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定梦想、故事与幻想的现实主义者错了。
你们崇敬的金钱也好、国家也好、法律也好、正义也好,
全都是我们妄想帝国的邪恶子嗣。
世界啊,是包含名为现实的妄想在内,各式各样的世界。
达迪欧.鲁夫.波尔波克叙勋伯爵对于崔斯坦报询问的响应皇历四一一年
电子穿梭在玻璃管内的阴极与阳极之间,旧式的钠汽灯与霓虹灯渐渐亮起。
青白色温柔的月光遭到白色、红色及紫色的光芒驱赶,洒落在流经艾里达那的河面上。
夕阳已在远方消逝,夜幕如黑猫轻巧跳落般,悄无声息地盖住了艾里达那的街道。繁华的街道及桥梁上,人潮依然不断。酒吧和剧院想必挤满了人,可以说接下来才要进入重头戏。
艾里达那的歌女祝祷祭典,即便到了夜晚也不停歇。
我随着车子摇晃,眺望着艾里达那夜晚的样貌。黑色的高级车坐起来十分舒适,我身旁坐着莫尔汀枢机主教。
「好久没这么开心了。」
我没有应答,在车内警戒着四周的情况。莫尔汀坐在我和吉吉那中间,他的视线向着外面。七名护卫分别坐在前后座,车子前进着。
对向车道的那一方,可看见预定下榻的丽姿饭店。这间饭店无论规模或者价格,在艾里达那都是首屈一指。
墙壁贴着磨到发亮的花岗岩,高耸直入夜空。为了祝祷祭典远道而来的观光客,以及盛装前往夜宴的绅士淑女们,在正面的玄关来来往往。
到了十字路口,我们乘坐的高级车随着前方的车辆停下。跟在后面的车辆也停了下来。由于艾里达那正在举办歌女祭典,现在大概四处都在塞车吧。
我瞥向步道,市政府的布告栏再次映入眼帘。艾里达那祭典期间的交通管制与最新悬赏通缉犯的布告并列,我和吉吉那的照片也理所当然地在上头。现在我的羞耻心已经盖过宣传效果了。
有别于祝祷祭典的喧哗,如惨叫般的声音贯入车内。
我透过车窗,看到一群人横越在十字路口前的车道上。虽然车子响着警笛,但举着红字标语板的集团却没有移动。表情略带坚决的男女们,发出愤怒与叹息的声音。
「坚决反对拉贝多迪斯七都市同盟批准天伦条约!」
「人类没必要和龙与‘异貌者’交涉!」
「哲贝伦龙皇国也应该废除条约!」
听见人们的声音,莫尔汀不禁露出苦笑。
「看来有很多人讨厌天伦条约。」
「似乎是如此。」
我轻轻回应。莫尔汀枢机主教望着外面的景色低语:
「龙族中的主流‘贤龙派’之所以与人类各国缔结条约,是为了避免双方产生无谓的纷争,才界定彼此的领域,并试图和平共存啊。」
我想试探一下莫尔汀。
「正因为有天伦条约,所以我们铲除越过缓冲区域侵犯人类领域的龙族强硬派,也受到法律的保障。拜条约所赐,龙和人类才能避免全面性的战争,您的意思是这样吧。」
「可是,拉贝多迪斯七都市同盟从皇国独立出来,也不过足百年前的事。天伦条约是在他们成立的数百年之前,也就是皇历三十六年缔结的.所以那个同盟是不会承认那个条约的。」莫尔汀的话语里带有认真的语气。「现在这就成为问题所在,同盟的各都市接连遭龙的强硬派袭击。」
莫尔汀的说明,让我回想起前几天打倒的火龙与黑龙。
即便条约是那些历尽风霜生存下来的高阶龙所签订的,但对大部分原本各自由自在生活的龙族来说,似乎还是一件不快的事,不想让出栖息地的个体大多都成了强硬派。
这么说来,古拉席卡镇的确是站在七都市同盟那边。姑且不论那条年轻的火龙,恐怖的黑龙说不定也属于龙族强硬派。
「即便龙族跟同盟发生激烈冲突,也不代表对皇国有利。除了区域情势不稳之外,再怎么说,两国的经济可说是密不可分。艾里达那这里就是最好的例子。」
枢机主教的双眼望着艾里达那的街景。正如他所说的,在艾里达那,皇国与同盟之间的纠葛,确实难以区分,神圣伊杰斯敦国、巴赫鲁巴大光国、安普森里耶尔公国等,各国的人也随意地在城里走着。我的爱人吉薇,她的祖先也是神圣伊杰斯救国领土内的亚尔利安人。
「我不认为艾里达那在这种情况下会很安稳。人类与龙之间的差距如此之大,日后情况会如何发展呢?」
「同盟民进党的下议院议员亚温,现在正以天伦条约推动派的身分活跃着,可是,他却连与龙族交涉的管道都没有。」莫尔汀的视线回到持续抗议游行的集团上。「照这样下去的话,议员的交涉活动会以失败告终。」
对于政治议题,我没有插嘴的余地,于是我保持沉默。另一边的吉吉那撑着脸颊,俊美的容貌映照在车窗上。
吉吉那脑袋里思考的,大概是这台高级车里的座椅,到底能不能当成椅子带回去之类的事。
在车窗的另一端,前来净空车道的警察大队抵达了,并且理所当然地和抗议团体起了争执。不知道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顺利通行。
「你觉得他们很愚蠢吗?」
仿佛要制止我的行动似的,莫尔汀丢出了一个问题。
「如果无知与贫困结合了,大概就只能演变成游行示威吧。」
「他们的主张至少有一部分是对的‘异貌者’和人类,彼此不可能真正地理解和融合。相亲相爱这种事,只会在梦里成真。」
莫尔汀的眼眸里,映照出远方抗议群众的身影。
「不过,两者也不能完全断绝关系,所以寻求和平共处才是理智的。在自由的现今,如果能够双方达成协议,就能共同生存。然而他们还无法理解这一点。」
「若是家人或熟人被杀害了,或许就能理解为何他们难以向条约妥协。」
「即便如此,也不可以用个人观点来影响社会。」
我猜不透莫尔汀真正的生葸。
感觉他不是在谈论眼前的光景,而是眺望着更远大的事物。我怎么也抓不到他思维逻辑的方向。
「看来是过不去了。」坐在前座的赫洛迪鲁,从椅子上方探出头来。
「继续留在这里很危险,徒步走到丽姿饭店去吧。」
我先走出车外,以身体掩护莫尔汀枢机主教下车。吉吉那紧跟在旁。前后车内的护卫们也接着出来,形成更结实的人墙。
壅塞的车阵延续到很远的地方。我们穿越车阵来到车道上。
我转头看向发出叫声的地方。
车道上,警察大队与人群继续叫骂。群众里的其中一人,用手指戳向警官的胸口,情绪激愤地怒吼。
在那名情绪失控的男子指尖碰到警官胸膛的瞬间。
「确认有妨碍公务之实,开始进行驱逐!」
警官们高举警棍挥舞,开始驱逐游行的队伍。车道上充斥着惨叫与怒吼。有一名女子对着这场骚动连连拍照,她是我认识的记者安洁尔。
在警察大队与市民相互挥舞警棍与广告牌的激烈冲突之中,单手拿着照相机的安洁尔四处奔跑。
安洁尔对正在踹着市民的警察边喊边摄影:「喂,公权力的走狗,为了让新闻更具可看性,你们要踢狠一点啊!」接着再追问推倒警车的市民:「顺机作乱的你们,现在心情如何?」
记者的毅力的确令人敬佩,但我判断不宜让莫尔汀枢机主教被拍到。我们一面护卫他,一面持续后退。穿越前来围观镇压暴动的群众,抵达了丽姿饭店。
我们正要朝向两旁耸立着大理石柱的正面玄关走去时,赫洛迪鲁停下脚步。指示我们绕到饭店的后方。
穿越饭店与停车场间狭窄的通道,那里设置着小型玄关。赫洛迪鲁举起手机门就开了。
「这是贵宾用的特别出入口,这边也设置了直达电梯。」
虽然我长年居住在艾里达那,但也不知道丽姿饭店里居然有这种设备。我突然想起该与赫洛迪鲁确认的事。
「赫洛迪鲁,接下来的护卫计划你有什么打算?」
「丽姿饭店的十三楼整层,还有上下楼层,我们全都租下来作伪装。布置了十几二十层的强力咒式结界与警戒装置。即便准战略级攻击型咒式从正面直击,也能够承受得住。换句话说就是绝对安全。」
在我眼里,丽姿饭店冰冷的墙壁就像坚固的城墙。这就是皇国最高级的住宿设施与安全设备。看来皇室的御用饭店似乎名不虚传。
「接着是护卫的欧杰斯王家骑士们,加上……」他环顾护卫们,最后盯着我和吉吉那。「……嘉优斯跟吉吉那的看守,一切就万无一失了。」
我了解整个计划之后,正打算走向饭店的玄关,莫尔汀这时却笑了起来。
「到明天早上开始观光之前,不需要护卫,也不需要导游。」听见莫尔汀的话之后,赫洛迪鲁的脸色大变。
「猊下,您是要撤走护卫吗!」
「是赫洛迪鲁你自己说绝对安全的吧?」莫尔汀的说法让赫洛迪鲁无法反驳。「我也觉得,要攻下这问饭店,除非是装备完整的军队,否则难以入侵。也就是说,我也可以保证安全性。」
由于主君以完美的理论武装自己,赫洛迪鲁显得意志消沉。
「而且,赫洛迪鲁你和嘉优斯很久没见到面了,应该也有很多话想聊吧?今晚你们就好好叙旧吧。恩,你不觉得我是很好的上司吗?」
只有莫尔汀枢机主教一个人同意。
赫洛迪鲁看着我。我看着赫洛迪鲁。吉吉那打了个呵欠。
「不知道有多少年没和你一起喝酒了。」
「从学生时代之后就没有了吧。」
赫洛迪鲁喝着红杰达酒,我喝着冰达肯酒。赫洛迪鲁静静摇晃着杯子。
「已经有这么久了啦。」
「对啊。因为我们一直见不到面嘛。」
我喝下第六杯达肯酒,赫洛迪鲁也沉浸在店里的气氛。
为了靠近饭店便于护卫,我们直接来到我常去的地下室酒吧「青色炼狱」,赫洛迪鲁似乎也挺喜欢的。
位于地下室的店里,流泄着安稳的旋律。天花板上的三片木制扇叶,徐徐地旋转,搅拌着空气跟音符。
桌椅的颜色与让人心情沉稳的麦芽糖色墙壁相搭。聚集在店里享受着酒与食物的客人,几乎都是攻击型咒式士,他们各自低声聊着不可告人的话题。
适当集中的照明,柔和地渗进攻击型咒式上惯有的锐利眼神与玻璃酒杯上坚硬的轮廓里。
我们并肩坐在吧台前,看着延伸到天花板的酒架。架上摆放着各式各样酒瓶,酒名则是从地名、人名或事件来命名。对喜爱杯中物的我和赫洛迪鲁来说,彷佛就像是百花撩乱,色彩缤纷的后花园。
系着领结的老酒保,挺直背脊站立在酒架前方。像斗牛士那般优雅地摇着银筒、量取酒类,调制鸡尾酒。
「不好意思,突然委托你接下工作。」赫洛迪鲁把第六杯红杰达酒喝了一半之后开口说道。「无论如何,猊下突然任性地说要去观光,熟悉当地又信得过的攻击型咒式士,我就只想得到泥一个。」
「别介意啦。对我和伙伴来说,这笔临时收入让我们很感谢。你就别再用那副苦瓜脸说话了。」
「这样子啊。其实,老是摆出一副官僚嘴脸,我自己也觉得累。」
赫洛迪鲁松开领带,表情缓和下来。这样才比较接近我学生时代损友的样子。
「说到这个,你的伙伴吉吉那到哪去了?是顾虑我们吗?」
「现在就不要讨论那个衰神的事了。酒会变难喝的。」
表情诧异的赫洛迪鲁不能了解。那个屠龙族的家具白痴,马上就去挥霍这次的收入了。或许他已经直奔店里标语写着「一天只有二十四小时,但是靠气魄二十五小时营业都可以」的咒式具专卖店——罗路卡屋去了。
我的吉吉那暗杀计划二二七号——握手之后发动雷击咒式,正是使用的好时机。目前为止,我的计划已经编到六五四号了。
「总而言之,光是和吉吉那搭档就会缩短阳寿。跟他搭档的我,已经接近在经营慈善事业了。他那个人啊,不过是个近看魄力十足的大白痴罢了。」
「嘉优斯你还是一点也没变。从学生时代嘴巴就很坏,个性一点都不坦率。」
「攻击型咒式士就是这副德行。」
我举起酒杯。
「吉吉那他是个喜爱生物系与强化系的剑舞士。虽然是在体内合成大分子,拥有超人般的肌力与再生能力,可以让自己肉体产生变化,不过基本上毕竟是在自己体内产生作用,只要挥剑就能了事的前锋。」我摇晃手中的酒杯。「我使用的化学炼成系咒式,如果没看清时机跟场合使用,不只是敌人,连伙伴也会被我杀死。所以我必须经常努力思考,掌握四周的状况。不论是交谈跟思考,都会变成这样。」
赫洛迪鲁顺势接口。
「这样一来,你除了要还得保护猊下之外,还要顾着自己的搭档,辛苦程度等于是两倍。」
「就是说啊。替恶魔擦屁股还比较轻松呢。」我望着赫洛迪鲁。「话说回来,我要向总是面对那个大人物的赫洛迪鲁你,表达由衷的敬意。」
「我们过的都很辛苦。」
我跟赫洛迪鲁同时露出苦笑,把杯子凑到嘴边。
我一时兴起,用左手肘撞了一下老朋友的胸口。赫洛迪鲁嘴里含的酒,从鼻孔喷出,整个人猛烈地呛到了。
「你、在干么?」
「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起了学生时代常做的恶作剧。」
「嘉优斯,你知道传说中的礼仪这个词吗?那好像是真实存在的哦?」
「赫洛迪鲁啊,你不觉得就算这样想也不说出来,这才是真的有礼貌吗?」
赫洛迪鲁听到我要嘴皮子,露出了浅浅的微笑。他从酒保手中接过新的一杯酒,表情突然严肃起来。
「可是啊,你年纪轻轻就成了第十二层级的攻击型咒式士,老实说还真不简单。你到底是去了哪里,又做了些什么,才能变成现在这样?」
「我离开学院之后,一直透过实战锻炼自己。加上有出色的师父与伙伴的帮助。请不要把吉吉那算进去。」
事务所上一任的所长吉欧尔古、史崔特斯。还有库耶萝的笑脸掠过我的脑海,我和着酒喝下肚。
「但还是第十二层级啊。兰巴鲁特化学咒式研究室首屈一指的菁英,现在身手依然没有生锈吧。说不定我也该转换学科,投身实战才对。」
赫洛迪鲁寂寞似地说着,在掌中旋转酒杯。冰块融化的声音响起。
「这么一说,把我赶走的兰巴鲁特那个老头,现在还在苟延残喘吗?」
「两年前我还在学校时,兰巴鲁特教授除了烦恼痛风问题之外,身体还挺硬朗的。」过去的同学睨视着我。「嘉优斯,到现在他还在担心着你呢。他失去了打破他理论的最佳继承人,后来还成了目无法纪的家伙。」
「可是我没办法只当不食人间烟火的学者。把人类只当成像试管一样的工具,这种人是最差劲的人。」
「可是教授他一直对当时的事很后悔。失去之后才知道珍惜,很可悲却又意外地平凡。」
即便如此,过去的事还是让人怀念。虽然我自己中途就离开了,但听见赫洛迪鲁与同学们的出路,或者是他们结婚的消息,就会让我内心深处乡愁满溢。那时和我交往的安缇亚和梅赛拉芙,听说她们也都结婚了。
赫洛迪鲁露出坏心眼的笑脸。
「说到过去的事,当时我们两个分析兰巴鲁特教授的咒印组成式所创造的那两个化学系咒式,你现在还有在用吗?」
「你醉了吗?」
我喝了口酒。
「你知道那违反多少咒式法和条约吗?而且,话说回来,那两个咒式用在实战上也太危险了。
「你说太危险,也就是说你实际试用过,或者至少有进入组成式的阶段啰?」
面对赫洛迪鲁的指摘,我陷入了沉默。
我去年曾试着发动其中一个,但是还没完成就差点害死自己。至于另一个,我的咒力和本事都还差太远,连试都没办法试。
不过,现在我身为攻击型咒式士的能力已经够强,或许有可以使用了也说不定。
「我只希望,情况危急到迫使我去用那两个咒式的那一天不要到来。」
「做事一向不按牌理出脾的嘉优斯,居然讲出这番无聊的大道理来。时光流逝真是件可怕的事。」
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赫洛迪鲁的话题很跳跃。
「我对你的转变才感到意外。」我举起了空酒杯,向老酒保点了吉连提酒。「你当了军人之后,竟然又变成教会的有力人士,而且还是主张和平共存的务实派领袖——莫尔汀枢机主教的秘书官。」
我从老酒保手上接过吉连提酒,凝视着赫洛迪鲁的侧脸。
「那个时候我认为军方的方针是正确的。爱拉贝多迪斯七都市同盟夺走了我的挚爱,对我来说,打倒同盟就是一种报仇的方法。」
赫洛迪鲁神情平稳地说着。
「现在就不一样了。报仇不能拯救任何人。那个人是国家或世界为单位来看事情,他肩负的重责让我有所改变。我相信猊下指示的道路。」
这一番充满热情的话语,应该不光是酒的关系。我鼓起勇气提出难以启齿的问题:
「你,已经能够忘记过去了吗?她……丝法卡的死……」
赫洛迪鲁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现在依然可以清晰地回想起来。
启示派教会的钟声怱远怱近地响起。
献给死者,以及总有一天会成为死者的生者。
面无表情的挑夫,将肩上的绳索放进阴暗的洞穴中。绳索另一端系着棺材,深深地置入墓穴里。放入墓穴的时候,角度似乎不够准确,使得棺材变得倾斜。挑夫拉动绳索,撞着洞壁的棺材好不容易才放至底部。
赫洛迪鲁和我,库艾特与马歇罗等学院的同学们,一袭黑色丧服站在墓穴旁边。状似罹患肺病的僧侣,一边咳嗽一边诵唱镇魂祷词。我们只能低着头倾听祷词。
只有黑色与灰色的阴翳风景。棺材上放着赫洛迪鲁和丝法卡的婚戒,上头的红玉与四散的玫瑰花办,鲜红得让人印象深刻。
站在我右方的赫洛迪鲁,红肿的双眼布满血丝。他凝视着曾经互许终身,原本应该成为他妻子的丝法卡的棺木。即便在覆盖泥土的时候,他的视线依然未曾移开。
起因是两国为了强调自己的国界线而放出的低位阶威吓射击咒式。只是单纯构筑出枪弹的咒式。
可是,流弹却杀死了丝法卡。咒式不知出自哪个国家。
至于杀害丝法卡的咒式来自哪里,应该只要详细调查就可得知。但是,根据皇国调查的结果,以情况不明结案。只送来冰冷枯燥的吊电与奠仪而已。
由于丝法卡的死,我们搭上火车来到国境边的康尔州这个乡村小镇参加葬礼。
抱着未婚妻躺在棺木里的遗体,放声哭喊的赫洛迪鲁,在葬礼上却是一声不吭。
高喊着打倒七都市同盟的爱国主义者们,虽然也想参加葬礼,但却被我和同学们赶走了,这是为了不让丝法卡的死遭受他们的利用。赫洛迪鲁只是不发言地伫立着。
在回程的火车上,坐在我对座的赫洛迪鲁依然闭口不语。
随着他们的詈百,似乎还有些什么也一起埋进丝法卡的墓穴中了。
赫洛迪鲁的主攻学系,从实用化学咒式学转到了数法系的法政咒式学。那个学系是以培养军人,而且是以将官为目标。他以猛烈之势取得了学位。
赫洛迪鲁若不做些什么,也许就会发狂了。血气方刚的赫洛迪鲁,无法接受过着单纯忍受悲伤的生活。而且,他也不可能选择这种作法。
是谁杀了丝法卡,问题的答案其实很明显了。自己国家的居民死亡,却不敢怪罪七都市同盟,从当时皇国的状况看来,其实答案一目了然。
咒式是同盟那边放出来的。
当时充满着问题与纷争导火线的皇国,根本无法与七都市同盟为敌。因此才会宣称不是来自七都市同盟的误射。
赫洛迪鲁未婚妻的死,被视为毫无意义的事情处理。
「人能做些什么?」这个题目对直接面对哀伤的人来说,则是「有什么事是现在的自己能做的?接下来我该做的又是什么?」诸如此类的问题。
个人只是组成世界的一个小零件。可是,直接面对整个世界的人,必须承担所有的责任。
无法断言不是谁的责任。
一定是有谁做出了行动,又或是谁没有行动,才构成人世间的事象因果。
正因为有所理解与感受,才只能把自己放在那个「谁」的位置上。
我也是这样。
「到现在我还是不知道。」
赫洛迪鲁这时候说的话,把我拉回现实。
赫洛迪鲁抬起双眼,正面注视着我。
他的眼里浮现被我碰触到伤口的愠怒之色,以及凝视同类的哀感之色。
然后,他试探地抛出问题。
「嘉优斯,你已经定出你妹妹——亚蕾榭尔的死去的阴霾了吗?」
这是让我逃跑似地进入学院,让我沉迷在咒式、女人、佛克尔或者与朋友们的嬉闹,以及避开他人目光的根源所在。
不,我的情况并非如此。
不愿去回想,不能去回想。
我和赫洛迪鲁彼此都没回答对方的问题。
「我们彼此都不该问的。」
我自己打断话题。
只有酒填满了两人沉默的空隙。
丽姿饭店十三楼。共有七层的超强化玻璃前方,伫立着一道人影。莫尔汀枢机主教,眺望着在眼下展开来的艾里达那夜景。比起夜空里的星辰,夜晚祝祷祭典欢乐热闹的艾里达那街道上的灯光更加闪耀。
莫尔汀身后摆着一套名匠多鲁迪姆的弟子制作的桌椅,以垦蒙奢的日常用品,脚下铺着丝绒地毯。没有护卫骑士或武官的踪影,只有枢机主教一人在。
莫尔汀身后有张雕工复杂的华丽桌子。落在地毯上的影子,也映照出复杂的图案。黑影如盛夏的暑气般摇曳着。
影子像是厌烦了自己只是平面似的,朝着垂直的方向膨胀起来。蠕动变大的影子,伸出长长的触手碰触地毯。看起来像触手的部位,其实是手臂,人的五指抓住了地毯。
隐藏在光学迷彩咒式里的人现出身影。只见那个一袭灰衣的人,跪在房间的一隅。
「你终于来了。」
莫尔汀并未转向背后的人物,说话的声音越过了肩膀。
「七星那边的老人家派来的使者到了吗?」
「按照计划,使者明早就会到。表演者们伴随笛声起舞,叫来了傀儡和猎人。」
那是刻意压低的,细小的声音。
「最严重的问题怎么样了?」莫尔汀的声音响起。「拿走那个东西的背叛者成员呢?」
「啊,看来是为了寻找祭品而四处游荡。毕竟与在故乡可以态意妄为完全不同,目前只发展到零星事件的阶段。」
「大概只能等着被袭击之后反击吧,真是可怜。」
话语带着哀愁。
「我向追击部队送出清楚的暗号。现在应该已经发现了才对。」
「也就是说.计划并未变更。」
「虽然多少有些不确定的因素,但是计划的调整有充分的弹性。戏很成功地上演了。神与那位大人引导着我们。」
「这是不敬的言语。」
「你好像对我毫无敬意。」
迷惘了一瞬问,影子回答:
「真可惜,除了那位大人,我对你毫无敬意。」
「这也是很合理的。」
莫尔汀发出自嘲的苦笑。人影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发动了光学迷彩咒式。没入房间角落的黑暗里。
敲击橡木大门的声音传来,莫尔汀准许对方进来。穿便服的咒式骑士打开门进来,行了一礼之后环视室内。
「怎么了?」
枢机主教看都不看背后开口问道。骑士在室内放出采查咒式,摇了摇头。
「没什么,因为我听到一些交谈声。」
「是我在自言自语、我在吟唱适合艾里达那夜晚的诗句。」
「那就失礼了。」骑士做出直立不动的姿势。「那么,室内完全没有异状。为了明天的要事,今天请您早点休息。」
枢机主教像是说我知道了似地挥了挥手,要骑士退下。
「没有异状,吗。丽姿的保全不像传闻那样,欧杰斯王家的咒式骑士水平也变差了。」莫尔汀嘴角出现苦笑。「可是,对手是他们,即便是本领高强的攻击型咒式士无法发挥实力,也算是情有可原。」
莫尔汀独自做出结论。他忽然想起什么似地,张开了双臂。
「好了,好戏已经上演。改写过的剧本,还会再被某人改写。最后会是哪里的谁让它落幕,接受观众如雷的掌声呢?」
清晰暸亮的声调宛如朗诵舞台剧台词,像是在质问眼前的艾里达那,声音继续下去。
「自从发现构成物质的元素既是粒子也是波之后,古典物理学之中可完全预测事物现象的观念,就被破坏殆尽了。正因为就算是神也无法预测或决定,这场戏,这个人生才真的有趣。」
枢机主教似乎很喜欢自己的台词,右手托着下巴。闭上了眼睛。「不对吗,不!这个比较好。」他低语着睁开了眼。
「我等不断嘶吼追问着
在某人将绝美的银短剑
妆点在我胸膛深处的心脏之前
告诉我吧那真实的虚伪与蔷薇」
没有人听见的话,落在室内消失。
「吉格姆托这首看似无意义却蕴含深意的诗,在这种时候很能制造气氛。」
他对于自己的独角戏毫无感慨地打了个呵欠。
瞥了一眼窗外尽收眼底的艾里达那风景之后,他转身定向寝室。
「就是这样。」
我倾斜酒杯,让酒流进喉咙。
酒精在我胃匠灼烧着。
「退烧剂可以用非类固醇消炎剂和乙酰胺酚类(注:即普拿疼。),后者的副作用相对的比较小。退烧剂都是由刺激延脑的前列腺抑制素之类的物质来合成,可以缓解发炎造成的体温上升,但是乙酰胺酚只在脑部发生作用,消炎剂则会在患部发生作用。」我继续对赫洛迪鲁解说。「消炎剂抑制前列腺素,也可以减缓不舒服的体温上升和疼痛,但是也会抑制正常的发炎反应。完全抑制的话,最后也会延迟痊愈的时间。既然有了乙酰胺酚,那么非类固醇消炎剂的使用最好降到最低,恩,人呢?」
应该坐在我旁边的赫洛迪鲁,消失得连一粒分子也不剩。
我回想起赫洛迪鲁接完手机之后就匆忙离开了,他说相关人士要讨论明天的护卫计划,便先行离开了。不用多想也知道我也是相关人士,难道我没被算在里面吗?算了,没差啦。
只要冰凉的达肯酒,或者是刺激舌头的吉连提酒在胃底灼烧,我就心满意足了。酒钱也是赫洛迪鲁付的,因此就更满足了。甚至连吉吉那也不在我的视线范围内,所以简直是满分的状态。
可是,我看见了幻觉。我梦见了拥有银色银发与双眸的人走下通向店内的楼梯的恶梦。
难道是在学生时代尝试过的迷幻药,到了现在才出现副作用?
「我知道你在这里,可是没想到你竞然会在工作时间喝醉,」吉吉那的幻影走向了我。「我应该告诉过你屠龙族,‘手拿酒杯,无法挥剑’这句名言才对吧?」
恶梦说话了。确实是吉吉那会说出话,那种让人心情恶劣的台词。我非得消除那有毒思想电波不可。
「恶梦消失吧。哔哔哔——再给你哔哔哔!」
「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坏掉。回去了,嘉优斯。」
变成实体的恶梦伸出手,抓住我的衣领。下个瞬问,我已浮在空中。我用双手抓住空气,递给吉吉那。
「恩哼,吉吉那先生,真的是好久不见了耶。诶,小哥,你看,有空气哦!空气!刚采收起来产地直送的新鲜空气,现在加量三成,贱价大甩卖哦!」
不知是我真的喝醉了,还是想要吉吉那玩,麻痹的大脑语言区错乱了。
吉吉那的俊美容貌露出诧异表情,然后举起了双臂。我被吉吉那扛到肩上。酒杯的酒快洒出来了,这样太浪费了。我急忙放到嘴边一饮而尽,然后拿给站在旁边的老酒保。
作为好喝的酒的谢礼,我也递给他手里抓着的空气。老酒保恭敬地用双手接下。
「我不能免费收下,会替您保管在店里。」
「恩,先放在吧台吧。我下次来的时候再吸。」
彷佛绝症发作似的,我在吉吉那的肩上狂声大笑起来。吉吉那穿过桌子与醉汉之间,在通往出口的楼梯前停下脚步。
吉吉那回头向后看。
「老板,这个店里放酒的架子,连眼光独到的我都觉得很棒。这些椅子们服务客人之外,也显露出温柔的表情和魅惑的肢体动作。你要一辈子好好珍惜哦。」
「十分感谢您。」
「可是,让她们每天工作太可惜了。偶尔要让她们休息,带她们去逛逛海边或古迹,也要照顾好她们的精神状态才是。」
老酒保连忙以专业素养抑制住想露出来的惊讶表情,勉强点了点头。喝醉的我胡言乱语也就算了,吉吉那没喝醉却病态地胡言乱语,似乎更让他无法招架。
「吉吉那有电波我也有电波。哦,这是最新型的电子战,把蛋蛋藏起来,不然但会被煮熟哦。生殖器也要藏起来,不然会得不孕症哦!」
我接着又如临死前痉挛地大笑起来,然后被吉吉那扛着离开酒吧。
离开地下酒吧来到地面上之后,吉吉那把我放了下来。烂醉如泥的我,搭着伙伴的肩膀往前走。
艾里达那的夜晚,变得更加寒冷。
抬头仰望,夜空繁星点点。远方祝祷祭典的喧闹声微微传来。
大楼形成的谷底没有行人。毕竞都已经这个时间了,这种小巷子不会有人经过.简直就像马里马鲁海沟的底部一样,虽然我没有去过。
我们两个走在铺了石板的步道上。
相较于身高一八三公分的我,吉吉那一九四公分还高了我半个头,两人走着不合拍的两人三脚。
「吉吉那是低能的战斗偏执狂。来人啊,帮我拿又硬又尖涂了剧毒的家伙来。」我脱口说出平日说不出口的露骨坏话。「每次你花的钱都超过赚到的钱。你也体谅一下持家者的辛苦好吗?难道我是家庭主妇吗?不、不,哪有这种事。我是偶然路过的吉吉那绝对反对根绝毁坏灭绝主义者。」
说吉吉那的坏话,似乎成了我的权利与义务。可是现在说的量比平常还要大,多半是因为酒让我变得肆无忌惮。
「如果吉吉那没有捡到我的话,我应该会以平凡贵族三男的身分活下去。」就像是呕吐一样,一但开始就无法中途停止。「现在应该是学院的助理或研究员,或者找个踏实的职业,被可~~爱的老婆、像老婆的女儿还有像我的好儿子包围着,应该会过着幸~~福的生活。一定是这样的。」
吉吉那拾起头的侧脸,否定了我说的话。
「你一开始的妄想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可是,你跟我见面的时候,就只剩下学徒这条路可以走。已经不是适合家庭的男人了。」
即便如此,我还是一个劲地不断破口大骂。吉吉那似乎觉得应付喝醉的人很麻烦,对我的反应视若无睹。
我们来到大楼转角,吉吉那停下脚步。
「嘉优斯啊,你真的醉了吗?」
「不。我觉得就算我说我装醉,吉吉那也不会生气。」
我合理的意见让吉吉那的俊美容貌扭曲起来。
「那就继续吧。」
「可以继续没关系。有想对我说的话就说吧。」
吉吉那异常的宽厚,让我脑袋里的酒精飞掉不少。
「我跟你是继承吉欧尔古遗志与事务所的伙伴。虽然没有掏心掏肺的交谈过,今晚也算是个好机会。」
他银色的眼眸仰望天空。不知不觉问天边出现薄云。
吉吉那这家伙是不可能洗心革面跟我谈心的。
吉吉那是邪恶的,邪恶的吉吉那这件事,就像是热力学第一与第二法则那样的定律,是本大爷已经使用科学方法证明出来的物理法则。
这么说来,吉吉那的母亲,虽然是纯正血统的屠龙二十二氏族出身,父亲似乎是普通的旅游商人。详细情形他本人没有交代。能与吉吉那建立畅谈往事的友情,这么带种的人类,在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的,就连我也不是。
他对自己身为屠龙族有过剩的自傲,但是血统却又不够纯正。吉吉那因为这件事被别人冷嘲热讽,所以才造就这样的人格吧。这对我来说是很困扰的事。
这么有逻辑的推论让我背脊发凉,内心感到非常害怕。
「吉吉那,你之所以会让步,就代表你这家伙又买了贵死人的咒式具或家具了吗,」
面对我的指摘,吉吉那以次音速的速度别开了脸.
「图书馆借来的勺调教动物的一百种方法。里面,写到偶尔试着跟饲养的动物交谈比较好。我也是评估过你的精神状态的。」
我已经搞不清楚跟吉吉那搭档的理由了。剑式或咒式的功力已经不重要了。我们两个开始在夜里的艾里达那行走。
「我讨厌你。」
「我们意见真的完全雷同,我也讨厌你。」
吉吉那浮现讽刺的笑容。我也哼了一声冷笑起来,可是实际上大概也只能笑。
「我不知道吉吉那是为了什么而活。」
「蠢到需要问别人的生存理由,只有像你一样的弱者而已。该说是一点部不遗恒,我活着才不需要什么理由。」
吉吉那说的话如箭矢般贯穿了我的胸口。恐怕是我的本性冲动了。在这个说话方式永远一直线的男子身旁,我有了想测试自己能耐的感觉。
「要回去了吗?」
「我不想回丽姿饭店当护卫,而且事务所也还很远。」
我环顾四周,寻找显著的地标。我看见有着麦特老板毫无意义的巨大笑脸招牌。麦特点心店的一隅就在桥的前方。如此说来,我们在乌伊拉路的一头。我在展开了脑海里的地图。
「我们到附近的藏身处之一,一直待到天亮比较好吧。」
我们在全无人车的柏油路上前进。吉吉那停下脚步。我也停下步伐。
在我们的视线前方,那座架在河流与道路的桥梁上,有一道蜷缩的黑影。
像是那个毫无根据的传闻一样,比影子还要黑的阁黑裹住她全身。乌黑的丝发及腰,侧脸如洁白的陶瓷。
她湛绿的双眸发出磷光,凝视着自己的脚边。
女子脚边流淌着黑色液体。因为夜晚的关系看上去像是焦油,但却有一股血腥味飘进我的鼻尖。
一名穿着保全公司制服的男子,倒卧在柏油路上。手里握着的魔杖剑从中折断。周围凌乱地散布着咒弹的空弹壳。
男子的小肠与肝脏,随着血液从腹腔流泻在柏油路面上。红发眼镜男的双眼因恐惧而瞪大。
(插图)
女子盯着尸体的眼眸,彷佛有绿色磷光燃烧着。
「又错,了吗?我实在分不清。」女子的左手抓着纸张。「那么为何这东西要袭击我?」
那与其说是口齿不清,不如说是卷着舌头的说话方式。
我后退一步。吉吉那也无声地退下一步。女子的绿色瞳孔捕捉到我和吉吉那的身影。
「是你,是你们杀了我最心爱的夫君吗?」
这句话就跟传闻中的内容一模一样。虽然声调带着纯粹的悲伤与哀切,但她却依旧面无表情。简直就像是不知道怎么控制脸部肌肉似的。
女子的视线对照着手中的纸以及我们的脸孔。
「终于找到了!」
当我看见女子双眸的瞬间,一股电击似的强烈恐惧,窜过了我的背脊,醉意在剎那间完全消失。这家伙远比传闻说的还要危险。
空气中杀意与敌意不断膨胀。成为咒式之前的咒力放射出来,形成物理性的压力。
「这家伙就是传闻中的咒式士杀手!」
在我发出叫声的同时,吉吉那开始奔驰。他抽出剑柄,连接背上的剑鞘。刀柄与刀刃的接合圆盘旋转,卡住固定轴后继续回转,然后完全固定。他抽出组装完成的屠龙刀涅雷多,踹了地面向前疾奔。我也拔出了断罪者优尔加往前冲刺。
黑色的女子写意地踏出右脚,踩碎柏油路。我们两人分从左右同时劈斩而下。
两道银光发出刺耳的声响。
女子面对从左右袭来的刀刃,只是分别伸出手阻挡。吉吉那的刀,除了主力咒式战车的正面装甲以外,所有物体都切得断,然而,剑舞士强化肌力后猛力一击停了下来。女子用左手的五指握住挡下,手掌上只有浅浅的伤痕。
我的剑刀虽然命中她的上臂,但她漆黑的衣袖却连一厘米也没被切到。没关系,空弹壳从我的魔杖剑弹射而出。
劈斩的同时,我打进了化学炼成系第二位阶「矢髑」。合成的d—箭毒素,属于生物碱类毒素,每公斤体重的致死量是六四〇毫克。生物碱类毒素会拮抗神经传导物质乙醢胆碱,盘据神经受体,阻断肌肉传导,导致呼吸困难与痉挛,然后引起急速的窒息死亡。
可是,那魔女的呼吸并未变得紊乱,甚至完全没有颤抖的现象。她戴在右手的戒指奇妙地令人印象深刻。
银色戒圈有着镙钿雕刻,镶着红色宝石。是让我心头骚动的诡异绋红。
女子感到不快似从喉咙发出声响,随即旋转手腕。我的视线怱然上下颠倒。夜空、柏油路、地上的石板映入眼帘,这代表我被她打飞了。
我撞坏了立在地上的招牌,猛力撞上墙壁。虽然我用了护身倒法,但是还是挤压到肋骨,空气从肺中抽出。我利用反作用力离开墙壁,左膝着地。麦特点心店立在地上的招牌完全坏掉了。
我看见和我同样被打飞,以护身倒法在柏油路上翻滚的吉吉那。可是他无法马上起身,维持野兽般四脚着地的姿势。
女子并未继续追击,而是悠然地伫立在夜晚的道路上。
令人畏惧的攻击型咒式士,伫立在我们眼前。这女人是重力系的攻击型咒式士。
所谓的重力系咒式士,是有能力操纵质量下限值为一千一百四十亿,上限值为一千五百三十亿电子伏特的质量粒子,甚至重力子与重力微子的罕见咒式士。
她方才的一击,是增加肉体或武器的质量,其威力之大绝非虚有其表。否则不可能仅是转动手腕,便把改变肉体结构达到两百公斤以上的吉吉那打飞。而且我的毒物无法靠近她,更证明她同时也是生物系咒式的使用者。
我跟吉吉那直起身子,与女子相互对峙。
力的特性是单纯地与距离成反比。因此在近身战斗的时候,有时是比生物系还要难以对付的对手。
恐怖的是,她不用魔杖剑即可发动咒式,而且是第十三层级,甚至更高层级的攻击型咒式士。实际上也可能是她本身拥有特异体质。
女子没有看着我们,而是检视自己手掌上的伤。
「这刀刃,这咒文的波长,」
她如大理石般的冷峻面孔,首次出现情感波动。
「没错,终于能报仇了!
轰!
膨胀的杀气形成物质性压力,成为夜风。那是会让软弱的人心脏停止的杀气。「妳要报仇?至少先把地点和名字说出来吧!」
吉吉那一边从路面上起身,一边向她抛出问题。
我们想得到的人太多了。吉吉那曾经在军队里待过。而且我跟吉吉那都是攻击型咒式上,为了追捕悬赏通缉犯,做了许多不得人的工作,所杀的人难以计数。大多数都是无法自夸的理由。与我们有仇的人,更是多不胜数。
「你说,地点跟名字?连这都不知道就痛下杀手了吗?」
女子往前踏了一步。
「我的名字是乌尔兹的张多#尔克。为替我的丈夫,高傲的恩张基#德的报仇,所以才来到这里!」
女子向前进。由于是我不了解的异国发音,所以我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如果硬是换成皇国的书写文字,女子的名字是妮多沃尔克或是伊多沃尔克。被我们杀掉的人,名字叫恩尼基鲁德或是威尼西爱古德吗?
吉吉那维持四肢着地的姿势前进,接着从下方白光一闪。自称妮多沃尔克的女子,空手拨开刀刃,回以一击横劈。
吉吉那以巨大的刀当作盾牌格挡。连刀刃一起被打飞到后方。
吉吉那飞越步道的栏杆,掉落在下方的道路上。我也向后奔驰,越过扶手跃身而上。当我一在下方的道路上着地,立刻作出翻滚,藉以分散全身的冲击力。我瞬间感到柏油路接触到脸颊的冰冷,之后回转身躯。刚抬起头,飘逸的黑发与随风飞舞的外套、鞋底,占据我整片视野。我连忙翻了一个跟斗闪开,女子的左脚踩穿我前一刻所在的地面。她以脚踝以下没入地面的左脚为轴心,顺势让右脚的脚跟落下。
只听见一阵破碎声响,我被淹没在飞散的柏油路碎片之中,随即翻滚起身。
先掉落下来的吉吉那并排在我身旁。
静谧的夜晚里,只有运河里快速奔流的潺潺水声。我们在邻接运河的道路上,与妮多沃尔克展开第二回合的战斗。
吉吉那往侧面跃身,落在停在河边路旁的车上。借着踢上车顶的反作用力低空飞翔。刀刃从下方划出一道弧条,劈向妮多沃尔克的眉间。
魔女以左手接住刀刃,同一时间伸出右手。吉吉那立刻横向跳跃。妮多沃尔克指着停在路旁的车辆。
银色车辆随即浮现波纹,随着一声轰然巨响,瞬间就被毁坏殆尽。而看得出玻璃破碎,金属骨架被压扁则是之后的事。
抓住交通号志的吉吉那身下,应该是车子的物体,变成数分之一大的碎块。
简直像被巨人的手紧握住的车子爆炸,卷起红莲般的火焰。
魔女挥动左手。
「是重力力场系第五位阶‘轰重冥黑孔涛’!」
吉吉那在我喊叫之前逃开。他抓住的交通号志一瞬间就被破坏了。吉吉那在柏油路上着地。他弹跳起来的瞬间,柏油路随即陷落。
追着吉吉那接二连三被放出的重力波,将柏油路、路墙、金属防护栏像纸工艺品般,被切成细条、挤压之后崩坏。
我虽然想掩护吉吉那,但我拚死也只能逃离那股看不见的强大破坏力。
若将完全没有自旋、质量、电荷,寿命无限大的粒子——重力子集结成束,便能发挥相当于中子星重力的破坏力。
重力场表示时空的曲度,也就是时空本身扭曲的程度。换句话说,重力子的攻击是肉眼看不见的,而且能够贯穿任何防御物,没有防御的方式。这种骇人咒式的使用者,我过去从没真的见过。
我穿越落下的石墙碎片,放出构筑好的「爆炸吼」。轰然巨响。白烟之中看的见那道人影。我知道用爆炸方式袭击魔女,也不会造成多大的效果。
魔女仅仅举起手便挡下爆炸气流,我进行的这个动作所产生空隙,就是我为吉吉那所能争取到的时间。
吉吉那挥刀切裂烟雾。横劈魔女身体的一击,停在她用来防御的左手毫厘之前。吉吉那变换刀刃的轨道,转为攻击她的下盘。
疾速落下的攻击,被妮多沃尔克神速反射的踢击弹开。吉吉那的身体失去平衡,用手撑住柏油路,魔女的手刀逼近他的头部。
不过,吉吉那失去平衡,是为了让敌人松懈防御的诱饵,并且替我制造出咒式攻击路径。
喷溅而出的液体化为激流与瀑布,瞬间倾泻而出,越过吉吉那头上击中了发动攻击的妮多沃尔克,将她整个人弹飞。
激流让魔女撞上石墙,液体四处飞溅。充满白烟与猛烈氧化反应的刺激臭味,终于落下的空弹壳发出响亮的金属碰撞声。
我所放出的化学炼成系第三位阶「皇瑞灼流」咒式,生成的物体是氯磺酸与过氯酸。沸腾均强骏湍流能够溶解生物。
即便是吉吉那用刀无法砍伤的对手,也不可能防御得了强酸攻击。
蒙蒙白烟在夜晚的河边袅袅升起。
「嘉优……」
「伙伴,安静。」
我准备构筑咒式。以我现在手边的低位阶至中位阶咒弹跟装备,不可能杀得了妮多沃尔
「你用这种……」
我看见一双越过白色烟雾,穿着鞋子的脚。
「你想用这种咒式愚弄我到什么地步?」
随着愤怒的声音,放出看不见的重力波。背后的墙壁被压溃,我翻身逃开。我在翻滚的终点拾起吉吉那,接着往后后退。
魔女漆黑的衣物与头发虽然冒着蒸腾热气,但却几乎完全没有溶解。我不知道妮多沃尔克的身体或衣物到底是何种物质组成的。
「快后退!」
我发动构筑好的「光闪」。将镁粉与硝酸钠用聚酯树脂凝固后燃烧,生成亮度达六十万烛亮的小型太阳。
「光闪」的原理与照明弹,亮度足以将夜晚化为白昼。
霎时,妮多沃尔克的眼睛便适应了黑暗,恢复视力。
两名咒术师的身影,已经从路上消失。她提高警觉,环顾身边的状况,连接运河的柏油路溅湿了。水面上起了涟漪。
他们落下之前所在的上方道路,隐约传来人声。
对方多少有用点脑袋,妮多沃尔克不得不作出这个结论。
他们为了避免逃走时被人从背后用重力波杀害,一开始并没有逃走。可是一旦知道己方没有打倒她的手段,随即当机立断,决定先逃再说。
「配合得很好嘛。」
对方的咒文不仅是用来攻击而已,背后还另有涵义。剧烈的爆炸声可以引入注意,为了争取时间代替烟雾的强酸,加上用闪光遮蔽她的视线,最后为了避免气味被追踪而跳进运河里。
运用当地的地利之便,全都是经过计算的漂亮退场。
不管自己有多强大,她都无法忘记杀死她的丈夫——恩尼基鲁德的人们。她抬头看着周围的建筑。一些爱看热闹的人从窗户采出脸孔。人们的脚步声逐渐接近。在难以扼制的盛怒之下,她也曾想过要杀光所有靠近自己的生命。
可是,自己并非无敌状态,也没有不死之身。如果像是军队之类,集结数百名强力的咒术师,自己也可能会被杀死。咒术师的实力不可小觑。
魔女的右手按住被夜风吹开的头发。
戴在右手食指上的戒指绽放光芒。
她和丈夫所背叛的故乡,想必已派出追兵。她带走禁忌之物,是为了阻止故乡对她背信。虽然丈夫已经过世,她还是必须贯彻这个想法。追兵只要一抵达艾里达那,一切就宣告结束,而且也必须让它结束。
再怎么说,加诸在自己身上的绝对誓约,不容许无辜的被害者继续增加下去,如果破坏这个誓约,便等同于否定自我的存在。这样就和堕落的故乡没有两样。
妮多沃尔克在路上走着。
她想起了更重要的事。
「夫君啊,我至少会去取回你的遗物。」
激昂的情绪让她的脚下的步伐加快。
柏油路面随着她踏下的每一步变得粉碎,最后龟裂消散。
妮多沃尔克任凭发丝与大衣随风飘动,在夜空之中飞翔。微弱的星光与远方的街灯,映照着她的身影。
魔女在空中翱翔的身影,没入夜晚的闾黑中。
接着,消失在大楼缝隙问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