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章 ——祭品女孩——

  【一】

  九月一日的学校活动只有开学典礼。住宿制的学园中,暑假时回乡的学生都回来了,在长途旅程后相当疲倦的他们,脸色总是不大好。九点半开始的开学典礼不够一小时就宣告结束,准备开班会的老师也总是到宿舍动员学生,这几乎是惯例了。

  但也有例外。

  宽阔的空间加上纯白的墙壁、软色彩的窗帘组成明朗耀眼的房间。众多架子上井然地摆放着各式医疗用品,房间主人的认真性格由此可见一斑。不锈钢制的推车上毫无尘垢,那样子与其说摩擦得太多,不如说去的地方太多以致磨得太光滑。

  “不如公布消息吧?以后这样的麻烦会不断增加。”

  坐在灰色圆凳上的美丽少年边啜饮玉露茶边对眼前的男人说。那张洋溢着天真笑容,却又冷然地告诉别人他多么讨厌参加打斗的脸俯下,拍掉蝴蝶结上的泥巴。

  “那不行。要知道华鬼在鬼族中的风评异常恶劣,那样做反而会让神无更加危险。”

  “这个消息泄露只是迟早的问题。如果族人知道庇护翼是我们,应该会有所顾忌吧?”

  “话也可以这么说。”

  光晴边这样说,脸容变得僵硬。以大手包裹着茶杯的他叹息着,像隐居老人一般蜷缩身体啜饮茶水。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站起来,走到窗边凝视着奶油色的帘子。帘子把房间间隔成两部分,后头正传来衣服摩擦的声音。

  “虽然制服是准备了很多,但身体只有一个。”

  帘子后传来沉稳的声音。虽然声音很中性,但绝对不会让人误以为他是女生。

  “还是不要太虐待自己了?”

  中性的声音没有得到回应。声音主人不由得叹息。

  “我拉开帘子了。”

  不一会儿,奶油色的帘子滑动。打开帘子的是把长发束在身后美貌得让人吃惊的美男子——通称保健室的“丽人”。舒缓有礼的口吻,忧伤纤细的手指动了动——为了见他,每逢体育课时间保健室都会变成修罗场,所有角落都堆满受伤的人。虽然对校方来说是个大麻烦,但高槻的医书比其他保健医生好,而且作为同族觉得“放手很可惜”,因此就经常在保健室值勤了。

  “先自我介绍。”

  坐在圆凳上一动不动的少女,即使听到光晴的声音也还是茫然地眺望眼前的椅子。光晴看着屏息的丽二和水羽,静静地开口。

  “这是美丽得不得了的保健医生,高槻丽二。”

  “初次见面,神无。”

  男人挺直腰背,看来已经恢复心情了。那微笑的样子就像巨型玫瑰盛开般美丽。神无对着超越性别的男人轻轻点头。

  “这位美少年就是跟神无同班的早咲水羽。”

  “多关照。”

  少年微笑地点点头。

  “我们三个是神无的庇护翼。统称为三翼,不过称呼都是无所谓的小事。”

  光晴说完,室内陷入奇妙的沉默中。本应是受责问的——但神无还是以黯然的眼瞳盯着椅子。

  舒了口气,水羽站起来。然后走向房间一角的不锈钢制垃圾桶,双手轻靠在墙上,毫不客气地踢打垃圾桶。

  “真是的!我们是庇护翼吧!算什么?!这就是初次跟新娘见面的情景?别开玩笑了!不是太过分了嘛!!”

  尽管他的力道看上去很轻巧,但垃圾箱还是撞到墙壁然后倒在地上,可怜地滚动着。

  “华鬼那家伙!太可恶了!”

  刻画出旋律般的刺耳声音不断持续。水羽不满地咒骂着,继续踢打垃圾桶,气愤过头还整个人跳上去践踏垃圾桶。

  “水羽?这是保健室的公物哦?”

  移动到料理台前泡茶的丽二苦笑着说,但声音完全进不了水羽的耳朵,他困扰地叹息,把泡好的茶递给神无。

  “来,喝口茶安定下。”

  神无的表情瞬间动了。怯弱地缩了缩身体,然后惶恐地伸出双手。

  “谢谢你。”

  神无双手握住茶杯,凝视着杯中的茶水。

  “这里不会有人伤害你。不是因为我们是庇护翼才那么说,而是我不容许别人弄脏我的圣域。”

  丽二微笑。察觉到他声音变化的神无抬起头,眼前的他的笑容有点微妙。

  “丽,你的本性显露出来了。”

  “我本来就没有隐瞒什么。”

  回头打断光晴说话的脸上是皮笑肉不笑,无论怎么看都像舞台上的魔鬼。只是稍微改变就很有凛然的迫力。

  “喂,比起这个!”

  终于,欺负垃圾箱的水羽再次坐回椅子上。

  “神无你没有疑问吗?”

  被呼唤名字的少女视线稍微转开。

  “疑问……?”

  “对!你应该有很多想问的吧!?”

  看着握住拳头探身出去的美少年,神无歪着脑袋。然后反问“问什么”。看到她的样子,水羽再次站起来,这次是往放着药物的架子冲去。

  “水羽!别在破坏任何东西了!”

  如果再继续这种毫不搭边的对话,保健室的物品肯定全没了。架子可是放有药物的。脸色苍白的丽二制止水羽,朝光晴看去。

  “就是这样。我们必须守护的新娘却遭遇到危险,他会生气也是当然的。”

  光晴痛心地说,对丽二摇摇头。丽二放开喘息的水羽,走向神无。

  “虽然狼狈……但你很努力了。你是个坚强的孩子。过去没有新娘能在缺乏庇护翼保护的情况下平安长大,要么是发狂堕落,要么是死。”

  迷惑男性的香味因刻下烙印的鬼的能力不同而不同。给神无烙印的男人木藤——鬼的头目,是有着“鬼头”之名的鬼。神无没有庇护翼的保护会死也是必然的。

  她所遇到的外界危险要比普通女孩来得多。

  如果是是外表,她的确是很普通。但因为有烙印因此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迷惑男人的妖花。而香味对女人完全无效,可想而知少女经历的痛苦比历代的新娘凄惨多少倍。

  因为少女太过“普通”。

  因为她是随处可见的平凡女生。

  过于平凡的女生却能让男人沉醉,绝对会招来女性群体的反感。为什么你这样的人能迷惑男人——每天承受着身边女性赤裸裸的敌意,还有被男人们袭击的恐怖,在压迫着她的精神。

  让少女必须关闭内心的过去,包含了多少的苦难。

  “死——”

  神无动了动嘴唇。

  “我想死。一直一直都希望。”

  她低声呢喃。对于一个刚满十六岁的少女来说,那是如此悲惨的想法。

  “我希望世界就此终结。”

  忘记哭泣和微笑的少女,睁着一双如玻璃珠般无感情的眼睛说。

  “不用了,你无需再作此希望。我们是庇护翼,为了守护新娘才在这里。”

  水羽走向神无,眼神真挚地在丽二旁边跪下。

  “我们是为了让你幸福才在这里,所以,请你呼喊我们的名字。”

  光晴接着跪下——他也对神无扬起一抹温柔的微笑。神无歪着脑袋,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们。

  “为……什么?”

  看着茫然的她,三人笑了。

  “鬼是深情的动物。而且新娘是宝贵的。”

  “鬼族生不出女性,普通人类女性也生不了鬼孩子。我们像人,却不是人。”

  “其实我们其中一个作用就是‘说服新娘’。神无,有什么想问吗?想知道什么吗?神无有发问的权利,我们有回答的义务。除了想了解的事情,还有什么希望?”

  “我……希望?”

  神无反刍出那个词,三人同时点头。也许是发现那视线中蕴含深刻的温柔,神无狼狈地缩起身体。

  “你说出来看看。想知道的、所希望的事情,我们都会完成的。”

  丽二的话让神无顿住了,彷徨的眼神诉说着她不知道该问什么。的确,她连该问什么的最低限度常识都没有。新娘也好、鬼也好、对她来说都是非常陌生的单词,她甚至连被带来这里的原因也很有可能不清楚。

  “问什么都可以哦?普通的新娘可是会问很多呢。神无你太成熟了。想问的话就尽管问。”

  “问……?”

  问什么——

  少女不知道该如何问,只是沉默。

  “什么都可以哦,你想知道什么?”

  光晴的话让神无的表情转变了。她轻轻地开口:

  “一切。”

  听到她这句话,男人们都松一口气地笑了。

  他们搬来椅子,包围住一直都坐在圆凳子上不动的神无。夹杂着山间气息的风从全开的窗口吹进来,拂动了窗帘。

  “什么是鬼就是你最大的疑问吧?”

  “最大疑惑的是光晴奇怪的关西腔吧?”

  “那不是关西腔!”

  水羽尖锐的指责换来光晴激烈的反驳。

  “光晴生性放荡,近七成的时间都像无根野草一般到处飘荡。不说方言流浪就没价值了。”

  丽二淡淡地说,光晴狠狠盯着他。

  “别说没价值!”

  “集合各种地方方言的语气非常奇怪,然后成为独立的流派。也就是说没节操了。”

  “什么节操!”

  水羽的话让光晴迅速大吼。丽二瞥了他一眼,转向神无。

  “而关于鬼……”

  “别无视我!!”

  “光晴你别妨碍丽二,不然要说到什么时候啊。”

  “那是我的发言权!”

  “虽然你也没说谎。”

  “我的确没说谎,只是心情不好。”

  “哎呀,到现在你还在意那个啊?”

  “丽,你是事不关己才会乱说话吧?”

  神无无言地盯着他们三人快乐的对话,失去生气的脸浮现了点点羞红。眼珠转了转,她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三人,有点高兴地倾听他们的话。

  终于——

  从他们口中冒出来的声音,让无法掌握状况的神无疑惑不已。

  “我倒响起很多事情,说话方式、哭泣方式——”

  “还有笑的方式。没关系,你还有时间。”

  “对对。慢慢想起来就好。对吧,神无?”

  用“充满慈爱”这个词形容最贴切的视线洒落在她身上。神无觉得心底隐约有种牵绊,轻轻点头。

  她——应该是在笑吧。怯懦、没用地笑了。

  很久很久没有笑过了,也没有哭泣。她觉得那样没所谓。

  没所谓的——她不断强迫自己接受这观点。

  她面前的世界总是凝固着欲望和憎恶。看到这一切,始终让她无法笑出来。

  所以她只有认为——无所谓。

  “一个个解释吧?首先是鬼。”

  光晴慢慢地说着,简直就像哄小孩似的。

  “显然外表跟人很相似,但寿命却更长。”

  “我三十三岁了。”

  “你——想不到我有几岁吧?我已经超过四百岁了,快五百岁了吧,还是五百多呢?”

  水羽笑着说完,丽二也疑惑地说。

  “就是说,鬼之中最会装年轻的就是丽了。”

  “你说的太多了吧?”

  无视笑得不自然的保健医生,执行部会长看向后方,饶有兴趣地看着神无的脸。

  “啊?你想说什么吧?我们的平均寿命是六百年。也可以说是遗传因子上的缺陷,染色体端位上的着丝点比较长呢。如果不是那样无法得出结论。遗传因子的第二个缺陷就是鬼族生育不出女性。这是致命的弱点。”

  “很久以前开始鬼族把孕妇监禁起来,把自己的血混合到孕妇身上,让孕妇诞下‘能生下鬼子的女儿’。”

  “血液混合会让遗传因子混乱。以前都会袭击怀有女儿的孕妇。”

  “现在不能那样做了。”

  “压力太大了。”

  “也是啊。把正处于幸福中的孕妇监禁,无论如何都不会开心。听说流产的女人也很多呢。”

  光晴皱眉低喃。他的声调会变得低落也许是为过去的恶习感到生气吧。

  神无一一眺望他们的脸,从众多疑问符号中选出了一个。

  “为什么?”

  “啊?”

  “怎么知道婴儿是……?”

  对于混血做法显得毫不吃惊的神无,搞不懂鬼族选择孕妇的标准。既然是新娘就只限于女性了,但胎儿为女性的概率的一半吧。如果跑到孕妇面前询问胎儿性别,肯定会被当成变态被警察捉住,而到医院去问,医院也不会轻易泄露病人信息。而且有时候医生也会误诊。

  在医疗技术发达之前,别说误诊了,甚至连胎儿性别都诊断不出来吧。想到这里神无不由得迷惑了,光晴轻轻点头说:

  “男跟女的气味不同。鬼的嗅觉很灵敏的。因此发现女性胎儿,而孕妇又是自己喜欢的类型就会动手混血,然后等到胎儿十六岁生日时再把她变成自己的新娘。”

  到底是怎样的嗅觉,那完全超越神无的常识范畴。跟动物一样吗,还是比动物更厉害呢,如果他们的话是真的话,判断胎儿性别也许是他们为了传承而进化得来的能力。

  想到变成金黄色的眼瞳,她再次确认他们的体质有异常人。

  但是——

  神无皱眉,没能说出头脑中的话。实在太奇怪了,按照常识来看,那是强制交易。的确现在比以前改善了很多,但也太过霸道。

  然而有这种感觉的似乎只有神无,三个男人若无其事地说:

  “鬼族中有很多美型,因为鬼看到美女孕妇就会忍不住出手。”

  “对对,这学园不是鬼之里高中吗?其实就是鬼族高中了。所有教职员都是真正的鬼,跟学校有关系的人三分之一都是鬼。而三分之一的女学生都是鬼的新娘。说起来,整个学校都是跟鬼有关联的。”

  丽二苦笑,他背后的水羽像是毫不在意地继续说:

  “鬼分为五种。不是按照家世去划分,而是本人与生俱来的气质、如果返祖现象强烈就是伟人了。现在华鬼是鬼头——继承鬼族头目含义的‘木藤’姓氏。如果我的返祖现象比华鬼厉害,也许继承那姓氏的人就是我了。”

  “你们想要木藤的姓氏吗?”

  “没错。”

  看到三人一致点头,神无知道那姓氏对于他们来说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但继承“木藤”姓氏的男人,外表上跟他们没多大区别,这一点让神无无法理解。敏锐地察觉她想法的光晴轻轻笑了。

  “虽然说返祖,但其实也不一定有什么特别表征。”

  “是啊。所谓的强就是存在感比较强烈。”

  “让人无法反驳的威严感,所以才会成为鬼头。华鬼老是任性妄为,经常被老师和其他鬼们责备。”

  “无法反驳还真是辛苦啊。”

  丽二同情且忧伤地叹息道。

  “虽然我也想要对他动手!”

  光晴紧握拳头,高声宣布。其实之前他就在校门口爽快地揍了华鬼一拳,从而证明他的怒火是真实的。

  “我是不能沉默。对对,也不能老师笑吧,呼呼。”

  “别笑!丽你也别笑!你的笑容只是皮肉的,没有到达眼底!”

  “我一定会教训他,成倍地。”

  “两倍哪儿够!”

  “我又没说两倍。”

  “对方是鬼头!你们都冷静点!”

  “长期的屈辱……总觉得……血脉沸腾呢!”

  “丽你也一起来!”

  “报复屈辱的感觉……太让人期待了,丽二!”

  “水羽,给我闭嘴!”

  担任仲裁角色的光晴喊道,接着低下头悄悄看了神无一眼,并对她露出温柔的笑容以安定她的心,下一个瞬间却布满阴霾。

  “庇护翼是守护新娘的人。因为新娘不同一般女生,因此庇护翼要以伺候主人的名字跟随在新娘身边。但华鬼没有发出命令,不,别说没发出命令了——”

  顿了顿,光晴继续说:

  “华鬼没有把新娘的事告诉任何人。连庇护翼的我们都没有听说。”

  “我们也是昨天才听闻‘新娘’的存在。怎么会……”

  水羽咬咬牙,声音有点压抑地说:

  “从没收过如此大的屈辱。那为什么要选择我们呢?我们不是为了守护新娘——神无才在这里的吗?”

  “那么……重要吗?”

  神无不明白水羽为何一脸悲壮。对她来说,只是那个应该发出命令的男人却没有发出命令的事情,不知的他们如此生气吧,他们脸上甚至还有受伤的神色呢,搞不懂。

  “很重要。我也说过了吧,新娘是宝物。能给鬼生孩子的只有拥有烙印的新娘。从见面起的十六年间,鬼一直期待新娘的到来。那也算是悠长的单相思吧?”

  被光晴猛盯着,神无很难不为所动。

  “我们应该得到守护新娘的任务。神无,被鬼爱着的新娘会变得幸福。因为鬼是深情的动物。”

  丽二淡然地说着,眼瞳中充满真挚。那陌生的眼神让神无有点慌张。

  “不过鬼选择的新娘多是美少女,因此情况经常会变得很糟糕。”

  丽二像要缓和场面似的轻声说。

  “嗯,没错。”

  光晴深深点头。

  “被烙印的新娘没有选择权。有时候尽管鬼努力争取新娘的欢心,新娘最后却和其他鬼好上了。”

  “的确很糟糕。太过重视新娘反而会让其他男人有机可乘。如果求爱的鬼是好男人,新娘就会跟着他了。不过我倒没有这种空闲呢。”

  长着可爱脸庞的水羽自信满满的断言让光晴笑了出来。

  “真是可靠。”

  “还好。”

  水羽骄傲地哼了一声,挺起胸膛。那神态跟旁边哀怨的丽二形成奇妙对比,除了不可思议,神无确实感受到两人有着相当大的年龄差距。换句话来说就是小孩子跟老人家的差距。

  “年轻真好。”

  尽管那忧郁的脸容怎么看都没有老态,但语调却非常老成。神无疑惑地转向丽二,丽二也看着她。

  “怎么了。”

  神无慌忙摇头,低下头。丽二接着说出充满老头气息的话——“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如果我再年轻点就好了。”

  “鬼之里的原则是自由恋爱,但我年轻时可没有被其他鬼抢走过新娘哦。”

  “自由恋爱……?”

  “嗯,婚姻是婚姻,跟恋爱是两码事。”

  丽二困扰地对搞不懂什么意思的神无笑了笑。

  “你会渐渐明白鬼之里的事情还有新娘的立场。”

  “……新娘。”

  神无重复着自己最在意的词语,丽二听到这句话猛地看着她。

  “神无是华鬼的新年。”

  “对,就是那混账。”

  水羽眼神锐利地笑着说,然后表情变得柔和。

  “今晚会有庆祝活动,但你别在意。那只是仪式,一种形式而已。”

  “鬼始终对新娘没防御力。太强烈否定会招来新娘的讨厌。”

  “这一点跟人类不同。”

  不管当事人的心情,三人理所当然地宣告。当她想开口说出自己想法时,突然耳边闪过过去别人责骂的声音,脑海也浮现那种侮辱的眼神,神无选择把话吞回肚子里去。

  思维变得迟钝。她明白要表达自己的医院是多么困难和毫无意义。说出口的话全被判定为借口,如何诚恳地拜托与抗辩都无法得到对方的认同,结果还被狠狠地教训一顿。这样的事不断重复,她算是学习到了。

  什么都当做不知道吧。

  事实上她的话在过去没有试过被接纳。那印证现在仍刻印在身体上,变成了不可去掉的痣。

  “血止住了吗?”

  听到问话,神无慢慢抬起头。

  “丽的药物很有效。小伤口的话很快就治好。”

  “有些鬼看到血或者闻到血的气味就会发狂。你要小心。”

  “一直以来你都用那种方法来驱赶男人嘛?”

  身体上的伤痕——是她奋力反抗的证据。

  “血……大家都不喜欢……”

  没有男人会袭击满身是血的少女。他们会害怕,然后害怕自己被卷入奇怪的事件中,宁愿留下满身伤的少女快速离开现场。

  幸好她没有遭遇见血兴奋的男人,所以她的伤痕不断增加,让皮肤变得丑陋不堪。

  “别再自残了。鬼族中也有饥不择食的家伙,既然有被烙印魅惑的鬼也就有为血疯狂的鬼。当然还有我们这样的鬼了。”

  “但是……”

  “新娘由庇护翼守护。我们说过了吧?”

  “对,有事就呼叫我们,我们会比任何人都快地去救你。”

  “没有人能再碰你一根指头。”

  超乎意料的话让神无困惑了。尽管心底戒备着他们是否要骗自己,但那真挚的眼神却让她不由得动摇。

  如果是——她淡淡地想着。

  “呼唤我们的名字。我们一定会过去,我是光晴,知道了吗?”

  “我是水羽。”

  “你就叫我丽二大人吧!”

  “为什么就你加上大人二字?”

  光晴一拳往自大的丽二击去。他那生动的眼珠子和有趣的表情让紧绷的气氛得到缓解。

  “嗯,算了。”光晴敏锐地发现神无的些微改变,他温柔地眯起眼睛说,“庇护翼就是守护那笑容才存在的。我们还是认为新娘应该得到幸福。”

  嘶嗵,这句话重重的落在她心头。感觉到对方的诚意,神无动摇地盯着自己紧握的拳头。过去没有任何善意者接近她。原本以为没所谓,原来是害怕身心的疼痛而拒绝承认自己的期待。

  那是不折不扣的心痛。

  “什么!!”

  光晴突然吃惊地叫。神无抬起头,发现光晴愕然地站起来,快步移动到窗边。他的视线落在敞开的正门——东门那头。在让人联想到私人宅邸的奢华黑色门扉前有两个身影。追逐光晴视线看过去的神无不由得屏息。

  那修长的身影是还陌生的鬼之里高校学生。正想着那人是谁的神无眼中,映射出另外一个人影。几乎算是藏在男人背后的娇小而纤细的女人。透露疲倦气息的凌乱头发,苍白的脸,让人可怜的瘦小身体——简直就像另外一个自己,神无想。

  “妈妈。”

  神无呆呆地靠近窗边低喃。然后迎着强风跑出去。

  【二】

  散乱的头发随风摆动。

  华鬼的面前站着一个娇小的女人——那是十六年前见过一次,平凡到随处可见、丝毫不美丽的瘦弱女人,大眼睛中海充满血丝,看了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怎么变得如此狼狈呢。”

  华鬼挖苦地对女人说道。以前还有点魅力,尽管不是美女却充满生气活力,想不到变成今天这般憔悴。

  原本以为不会再见的女人出现在面前,让华鬼有点不高兴。

  “妈妈……!”

  远处传来压抑的少女叫喊。

  虽然有点歇斯底里却不算刺耳。尽管没看清楚她的样子,华鬼也知道来者是谁。没有庇护翼守护也活不下去的新娘,不认为生存十六年值得庆祝的女生。因为烙印自降生一来就受尽苦厄,被黑暗掩埋,就算她会想死也不奇怪。

  但是她还是按照他的命令,来到这里了。为了确认她死讯的命令却变成意料不到的事态。这一切都让华鬼受不了。

  华鬼垂下眼睑。

  没有死就杀掉她吧。鬼族本来是比谁都深爱着、珍惜自己的伴侣的一族,但那不过是擅自决定的常识。如果能稍微扰乱这可笑得让人想吐的惯例,那他就杀死一个新娘吧。肯定不会太心痛吧。

  离开宿舍时他什么感觉都没有。但见到那女人后胃却纠结起来,怒火在瞬间爆发。

  没什么了不起。

  原本烙印哪个女人都没所谓。刚好眼前就出现一个怀着女儿的女人。让她选择自己的性命还是孩子性命时,女人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自己——只是如此。

  不管被烙印的人是谁,被烙印的女生注定不被宠爱。

  只是这样。反正是个毫无价值的女生,就算过去夺走她的性命还是现在夺走都没有多大差别。

  华鬼举起手。要杀死谁呢——他眯起眼睛冷酷地选择。母亲与女儿,先杀死哪个心情会比较好呢,现在的他只关心这个问题。

  混合着怒气与不满的眼瞳转为金黄色,他眼前的女人却像下定决心似的往前踏出一步。

  “把神无还我。”

  女人看着华鬼,声音颤抖而尖锐。听到这句话神无吃惊地停下脚步。完全察觉神无气息的华鬼还是一脸残酷地蔑视着女人。

  “把神无还我,她是我的独生女儿——”

  发出悲痛哽咽声音的女人的视线从华鬼身上移动到他背后。

  “还给你?”

  包含怒气的声音让静谧的空气动摇起来。

  看到母亲早苗和鬼头华鬼出现在校门前,没有多做考虑就跑过来的神无,被沉重的气氛压迫得脸色苍白地往后退。什么叫存在感不同——现在她终于明白了。那紧迫得震动的空气直刺人的皮肤,让神无觉得痛楚。

  能支配空气,恐怖的怒火。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但全身都透露出危险气息的他对神无来说,是个威胁。从未有过的恐惧在心底蔓延,瞬间扩散。

  这男人会毫不犹豫地杀人。

  杀了人,若无其事地离开。

  神无很清楚。不会可惜,更不会后悔。他就是这样的男人。

  “这女生是用来换取你生命的代价。还给你?真是可笑之极。”

  华鬼轻蔑又生气地对早苗说。神无无法插嘴,只是呆呆地看着两人。

  “糟糕。”

  “难道华鬼不让我们守护新娘是……”

  “——可恶!华鬼最可恶了!”

  光晴快速跑到神无面前,保护着她,丽二跟水羽也紧接其后。三人出现在神无面前的瞬间,空气大为震撼。不是肉眼能看到,也不是声音能听到——却明显让人感觉到空气的震动。惊人的威迫感不断蔓延,风也不自然地卷起了漩涡。

  神无用双臂环抱住无意识颤抖起来的身体。她甚至觉得气温也下降了。

  这就是鬼头所以为鬼头的原因。那压倒性的存在感,让所有人都无法反抗,或者说没有人能忍受这种窒息般的沉重压力吧。尽管意识大喊着离开这里,但神无的身体却是一动不动。

  那事实让她万分恐惧。

  “把女儿、还给我。”

  颤抖的声音直刺入耳中,神无脸色长那个白地看着重复同一句话的早苗。她的脸跟神无一样难看,无心者也能看出她的颤抖有多厉害。

  神无不由得在心底问“为什么”。既然现在说还给她,为什么今天早上任由陌生男子带走女儿却一声不吭?一直一来如非必要不跟她说话、总是避开她视线的母亲——

  反正都不要她了,何必再来讨回?让人窒息的狭窄公寓、让人不由得期盼世界末日的生活,是母亲所希望的吗?

  一无所有,只是空虚的日子。

  脚步践踏地面的声音让神无回过神,她越过华鬼看向早苗。

  “——十六年前我问过了吧?是十六年后交出女儿还是现在杀掉你,你也选择了吧?”

  “没、没错。”

  以沙哑的声音回答华鬼尖锐质问的早苗。听到华鬼接着问为什么时,早苗全身都剧烈颤抖。

  “你把女儿献出来了。”

  压抑的声音狠狠地刺入神无的内心。华鬼往前踏出一步,神无看到了他的侧脸。凝聚着厌恶的眼瞳变成鲜明的金黄色——他直直地朝早苗走去。

  “自己是最重要的吧?孩子的未来无论怎样都无所谓了。”

  尽管华鬼安然低声说着,但他肯定在压抑自己的感情。早苗没有对愤怒的华鬼说什么,身体蜷缩起来。

  神无——意思是没有神明的名字。世界上的确没有神吧。如果有的话,肯定会告诉她如何能更快乐。每次被喊到名字时,神无都会这样想。无论依赖谁、相信谁、拜托谁都是没意义的。

  世界太过黑暗,黑暗得找不出一片光明。

  父亲在神无出生前就过世了。唯一的血亲早苗就像否定神无存在似的,拒绝与她接触。

  她以为这就是现实。只知道自己被男人们当成性对象、被女人们讨厌,那就是朝雾神无。不必跟别人说,她也明白。无论母亲现在说什么她的心都不会痛了,再也流不出泪水了。

  泪水跟心一样,干涸了。

  “不是……!”

  尽管脸色苍白,早苗还是拼命解释。神无不明白。

  ——她在否定什么呢。

  神无茫然地看着全身发抖却还是跟鬼对峙的母亲。跟自己相似的娇小瘦弱的女人。脸容苍白脂粉不施的母亲就像一个老女人。

  “原本你就不要她了。”

  “不是的!”

  “放在天平上,你毫不犹豫选择自己的性命——只是这样而已。”

  “不是!!”

  早苗睁着泪汪汪的双眼,瞪着华鬼。怒气凌驾于恐惧之上,神无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母亲。

  “你当时不是说了吗?!要死在这里还是十六年后献出女儿!”

  早苗尖锐地说,往前踏出一步。

  “神无,看清楚吧。那就是你母亲。心怀愧疚地生下你,重要的母亲。”

  光晴的声音显得很遥远。神无无法解释现状地凝视早苗。

  “我不是选择自己的性命!如果当时被你杀死了,神无就无法出生了!”

  早苗愤怒地大吼。

  不懂她的意思,神无无论如何都无法理解母亲拼死喊出的话的意思。恐怕华鬼也是。

  “你想说什么?”

  闪耀着金色光芒野兽般的眼睛紧盯早苗,华鬼低声问。

  “神无,她是那个人留给我的生命。结婚以后一直都没有孩子,直到我们都放弃了——”

  啊啊,她听说过。

  神无茫然地想。虽然很早结婚,却总是生不了孩子——是谁告诉她的呢。

  早苗一个人生孩子,一个人养育孩子,那是很久以前的故事了。

  早苗以有力的眼神盯着眼前的鬼。跟十六年前突然从黑暗中出现时一模一样的容貌,超越人类常识的男子。

  “那人因意外死去了,我本来打算追随他,但是我做不到,被送到医院,医生告诉我神无已经在我肚子里了。”

  期望已久的孩子。如果那人还活着该是多么欣喜啊。温柔体贴的丈夫尽管深切期望能拥有自己的孩子,却因为不想伤害她而绝口不提。

  如果他知道有了孩子肯定比谁都要高兴吧。

  早苗哽咽着。

  “世界上是有神明存在的。就在我决心为他活下去,把他的幸福都倾注在女儿身上的晚上——你却……”

  早苗继续朝华鬼迈出一步。

  “你却来了!!”

  否定的话就要被杀死,她是如此觉悟的。难得获得的孩子就要被杀死了。

  当时她最优先想到的是寄宿着丈夫重要性命和自己性命的孩子。

  无需要什么天平,孩子的性命比一切都重要。

  ——当知道剩下的是女孩后,早苗绝望了。

  他要来了,十六年后鬼就要来抢走女儿了。无血无泪的冷酷的鬼,会按照约定到来。

  她不得不想世界上果然没有神。每次看到女儿肌肤上的烙印,她就会质疑——自己当时向鬼祈求性命的行为是否正确。

  她无法直视女儿。

  不算特别美丽的平凡儿女,普通得随处可见的女儿却卷入了不寻常的麻烦中——早苗很明白各种原因。

  烙印在皮肤上的鲜明印记。

  诱惑男人的气息威胁着女儿的安全。有时候衣服凌乱、一身泥巴地回家;有时候身上负伤哭着回家的。那频率随着年龄增长而增加,变成了家常便饭的悲惨经历。

  早苗让女儿尽可能别走出家门。当别的小朋友四处游玩时,女儿却躲在房间中度过了童年。那是她本能的,守护女儿唯一的方法。

  失去哭泣、笑容的女儿很可悲。但早苗擅自认为只要她活着就好,她只有这个愿望。

  “把神无还给我。”

  她一直都在想。

  怎样才能让女儿幸福,怎样才能让痛苦停止。

  “十六年前我就问过你了,自己的性命还是女儿的未来,你要选择哪个呢?”

  答案已经决定了。之所以迷惑是因为那渴望女儿幸福的浅陋心态。

  “我把自己的性命给你,请你让神无自由。”

  对,答案早就决定了。

  【三】

  金黄色的眼瞳盯着早苗。她知道紧张感融入了空气中。

  沉重得让人喘息的怒火让神无无法动弹。

  “别开玩笑了。”

  沉稳过头的怒吼说明了他的怒火。因为威吓感太强烈,让早苗的喉咙不由得滚出悲鸣。

  “时至现在你的性命还有什么价值?想死的话我不介意帮忙。但那不是交易。”

  “交易?”早苗脸色苍白,浑身颤抖地问。

  “一开始就不算是一场交易吧!?现在是,十六年前也是!无论我说什么,你当时都想杀掉我!”

  所以早苗才会乞求。拼命求他放过自己,然后终于捡回了性命。尽管很难堪,但当时的她只想要拯救自己的孩子。

  “对你来说,神无是没作用的新娘。其实你只想让她死。”

  早苗的话让华鬼笑了。让人联想到狰狞野兽的残暴笑容。

  “你——很清楚嘛。那种女人死了也没所谓。”

  华鬼的话让守护神无的男人——三翼杀气顿起。

  等待了十六年,终于迎来带有伴侣烙印的女孩,珍贵的新娘。但对华鬼来说却并不如此。因为希望她死所以不派遣庇护翼,十六年来一直不提新娘的存在。

  “你先来吗?”

  华鬼转身看向神无,然后再转向早苗,露出残忍的微笑,举起手。

  早苗盯着神无。不是浑身散发杀意举起手的华鬼,而是他背后茫然的神无。

  完全接受死亡的早苗眼神非常安稳。

  如非必要绝不跟她说话的母亲。像害怕什么似的不断转换住处,避开别人耳目生活的女人。

  连被她抱在怀里温柔抚摸头顶的记忆也没有。尽管没有决绝的语言,但神无却不由得认为母亲讨厌自己的存在。

  “妈妈……”

  早苗笑了。初次露出的温柔沉稳的“母亲”笑容,她直冲神无微笑,唇瓣动了动。

  无言。只是唇瓣动了动也让神无感受到那种心疼的悲切。

  神无回过神,越过守护在自己身前的男人,朝母亲跑去。就这样挡住朝早苗挥下去的华鬼的手。就算华鬼的怒火、杀意矛头转向自己也好。不,从开始面对被当做鬼新娘女儿的、被卷入麻烦的是母亲。尽管她并不温柔,尽管生活并不快乐,但最后能看到母亲的笑容,能听到她衷心的想法,已经够了。

  让她自由吧。从名为孩子的枷锁中解脱出来。

  把她从背负了十六年的重负中解放出来。

  神无轻轻地对早苗笑了笑。

  “神无!!”

  早苗惨叫。华鬼举起手,轻蔑地看着神无。

  “你先来吗?”

  华鬼以让人分不清厌恶喜爱情绪的声音说着,挥下了手。

  神无闭上双眼。

  疼痛要来了吧,那应该称之为前所未有的疼痛吧。力道丝毫不轻缓,因为那是为了夺走神无性命才施展的行为。想到这里,神无紧紧闭上眼睛,等待痛楚。但疼痛没有如预期中到来,她惊慌地睁开眼。

  “给我收敛点,华鬼!”

  饱含怒气的低沉声音从头顶上传来。捉住华鬼往下挥动手臂的人是光晴,他的眼瞳因为怒火变成金黄色。

  “竟然在庇护翼面前伤害新娘,你胆量还真大啊?”

  迅速把华鬼手下颤抖的神无拉到旁边,水羽挤出厌恶性的微笑。

  “可以的话,跟我们玩玩吧?”

  像要守护神无目前似的站在华鬼面前的丽二。

  “——三翼!!你们想要反抗我吗?”

  “反抗?我们是为了保护新娘才存在的。别搞错了啊,‘鬼头’?”

  倾尽全力握住华鬼手臂的光晴冷冷地说。

  “退下,华鬼。这对你没好处。刚之士都麻、智之高槻、隼之早咲——我们三翼比历代的谁都要强。”

  “那我就一个个杀掉你们。”

  听到丽二的话,华鬼只是残酷地笑笑,挥开了光晴的手。视线从三人脸上遛过,才缓步离开。

  他真的很强吧,这个只是站着也能让所有人沉默下来的男人。这种认识传达到僵硬的之间。

  华鬼跟神无擦肩而过的瞬间,他以只有神无才听到的声音说出绝望的话。当她愕然地回头时,华鬼已经消失于校舍中。

  “神无,怎么了?”

  水羽的问题让脸容苍白的神无轻轻摇头,尽量把内心的动摇收藏起来,然后看向早苗。早苗似乎已经恢复正常感觉了,颤抖不已地跌坐在地上,双手紧握成拳。

  早苗说话了,尽管是无声地说话,却让人感到温暖。

  “妈妈。”

  轻微的叫唤让早苗抬起惨白的脸。

  “妈妈也要幸福哦?”

  女儿的话让她睁大了眼睛。那充满死亡觉悟的话,宣告着女儿不会活着回来的事实。早苗的眼眶中瞬间充满泪水。

  要幸福呢,连同我的份。

  神无在心底把那句话说完。母亲没有为自己准备那样的未来——她深信。

  擦肩而过时华鬼留下的话言犹在耳。他是这样说的:

  “期待今晚。”

  尽管早苗表情非常不安,但在热心的光晴说服下终于站起来。她张张嘴想要说什么,但却沉默了。

  “很坚强的女性呢。”

  丽二目送在光晴催促下终于离开的早苗,突然这样说。神无抬头看着丽二,水羽也赞同地点头。

  “嗯,很强。十六年前那华鬼都低对她做了多恐怖的事呢。”

  充满杀气的华鬼的话绝对不是假的。直到现在神无都无法了解当时的早苗如何拼死哀求华鬼,但是却能从作为早苗的狂态中略知一二。

  像坏掉的人偶般不断狂笑的母亲。最后边哭边疯狂喝酒,她是——寻求死去丈夫的帮助吧,期望丈夫守护她。

  神无终于明白那句话的意思。

  跟十六年前联系的性命。夺走早苗所有笑容的恐怖源头就是有着鬼头之名的冷酷鬼。要她来这里是多么痛苦呢,她直接面对的不是“死亡”这单纯的恐惧,而是把她推进绝望尽头名叫华鬼的鬼。

  那冰冷得就算夺取人名也毫无罪恶感的眼瞳,散发出憎恶与愤怒的强烈压迫感——十六年前承受过的恐惧,早苗却甘愿再接受一次。为了让女儿自由,她来到这里。

  希望她能幸福,神无衷心这样想。

  神无紧盯着离开巨大的鬼住处、背影逐渐变小的早苗背影,仿佛要把那背影深深烙印在脑海中。

  “烙印在死之前都不会消失。走出这里,你大概……”

  在这种状况下,丽二却迷惑地对脸带可惜眺望门扉的神无说出无法逃走的黑暗话语。意识上遗传因子被调换的她就算不做鬼的新娘也无法恢复到正常生活,应该不可能回到没被烙印之前。细胞的变质导致她跟他们一样,像人却不是人。

  只能永世背负着枷锁生活。

  神无看着巨大的校舍。

  就算逃出这里,她一个人也难以活下去吧。神无才十六次,无论找地方住还是赚取生活资金都不是那么容易。而且人多的地方就潜藏危险,肯定会对她的精神状态造成伤害。华鬼的诅咒——他的烙印就是如此强大。

  强大得让人渴望死亡。只有死亡才能救赎自己。

  神无的视线回到负责守护新娘的丽二和水羽身上,他们是能跟被称为鬼头的男人对峙的人。也许他们能减轻她的痛苦,过上平稳点的生活。

  但是如果把庇护翼的他们牵扯进来,华鬼肯定会杀死早苗。不知为何,神无笃信这一点,华鬼会若无其事地把母亲的尸体送到她面前。神无的脑海中浮现黑暗的情景。

  如果考虑到生命安全回到早苗身边,不过是把终于得到自由的早苗再次拉入慌乱的生活中。

  神无闭上眼,深深呼吸。

  不能再把她牵扯进来。她冲破束缚的唯一血亲。

  早苗拼命守护自己,明知道恐惧却还来这里,这让神无非常高兴。

  神无坠入乱乱的思维潮流中,缓缓地抬起头。活祭品只有自己就够,反正她从没希望过自己会有幸福的未来。

  “……走吧?”

  表情有些许阴沉的水羽对神无说。

  “鬼头跟庇护翼生活在职员宿舍特别房屋中。”

  就是说华鬼的新娘神无也必须生活在那里。水羽的话在神无心上留下阴影。

  那是无法逃脱的感觉。

  太阳渐渐地下沉,神无眼中的世界,渐渐失去了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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