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章 或许是平凡的每一日

  第二章或许是平凡的每一日

  所谓的平庸,那其实是一种才华,

  也是足以与古代古里希拉悲剧匹敌的壮阔悲剧。

  富鲁拉.迪欧.富兰斯基戏曲「寻常的悲剧」同盟历七二年

  我打着呵欠从被窝里醒来。

  因为带着睡意,所以视线还很模糊。我把手往上摸了摸,抓住知觉眼镜之后拉到鼻梁上。

  我一边把脚伸进牛仔裤裤管,一边从床上起身。虽然已是初春时节,但迟迟不愿离去的冬天,还是让肌肤略厌寒意。我赤着脚,啪搭啪搭地走在地板上。打开终端机转到新闻节目。听着新闻报导的声音,走向厨房。

  我打开冰箱,拿出装牛奶的瓶子、面包、蕃茄与熏肉。然后用左脚关上冰箱,回到了客厅。当我坐在椅子上准备切熏肉时,才发现自己忘了拿菜刀。我环顾周围,看见我需要的东西。

  我抽出靠在椅子上的魔杖剑,用刀身切开熏肉。前锋剑七一类的攻击型咒式士,可是把剑视为神圣象征,如果让他们看到我切肉的景象,多半会当场昏倒吧。

  我把切成大小适中的熏肉放进口中。啊,好冰。

  喝牛奶的时候,新闻报导的声音传人我耳里。

  「哲贝伦龙皇国与拉贝多迪斯七都市同盟,针对亚鲁索克分界线的第九次圣地纷争,当地情势日渐紧张,双方依然持续交涉中。」

  立体光学影像里的主播,以严谨而忠实的样版表情,报导着现今政局动态。我一边吃东西一边看着新闻。

  「军方的综合幕僚参谋本部次长古兹雷古表示,如果双方没办法透过谈判解决,将不惜以武力实现正义。」

  我咬着蕃茄,看着画面上军人阴险的脸孔。

  「此外,教会强硬派长老欧肯迪欧乌斯,坚持反对割让圣地的立场,近期发表了要求国军介入的强烈声明。相对的,属于稳健派的皇族莫尔汀枢机主教,则是继续保持沉默,对于未来将如何发展不愿作任何揣测。」

  接着,画面上出现一脸顽固样的白发老主教,以及藏在眼镜后方目光深沉的枢机主教。面对强硬派的宗教人士,保守派的皇族似乎也感到很棘手。

  可是,生活在城市一隅的我,应该没有机会遇上那样的大人物。

  只不过我一点也不希望百年前的独立战争。或是六十年前的大陆战争再度发生。

  我喝了牛奶吞下面包,然后穿上战斗用的靴子。抓起在皮椅椅背上的外套,一边把手伸进袖子一边走了出去。

  离开大楼之后,艾里达那的街角映入我的眼帘。人行道上充满人潮,路上的汽车川流不息,灰色大楼四处林立。

  伫立在门口,我看着出入口旁边,本来想骑机车,却想起似乎把它送去修理了。

  「列车即将进站,请站在白线以内等待,列车即将进站。」

  艾里达那车站里,响起了多管闲事的广播声。车站内混杂广播声、说话声与脚步声,形成熙熙攘攘的气氛。

  涂成青、银两色的列车驶入了站内。随着一阵金属车轮的嘎吱声,长长的列车开始减速停车。从车门内走出来的人群,与上车的人群身影交错。我也成为人群的一部分搭上了车。

  虽然已过了早上的通勤时间,车内拥挤的程度依然像金属原子键结般紧密。

  我混在人群之中,抓着吊环随着电车摇晃。注意不让魔杖剑的剑鞘或刀柄碰到别人。

  列车停下之后,我混在人群中下车。通过剪票口,走出新卡鲁那车站的西出口。

  我打了呵欠,停不太下来。我看着车站里艾里达那的地图。打着呵欠,视线跟着艾里达那的说明文字移动。

  艾里达那市——

  哲贝伦龙皇国三十五州之一,位于龙皇国东方,是艾里乌斯郡的中枢。面对拉贝多迪斯七都市同盟的西方,依据五十多年前的条约,交付两国共同统治。

  艾里达那市面向鲁鲁加那内海,由于拥有七条大运河与七十七座桥梁,成为伍戈大陆的贸易及外交中心。流经市中央的欧利埃拉尔大河将艾里达那一分为二,大致上来说西岸区民多偏龙皇国,东岸则是倾向七都市同盟。

  艾里达那市面积七九九点五平方公里,约为龙皇都的七分之一。根据两年前皇历四九五年的调查,它是个人口共有七十二万六千七百四十三人的中型规模都市。

  艾里达那市又以观光闻名,拥有各种博物馆与历史遗迹。歌女艾里达那就是本市命名的由来,设有艾里达那雕像的大音乐厅也十分有名。另一方面,座落在欧利埃拉尔大河上的戈杰斯经济特区,合法、非法的赌场与妓院都大受观光客欢迎。

  嗯,怎样都好。我长长的呵欠终于止住了。

  现实中的艾里达那则是完全不同。实际上是像我们这类遭到社会放逐的人,几经颠沛流离,最后仅有的避风港。

  我走向艾里达那的街道。为了买早午餐停在普洛乌斯轻食店前。我站在冒出蒸气的窗口,入赘的店主荷顿探出了头。

  「哎呀,是嘉优斯吗?好久不见。」

  荷顿不等我点餐,便开始把里面包着绞肉的炸波洛克装进纸袋里。这个吃起来跟早上迟来的咖啡很搭。

  「现在景气很不好,连你也来光顾真让我开心。」

  「我喜欢你无礼的待客方式。」

  「你们的生意又怎样?」

  「还不到需要让快倒闭的店担心的程度,我是很想这么说啦,不过情况不太好。」我对荷顿的工作提出意见。「喂,不要那个。帮我装肉比较多的。」

  「咒式士的生意真的很不好做。」荷顿很厌恶地看着我的知觉眼镜。上面附有简易的数据搜寻功能及简单的采查机能。不过也只有我会这样斤斤计较,连买东西也要用。

  「说到这个,你那个美艳的合伙人到哪去了?」

  「如果你在吉吉那面前这样说,你那张长脸应该会跟炸波洛克一起摆在店面展示。」

  「你也是辛苦个没完啊。」

  荷顿对我耸肩。我接过纸袋,食物的温度传到手上。我正要离去时,荷顿他亮出身后那只手拿着的东西。

  长方形框里有数百颗的珠子,整齐的串成了几十列。那是东方的计算工具——算盘。

  「那么,来听听本周的荷顿麻辣占卜吧。」

  「我不要。」

  「哎呀哎呀,别客气。」

  「看着我的嘴巴:我,不,要。」

  荷顿对我明确的拒绝视若无睹,拨起算盘上的珠子。占卜已经开始了。

  「用左手收下波洛克,眼镜向右歪四度的你,今日的运势。车运死因是吊死,车运装扮是竟然能够支撑一个人体重的坚固领带。金钱运极差,有女难之相。还有爬虫类与坏心僧侣的宇宙级警报。」

  「没一个能相信的啊。」我连珠炮似地说。「我就直截了当地说了,你应该早点发现,让店里客人减少的原因,就是你的占卜吧。」

  「可是我觉得风评不错啊。」

  「你的占卜,是最差的占卜。」我接着反驳。「集合对方的出生年月日或星星的位置、星座与血型、身高与体重、兴趣、对食物的好恶、宠物狗的名字、开始自慰的年龄、昨日的天气,你的牙齿有多痛这些因素,虽然运用了复杂的算式,以占卜而言也是胡扯过头了吧。」

  「可是很准啊。」

  「你说我上辈子鞋带没绑好,这到底是哪里准了?」

  「只不过是准确的部分你察觉不到而已吧?」

  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再见。」

  我迅速撤离现场。

  我走在远离商店街的道路上。一栋三层楼高的大楼出现在眼前。

  玄关上挂着「亚修雷.布夫&索雷尔咒式士事务所」字样的黄铜招牌。

  我曾经对吉吉那的名字写在我前面感到不快,要求他变更名称。但是在吉吉那大议会里,吉吉那法案订定了只有他说的才算数的独裁制度,因此变更申请不予通过。

  不过这样客户也比较容易在电话簿里找到,所以我也不那么坚持要改名了。

  我透过手机讯号,解除各种防盗装置。打开门扉之后,牛仔裤裤管传来一股温热。

  我看见一团毛色漆黑的物体,原来是只猫在磨蹭我的脚。在三角形双耳之下,高贵的金色眼眸朝上凝视着我。

  那是黑猫爱尔文。她是附近的野猫,偶尔会到事务所来休憩一下。

  美丽孤傲的她,好像对我左手提着的纸袋很有兴趣。她似乎想要午餐,我拿出炸波洛克给她看。大小姐看来不太喜欢,于是把鼻尖朝向门外。

  爱尔文滑行似地穿过我的两脚间。我回过头去,只见她在艾卫达那街角,摇曳着比罪孽还黑暗的尾巴前进的身影。应该是到别的地方索取食物去了。

  我把视线移回室内。第一任所长由店面改装成的接待室十分宽敞。没有多余的东西,只有接待桌与两旁的接待椅。

  接待桌上有一迭文件。今天一定得要商量这件事。

  我依照往常的习惯,把外套挂在椅背上,走到左边的水槽。我拿起水壶装水,再点上青色的瓦斯炉火,接着往里面走。

  我咬着炸波洛克,进入接待室后方的个人办公室兼事务所。

  右手边的墙壁上放着跟咒式相关的书本。虽然一开始排列得很整齐,可是后来的空隙里渐渐塞满书,变成几何学上才看得到的构造。连放在地板上的资料都堆成摩天楼。书里几十张引用的标签像舌头一样伸了出来。

  房内的立体光学影像还开着,上头的咒印组成式,是我用来完成仍在研究中的咒式。因为很浪费电,我顺手关掉电源。

  我吃完波洛克,把包装纸投进垃圾桶。垫在垃圾桶底下的,是我念到一半的皇立琉内鲁库中央咒式研究所的伪造毕业证书。赫洛迪鲁、库艾特、马歇罗,我突然想起这些学生时代损友的脸孔,随即抛到脑后。

  接下来我检查了事务所的电话。录音机有十二通留言。

  追踪悬赏目标的委托,企业保全的咨询,离家出走的协寻委托。来自黑社会组织,护送保护费的要求。还有「反咒式人民共同解放战线」这个组织,他们经常打来:「咒式士非死不可,这是因为……」诸如此类内容的骚扰电话。

  依照惯例会持续几十分钟,所以我让录音机快转。接着出现了女性的声音。「啊,是我,有没有发生什么事件?如果有的话,拨个电话给我。」是报社记者安洁尔。

  我没有理会,一路听到最后的外遇调查。我注视着房间,想着要接受哪个委托,拒绝哪个委托。

  另外一边,有窗户的左侧放着吉吉那的桌子。主人不在的桌上,放着咒式具与保养用的油和工具,以及鹿皮。桌子的旁边,不知为何并排着四张椅子。有着典雅装饰与奇特造型的椅子,并列起来有种美感。

  屋顶传来细微的声音。

  「又来了吗?」

  我回到接待室,水壶里的水沸腾着。我将滚水注入咖啡机,接着将泡好的咖啡倒进陶杯里。用右手端着回到个人办公室,爬上后方的楼梯。

  二楼维持原本店面和上一代事务所的样子。

  从改装前到现在一直不知道里头装些什么的木箱和纸箱,一路堆到通道的天花板。六弦琴、撞球台、黑白熊玩偶跟故障的咒式具混在一起。还有吉吉那比本行还认真的兴趣;收集来的衣柜、架子和椅子,依咒术的方式摆放。没有计划要整理。

  我穿过狭窄的通道,打开铁制的安全门。上午的阳光,飞进我的视网膜。

  事务所一楼上方有块水泥屋顶。我在灰色地板中央,看见伙伴吉吉那的身影。

  在晨光中浮现的,是乳白色的肌肤。骤雨般倾泻的银发之间,带有名刀光辉的眼眸。雪峰般的鼻梁,火红花瓣似的湿润嘴唇。

  由额头跨过右眼直到脸颊,刺着青色火焰与龙飞舞的刺青,很像三流诗人的笔法。

  吉吉那双手握着屠龙刀涅雷多。他伸长折迭式的刀柄,中央在指尖旋转,刺入水泥地板。接着双膝跪在铺着毛毯的地上,拉出刀身。水平捧着巨大的刀刃与刀柄,最后将额头靠在地板上,结束了礼拜。

  他纺出的咏唱声,令我想起吹在遥远异国原野上的凉风。

  好久没有看见吉吉那故乡的——屠龙族的礼拜仪式「库都」。

  虽然他每天早上都会礼拜,但杀了龙之后会特别仔细。内容不外乎是跟祖先和亲族报告自己的武运与对龙的敬畏之类的。

  吉吉那由礼拜的半跪姿,挥动大刀舞起中级屠龙式刀法术「流云」。须臾间银色的刀刃停止。

  「这种让人不快的贫民波动……是嘉优斯吗?」

  「我不想被变态民族这么叫。特别是一早就在求神问卜的吉吉那。」

  接着,吉吉那以「龙一肢一下雷」接上「浮云」,身体朝右一记「青岚」,转身使出「波涛返回」作结。

  「在屠龙族的传承与思考之中,被你们分门别类,称之为神的二十三种概念,根本一个都不存在。」

  他把巨大的屠龙刀收回鞘中,向后击出「泻瀑」,再转回正面。

  「根据屠龙族的传统,我们肩负的任务,是要与最强大的敌人『龙』还有『异貌者』战斗,让战斗过程成为传说,让世界得以延续。」

  他放低身子,以烈焰般的气势使出「龙击」,最后反转刀刃,收刀放入背上的刀鞘里。

  美貌的屠龙族战士进行礼拜与剑技展现,光是这样看来就像是一幅画。

  「要我来说,屠龙族一点想象力也没有,这只是对自身的杀戮癖好作出解释而已。」

  我为了提振精神,把右手的陶杯凑向嘴边。咖啡的苦味让我的脑细胞重新活络起来。

  「不要一大早就露出那种乞丐讨钱的穷酸样,光是盯着你视力就会变差。」

  「吉吉那你的存在本身才是违反道德。为了这个世界好,快点用音速回去你的故乡,也就是学名为黄泉的那个地方去吧。」

  我想起刚才的事。

  「吉吉那,通道上那些椅子、衣柜和架子赶快扔了吧。不然装点东西,摆些什么都好。放在那里很碍眼又占空间。」

  听见我的话,吉吉那惊讶地睁大眼睛。

  「你说什么?吉吉那露出打从心底吃惊的表情,盯着我说。「如果摆上东西,还是装了些什么的话,那些椅子、衣柜和架子,不就失去了原本的优雅和功能美了吗?」

  我又喝了口咖啡。

  笨蛋的想法,人类是无法理解的。

  回到一楼的接待室。

  我在铺着皮革的接待椅上坐下。堆放着文件的接待桌另一侧,吉吉那坐在他喜欢的木制椅子上。

  吉吉那的椅子,是扶手和椅背都有装饰的优雅椅子。

  那似乎是某个名匠手工制作的椅子,他还取了西露露嘉这个名字。这种行为已经远远超过少女兴趣的层次,可以算的上是变态了。

  再深究下去的话,我的头会厌到晕眩。还是回到现实,开起工作会议。

  「首先,罗路卡屋那边每月分期付款五万、十一万五千、十五万伊恩,毫不客气的请款单已经堆得跟山一样高了。」我把一迭请款单扔在桌上,拿起下一样。「然后是慈珊诊所那边八十五万伊恩的请款单,那个黑心女医师居然在治疗费用上加上利息。很好,全部烧光算了。」

  「烧光你自己会比较有效率。」

  吉吉那的发言,有百分之九十九都是胡言乱语,所以我没有理会。我一面整理请款单,一面问我的伙伴:

  「上个月开始我们拚死打倒了巨人和咒式士罪犯,甚至还打倒了龙,市政府那里汇了多少钱进来?」

  吉吉那以流利而典雅的动作,由怀中抽出一张银行汇款收执联。让纸片垂直落下,出示给我看。

  一次、两次、三次、四次,为了怕弄错我看了数字六次、七次。到了第八次,我的心脏就快要停止跳动。

  坐在椅子上的吉吉那平静地开始保养屠龙刀。我只能放声大叫。

  「巨人与悬赏的通缉犯也就算了,我们打倒了两头龙,而且其中一头是准长命龙,结果报酬只有这样!」我停不住叹息。「从报酬里扣除用掉的咒弹和咒式具的费用之后,剩下来的跟小孩领的零用钱没两样吧!」

  吉吉那沉默地继续保养刀身。我在脑海里想象着把沙札兰课长切成八块,碎成粉尘,扔掉之后烧成灰烬的情景。

  「失败了。要是跟附近的村庄收取讨伐酬劳,再把龙的遗骸卖给民间企业,至少还可以多赚四成。以前人家不是还说‘杀一头龙买豪宅’吗!」

  「即便现代已经发展出替代品,不论龙的鳞片、犄角或骨头,都可以拿来作为咒式的素材,大脑则是可以当成宝珠使用。不过比起实用价值,不如当成美术品或珍希物品卖给收藏家。」

  吉吉那冷静地回答。

  「我想杀死那个,当时乖乖把两头龙的遗骸交给市政府保管室的我。」

  吉吉那连看都不看正在哀叹的我,回说:

  「想跟沙札兰断绝关系也没办法。因为要是被市政府盯上了,他们也不会再装作没看见我们违反各种咒式法了。」

  「也是。」我的声音疲劳的像灌了铅那样沉重。吉吉那正在保养的屠龙刀涅雷多也好,我的断罪者优尔加也好,严格说起来全都违反咒式法。」

  根据法令规定,一般咒式士可持有的魔杖剑,刀身为八百公厘以下,包括刀柄在内,全长必须在一千两百公厘以下。我的优尔加刀身全长八百零二公厘就算是勉强可以通过,刀身全长一千零七十一公厘,要是伸长刀柄还能作为长枪的涅雷多就没办法了。

  背着威力强大到让军用魔杖枪也会脸色发青的涅雷多走在路上,不管定到那个街角都会被警察盘问。

  「为了防止吉吉那在每个街角都砍杀警察,说服你开始阶段性把刀刃和刀柄分离是前任所长和我的功劳。」

  「真多管闲事。」

  「我们拥有追捕悬赏通缉犯的执照,偶尔接受讨伐‘异貌者’的工作,只是为了让市政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咒式士协会就算了,要是被咒式士最高调查法院盯上麻烦就大了。」

  吉吉那笑了。我可是笑不出来。

  「考虑到我们有在研究和使用被禁止的咒式,和市政府或是警方维持良好关系不会有损失。」

  「市公所那边抓到我们的弱点,所以才会用便宜的报酬压榨我们。」

  吉吉那露出有男子气概的笑容。

  「我们屠龙族有句谚语,‘勿看着其它龙,而丢下眼前的龙’。说起来真是至理名言吧?」

  「的确说得很对。」我承认。「但是说到让我们不得不对市政府低头的元凶就是你,这可是让我在数学上乘以两倍的愤怒。」

  看着吉吉那,我脑袋里的血液急速下降。

  「等一下,吉吉那,」我的舌头差点打结。「请问一下,您老兄从刚才一直磨着的那把屠龙刀上,怎么会多了一颗看起来很陌生的宝珠,这是怎么回事呢?」

  吉吉那美丽的脸上,浮现自傲的微笑,对我展示屠龙刀上的宝珠。

  「不错吧?是夏曼多公司的攻击性咒式用宝珠ZAM—四九六年式Ⅳ型。跟以前的形式比较起来,让咒式失效的比率上升了百分之九点五,刀刃本身的强度也上升了百分之八点二之多,非常不错。」

  吉吉那用秀丽的下巴,指着桌上。

  「罗路卡屋那边有二手货,价格只要新品的七成,很便宜。收据在那边。」

  有张收据躲在桌上散乱的文件之间。看见数字之后,我几乎快要失禁、失神、升天转世投胎。如果可以的话,请直接让我跳到下辈子的人生吧。

  「这个数字可以买两辆新车了吧?」

  我拚命挺住随着椅子倒向后方而逐渐淡薄的意识。构筑起组成式,用背肌的力量将身体连椅子一并猛力弹起,我提起魔杖剑放出咒式。

  「把钱还来!」

  这是正义的咒式,化学炼成系第一位阶「磷舞」,藉由镁与磷的化学反应放出火花:我试图利用火花制造盲点,从吉吉那手上夺疟那颗违禁品。可是火花遮蔽视线的效果,才只出现到一半就消失了。

  「你看到了吗,嘉优斯?它可以介入低位阶咒式的组成,让咒式几乎失效。」

  吉吉那的脸上,不含反省物质中的道歉元素。有那种元素吗?思绪会混乱成这样,代表我的活力与神智都要启程前往另一个世界了。

  吉吉那陶醉在宝珠的效果里。如果把那个咒式具拿去退货,恐怕他一定会觉得割断我细细的脖子也可以。

  「不然这样好了。把嘉优斯的魔杖剑‘断罪者优尔加’和‘赎罪者马古那斯’都卖掉。两把都是最大名刀级,所以应该可以卖到好价钱。」

  吉吉那的表情,像是想到好得不得了的事情。如果表现成头上有电灯泡亮起,应该会亮到陂掉吧。

  「这把魔杖剑里,有某个夏天哀伤恋情的回忆,所以我不会卖掉。」

  「我怎么听说是你诈赌,从某个人的手里拿到的?」

  「你只在对自己有利的事情上面记忆力过人呢。」

  「不对,应该要说是在对你不利的事情上面记忆力过人。」

  「喂,吉吉那。」我开始解释。「卖掉魔杖剑之后,我要怎么放出咒式?你是要我像童话故事里的魔法师一样,挥舞木杖,然后咏唱白痴的咒文施展魔法吗?」

  屠龙族的战士,彷佛获得天启的神官般连连点头。

  「真可惜,我不是童话故事的魔法师,而是咒式士。除非有例外,一般咒式士如果没有魔杖剑就发动不了咒式。」我用手指按住额头。头好像快要痛起来。

  「了解魔杖剑对攻击型咒式士来说的重要性,依然说要‘卖掉’,吉吉那你还清醒吗?」

  「清醒了又怎样?」

  面对一个思考层面没有深度,愚蠢程度直追大陆纪录,这样不世出的人才,要改变他的想法是很困难的。

  迫不得已的我。只好转为哀求。

  「你知道我有多辛苦吗?你看看这请款单的山脉和大河。我们要怎样才能活到月底,你觉得生活就像量子一样充满不确定性吗?」

  我低下了头,知觉眼镜从鼻粱滑落几乎就要掉了下来。带着忧伤的濡湿双眼向着膝盖。

  非常完美。从小我就用这招博取他人的同情心,让女人自己把衣服脱掉,让水果行打折,躲过了不少危机。

  「不用理他们。我们屠龙族有句谚语‘没有勤勉的贫民’。」吉吉那宣布。「去接酬劳高到让我们笑到腹肌抽痛的工作吧。也可以去找放在路边的财宝。」

  我的知觉眼镜起雾。胸口有某处急速沸腾,然后又结冻了。

  「我已经决定好将来的目标了。」

  我用平烟一的声音说。

  「我要到屠龙族的故乡,教那里的臭小孩什么是算术、数学和经济学,教到他们哭为止,不对,即便哭了也要继续教下去。这样像我一样为屠龙式算法所苦的被害者才会减少!」

  我丢出自暴自弃的话,一面由椅背上拉起外套一面起身。

  「先不提算术,被称作近代经济学之父的盖博,正是出身于屠龙族吧?」

  我留下指出令我不愉快事实的吉吉那,走向事务所的门。

  这简直像廉价酒馆里放的歌曲,面对挥霍金钱的丈夫,泪眼隐忍以对的妻子。我在自己深层的心理状态中,无论哪里都发掘不出和吉吉那搭档的理由。

  「等一下,嘉优斯。」

  我听见背后吉吉那的声音,期待他反省而回头。

  「要出门的话,顺便到罗路卡屋去拿我订好的咒弹。因为是事务所付钱,所以只要拿回来就好。」

  支撑我的理智好像快要断线,到底应该怪谁呢?

  好像从事务所逃出来一样,我走到艾里达那的街上。

  「距今四百多年以前,伍戈多大陆的巴雷汀嘉尔学派预测了填满整个宇宙,能量低而安定。掌管物质质量的质量粒子,并实际观测到该粒子。」

  我朗读着教科书上无聊的句子。

  我没有使用教室前方的课桌,而是反过来坐在粗糙的办公椅上。虽然是不认真的姿势,但已经没有人在意了。

  我坐姿涣散地抬头看过去:补习班的教室相当宽广,长长的桌子像教会座椅那样并排着,一共坐着二十八名学生。

  高等学院的男女学生们,带着不同的表情与态度听我上课。

  「在电位差一伏特的自由空间内,一个电子可得到的能量称为一电子伏特,换算成基本粒子移动的困难程度,也就是质量的话;是1.783x10的-36次幂公斤。质

  量粒子的质量下限约为一千一百四十亿,上限为一千五百三十亿电子伏特。人类将构成世界的力量分成电磁力与引力,强作用力与弱作用力四种力之前,已经隐约开始了解‘力’的观念。」

  听见自己已经滚瓜烂熟的讲解,我快要打起呵欠。

  我用翻开的参考书遮住嘴巴,努力忍住呵欠,然后打开了立体光学影像装置,让算式显示出来。由磷光描绘而成的算式,映照在教室前方。

  「承继巴雷汀嘉尔学派的伊普拉特实验室,把心力投注在研究量子世界的基本单位。他们使用定义为6.626068963x10的-34次幂(JxS)的量子作用常数h推演,如果容许局部变动,则根据ΔqXσp+ΔpXσq+ΔpXΔq≥h/(4π),可推论出热量与时间之不确定性的积分,不可能小于量子作用常数的理论。(注:即海森堡测不准原理)

  学生们听着我的话。一面对照参考书。由于这是很基本的定理,我连书也也没看就继续说下左。

  「伊普拉特原理使得不等式可以逆转,此外同样的,由于介子的能量高于质子和中子的原理,存在时间非常短,因此可导出能量的不确定性,也就是增加物质大小的原理。」

  我主要是在教想进大学咒式系的高中生化学系咒式,但这当然不是我本意。

  我不会把原因怪在任何人头上,可是由于吉吉那的关系,经济上实在有些辛苦。我想起拜托认识的人,在空闲的时候当讲师来贴补家用的惨痛事实。

  「其后根据先人们的理论与实验,在哲贝伦龙皇历二三一一年,也就是神乐历一七八八年盛夏的七月十二日。」

  我切换立体光学影像,显示出地图与建筑物。还有两个大叔的脸。

  「伍戈多大陆中部,后安普森里耶尔公国的国立安普森里耶尔研究所中,艾基薛克.吉那卜共同事象物理学研究室的实验室中。当天由艾基薛克.伊普.那嘉兰事象界面物理学教授与吉那卜.朗.赫曼预测物理学教授主导,开始了长达二十四年研究的第七十八次作用量子干涉实验。」

  我不问断地继续。

  「两位教授建立的,是占据研究所巨大实验室的事象诱导演算装置,与塞满室内的巨大组成式。」

  大部分的学生脸上,都没有出现感兴趣的表情。

  对学生们来说,他们不可能到现在才听说咒式的基本原理。可是规定就是规定,总之就是继续复习。

  「同一天晚上九点三十八分三十五秒。实验终于开始。」

  我继续朗读史实。

  「一块长1.616252X(10的-35次幂)公尺的立方体,拥有2.17645X(10的-8次幂)公斤假想质量的置换物质,开始改变含有量子作用常数基本物理的时空领域。」讲话的同时我秀出最单纯的组成式。「由力场指示式引导,打破保存热量的一边,出现来自虚空的物质。此时,观测到由氢原子与碳原子组合而成的六角环。」

  青白色的磷光连结氢与碳,显示出苯环。

  「这将过去被称为魔法师的那些人,所编造出的谎言通通揭发;并且解开‘龙’或是‘异貌者’及部分人类所使用的超自然现象背后的原理,因此才能够使用相同的力量对抗他们。」

  果然是复习,教室里的空气很沉闷。坐在最前面的女学生赛琳,毫不遮掩地打着呵欠。

  「我来问个问题,」我指向张大着嘴的赛琳。「赛琳,艾基薛克.吉那卜实验的正式名称是什么?」

  粗心大意的赛琳张开眼睛,手撑着脸颊抬起下巴。眼珠朝向左下方,似乎努力回想着;这是右撇子思考的习惯。迷惘到最后畏畏缩缩地开口。

  「恩……我记得是‘于有限系统中,使用状态方向的物理性神经之观测指示作用……’然后那个……」

  「恩,差不多了。虽然很蠢可是有时候考试还是会出,最好要记住哦。」

  我放过赛琳。

  「正式名称是‘于有限系统中,使用状态方向的物理性神经之观测指示作用。线性分解与量子作用常数变异。及相位变异之强制作用力实验’;这个很长的名字。」

  教室内学生们的气氛安定下来。

  「在现代不过是化学咒式的基础,但是让世人不再使用‘魔法’这种愚昧的名称来称呼物理无法解释的现象,而理解到这是属于‘咒式’这种单纯科学技术体系的延长之一。」

  我继续深入历史。

  「‘咒式’以惊人的速度发展起来。就算是没有物理干涉能力这种极其特殊天赋的人,经由学习与训练,以及机械的辅助便能够操纵咒式。人类能够自行生成物质,发挥能力的‘咒式’时代来临。」

  光有咒式知识毫无用处。也教导他们如何与社会和世界产生关联的思考方式会比较好。

  「化学系咒式、生物系咒式、重力系咒式、电磁系咒式、数法系咒式。连超越这些通用咒式的超定理咒式也陆续被发现、研发出来。分成六大体系发展的咒式,成为巨大的羽翼,包覆着世界与社会,以及人们的内心与灵魂。」

  他们的心里,正各自考虑着自己的才能与志向适合哪个系统吧。可是如果说出:「也有可能哪个系统都不适合。」这种话就没资格作老师,所以我没有开口。

  「人类透过科学技术与个体的数量优势,好不容易才能与‘龙’与‘异貌者’抗衡;自从获得了牠们的力量‘咒式’之后,我们便拥有压倒性的优势。接着在技术,资源与环境,政治与思想,教育与医疗,运输、交通与通讯,娱乐等各方面的问题皆获得改善,世界的面貌有了很大的改变。」

  学生们有的沉默,有的与邻座交谈。现在已经无法想象没有咒式的生活了。

  宣布课程结束,让人想睡的电子合成钟声响起。

  「好了,下课~~」

  学生们各自以不同的速度抓起桌上的东西离开教室。有几个学生靠近正要回去的我。

  「嘉优斯老师,给我们摸一下魔杖剑优尔加和马古那斯~~」

  「秀一下更厉害的咒式嘛。我想看‘爆炸吼气’!」

  「你的正职真的是攻击型咒式士吗?有追捕过被悬赏的犯人吗?还是跟龙战斗过呢?」

  「说到这个,老师之前和一个大美女走在一起,那是谁?是女朋友吗?」

  「老师会参加艾里达那祭吗?」

  「乱讲,那是男人吧。肩膀很宽,也比稍微超过平均身高的嘉优斯高很多。」

  我对一口气涌上的七嘴八舌束手无策。所有的问题都回答「是是,是这样没错。」离开了教室。

  可是,我的耳朵选择性挑出了令我在意的话,我停下脚步。是从围着我的学生们另一边,聚在教室桌旁的一群人那里传来。

  「诶,你们知道吗?关于最近城里一连串事件的犯人?」

  赛琳注意着周围的人悄声说道。有张不适合方框眼镜的圆脸的富尔弗兰反问:

  「妳该不会是在说那件事?传说中的咒式上连续杀人事件?」

  「就是那个没错。」

  赛琳压低音量说着。周围的少年少女们采出身子,继续往下听。

  「在深夜时分,下班返家的咒式士或咒式师,走在路上的时候,背后一阵恶寒。转身向后,就看见一袭黑衣的人物站在身后。」赛琳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那人穿着比深沉的合影还要黑暗的衣服,眼睛发出绿光伫立着。接着会听到:‘是你杀了我最心爱的夫君吗?’。如果被问的人因为害怕什么都答不出来,就会遭到强力的咒式虐杀。」

  赛琳补上结论。

  「一模一样的谋杀案,这几天以来已经发生三件了,郡里的警察好像正在拚命调查。」

  周围的少年少女们,有些是真的害怕,有些觉得很有趣地笑了。富尔弗兰在眼镜后方的双眼浮现疑问的神色。

  「这样很奇怪。如果看见他的人全都死了,怎么知道那家伙穿黑衣服眼睛发绿光?连郡警也还在征求目击者或是情报。」

  「那是因为……有人远远看见了,一定是这样!」

  赛琳不服输地回嘴,软弱的富尔弗兰沉默下来。其它的学生也七嘴八舌地插话。

  「不知道犯人是怎样的人。」

  「第二个被害者听说是保全公司的攻击型咒式士。虽然是实力坚强的第八层级还加上脾气暴躁,但是轻轻松松就被杀死了。」

  「这样的话,我想犯人应该是很强的攻击型咒式士。」

  我身旁的女学生杜拉丝仰望着我。琥珀色的长发下,湛蓝的双眸含着光芒。我从没近看过她,她的长相意外地像个成熟的女人。

  「老师你危险了。又瘦又衰弱,一下子就会被杀掉啰。」

  「说不定哦。」我没有否认,开始定出教室。「那今天的营业时间就结束了。你们也赶快回家。为了我的考绩请用功提高成绩。奖品是我的笑容。」

  「哇,没办法让人认真的奖品。」「没心没肺~~」学生们说着,再度热烈讨论着谋杀案的话题。我留下学生们,由教室走到走廊。

  杜拉丝跟着我。勾住我的右手,让我看参考书。

  「老师,这里我不懂,可以教我吗?」

  「啊,化学炼成系第一位阶‘苍酸’啊。」我说明给她听。

  「生成的氰化氢,也就是氢氰酸的化学式是HCN。里头的氢基跟氰基呢,氰基会跟生物体内负责运送氧气的酵素——细胞色素C氧化酶铁错合物结合,让生物组织陷入缺氧状态。」

  我用左手指着组成式的意义。虽然表面上是说明咒式,但是身心健全的少年少女们。最喜欢危险的东西了。

  「基本的处置方式,如果是口服就催吐、洗胃。如果要用咒式治疗,就采用百分之百的氧气辅助呼吸,使用化学炼成系第一位阶的‘抗苍酸’,在静脉里生成百分之三亚硝酸钠,隔十分钟后投与百分之十的硫代硫酸钠。」我接着简单说明。「与变性血红素结合,去除氰变性血红素的毒性,硫酸钠会直接吸收游离的氰化物,变成毒性较弱、较容易由尿液排出的硫氢盐酸,这是一般的咒式治疗方式。就算妳不想念咒式医学系,记得也不会有损失。」

  随着说明,我发现问题太简单了。

  「老师,谢谢你。」杜拉丝继续勾住我的手向上看着我。「那个……你跟某个大美女走在一起的传闻是真的吗?」

  「啊——无论跟谁定在一起,都有愉快和不愉快的时候。顺带一提,妳说的那个美人,不知道是我的女友,还是敌人。」

  「老师,你自我意识太高了。」

  「哪方面?」

  我开口反问,杜拉丝露出不满的表情。「我讨厌老师那种坦白和先发制人的做法。」杜拉丝放开我的手,在走廊彷佛跳舞一般地走去。她回了一次头,对着我吐舌头。「最讨厌了。」杜拉丝补上这句话之后,就跑着离开了。

  真是可爱。可是对我来说,这里的薪水是救命绳。希望学生早点从这种常有的恋爱错觉中清醒过来。

  我朝着敦职员室迈开脚步。

  准备回家的学生对我打招呼,「老师,下周见~~」或是「BYEBYE~」,我一面反射性的回答一面在走廊上前进。

  我一边定在散发着亚麻油气味的老旧地毯上,一面思考赛琳刚刚说的话。

  如果咒式士连续杀人事件继续发展下去,市府当局想必会对警方施压。

  不论市府当局,或者是艾里达那咒式士协会,大概会因为人们感到惊慌,而被迫对杀人犯发出悬赏令。如果有钱可赚,街上的的猎犬们也会开始动起来。想当然耳,我也是其中一条卑劣的猎犬。

  即便如此,艾里达那的治安也不会进一步恶化或者有所改善。

  我不再去想那些无关紧要的事,继续在走廊上行走。

  我进入学校的教职员室,把数据放在自己桌上。在椅子上坐下,伸直背脊。

  「怎么样,还习惯预备学校这种升学补习班吗?」

  雷席多一面喝着红茶,一面跟我攀谈。

  「还可以啦。」

  「你要说清楚一点,因为介绍这份的工作给你的人是我。所以我会很在意对你来说合不合适。」

  我跟雷席多是因为攻击型咒式士的工作而认识的,彼此也是酒友。所以他才觉得自己要负起部分的责任。

  「很难适应。学生们都很自以为是,话说回来,我自己当学生的时候也是那样啦。」

  我诚实地说。

  「咒式士也是个很不容易的工作。和一般人能够运用的科学技术不同,咒式需要某种程度的资质,这跟个人的天分有关,某些个体会拥有惊人的强大能力。说的极端一点,也可能出现单凭一己之力就能和军队对抗的情况。」

  雷席多以三流学者般的表情如此说着。

  「觉得自己比常人优越,这种个性傲慢的咒式士也不在少数。可是,只要咒式士一犯罪,就会有不少人认为‘咒式士果然是使用龙的力量,是邪恶的魔法师、是龙的爪牙’」

  雷席多说道。这个人本来是攻击型咒式士,他退休之后当起了教师,说话的语调非常沉稳。

  我把背靠在椅子上。廉价的椅子发出了嘎吱声响。

  「创始的两位博士也预测到,随着‘咒式’的发展会引发的问题。」我想起在脑中记忆库里的话。

  「皇历三二一年吉那卜.鲁夫.赫曼预测物理学博士.叙勋伯爵,在吉那卜宣言及那个不可逆的预测中提到,‘若使用咒式的人类,心智没有伴随咒式的发展一起成长,那么现在使用火药就可以解决的事,总有一天会造成国家或世界的消失,希望大家千万不要忘记’。」

  「记得真清楚。」

  「因为我觉得他那种天真地肯定赞美咒式,同时也没有忘记自我批判的演技,很像资优生的宣言,所以才会记得。」

  雷席多陷入思考。

  「的确,另一个有功劳的艾基薛克.鲁夫.那嘉兰事象界面物理学博士.叙勋伯爵,参考书里刻意地把他著名的谈话置之不顾。」

  我思索雷席多提到的话。马上就想起来了。

  「我们对于‘咒式’这种东西的基本原理,其实一点都不了解。‘咒式’的性质太过特异。甚王连我这个孕育出它的父亲,它都彻底拒绝让我了解,那是被诅咒的怪物。大致是这样吧?」

  我低声说,雷席多看着我。

  「艾基薛克博士在获得叙勋的来年就失踪,到现在依旧生死未卜。吉那卜博士也是,晚年创建吉那卜真咒式教,宣扬咒式是神的力量,这种咒式至上主义的奇怪宗教;学校才不会敦这种事情。」

  「因为现在的社会就算什么都不想也能生存。只要依循前例就足够了。」

  「如果是这样,会有点寂寞呢。」

  我的唇间,吐出讽刺的感想。雷席多用认真的表情说:

  「嘉优斯,你不适合当攻击型咒式士。」

  他转着手指,最后指向我。

  「最好专心当老师。」

  我的表情想必很苦涩。雷席多转着手指继续说:

  「虽然休学了,不过也待过皇立中央咒式学院,教法也很生动,更重要的是实战技术很强。而且还是个不知为何不会被学生讨厌的老师。如果你可以转成正职的话就帮了我大忙。不,上面那边我跟艾尔诺伦老师会去说,所以你可以安心。」

  雷席多拍了我的背,像是在说一切交给我就好了。

  虽然我不知道是要安心些什么,还是露出暧昧的笑容。

  这似乎就是大人的处世之道。敷衍了事的人际关系也得忍耐。

  今晚可以见到久违的吉薇。和心爱恋人相聚的日子,大部分的事感觉都不再重要了。

  艾卫达那的夜晚。商业区之一的哈姆兰地区。

  远离繁华的莫彻斯路的小巷弄。离开了夜晚的喧嚣与人烟灯火,黑暗的小路。

  工业用化学咒式师艾梅特,带着微醺的感觉走着。在欧得列克技术联合集团所属班威治咒式公司的工厂工作的他,平常是会训斥部下,严格的技术室主任。

  可是就只有今晚喝了酒,不由得变得有些飘飘然。

  今天早上发布的人事命令,艾梅特自下周起转任到班威治总公司的技术室。

  调职王总公司的技术室,是出人头地的康庄大道。将来在总公司的研发室工作,有机会成为咒式技术部研究员,甚至是咒式技术室室长。

  心情很好的艾梅特停下脚步,刚刚还跟同事和部下跑去小酒馆庆祝,现在小路上只剩他一人。

  艾梅特呼出有酒臭的气息,停下脚步。视线落在街上濡湿的柏油路上。

  看来同事和部下们,也没办法衷心地租顺自己的升迁。平常虽然厌觉很要好,但是咒式士和一般人果然还是有段隔阂在吧,艾梅特醉了的脑袋里寂寞地这么想。这么一说,他也常常殴打那个不会用咒式的技术员部下。

  跟不是咒式士也不是咒式师的妻子,价值观果然还是有不同之处。

  平常的话,他会觉得是无法理解自己工作的妻子不对,但是酒精麻痹了他的前额叶。他想着,从今以后要烟一率地珍惜妻子。

  这是艾梅特在他三十六年又两个月的人生中最温柔的一瞬间。准备回到妻子身边,艾梅特向前踏出右脚。

  在他的脚尖前,有个影子落在柏油路上。

  虽然已酩酊大醉,艾梅特还是抬起头来。他的视线因酒精作用而摇晃模糊,看见一双包覆在黑色长靴里的脚,平行向上延伸,和臀部的曲线结合在一起。

  那一头的人影,全身包着彷佛将漆黑的黑暗切下而成的服装。

  那道人影长发及腰,一身珠圆玉润的曲线。虽然是女性的身形,但无法确实断定。

  「干么?」

  艾梅特有些麻木的舌头与声带发出声音,他注意到对方的双眼。瞳孔像猫眼一样细长,那是一双宛如燃烧着磷火的绿色眼眸。

  女子赤红的嘴唇歪曲,舞动起软件动物般的舌头:

  「是你,杀了我最心爱的夫君么?」

  「啊?」

  由于女子的发音很奇特,艾梅特反问。女子焦躁地闭上嘴,确认舌头的动作后再次发问。

  「是你,杀了我最心爱的夫君吗?」

  像是用老人或幼儿的舌头说话一般,奇妙的嗓音与话语。

  艾梅特的酒意急速清醒了。他发现自己遇上了艾里达那街上谣传的那个咒式上连续杀人犯。

  艾梅特一面慌忙后退,一面抽出腰上的工业用魔杖叉。站在巷子里的女子,用感到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艾梅特的动作。

  他用酒醉而变得笨拙的手指旋转弹仓,试着发动「爆炸吼」,虽然咒式是工业用的,但也杀过不少敌人。

  由于他不是攻击型咒式士,三硝基甲苯炸药的杂质很多,总量也很少,但还是炸开了路面。爆炸的气流,粉碎了女子两侧的大楼,与路边车子的车窗。

  巷子里冒起蒙蒙白烟。

  艾梅特凝神注视着白烟。

  粉尘被拨开的下一个瞬间,艾梅特看见的,是女子挥起手臂的身影。同时迎来看不见的冲击。

  艾梅特的头部,从应该要发出叫声的嘴巴以上全部消失。脑浆和血液与头盖骨的碎片飞向后方,砸上柏油路与大楼的墙壁。

  艾梅特的头部,只剩有着白色齿列的下颚。身体失去了思考的主体,前后摇晃,最后倒向后方。腰部、背部依序落在地上,在冰冷的柏油路上散开剩余的脑浆和血液。

  鲜红的血液与桃红色的脑部,冒出残酷的蒸气。

  凄惨的光景前,女子站立着。虽然威力不大,但捱了一记爆裂咒式,她的衣服和白色瓷器般的脸上,却连一个伤痕都没有。

  「哎呀,真可怜。为何这个东西想要伤害我?无法理解,无法理解。」

  女子绿色的眼眸,湛着深渊般的颜色。一面发出不能理解的声音,一面低头看着自己制造出来的尸体。

  「说实在,跟这小子没仇哇。」

  虽然她的声音里含着真心的悲哀,表情却没有变化。简直就像是不懂如何控制脸部肌肉一般面无表情。

  女子将视线由尸体上移开,她举起手,像尸蜡般惨白的指尖,戴着镶上赤红色宝石的戒指。女子的双眼望着戒指。视线由大楼形成的谷底望向夜空。月亮正是下弦,逐渐变细的时分。女子脚边伸出的黑影,有如绝望般黑,且更加庞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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