天搞错……」

  「——嗯,我确实没有搞错。」

  桐沢改了口,盘膝而坐。视线笔直的朝向名村。

  「诶?你的意思是……」

  「就像名村你说的,我知道未来的事情哦。」

  「并不是预知能力的那种对吧?」

  「嗯,对哦。」桐沢莞尔一笑。「我之所以知道未来之事,是因为我本就是未来之人。」

  「你是从未来回到这里的吧?」

  「不太想承认呢。」

  窗外吹进来的风拂动着桐沢的秀发,清凉的空气也吹到了名村身边。太阳隐进了云中,让室内稍稍有些变暗。

  「顺便问下你是从『何时』来的呢?」

  「嗯……,记得最初是六月二十九日的深夜吧。」

  「最初是怎样的情况?」

  「挺特殊的呢,我的时间穿越。」

  说着桐沢简单的描述了一下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六月二十九日。当天深夜。时间穿越到前一天。不伴随肉体的移动。规律性。桐沢在说明期间数次抱怨「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名村紧张得彷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虽然他只是默默在一旁听着,但最后还是忍不住打断她说:「已经够了,桐沢同学。你所说的全都跟我一样。」

  「一样就是说,名村果然也是从未来而来的?」

  「嗯……」名村点点头。「桐沢同学你刚刚说『果然』,难道说你早就对我的事情心中有数了?」

  听到名村的话桐沢意味深长的点点头。

  「虽然不太敢确信。名村你每到周五都必到店里来的对吧?本该来的人却没有来,会觉得不可思议也是当然的。」

  「我也是对昨天……该说是明天桐沢同学没来上学感到奇怪。今天也是,桐沢同学突然掉进泳池把我吓了一跳啊。啊咧?难道是故意的?」

  「啊哈哈,不是啦。」桐沢少见的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发呆所以才会失足啦,让你看到我丢人的一幕了。」

  「这些或许全都是梦也说不定」,此时名村这样想,真心的这样想。

  **********

  守都站站内的可丽饼专卖店里女性顾客占据了压倒性的数量,不过因为菜单上出了主要的可丽饼以外还又一些简单的小吃,所以也存在着几对年轻情侣。

  「呐,你不觉得奇怪吗?」

  桐沢说出这句话是在刚刚面对面坐到座位上的时候。

  「哪里啊?」

  「你的理解能力真差诶,进门之前不是刚说完吗?」

  「啊……刚刚的啊。是指我和桐沢同学以相同的条件向过去溯行去很奇怪这件事吗?」

  两人都是在星期天的深夜开始的『意识溯行』。而且都是星期天到星期六,星期六到星期五,然后星期五到星期四这样的来到了现在(明明是身处过去却用现在来表示有些奇怪,但是按记忆来看目前是现在这点并没有错),这种『意识溯行』的方式又是相同的。

  「对对。」

  桐沢用一如既往的轻松口气回答,然后两手握住裹着鲜草莓的可丽饼,在尖端部分咬了一口。两个人到这种地方来还是第一次呢,名村看着这一幕心想。

  「一个人陷入这种状况里心情就够糟的了,怎么会两个人都变成这样了啊……心情越来越糟了。」

  说是心情糟糕可还是一副食欲满满的样子,桐沢顺利的消灭掉了可丽饼。

  第五节和第六节课她好像一直都在保健室里睡觉,放学的时候便恢复了以往的状态。刚刚她本人说是因为「精神上的疲劳积攒了太多」,这会一定是因为有了同伴所以安心下来了吧,名村也是一样。至少自己脑子坏掉了的可能性小了很多。

  「确实这要是偶然的话也太过巧合了。该怎么说呢……」

  「人为的?」

  「嗯,也不知道原因。」

  「嘛,这方面就算讨论也没结果先放到一边……」

  桐沢将最后一快可丽饼连同鲜红的草莓一起放入口中。她吃得很快,名村只喝了一口冰咖啡,可丽饼都还没有动过。

  「我说啊,你不觉得我们的时间穿越有很多矛盾吗?」

  「这我也想过,不过关于这点——」

  名村将会不会是平行世界解决了时间旅行·悖论的设想告诉了桐沢。解说完毕后,

  「还真是固定事项呢。」

  桐沢并没有表现的很惊讶,她可能也知道这些东西。

  「不过……平行世界这种设想会对现实适用这点我有些不能接受。说到底那也只是空想的产物吧?」

  「啊,关于这点我也稍稍的考虑过。」

  「真的?」

  「嗯,不过希望你别抱有期待。」

  「名村你是怀疑主义者?」

  「——这倒是不能否定啦。比起这个要是给未来的自己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的话就麻烦了啊。此外可能还有什么我们没有发现的问题存在。」

  「确实,溯行的只有意识呢……身体那边不会有事吧。」

  「呐,桐沢同学。这之后要不要去图书馆看看?记得这附近有一家。」

  「图书馆?」桐沢微微歪起头。

  「有些事情想要确认一下,之后再向你说明好吗?」

  名村做出提案之后桐沢郑重其事的对他说:

  「呐,你的可丽饼,不吃的话可以给我吗?」

  她好像一直在瞄着那个,名村无言的点点头。

  之后名村看着桐沢吃可丽饼的样子,不经意间想起『意识溯行』发生之前的事情——六月十二七日,星期五的那个深夜的事情。那时候名村跟桐沢在便利店里吵了一架。第一次看到她生气的表情,十分急躁,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桐沢。或许是因为目前这种状况的原因吧,名村完全忘记了这件事情。桐沢肯定也忘记了吧。不,她可能只是不想触及那件事而已。

  ******

  图书馆里鸦鹊无声,虽说本来就没哪间有图书馆热闹的跟菜市场一样。

  「那么,这个不确定性原理就是解开悖论的钥匙吗?」

  「可能就是类似钥匙一类的东西。」说着名村把厚厚的专业书籍放回到书架上。「走吧桐沢同学,我们边走边说。」

  「已经可以了?」

  「开始不就说了只是来确认一下的嘛。」

  「嘛,倒是这么说了……」

  桐沢看上去有些难以释然的样子,看上去一脸困惑。

  「怎么了?」

  听到名村的询问后,

  「啊,没什么……只是觉得名村意外的脑子不错呢。」

  「你说的话还真失礼啊,再说我可是班长大人哦?」

  「啊,说来你还是班长大人呢。」桐沢苦笑。「抱歉抱歉。该怎么说呢,脑子里有A书男这种坏印象还是怎么回事……」

  「啊啊……」

  大致明白桐沢想说些什么了。

  「在我脑中名村的印象色是粉红色的哦,除此之外想不起来了啦。」

  「啊啊……」

  名村的双肩颓然下垂。

  便利店里的那件事对桐沢来说成为了印象事件,对名村的印象也就固定在那里了。

  「那么不确定性原理是什么啊?」

  离开图书馆的时候桐沢问。走出自动门的瞬间热空气一下冲上来包裹住全身,让名村感觉呼吸困难。

  「是量子力学的基本原理之一。」

  「啊,说的简单些哦。」

  「不确定性原理是证明平行世界存在的根据。」

  「是这样吗?」

  「嗯,虽然好像也有其它的解释——但依据现在的宇宙理论,平行世界的存在是很有可能的。」

  两人从拐角的药店处右转,沿着的平缓的坡道向下行进。绿叶茂盛的林荫道上空气很清新。

  「我简单的说明一下。」名村开始用轻松的口气讲解。「这是与微观世界有关的,假设有一个电子,当然肉眼是看不到的。」

  「一个电子。」桐沢鹦鹉学舌般的小声重复,似乎在脑中浮现出了某种画面。

  「这个电子在不停的运动着……但是人类无法断定这个电子在某个时间点上是如何运动的。」

  「无法断定?」

  「向右移动的可能是80%,向左移动的可能性是20%。虽然可以做出这样的推测,但是在微观世界里却无法精确的捕捉到像电子这样的基本粒子的运动。虽然刚刚只是说向左和向右,但实际上必须考虑更多种运动可能。而且实际会发生什么也无从知晓,所以起因和结果也很模糊,非常的暧昧。」

  「等一下,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为什么?」

  「你看,比如说这台车。」桐沢指着某辆在马路上行驶的汽车。「那台车在下一个信号灯处会向右转还是向左转,我们两个不是也没办法判定吗?」

  「但是开车的人知道吧?」

  「诶?啊,是啊……」

  「这么说可能有点怪,电子的运动就连电子自身都无法理解。通常情况下相同的条件会产生相同的结果,但是微观世界即便同样的条件下也难以保证会有同样的结果——因此必须将所有的可能性都考虑进去。」

  「也就是说要考虑到各种各样的未来?」

  「就是这样。只是在现实层面上我们并没有感觉到,因为人类无论怎样做都只能选择一种结局。虽然后悔的说『那个时候这样做就好了』,但是事实也没办法改变。」

  「——但是我们两个因为『意识溯行』的关系将这一切变成了可能……?」

  「大概在『意识溯行』完毕的瞬间我们已经移动到了别的未来之中了。我们两个在第一次经历的星期四、星期五、星期六和『意识溯行』之后经历的星期六、星期五、星期四中所做的事情并非是在同一个世界,不然的话那些事情就应该记录在过去上。」

  「啊,这样啊。因为是相同的身体……原来如此。」

  桐沢按着水风飘起的头发抬头看着天空。

  「这种想法跟平行世界一样是吗?」

  「是啊。刚开始我就说了,证明平行世界存在的依据就是不确定性原理。刚才看的书中则写作『多宇宙解释』或者『多世界解释』。」

  「多·宇·宙·解·释……」桐沢用奇怪的发音嘀咕着。「嗯……原来是这样呢。」

  「理解的真快啊,桐沢同学。」

  「不不,没有这回事。」

  她挥手表示否定,脸上并没有露出谦虚的表情。名村想起以前也有过类似的事情,当时她说过「我是个不折不扣的傻瓜」。看上去她很讨厌被人夸奖,这是为什么?

  「啊,又是红灯,刚刚才变的啊。」

  「这下要等很久呢……」桐沢呆呆的向车站方向望去。

  车站前较为醒目的是上班族还有身穿制服的高中生的身影。

  「哈啊……」望着那边桐沢重重的叹了口气。

  「桐沢同学会叹气真是少见呢。」

  「最近一直在自己想问题所以很头疼。」

  「嘛,无法对人说的事情呢。」

  「是啊是啊……」桐沢再度叹气。「而且家里也好学校也好……我觉得周围的人都在耍我。」

  「——诶?怎么回事?」

  「我们俩现在不是身处在过去吗?都是已经经历过一次的事情了对吧。但是周围的人却不是,他们跟我们不同,并没有未来的记忆。虽然我知道是这样……但并不是我希望『意识溯行』这种事情发生的,所以果然还是很不舒服,感觉所见的一切好像都是骗人的……」

  听到桐沢的话名村不觉点头同意。

  「像假的吗……确实当初我也以为是开玩笑啊。」

  「不过现在已经没有理由去否认它了。」

  信号灯转为绿色,两人穿过单行双车道。

  「呐名村,我有想过。」刚穿过马路桐沢便开口说。「虽然我们两个的记忆是连续着的,但我们现在正在不断向过去溯行,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有不连续的地方吧?」

  「确实……一次又一次的跳回过去呢。」

  「不过这其中一定有规律。」桐沢用强有力的声音说。「既然有规则性的话,不就可以想出一个对策来适应现状了吗?因此我有个提案。」

  「提案?怎样的?」

  「人类呢,在一天即将结束的时候不是会自然的考虑起明天的事情吗?」

  「会考虑呢。」

  名村放慢了脚步,为了不被人潮带走他走向路边。

  「但是我们两个就算考虑明天的事情也没用,所以要考虑的事昨天的事情,依据情况甚至有必要几天的事情。」

  「原来如此,很合理啊。」

  「是吧?」桐沢眼中放光。「综上所述,名村,把你的手机号告诉我。」

  「手机?倒是没问题……不过不在心里记住的话就会消失掉吧?」

  名村马上就注意到了这点。因为现在正在向过去溯行,所以除了自己的记忆之外一切保存手段都没有效果,手机的储存器也不例外。

  「呜哇……必须要记在心里吗。」桐沢耸了耸肩。「嘛,无所谓了,总之先告诉我。」

  「好的。」

  名村从口袋里取出手机,调出自己的电话号码,桐沢也把手机递了过来。

  「每晚都要进行电话联络所以才这么做的。」

  桐沢一边看着名村的手机屏幕一边说。

  「每、每晚?」

  「我刚才不是说了嘛,为了回忆起昨天的事情啊。虽然最近的事情可能还记得,不过溯行到太久之前的话记忆就模糊了。」

  「也就是说情报交换的意思?」

  「就是这样,就拜托你了哦?」

  「……这么期待我我也很困扰啊。」

  名村将目光从眼前的桐沢身上移开,望向滚滚的人潮。

  走向车站的人,从车站里走出的人,行人主要是这两类。

  大家看上去都是面无表情的在走路样子,看上去都是头脑空空的在走路的样子。接着名村把行人们想象成类似机器人一样的东西,该不会所有人都是按照程序——按照给予的命令来行动的吧,他的脑子里冒出这种莫明其妙的妄想。

  「喂~」听到桐沢的呼唤他才回过神来。

  「抱歉,发呆了。」

  桐沢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之后名村安心下来。

  能证明自己的记忆没有问题的人只有她一个了。

  **********

  这之后又回溯了几天,来到了数日之前。

  午夜零点开始,回溯到前一天的上午的七点二十分的『意识溯行』。——这一规律性并没有崩坏,朝着过去的溯行在某种意义上来说顺利的进行着。

  那天夜里名村正躺在床上跟桐沢通话。

  『好像昨天早上会开临时学生大会吧?』

  「啊,是呢。开得时间太长连第一节课都延迟了十分钟。」

  『还发生过别的事情么?』

  「嗯……,此外就没什么了。作业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嘛,作业就算做了也没用,只能期待过去的我们了。」

  名村翻身向窗外望去。外面看不到星星,天气看上去不怎么好。不过他记得昨天应该是大晴天。关心的不是明天的天气而是昨天的,名村觉得自己实在是思想退步啊。

  『听我说名村,我呢,有一个非常不得了的发现。』

  桐沢的声音听上去自信满满。

  「嗯?怎么了?」

  『今天买洋服花掉了两万元,但是到了明天两万元又会回来了!』

  桐沢将「回来了」重复了好几遍,名村差不多可以想象出她现在是一副什么表情。

  「很遗憾桐沢同学,洋服也会消失哦。」

  『——啊啊!』这种反应也很容易想象出来。『……这就是质量守恒定律吗。』

  「很微妙的错误啊……」

  名村他们并非朝着未来而是向着过去前进的。只要『意识溯行』还在继续,除了记忆之外的任何东西就都无法保存。不,也并不是保存不下来,一切都是由于自己在向过去倒退的关系。

  桐沢今天买下洋服这个事实,在回到昨天之后也会变成还未发生的未来之事。虽然会留下记忆,但没人会相信你。

  『意识溯行』就这样继续下去的话该如何是好?

  光是想到这点都会让名村感到不安。这与对将来感到茫然的不安不同,是更加深刻的东西。未来的事情自然没人会知道,但是自己所经历过的从前却谁都能够想起。名村他们正在回到过去,那里有无法回避的现实等着他们,对两人来说那都是在未来已经被确定下来的过去的事情——而且除此之外别无它物。

  名村和桐沢都绝对不会提起这之后的事情。

  因为迎接他们的将是两人所构筑的一切全部崩坏的命运。很容易就可以想象到现在与名村关系亲密的角屋和佐山他们与名村形同陌路的光景。只要自己还在朝着过去后退,自己就什么都不会得到——只有失去。

  现在两人这样一同确认过去的事情,安定的过着一种奇妙的生活,但是名村却只觉得这是在白费力气。或许,桐沢她也是明白的。

  「那么,差不多快到时间了我挂断了哦。」

  「啊,嗯,明天见。」

  「见面是在昨天呢。」

  「哈哈,是啊。」

  名村勉强笑了一声,但映在窗户里面得脸却没见到什么笑容。

  通话结束后他把手机丢在了床上。反正回到昨天的话它也会插在桌子的充电器上。

  **********

  这天名村和桐沢走在闹市区的大街上。

  回到过去的『意识溯行』还是老样子在持续着,就好像理所当然一样。『意识溯行』发生的原因还不清楚。不,就连怎样做才会将其弄清楚都还不清楚。

  「呐……那个孩子,是不是刚才起就一直在跟着我们啊?」

  桐沢在名村的耳边小声说。这时两人正走在通往车站的小路上。名村夸张的「诶?」了一声后停下了脚步,侧目看到了可以将路上风景尽收眼底的混合大厦窗玻璃。他回过头,借助那些玻璃探查后方的情况。

  「看见了吗?自动贩卖机那边的那个孩子。」

  「……黑衣服的那个?」

  「嗯嗯。」

  「啊」名村马上注意到了。「那孩子是我之前在车站撞到的孩子哦。」

  「车站?撞到了……你撞到她了?」

  桐沢奇怪的重复着确认。

  「嗯,是的。」名村点头。「那身衣服很特别,脸也记得,不会认错的。」

  「那么,那孩子为什么会跟着我们?」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

  一台车从车站方向驶来,因为道路狭窄两人靠向路边。名村走到混合大厦停车场的白线处,向自动贩卖机那里看去。

  「果然是那孩子。」

  「会不会是找名村有事?」

  「有什么事?」

  「比如说,撞到的时候拣到了钱包之类。」

  「一般来说在寻找本人之前就会先交给派出所吧。」

  「那么就是爱的告白。」

  「什么叫『那么就是』啊。」

  「总之那孩子正在犹豫不决中,这种程度你应该查觉到才对。」

  桐沢的妄想正在不断的膨胀,真够随便的,名村叹了口气。

  「嘛,问问本人就会知道了。」

  「说的也是呢。」

  桐沢拨弄了一下刘海,转身朝向少女,名村迟了一步也转身向后。目光同少女相对,她并没有惊讶,显得面无表情。接下来该说点什么好呢,就在名村考虑这种事的时候——少女转身向后走去。

  「——啊,要逃走吗?」

  名村马上看向桐沢,可是她已经跑了过去,同时催促名村:「你在干什么啊?快点追啦。」名村慌忙跑到桐沢身边,两人并肩前行。

  「为什么要追啊?」

  「那孩子跑掉了啊。」

  「这理由也太牵强了。」

  「哪里啊?」

  桐沢哼笑了一声,好久没有见过她嘲弄的脸了。

  同少女之间的距离逐渐缩短,她逃的不是很快,刚从十字路口左转,还剩几就可以抓到了,两人再一次加快速度。

  就在这时。

  少女突然减慢了速度。

  「危险!」桐沢大叫着与少女一起跌倒,咕咚的声音在小巷子里回荡。名村一个急刹车绕过了少女的身体停了下来。

  「没、没事吧?」

  名村站在少女不远处询问。

  「干吗,站在远处围观啊?」说着桐沢向少女身边走去,双手将她抱了起来。不同于外表还颇有些力气。

  「有受伤吗?」

  桐沢看着少女的脸问。

  「并没有。」

  少女毫无感情的回答,确实是不带感情的。

  「可是刚才看你摔得很重。」

  「没关系的。」

  少女敏捷地站起身来,然后用手拍了拍洋服上的灰尘。在名村的位置并没有看到她有什么地方出血, 似乎真的没什么事。

  「话说回来,你找我们俩有什么事对吧?」

  「好像是有,好像是没有。」少女的回答暗昧不清。

  「说实话吧,我们不会生气的。」

  名村轻声询问后少女投来困惑的目光。虽然她并没有露出困惑的表情,但名村不知为何感到了她的困惑。

  《没办法了呐。》

  突然的出现了第四个人的声音。并不事来往行人发出的,明显是从少女的方向传来,而且是个男人的声音。

  「刚才的声音……是?」

  桐沢一脸惊讶的向少女询问。

  「腹语术?」名村随便的这样说,少女则事务性的辩解了一句「不是的」。

  《在这里哦,这里。》

  男性的声音再度在小巷子里响起。虽然确实是人的声音,但感觉并非直接从嗓子里发出的。

  《拉琪雅。》

  「是。」

  少女伸手从怀里取出某样东西。开始以为那是手机,但那个比手机要略微大一点。是一部黑色的机器,上面带有液晶屏幕和操作面板。名村推测那是便携式终端一类的东西。

  「可以吗?」

  少女双手拿着便携终端不知道在询问着什么。

  《这里就交给我吧。》

  「我明白了,重森先生。」

  叫做拉琪雅的少女微微点头。

  《回答得很好。》

  看样子声音的主人好像是叫做重森。那台便携式终端可能具有电话的功能,这事名村直观的感想。

  《哟,两位迷路的孩子。》

  便携终端里传出一个无精打采的声音,就好像完全没有紧张感一样。

  「两位?你是怎么知道的?果然是腹语术吗?」

  刚才为止一直默默看着的桐沢开口了。

  《你这么认为的话我也完全不在意——这是玩笑话。嘛,因为设有镜头的缘故所以看得见。话说,你们对有还有这种东西感到意外吧?》

  非常自大的说法,但却不可思议的没有觉得被小看。

  「难道说你们一直都在观察我们吗?」

  《观察啊……嘛,也不能算错。》

  「迷路的孩子是什么意思?」桐沢插嘴问。

  《你们是迷路的孩子,不,是迷失在时间当中的孩子。对于这点你们心中有数吧?》

  「你指的是『意识溯行』的事情?」

  桐沢马上回答。迟了一会名村也明白了重森所说的「迷路的孩子」的意思。

  《哦?你们把它叫做『意识溯行』啊?有意思。》

  拉琪雅靠在电线杆上,她两手捧着的便携终端继续流出声音。

  《你们知道那个『意识溯行』发生的原因吗?》

  「……这个你知道的吧?」

  名村反问。跟看不到身影的人说话感觉很奇妙,拉琪雅从刚刚开始就一言不发,双眼望着来往的车辆。

  《很遗憾我没办法帮助你们。》

  他的态度一转,口气变得认真起来。名村的脑中浮现出没见过脸的重森先生的带着歉意的表情。

  《不过我知道你们所说的『意识溯行』是如何发生的。》

  「原因是?」

  《因为你们身处在另一个世界之中。》

  「另一个世界?」桐沢表情一变。「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来说明一下。》重森马上做出反应。《其实你们所说的『意识溯行』是次要的问题。我们不叫它『意识溯行』,而是称之为『逆时间翻转(anti time flip)』。》

  「逆时间翻转?」名村将重森的话重复了一遍。

  《嘛,称呼怎样都好,总之你们现在身处于另一个世界,这个『翻转世界』当中。其实这么叫并不恰当,不过对你们来说某种意义上是正确的名称。》

  「对我们来说正确?」

  《举个例子说,对于在坡道上向上行进的人来说,这是条『上坡路』,但对下坡的人来说这就是条『下坡路』了,是这样的吧?》

  重森的说法有着不容置疑的说服力。

  「就是说观察者们的视点不相同?」桐沢问。

  《嘛,就是这样。居住的世界不同基准也不一样。你们就向是上坡的人,本来就没有下坡的想法,对你们来说那就成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啊啊,原来如此。」名村恍然大悟。虽然是明白了,但却马上就冒出了「所以这是怎么一回事」这种理所当然的问题。因为重森的说明缺乏具体性。

  一辆车从正中央驶过,尾气在周围扩散。

  「刚刚你说另一个世界,这是多宇宙解释之类的东西吗?」

  桐沢再次发问。

  《确实可以说你们溯行回到了过去,改变了历史,产生了一个隐藏着其它可能性的未来。但那是在同一宇宙内发生的可能性的分歧。而我说的「另一个世界」则是——我们称其为『SPLIT宇宙』的东西。它指的并不是潜在可能性的世界。》

  「SPLIT宇宙……分裂宇宙吗?」

  名村马上说出SPLIT的意思。

  《我再说明的简单一点吧。》重森换成了温柔了语调。《假设有一位非常喜欢吃蛋糕的花子小姐。某天花子小姐买了一块一个人吃有些太大的花式蛋糕,回家之后想尽早把它吃掉,但这实在不是一天能够吃完的。于是花子小姐把蛋糕等分成了两份,但在途中她又想要将蛋糕分成四份。花子小姐犹豫了,是分成两份好呢,还是分成四份好呢。花子小姐一定做出了某种决定——但在多世界解释中,『将蛋糕二等分的世界』和『将蛋糕四等分的世界』是同时存在的,不过人类只能认识到其中一种。》

  「啊,说来名村也这样说过呢。」回想起来的桐沢锤了一下手掌。

  《我们再把话题回到最开始……》重森继续说明。《这次花子小姐买了两块刚刚才的那种花式蛋糕。一样的蛋糕,外观上并没有区别,但严格来说他们并不相同。就算是同卵双胞胎,虽然他们的遗传因子相同但却也是不一样的存在。明白我的意思吗?》

  「这就是『分裂宇宙』吗?」

  《正是。你们就好比在蛋糕之中,只不过外观都相同所以分不清自己在的是哪一块,因为你们在内侧的缘故。『分裂宇宙』有着无数个存在。当然多世界解释也是说世界有无数个世界存在——但这只不过是某一个『分裂宇宙』内发生的事情,蛋糕还是同一个。『分裂宇宙』并非由潜在可能生成,而是现在的宇宙自诞生之刻起就物理的分裂出来的东西。》

  「很容易弄混呢。」

  「是吗?我觉得区别很明显。」

  《这边的小伙子明白了呢。》重森的声音听起来很高兴。《把多世界解释说成是内部平行世界,『分裂宇宙』说成是外部平行世界,这样就好懂了吧?》

  「内部和外部啊。」

  周围不只何时起变得昏暗,云层的移动看上去很奇怪。

  「我们所在的『翻转世界』是『分裂宇宙』的其中之一吗?」

  对于名村的提问重森表示肯定。

  「酷似到这种程度谁也不会以为这是别的世界啊……」

  「我还没有相信呢。」桐沢一脸不高兴的态度看着拉琪雅。

  《你这么说我也毫无办法,我没有证明现状的手段。就像人类长期无法找到日心说的确凿证据一样。想从内部正确的评价外部是很难的。》

  重森沉默了。但一会之后又说:

  《把事情弄复杂了抱歉啊,少年,少女哟。》

  「说到底,我们究竟在谈论什么?」桐沢的问话没有朝向任何人。

  「我们向过去溯行的原因……吧?」

  《逆时间翻转呐。》

  重森说完这句话后的瞬间,拉琪雅从靠着的电线杆旁端正了身子。一直沉默不语的她开口向着便携终端低声说了些什么。

  《你说什么?》

  重森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措手不及。拉琪雅带着毫无感情的眼神看着双手拿着的便携终端,偶尔能看到她的双唇微动,却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这种事情早点说啊。》

  「抱歉,一直没有找到插话的机会。」

  听到了拉琪雅道歉的声音,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道歉。

  「怎么?发生什么事情了?」

  桐沢向两人(其实在场的只有一个人)询问。

  《时间到了。》

  重森发出脱离的声音。他在说什么啊,就在名村诧异的时候,拉琪雅突然跑了起来。完全没有思想准备的名村和桐沢就这样呆立在那里直到她从刚才的十字路口处左转,咚咚咚的脚步渐渐远去。不久拉琪雅的身影便消失了。

  「——名村!」

  在桐沢的喊声下终于回过神来的名村急忙去追赶拉琪雅,刚刚已经追上过一次了这次也没问题的。乐观考虑的名村在小巷子里疾奔,沿着拉琪雅消失十字路口左转。然后——

  「诶?」

  名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慢一步追上来的桐沢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见了。」

  拉琪雅确实是逃进这里来的,可是却不见人影。

  「会不会是逃进哪个建筑物里面了?」

  「啊,对啊。」

  「怎么办?」

  「总之先搜寻一下吧。」

  两人相互点头。

  四处搜查花了十分钟的时间,但最后还是没有找到拉琪雅。

  回到跟丢她的地方时突然下起雨来,两人不得不把书包挡在头上拼命跑向车站。到达车站之后桐沢掏出手帕擦拭浸湿的头发同时说:「天气预报也得好好调查一下呢。」

  「是啊。」名村小声嘀咕,同时回想起从重森哪里听到的事情。虽然感觉是得到了很重要的情报,可是反而让自己更加混乱了。回家之后有必要做一次整理。

  「呐,名村。你觉得那两个是什么人?」

  「……嗯,会是什么人呢。」

  「比如说是某种宗教。」

  「但是我们的处境他都说对了。」

  感觉两个人都不是坏人——可实际上是非常奇怪的二人组。全身被黑色覆盖的无口少女和通过便携终端侃侃而谈的迷之男性。他们究竟是怎么组合到一起的?重新想想就会觉得难以理解,十分的超现实主义。

  ********

  当天夜里,名村一如既往的与桐沢电话通话。

  『基本世界?』

  「嗯,我给我们原来的世界起了这个名字。」

  那个世界是自己的基础,所以名村决定命名它为『基本世界』。虽然将其分类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但不作任何考虑就难以冷静的名村在回家之后一直在脑中整理白天见到的那个叫重森的男人所说的话。

  『记得那个男人说是叫做翻转世界呢。』

  「那个是现在我们两个所在的世界。」

  『……呐,名村。那些话你真的相信吗?」桐沢加强了语气。「我还没有相信这里是什么别的宇宙哦。』

  「我也没有完全相信啊。可是那个叫重森的男人不像是说谎……话又说回来,骗我们对他会有什么好处啊?」

  『不会是疯子说的疯话吗?』听起来桐沢闷闷不乐,肯定是那两个人途中逃走造成的吧。关于这件事名村也据的很奇妙。

  「但是啊,『意识溯行』的发生肯定是有原因的。如果我们两人身在基准不同的另一个宇宙里的话,那么这就是原因。那个男人的说明姑且没有不合理的地方……嘛,虽然有点飞跃。」

  『没法证明还不是一样。再说他讲的范围那么大根本就让人没有实感嘛。』

  「确实是这么回事啦……」名村屈服了。

  还没有找到可以带着百分百的自信说「就是这个!」的证据。任何假说在没有办法证实的情况下都无法确定其真实性。

  『呐,名村。你不觉得还有其它必须去想的事情吗?』

  桐沢突然意味深长的问道。必须去想的事情,会是什么啊。追查『意识溯行』的原因吗,摸索让时间流动恢复正常的方法吗,还是说适应这种异常的时间流动的方法吗。对于这个缺乏具体性的问题名村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在听吗?』

  「诶?啊,在、在听……」

  名村感觉到桐沢的态度有些不对劲。也不知道不对劲在哪里,只是桐沢似乎在着急着什么烦躁着什么的感觉传达了过来,突然开始觉得不安。对什么感到不安却也说不清楚。

  「出什么事了吗?桐沢同学?」

  「没……什么事都没有啦。」果然在她的声音里感觉到了一丝焦躁。

  「哦,那就好……」

  一定是这种状况让自己变得神经质了。

  这时候的名村只是简单的这样想。

  *********

  回到了前一天,然后到了放学后。如记忆中一样被班主任委托工作的名村跟副班长松川一同前往复印室。

  直到放学后名村才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

  没错,今天是松川向他告白的日子。

  事前就知道会被告白让心情变得很奇怪。

  名村不时的窥探松川。上一次因为埋头工作所以没有注意,明显可以看出松川比以往显得坐立不安。她平时很努力,也很少会犯错误。很少犯错正是她的魅力所在。像今天一样慌慌张张的松川十分少见。

  「好了,这样就结束了吧。」

  工作完成了。总感觉这次做的很快,肯定是自己不希望松川来告白的缘故吧,名村的回答已经确定了。

  走出复印室,经由职员室回到教室中。在走廊里几次感觉到了松川的视线。因为知道几分钟之后告白的全过程,让名村对身边的松川产生了奇妙的意识感,觉得很不好意思。

  「啊,窗户大开着没人管呢。呐,今天的值日生是谁?」

  回到教室后名村便在心中开始倒计时。

  「不知道,是谁啊?」随便的回答了一句。

  「嘛,不管了,我把它关上。」

  松川走到窗边,踮着脚将窗户关上,照射进来的阳光将她的头发染成了橘红色。有一种既视感,回忆起了当时的紧张和心跳速度。

  松川问了些什么,名村则很自然的回答了她。过了一会之后松川的表情渐渐改变,气氛变得微妙,对话也中断了。

  然后——

  「名村君有喜欢的人么?」

  这句话终于从松川的口中流出。

  名村像上次一样沉默了一会之后问:

  「为什么问这个啊?」

  之后的对话如同记忆中一样的进行着。松川尽管动摇却也想方设法婉转的表达自己的心情,相对的名村则是几次对她发问。

  马上就要到暑假了。在全心全意投入备考中之前。毕业就太迟了。松川虽然慌慌张张,却都好好的回答了名村的问题。

  名村一边听着她的话,一边在心里考虑着对告白的回应。

  考虑?不,不对。回答在一开始就已经决定了。

  别再欺骗自己了,不好好的回复对松川是很失礼的。

  名村下定决心,开口吐言。

  「对不起。我无法回应松川的期待。」

  「这……这样啊……」松川低头,双肩垂落。「……这样啊。」

  「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喜欢的人?」

  低着头的松川缓缓抬起脸,圆润的眼睛张得大大的。

  接着她问了一个让名村出乎意料的问题。

  「那个人……难道是桐沢同学?」

  「——诶?」

  名村始料不及,思考瞬间凝固。过度的吃惊让他说不出话来。

  咚的一声膝盖撞到了桌子,名村这才回过神来。

  「不久之前我看到了。」松川发出走调的声音。还没等名村发问她就继续说:

  「你知道伏木车站的吧?」

  名村马上想起桐沢的本家和便利店就在那附近,他无言的点点头。

  「我家就住在距离伏木站步行十分钟左右就可以到达的地方……上周的周五夜里,我在站前的便利店附近看到了名村君。然后……心想这种时间在做什么啊,然后……」

  话在这里停住,但已经没必要再问下去了。

  松川已经知道了,名村去桐沢打工的便利店里的事情。

  「名村君,我的心意不是假的,不是骗人的……」

  松川的声音在安静的教室中回荡。

  「我并没有怀疑你。但是,我……」

  喜欢桐沢同学——本想这样说的名村在途中沉默了,因为挑明的话松川很可能当场哭出来。

  「这样啊……是这样呢。」

  「对不起。」

  无论松川说什么回答都不会改变,一开始就已经决定了。

  从自己回到过去之前开始就已经决定了——

  *********

  来到位于闹市区一角的这间咖啡店里已经是第二次了。第一次是跟角屋两个人,然后这次还是跟角屋两个人,坐的也是跟上次一样的位置。谈话的内容也相同,不同的只有名村的心境和记忆。

  今天名村打算向角屋询问某件事情。

  那就是桐沢和松川之间的关系。名村已经知道桐沢、角屋和松川住在同一条街上,初中在同一个学校上学。松川和桐沢之间关系很差,但是桐沢这边看上去却不是那么讨厌松川。最初以为桐沢只是不在乎,但在与她接触的过程中发现事情似乎并不是这样。『意识溯行』发生之前,跟桐沢在便利店里的时候她曾经说过这样的话:

  「嘛,反正不管怎样小松都不会冷静下来跟我谈的……」

  那时候的桐沢看上去很寂寞。

  「每个月有一次平时的休息。」

  「这样啊,之前我就在想了,足球部的练习真不是白给的呢。」

  「因为我们的顾问很负责啦。」

  角屋叉起双臂。店内飘荡着甘甜的香味,光是闻着就会觉得饱。

  「那么,你要说的是什么?」

  如同上次一样询问之后,角屋一脸认真的说:

  「啊啊,我有点想去向松川告白。」

  像上次一样随口说出。

  「诶、诶……告白。」

  已经是第二次听到了,可名村还是觉得很困扰。一定是想起了松川的告白的缘故。

  「说、说的真爽快啊。」

  「满脸通红的说才好啊?」角屋快速的说。

  「不像你呢。」

  「不像我啊。」

  两人笑了。名村发觉自己很久没有好好的笑过了。

  「真是恶心的对话啊,我们俩。」说着角屋拿起装咖啡的容器。

  「对了问你点事,你对松川怎么看?」

  「怎么看……只是当成同班同学啊。」

  名村想起昨天同松川的对话,不过昨天其实是未来的事情。

  「真的?」

  「真的啊,千真万确。」

  「……这样啊。」

  角屋耸耸肩,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名村并非因为顾及到角屋才拒绝松川,而是因为自己喜欢桐沢。这点现在已经毫无疑问了。

  「如今的我除了桐沢同学以外毫无兴趣。」

  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名村觉得彷佛是出自他人之口。

  「……啊?」

  角屋露出吃惊的表情,眼睛大张着。名村心想应该说的委婉一点的,同时说:

  「啊——,呃——,刚才的话真不像我自己的风格呢。」他挠了挠头。

  「啊啊,一点都不像你啊。认真到不行呢。不过,嘛……偶尔这样也不错吧?」

  「啊哈哈,……什么啊,不懂你在说什么。」

  「该怎么说呢,因为你小子总是一副深沉的样子啦。不过我放心了啊。」

  「放心?」反射性的问。

  「因为我总觉得你小子是个不说真话的家伙啊。」

  被这么一说,名村也觉得至今为止他一直都在压抑着自己的感情。

  「这样啊……你小子对桐沢啊……」

  角屋带着复杂的表情换了一条腿翘起来。

  此时对话突然中断,但因为店内的女性顾客十分聒噪的缘故并没有让气氛变得尴尬。名村吸了一口容器中的拿铁咖啡,清凉甘甜的液体滑过喉咙。

  这时他突然想起某件事情。

  「我说啊……角屋。」

  「嗯,怎么了?」

  「这个,之前我就在想……」

  想询问桐沢和松川的事情也只有现在了。错过这个机会以后便很难开口,因为以后会更加不想跟角屋严肃的谈话。

  「松川和桐沢同学以前,发生过什么吗?」

  「……为什么这么想?」角屋的声音里带着不快。

  「因为跟桐沢同学提起的时候她的样子有些奇怪。」

  「桐沢她……说什么了吗?」进而他的表情也变得险恶。

  名村心想果然发生过什么,他没有回答角屋的问题反而问:

  「话说回来,该不会跟角屋也有关吧?之前的夜里在便利店碰到过对吧?那时候角屋看向桐沢同学的眼神并不寻常。松川对桐沢同学的态度也过于恶劣,你们两个都很不对劲。」

  「这样啊……」

  角屋少见的叹了口气。

  「怎样?你知道什么吗?」

  「知道啦。因为我们都在同一间中学里。」角屋一副放弃的样子说。

  「果然。」

  「没办法,就告诉你吧。」

  将剩下的咖啡一饮而尽后他站了起来。

  「出去吧,我们边走边说。」

  「嗯。」

  名村也从座位上起身,环顾店内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女高中生渐渐多了起来。走出自动门的时候角屋嘟囔了一句「叽叽喳喳的真烦人」。

  「顺路去图书馆可以么?」

  离开咖啡店后角屋说。

  「嗯,可以……哪里的书店?」

  「最近站前不是盖了一栋大的么,三层楼的。那里还兼出售CD和出租录影带。前些日子不是还有个什么乐团来演出的么。」

  「什么乐团啊。」

  「记不住了,那是哪国语啊。」

  角屋灵活的在人群中穿梭着向闹市区的出口走去。路上可以看到很多放学的学生,这条街上游戏中心、卡拉OK以及各种快餐店等等一间挨着一间。

  「呐,刚才那件事呢?」

  「啊啊,对了。」

  角屋的声调陡然变低,走路也慢了下来。

  ******

  角屋出身于西守都中学,那里也是松川和桐沢毕业的地方。她们两个似乎小学就是同学,角屋则是上中学的时候才搬来守都町,所以小学的时候与她们并不相识。只不过初中时代的她们二人,直到那段时期之前关系都还很好。

  松川成绩优秀,在班中是十分耀眼的存在。按角屋的话来说,「比起现在来中学时代的她更受周围的追捧」。

  另一方面,桐沢则是给人一种紧追在松川后面的感觉。听到这里名村吃惊的问「真的吗?」得到的回答是「真的啦」。角屋接着往下说。

  状况发生改变是在初中二年级的夏天,桐沢开始逐渐崭露头角。她的成绩不断的上升,身高也不断增加,被所属的篮球部选为正式选手。自然本人的努力也不能否认,但在生长期并不显眼的她在短时期内成长得判若两人——特别是身体方面。

  在初中和高中具有体育特长是一种身份的象征,因为可以在体育课、社团活动和运动会等很多地方大显身手。桐沢在各种场面下受到周围的关注,并回应了他们的期待。

  而此时的松川却无法心甘情愿的接受桐沢的活跃。她是喜欢被人们提及的类型,自尊心也很强。

  「希望人们时常记得我。」

  曾几何时松川对角屋这样说过。

  希望人们时常记得我。松川担心的是自己的存在失去周围的认同。并非自我显示欲,而是心中的不安使得她这样。因此松川才会执着于自己的地位。比起地位她更想让自己有明确的作用,这样来使得自己安心。

  那段时期松川的家庭似乎风雨飘摇。

  然后某一天松川终于说了。说了朋友之间不能说的话。据在场的学生讲,好像是「少给我拽了」之类的内容。

  桐沢好多天都没有来上学。她肯定想都没想过自己的好朋友会说出这种话。与松川截然不同,桐沢是那种不在乎别人目光的人,只是这也可以被当作「迟钝」。

  这之后桐沢就变了。她退出了篮球部,对学习也失去了热情。松川的话让她受到了打击,但同时也让她知道了自己是多么的「迟钝」。然后她就去当了吊车尾,就如同自我嫌恶一般。

  发生了这种事情之后,松川去找角屋谈过,内容是想跟桐沢和解。错的人是自己,松川这样说。

  角屋担任了两个人的调停人,但是桐沢顽固着,什么都不去听。不仅当事人,就连作为第三者的角屋的话都不予理睬。

  最后,三人之间的鸿沟始终没有填平。

  然后,现在也是——

  ************

  「她们两个肯定心里都清楚。但是一见到面就会发生冲突。」

  「没有和好吗?」

  两个人走在过街天桥上,低头可以看到桥下的车流奔腾不息。穿过这个天桥的话目的地便近在眼前,但说话的途中名村和角屋放慢了脚步。

  「你也看到了吧?早上那两个人不是吵架了吗?」

  「嗯……那个啊。」

  一点也不像松川的生气模样,反应匮乏的桐沢,完全是单向行驶。那可能都不应该叫做吵架。

  「那只是一种外形而已。」

  「外形而已?」

  「啊啊,只是外形。」角屋的眼中流露出悲伤。「松川有一肚子话想说,桐沢则把它当作耳边风。虽然在旁边看来气氛紧张,但那两个人不知多少年前就已经是这副模样了。没有任何意义,只是形骸化的东西。」

  「就这样让关系恶化着吗。」

  「虽然事情的起因是松川,但本人也已经反省了,而且也道歉过很多次。我想桐沢一定也原谅了她,但是两人间的关系并没有改善。」

  「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没有解决?」

  「只能说各种事情都无法顺利进展。」

  「桐沢同学变了那么多吗?」

  「是啊。」角屋面无表情的点点头。「以前认识桐沢的家伙们,大概不会喜欢她现在的样子吧。」

  「你的意思是现在的桐沢同学不是真正的她?」

  「啊……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角屋辩解道。「只是我和松川知道她从前的样子,所以现在的她让我们感到违和罢了。先不管我和松川,现在和从前的哪一个桐沢是真正的她……只有问她本人才清楚。」

  「角屋所说的『真正』指的是什么?」

  「是什么啊……自然的她吧?」

  「自然的她。嗯,这个很好呢。」

  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懂了没有的名村还是点点头。

  「嘛,我是觉得时间会解决一切啦。」

  「时间吗?」

  「时间会使人改变,改变之后对过去的看法也会跟着发生变化。不管怎么说,对这件事我们再操更多的心也于事无补。因为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角屋为什么有这么直爽的性格呢。名村打从心里感到羡慕。

  ********

  角屋要去见别的朋友,于是名村在书店与他分别,之后径直走向车站。来到站内后他没有去自己每天搭乘的路线而是自然而然的朝着西守都私铁线的站台走去。不知为什么想要见桐沢,因为想见所以要去见。名村的脑子里充满了这种直接的欲望。

  沿着平时没怎么走过的楼梯向上行进。走到楼梯正中的时候想起刚刚自己对角屋说过的「如今的我除了桐沢同学以外毫无兴趣」这句话,让名村的心猛地跳动了一下。果然把话从口中说处来会带有实感。

  名村在脑中回想桐沢的脸。虽然也有最近见面的机会变多的原因,不过因为二年级时候的某件事开始名村的目光就一直追逐着桐沢,所以很容易就能够想起她的容貌。想起她的脸之后更加的想见到她。

  名村进入三号站台后从口袋里取出手机,将没有存入电话本而是默记在心中的号码输入进去,中途没有任何停顿。

  「喂喂?」

  五秒钟左右桐沢接通了电话,听到她的声音有一种很怀念的感觉。

  「你现在在家吗?」

  「是啊,很闲所以正在网上冲浪。」

  可以听到鼠标咔嚓咔嚓的点击声。

  「网上冲浪这个词已经过时了吧?」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啊?」

  她的口气听上去有些发火了。名村确认了一下电子告示板上的电车时间同时回答了一句「是呢」而后陷入思考。最近桐沢心情有些不太好,理由名村也不清楚。

  过了一会之后,

  「呐,出什么事情了?」

  从桐沢问话的声调里可以听出她似乎发现了什么。

  「其实啊……」名村重新拿好电话。「刚才我一直都跟角屋在一起。」

  「说起来你俩是一起离校的呢。」

  「嗯,然后我向角屋问了一些事情。」

  「……一些事情?」

  「桐沢同学跟松川中学时代的事情。」

  「这样啊。」

  「一点都不吃惊呢。」

  「名村跟角屋关系不是挺好的么?很早我就知道了。」

  桐沢的声音听上去很平静,但隔着电话不清楚她现在是何种表情。

  「这又怎么了?想让我重新做人么?」

  「……不,倒不是这样的。」

  名村心神不宁地在月台上的商店门前来回踱步。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把这件事告诉桐沢,有种一不留神脱口而出的感觉。见到名村无话可答,桐沢说,

  「有话要说的话就好好说清楚啊?名村你啊,总是在关键的时候半途而废,犹犹豫豫优柔寡断的。」

  「……这我倒是不能否定。」

  「讨厌的话明说不就好了……」

  她的声音变得很小,几乎都要消失掉了。

  「诶?」名村停下脚步。「什么意思?」

  「就是说啊……不用因为陷入这种状况就勉强自己陪着我啊,名村你,讨厌我对吧?」

  「没、没有这回事啦!」

  反射性的予以否认。由于声音太大,惹得周围的人都将目光集中在他身上。桐沢也用教育小孩子的口吻说「不用这么大声我也能听到啦」。

  「桐沢同学……那个……」

  「什么?」

  「呃……」

  找不到话说的名村沉默了,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其实是想马上将自己的心意传达过去的,但现在这个时候说什么都像是谎言。她肯定会笑着将其忽略的。桐沢对名村这句「半途而废」的评价,让名村所有的发言全都无效化了。

  「抱歉,我现在很忙所以挂断了哦。」

  「啊,等等……」

  在名村说话之前电话就被挂断了。本想再次打过去,但明显会破坏气氛,而且电车也已经进站,因此他将手机放进口袋里上了车。

  在电车上摇晃了十分钟左右之后来到了伏木站。最开始名村就打算去找桐沢,刚才打电话本来是为了将这件事告诉她,可是话题却不知道为什么发展到了奇怪的方向。本来是不想在电话里告诉她那些事情的。再说也没人会喜欢别人去挖掘自己不想提起的过去。

  果然碰上跟桐沢有关的事情自己就会失去冷静。

  离开车站数分钟后便看见了便利店。名村没有进入店内,而是转到了后门。 便利店后面就是桐沢家自宅,这是她亲口所说的。

  这是一栋普通的二层住宅。门牌上刻着「桐沢」二字。在便利店的正后方,所以肯定不会是别的桐沢家。名村站在玄关处,下定决心后按下门铃。十多秒种之后门被打开,一个跟桐沢很像的小孩子出现在眼前。刚开始他以为那是桐沢本人,不过在那么看都是个小学生,应该是她妹妹吧。

  「请问您是哪位?」

  少女语气坚定地问。

  「我叫作名村,请问桐……啊不对,弥生同学在吗?」

  「您找姐姐?」少女歪起头,有这么不可思议吗。

  「就跟她说同班同学来找,她应该就会知道了。」

  「那个……她刚刚出去散步了。」

  「散步?」

  「是的。估计一时半会不会回来,姐姐她总是散步很久。」

  「这样啊……」

  名村视线垂落。她肯定是在讲完电话之后就离开家了吧,坐电车到这里需要十五分钟左右。

  「姐姐她大概在河边那里。」

  「河边?」

  少女点点头。

  「守都川的河边,同车站正相反的方向……沿着国道走五分钟左右就会看到桥,在那里右转。那是一条自行车道,路牌也很明显,应该马上就会找到的。」

  「啊——,就是每天举行烟花大会的地方吧。」

  「那个……要在更下游一点。」

  「啊,原来是这样。」

  少女再度点头。对话告一段落,两人陷入沉默之中。

  「那、那么……我去找找她,谢谢你。」

  「没关系。」少女的表情始终没有变化,不愧是桐沢的家人。

  轻轻地点了点头后名村离开了桐沢家,直到把门关上为止少女都在一直盯着他。难得会有人来找桐沢吧,她一直都过着与人保持距离的生活,这种生活已经持续好多年了。

  *******

  铺装得十分平整的道路沿着河川平行向前。这是个远眺的好场所,不过这条路通向哪里,只凭肉眼无法确认,它是笔直向前的。

  桐沢的妹说这是条自行车道,不过看起来附近的居民是把它作为散步道使用的样子,看到的都是些牵着狗的孩子和为了锻炼身体而出来散步的老爷爷。

  沿路走了一段之后,在从路边的河滩上面延伸过来的堤坝上,他看到了坐在上面的桐沢的身影。她身穿便服,短裙下露出雪白的双腿。一边犹豫着该说些什么来打招呼才好一边向她走。似乎听到了脚踩杂草的声音,桐沢转过头来,并且看到了名村。

  两人同时发出「啊」的声音。当然桐沢吃惊的理由跟名村是不一样的。

  「……你还真能找到这里啊。」同打电话的时候相比她的声音放松了许多。

  「因为去过了桐沢同学的家里。」

  「啊,奈央说的吧。」

  「你妹妹吗?跟你很像呢。」

  「经常有人这么说。」

  桐沢望着在夕阳的照射下闪闪发光的河流,水流十分平静。这条河的宽度好像有十米以上。坐下吧,听到桐沢的话名村「嗯」的回应了一声之后在她身边坐了下来,然后望向桐沢看着的方向。恰好此时一列电车从河岸正对面的铁路上驶过,从左向右。铁路也一样沿着河岸平行延伸,位置比名村他们坐着的堤坝还要高。电车踏过铁轨的声音渐渐运去了。

  「我呢,在中学时候每天都要在这条路上跑步。」

  「在这条路上?」保持身体不动,名村转头看向后方。

  「清早和傍晚,为打篮球锻炼体力哦。因为耐力很重要。」

  「比赛的时候需要不停的跑呢,打篮球。」

  「那时候这还是条没有铺过的石子路呢。……嘛,都是从前的事情了。」

  桐沢并没有沉浸在感伤之中,她可能是在整理着自己的心情。

  「篮球……如果继续打下去的话你觉得会变成什么样呢?」

  未免有些太过深入,虽然这样觉得可他还是问了。桐沢将视线从名村身上移开,一时间沉默着什么都没有回答他。名村等待着桐沢开口。

  「名村。」桐沢忽然站了起来。「你觉得我们会到哪里去呢?」

  这是个抽象的问题。如果两人身上没有发生过那种事的话,名村觉得这会是个一笑了之的场面吧。如果是普通朋友这样问他的话,他一定会揶揄他说:「你的个性觉醒了么?」我们会到哪里去,现实中会有人认真的问你这种事么?正常的话就算想到这种问题也不会说出来的吧。

  「会回到过去吧。」

  思索片刻名村回答。他想不到除此以外的答案。

  「那种回答不是没有意义吗?」

  「那桐沢同学所说的意义是指什么?」名村反过来问。

  「对于做过的事情,如果得到结果的话,我觉得那就是全部的意义。」

  名村觉得这是一个说服力似有似无的答案,一定是因为这些话不适合她的缘故吧。

  「……桐沢同学,你突然这是怎么了?」

  「什么?」

  「因为你很奇怪啊。确实提起你从前的事情是我的不对,可是桐沢同学……你看起来好像是在因为别的事情而急躁。起码在我看来是这样的。」

  「因为生理期到了。」

  「不要开玩笑了,我是认真地在问你啊。」

  刚刚开始桐沢就没有看着名村,她在隐瞒着什么。

  「呐,发生了什么?出了什么事情对吧?」

  名村用半带追问的口气向桐沢迫近,从正面盯着她。刚刚为止一直都低着头的桐沢叹了口气,缓缓抬起了头。

  「之前我们不是见过拉琪雅那孩子么。」

  毫无顿挫的声音,表示她正在说着自己不想说的话。名村控制着声音点头答了一句「见过啊」。

  「应该就在那之后不久……」

  说到这里桐沢又停了下来,再次陷入踌躇中。有种不好的预感,感觉她好像要说处什么非常不得了的事,心跳开始加快。还没等名村做好心里准备,桐沢就继续说,

  「记忆……记忆好像开始模糊了的样子。」

  「……诶?」一时间名村没能理解。「记忆?你说的记忆是……什么的记忆?」

  「对于名村和我来讲是过去的记忆,对其它人来说是未来的……可能性吧。」

  桐沢出乎意料地冷静。大概是微微觉察到了的缘故。

  而另一方面,名村则是面色铁青。

  「我呢……已经记不起『意识溯行』的开始是在什么时候了。」桐沢再度坐在堤坝上,双手抱膝蜷成一团。「记忆似乎混沌不清了……。」

  「……说、说笑的吧?」

  名村用手按住胸口,心脏的跳动传了过来。

  「是真的哦……」桐沢用小得快要消失掉的声音说,「想不起来了。」

  「那『意识溯行』之前的事情你还记不记得?」

  「那个……」一瞬桐沢流露出思考的样子,「我觉得还记得。啊,不过,」

  「不过?」

  「六月下旬的记忆稍微有点不对劲……」

  「……下旬吗。」

  名村从怀里掏出手机。他的手在颤抖,向手中注入力量后操作手机,调出了六月份的日历。他想确认一下桐沢还能回忆起来的记忆具体是到那一天。脑子里还很混乱,但还是想把握住事态。

  「——就是说,六月二十五日之前事情你还记得对吧?」

  「大概吧。」桐沢用没什么自信的声音回答。

  通过日历逐日追查后得到的结果是,桐沢的记忆在六月二十五日之后便完美地消失了。而且,六月二十五日以后还包括『意识溯行』发生之前。也就是说,在『翻转世界』中经历的六月二十五日之后的记忆和『基本世界』中经历的六月二十五日之后的记忆,这两个世界中的六月二十五日以后的记忆都失去了。

  「一直到六月二十九日,前后加起来一共有十天的记忆消失了……说是前后不过六月二十九日是像折返点一样的东西……」

  「呐,名村你的记忆呢?」

  「我?我还记得哦。一直到六月二十九日为止都记得好好的。」

  「这样……啊。」

  桐沢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会不会是因为我们向过去溯行的关系呐……?」

  桐沢似乎没有听见名村的作出的推测,她铁青着脸,

  「名村,怎么办……」

  满脸悲怆的抬起头看着他。第一次见到桐沢如此软弱的样子,名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沉重的沉默持续了很久。分别的时候她似乎想说什么,却因为中年女性的偶然路过而快步离开了。

  桐沢的记忆从那天之后开始越来越模糊。比起两人向过去倒退的速度,显然记忆忘却的速度要更快。只不过当名村提起过去的事情(对这个世界来说是未来的事情)时,她马上就会想起来并说:「啊啊,说起来是这样的呢。」

  难道说桐沢的记忆其实并没有丢失,而只是「无法回忆起来」而已吗,名村这样推测。其实是记得的,只是无法顺利地将它想起来而已,听说记忆丧失便是这样子的。

  但不久名村的提示也变得效果薄弱了起来。

  「我真的说过那种话吗?」或者「其实那是假的吧?」,她开始经常怀疑起名村的话来。

  ******

  又向后倒退了一周左右的某一天,准备离开教室去上第四节地理课的名村拿着教科书从座位上站起,这时松川走过来说:

  「名村君,今天的地理课是自习吧?」

  「诶?是这样吗?」

  「是啊。因为……」松川皱了皱眉,「——这不是名村君昨天自己说的么,还说是去职员室的时候教地理的谷村先生托你给大家传话。」

  「啊,对啊……」

  总算想起来了的名村笑着说「糊涂了,我上岁数了啊」。松川也跟着笑了,所以没有被怀疑,而且松川也根本无法想象到名村身发生的『意识溯行』的事情。

  最近,日常生活也开始产生了障碍。无休无止地向过去倒退导致记忆越来越靠不住了。话虽如此,他却没有发生桐沢那样明显的记忆缺失,单纯只是无法准确的想起从前的日常记忆罢了。

  恐怕今后会越来越不适应日常生活了吧,名村有这种预感。这种如同不断的逆流而上一般的生活本来就是没有道理的,是不自然的。长期持续这种不自然的事情,任谁都会疲惫,厌倦。

  「名村君,你的脸色不太好,没事吧?」

  不知何时起松川在看着名村的脸。

  「啊、嗯……没事的。」

  这段时期他还无法直视松川的脸。现在的她并不记得,名村曾被自己告白过两次。因为名村有这种记忆,所以他会觉得尴尬,总觉得不舒服。

  「感觉看到的东西全部都好像是假的……」

  他想起桐沢曾经说过的话,明觉得现在就是那种感觉。

  放学后,名村靠在教室阳台的栏杆上仰望天空的时候,教室与阳台之间的铝合金门被打开了。缓缓的落下视线,跨出屋子来到阳台上的桐沢问道:「不回家吗?」,此时教室里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

  「有种回不回去都一样的感觉。」

  轻视日常,但某种意义上说又很现实的话从名村口中吐出。

  「不是约定好了不说这种话的吗?」

  「……诶?有过那种约定吗?」

  「不是约定过嘛,难道说忘记了?」桐沢将手放到背后,「这样啊,终于连名村你的记忆也……」

  「——诶诶?应、应该不会这样的吧?」

  「开玩笑的。」桐沢仰起上半身,望着仍在慌乱中的名村微微一笑,那笑容看上去十分空虚。

  「……饶了我吧。桐沢同学的笑话听上去都跟真的一样。」

  「那刚才那种话名村你也……就算是玩笑也不要那样说。就算那是真的,去想那种想了也没用的事情只会让人消沉哦。」

  桐沢的态度发生了变化,她认真地盯着名村,名村屏住了呼吸。

  「抱歉……有点神经质了。」

  「那种事情我也是一样。」

  伴随着叹息桐沢在阳台的地面上坐了下来,以抱着膝盖的体育课坐姿。从正上方看到那样的桐沢突然让名村不安起来。

  桐沢的记忆从退行发生的开始就不稳定。每当想起说出真相那天她那种不安的表情,名村就觉得胸口一紧。

  「名村,回去吧。」

  站起身来的桐沢握住了他的手。不安的心情轻松了许多,因为名村到现在还能保持理智正是因为有桐沢存在。一人类自己无法生存,没有其它同伴的话是不能够生存的。

  在这个广大的世界中一个人生存,名村认为并不等于就要把那个人关进煞风景的小屋当中。因为这个世界里要是没有自己以外的人存在的话,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待在家中,来到学校,进入闹市区,没有任何人的话也没有意义,因为什么都得不到。

  「名村……回头见。」

  在车站分别的时候桐沢轻轻地举着手说。离去的时候她好像小声说了些什么,但可能是被周围的喧嚣所掩盖,名村什么都没有听到。

  *******

  天气很好的夜晚。名村借来一辆自行车,向桐沢家的便利店驶去。

  六月的上旬还没有进入梅雨期(今年他已经体验过了将近两个月的梅雨),现在是最舒服的季节。自己正在回溯时间朝着春天前进呐,名村带着复杂的心情凭借着车灯的灯光在被漆黑笼罩着的住宅街上行进。

  便利店出现在视野中。想快点见到桐沢跟她说话,最近一直都是这样。桐沢的记忆倒退到什么程度了?确认这件事情已经成为了日常工作。

  走进店内,桐沢正在整理杂志。今天她把头发放了下来。

  「辛苦了,桐沢同学。」

  说着桐沢向杂志专柜走去。

  听到声音的桐沢停下手看向这边。

  目光对上的瞬间名村心中一惊,马上他就明白这是因为桐沢的表情不太对劲。那表情看上去既不是心情不好也不是身体不好——而是困惑。

  「——呃……哪位?」

  说出来的正是让名村所害怕的话。

  「好像是同班同学来着……我有点印象。」

  「开、开玩笑的吧?」

  「真的是有印象但是记不住名字了啦。」

  桐沢维持着蹲在地上的姿势抬头看着名村,身体朝着杂志柜台的方向。

  「不、不是这个啦——」

  「怎么了?这么兴奋。」

  「那个啊,你知道我为什么来这里的对吧?」

  「哈?什么意思啊?」

  桐沢丢下一句「奇怪的家伙」,然后继续整理杂志。

  看上去不是开玩笑,也就是说她是真的忘记了。

  「……啊。」

  这时名村终于想起来了。

  今天是自己来便利店买A书的日子,今天是自己跟便利店里的桐沢遭遇的日子。

  「啊,想起来了,你是名村。」桐沢看了过来,「前天换座位之后坐到我斜后方的名村。」

  「嗯……是哦。」

  桐沢的话感觉就像是在开玩笑,如果是玩笑的话还真是够逼真的演技。

  她肯定忘记了今天以后的事情。所以,就装成不认识。

  一直在害怕的事情终于成为了现实。害怕的事情——就是于桐沢失去接点。记忆不断倒退的话,名村预感终将会有这一天,但他却没有想到那一天会来得这么快。不是这样的,他其实是不愿意去想。

  **********

  这一天的前一天(身体的感觉是第二天)早上是个晴天。

  名村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在上学路上。

  「……嗯」

  忽然发现自己的鞋带开了,名村走到路边将书包靠在附近的电线杆下面,然后弯下腰开始系鞋带。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嗒嗒的声音。

  系好鞋带之后名村无意中回过头去。

  是桐沢。她带着慵懒的表情朝这边走来。

  名村猛然间屏住了呼吸,他站起身想说些什么。

  「……」

  却什么都没有说。名村不知道该不该与没有接点的桐沢接触,失去了共有记忆的情况下他们最多只是同班同学。就算自己对桐沢的事情知道的再多,对她来说那都是自己不记得的记忆。

  别说些让人不舒服的话,脑子里浮现出桐沢的反应。

  不知不觉间她向自己面前接近,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视线。最后她完全没有发现名村的存在就这样走了过去。

  名村无言地望着桐沢的背影。没有办法,根本找不到可以说的话。

  「……可恶。」

  名村抑郁地在原地伫立良久,同校学生一个接一个地从他身边经过。大家都在上学途中,不合时宜的只有自己,朝着过去溯行的事情也已经只剩下自己知道了。

  名村背朝学校,朝车站方向走去。上学的心情已经丧失殆尽了,去了也没有一点用处。只是这样朝着过去倒退的话,他甚至觉得死了或许会比较好。

  擦身而过学生们在经过的时候都看了名村一眼,都快打预备铃了要去哪啊,大家一定都是这样想的。

  走到站前的环岛时,通过手机确认时间已经过了八点半。是班会开始的时间了啊,想着这种事情名村走进了站内。等车的时候从商店里买来一瓶茶喝,嗓子十分干渴。

  忽然间,他意识到自己的行动是想要违背这个世界。

  不去上学不行,可自己偏偏要回家。到家之后母亲肯定会说什么的,或许到家的时候学校会联系家中,或许朋友中的谁一会就打电话过来。

  一口气将茶何干,摇了摇空荡荡的罐子并叹了口气。

  「……?」

  突然感觉到了视线,回过头名村发现视野里有一个黑色的物体,是人影。黑色人影正朝着楼梯方向走去。马上明白过来的名村朝那里追了过去去。虽然没有看见全貌,但他觉得可能是那个少女,记得是叫做拉琪雅。

  名村快步跑下楼梯,来到最下面时他四处张望,却没有见到像是拉琪雅的人。名村不禁咂嘴,用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声音大叫,

  「别开玩笑了!」

  自己也不知道是在对着谁说。

  「为什么我非得碰上这种事情不可啊!」

  附近的上班族带着诧异的表情匆匆从他身边穿过。

  明显自己现在成了可疑人物,回过神来后名村跑出了车站。

  差点就变得糟糕了,差点自己就要违背世界的规则而行动了。假如自己做了破坏了什么的行为,做了与犯罪有关的行为,因为与未来没有连接就去沉浸在刹那的快乐之中,采取这种享乐的态度。这是名村最害怕的事情。会不会自制变得不再有效,自己变得不再是自己。虽然有这种预感,不过现在还没有那样。

  之后又用了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寻找,但结果并没有找到拉琪雅。

  然后名村走进了站前的快餐店里。本来随便点一样东西就可以,却习惯性地要了汉堡、薯片和可乐的典型套餐。来到二楼,坐到窗边的位置上他开始吃起薯片来。这段期间想了许许多多的事情。

  桐沢的事情,那名叫做拉琪雅的少女的事情,重森说明的『分裂宇宙』的事情,还有从今以后的事情。他默默地不停地在想。

  感觉自己还有事情没做,不完成它的话便不能放弃,名村这样想。即便不再与桐沢共有记忆,即便没有人能够理解他,自己也像这样在保存着记忆活着。

  或者就有无数的事情要做。

  「……对了。」

  可乐的碳酸渗入喉咙的瞬间,名村想起了某件事情。与其说是想起倒不如说是一直给忘了——那就是关于桐沢记忆的事情。

  桐沢的记忆确实是在倒退着,她正在遗忘着自己在六月的经历和做过的事情。

  但是桐沢毕竟不属于『翻转世界』,而是『基本世界』的居民。桐沢她不会完全融入这个『翻转世界』——没错,她现在应该也在发生着『意识溯行』。因为记忆已经倒退了相当久,所以她根本不会知道这件事是开始于六月二十九日深夜。但最近发生的事情她应该会察觉到的吧,或许她正在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困惑。

  名村丢下还剩一半的薯片从座位上站起,从狭窄的走廊跑下,来到店外。看了一下时间之后他朝着学校走去,现在时刻九点三十二分。

  到学校之后他先来到职员室,随便捏造了一个迟到理由说是睡过头了。人一直很好的班主任虽然并没有深究,却指出了其它的事情。

  「你的脸色不太好啊。」

  脸色那么差吗,走在上课中的走廊里,名村摸了摸自己的脸。

  从前门进入教室对正在教课的国语老师说了自己迟到的事情之后,他很少见地生气说:「名村你怎么还迟到啊。」

  ******

  上午的课程全部结束后,名村走到桐沢的座位旁边,悄悄地将一张纸条放在了她的桌子上。然后不等她做出反应就向教室外走去。

  「喂——」

  虽然听到了喊声,名村却无视掉了它走进了走廊。

  在紧急楼梯上等了一会桐沢便出现了。学生们就算要爬楼梯,没必要的时候也不会利用这里,因为位置太不好了。而且女生们也讨厌被看到裙底。

  「有什么事么?」

  桐沢靠在扶手上兴趣缺缺地问。名村有一种熟人相见不相认的冲击感。桐沢的裙子随风翻飞。

  「桐沢同学你认识我吗?」

  「不是同班同学么?」

  「我说名字。」

  「……不好意思,同班同学的名字我基本都没记住。」

  桐沢看上去心情很不好,被叫出来让她那么不高兴吗?不,或许她是在苦恼『意识溯行』的事情。名村决定有话快说。

  「最近桐沢同学的身边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奇怪的事情?」

  「比如说,」名村瞬间停顿了一下,「时间穿越一样的?」

  「诶?……」桐沢禁不住发出声音,「为什么你会知道?呃……」

  「名村哦,名村哲平。」

  听到他的自我介绍后桐沢捂嘴,「为什么……」她的声音小得几乎消失,样子十分动摇。这样下去只会让人觉得奇怪,想到这里名村说,

  「我也跟桐沢同学一样,现在进行时地经历着『时间溯行』。」

  「……时间溯行是?」桐沢歪起头。

  看来不从头说明不行。

  「讲起来可能有些长。」

  事先声明之后,为了能让桐沢理解自己不记得的事情,名村尽可能详细地讲给她听。

  「不会吧?」

  桐沢一直都在这样说,也说过难以置信。虽然每当桐沢说「不会吧」的时候名村便告诉她「是真的」,不过他觉得「不会吧」这句话其实并不是代表否定。

  「不会吧……」

  桐沢的语气渐渐变弱。虽然声音里还带有怀疑,不过已经渐渐变成了困惑。

  「除了我的记忆之外没有其它证据,所以我不会勉强你相信。」

  留有未来记忆的现在只剩下自己,而且还没有手段可以将其证实。要问为什么的话,因为自己并非是朝着未来前进的。

  「抱歉,果然还是没法相信……给我点时间让我想想。」

  说完桐沢就从紧急楼梯跑了上去。

  *********

  又一天,在马上开始上课之前跑进教室后,名村发现自己的座位上坐着其它的学生。

  以为自己的存在被否定了,但他马上想起今天放学后会调换座位,也就是说自己的座位在从前的位置。名村来到讲桌前面的座位上,这里真是个可以集中精神学习的好地方。

  坐到椅子上后他回过头朝教室后方看去。

  桐沢坐在靠近走廊一边的中间位置,睡眼朦胧地托着腮,一脸犯困的表情。或许是一直盯着她看的缘故,瞬间目光相对了一下,然后桐沢移开了视线。看样子她还记得昨天(明天)的事情,虽然可能会随着『意识溯行』而忘记。

  放学后,桐沢在名村的桌子上丢了一张纸条然后离开了教室,这是名村昨天叫桐沢出去时候用的办法。会有什么事呢,名村满怀期待地来到指定地点。

  傍晚的屋顶有些凉,虽然之后渐渐就会变热,但自己的感受却应该是相反的。名村推开铁门,趴在铁丝围栏上远眺的桐沢转过头来。

  「名村,」桐沢背靠在了铁丝网上。「有一种好久不见的感觉呢。」

  「好久不见?」

  「我,想起来了呢。」

  「不会吧?」名村跑到了桐沢身边。

  「可能是有什么契机吧,我突然想起来了。」

  「就是说你恢复记忆了?」

  「虽然不是全部,不过差不多吧。」

  桐沢无力地笑了,并非高兴,而是不安。

  「可能是昨天名村你一下子告诉了我很多事情的缘故吧,我也不太明白。」

  「不是单纯地只记得昨天的事情吗?」

  「不是啦,是自己经历过的记忆哦,因为我已经完全想起名村的事情啦。」

  一瞬间她露出如同母亲安抚孩子一般的表情,但马上又转变回了不安。

  「名村那边没问题吗?你的记忆。」

  「嗯,目前没问题哦。」

  「我目前也没问题。」

  桐沢离开铁丝网,叹了口气。这时屋顶上吹起了风,是可以吹动头发的那种轻风。

  「记忆……似乎不太稳定,所以我不敢保证下次见面的时候还会记得名村你。」

  「我还会再把所有的事情告诉你一遍的。」

  「谢谢。」

  说着桐沢露出微笑,双手背后转过身。她对自己说谢谢这种事大概是第一次。

  「不过,已经可以了。」

  「……诶?」

  名村心中的不安迅速膨胀。

  瞬间他似乎没有听到桐沢接下来的话。

  「忘了我吧。」

  「……你……说……什么?」

  「忘了我比较好哦。」

  桐沢的声音好像在颤抖。

  「为了我们两个还是这样做比较好,因为也没有办法能维持住记忆啊。因为基准不同所以才会发生『意识溯行』的吧?我们不在原本的世界里所以才会这样的吧?……只要还留在这个世界里,问题就不会解决。」

  「这……倒确实这样。」

  想要否定。想要否定却找不到可以否定她的方法。

  「所以……好吗?」

  「……不要。」

  但名村还是否定了。他无法接受桐沢的提案。就算找不到可以解决问题的办法,要他忘记桐沢也是办不到的。

  而且昨天名村已经决定了要挣扎到最后。

  「感觉不像名村你的作风呢,像个孩子一样。」

  「正相反哦。」

  「……什么正相反?」

  桐沢回过头,脸上带着讶异的表情。

  「像个孩子的是桐沢同学你。」

  「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那么我问题,忘掉桐沢同学就会解决问题了吗?」

  「……这、这倒不是。」桐沢的视线游移着。

  「桐沢同学你只是放弃了而已哦。」名村向前走了一步。「桐沢同学你根本就没有想过。」

  「那你说该怎么办啊?」

  「这种事从今往后去想就好。可是桐沢同学你的提案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只是如同放弃了生存一样的行为。」

  「这之外你还要想些什么?做什么都是没用的哦。」

  「也可能不会没用。」

  名村加强了语气。他并不想指责桐沢,只是觉得这样是不行的,只是觉得就这样结束是不行的。

  「桐沢同学,松川以前对你说过的话如今你还是很在意对吧?」

  「突然间你说什么……」

  「你害怕让没有自觉的自己产生自觉对吧?害怕别人看透你自己所不知道的部分对吧?」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桐沢的后背撞到了铁丝网上,不停地发抖。太阳藏到了水箱背后,将名村站着的地方变成了背阴。夕阳将桐沢全身染得一片朱红。

  名村知道提起这种事情会让桐沢反应过剩,但为了阻止她去「那一边」他只有这么做。不这么做就全完了,是这种预感驱使着名村。

  「这种时候……为什么提起这种事?」

  「那是因为……」

  名村低语着走近桐沢,轻轻的握住她的手。

  「因为我喜欢桐沢同学哦,一直都喜欢着——」

  现在不说的话她就会消失不见,名村这样觉得。

  「——所以,我不想让桐沢同学逃开,不想让桐沢同学放弃。……失去记忆确实很可怕,保留着记忆的我对这份恐惧似懂非懂,桐沢同学的不安我也没办法了解……但这样下去是不行的,还不能就这样结束。」

  至今为止想到却不敢说的话倾泻而出,名村的感情奔涌着。桐沢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地低着头。

  「我也在伪装着自己,明明喜欢着桐沢同学,明明只是喜欢着桐沢同学,却因为在意周围而什么都没有做……拖延着不肯下决心。可是我很害怕被桐沢同学讨厌,害怕你看穿我拐弯抹角的行动,害怕因此吓到你。」

  一直都是这样。在学校因为在意同学们的目光而躲开她,在走廊里碰见也不去看她,只有在便利店里才敢同她聊天——没错,他差别对待了桐沢。是这份愧疚感让名村迟疑不决。

  「六月末来到便利店里的时候,桐沢同学你说过的吧?『以为你是个更坦诚的人』,这句话正中了我的要害。我以为已经完蛋了。」

  「名村……」桐沢抬起头。

  「什么?」他尽量让语调温柔一些。

  「我真的是很迟钝呢。」

  「我觉得你也有敏锐的地方。」

  「不……真的很迟钝哦。不,不对。是从不设身处地的为别人考虑,是任性才对。」

  「我也很自私的。」

  「但我自己却没有自觉。」桐沢抬着头说。「我呢……中学时代发生了那件事之后,就发誓要努力让自己变得不显眼。因为就像名村刚才说的那样害怕着。被人说了那种想都没想过的事情,果然会受到打击的吧?」

  「会受打击的哦。」

  被自己的好朋友那样说更让人受打击。如果出口反驳的话也许精神负担会轻一些,但桐沢却认同了。如此直面毫无自觉的自己身上的缺点是很痛苦的,谁都希望自己对自己的看法和他人对自己的看法一致——尤其是在集体生活中。

  「嘛,又说这又说那的,其实我对自己一点都不了解呢。」

  桐沢挠挠头笑了笑,可以看出些她以往的样子。

  「不就是那样的吗?人类总是会在意别人对自己说过的话的。」

  「嗯——,可能吧。」

  「但是别人眼中的自己和自己眼中的自己肯定是不同的。哪边正确因情况而异,两边都没错的情况也是有的。意见会产生分歧也是没法办的哦。」

  「人类呀,不都是认为自己是对的吗?把自己当成一切的中心。」

  「不是也有崇拜着什么的人吗?」

  「可能他们觉得只有崇拜着什么的自己才是正确的也说不定。」

  「……我们在说什么来着?」

  「谁知道?」

  桐沢一脸呆相的回答之后,转身朝着围栏走去。

  「名村,」她再次转身面对名村,带着寂寞的表情微笑着说,「我要试着努力,努力直到最后,挣扎到最后决不放弃。」

  「嗯。」

  名村用力点点头。桐沢也同样点了点头。

  这样就没问题了。虽然状况并没有得到改善,还同之前一样束手无策,但名村却如此确信。

  两个人的人生还有十八年。

  现在绝望还太为时尚早。

  只要自己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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