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吧、逃吧,逃离过去的阴影
否则你将会被过去的深渊吞噬殆尽
只是在你逃离的同时
所谓的「你」便已不复存在
吉格姆托.瓦伦海德「曲面虚像心理学」皇历四八七年
在我腹中回响的重低音二重奏,同样的撼动了整座礼拜堂和教会。墙壁、窗框和天花板也随之碎裂飞散。
祭坛华盖崩塌,露出天空的一角。在满是白烟和瓦砾的礼拜堂中,我和吉吉那侥幸得以逃过一劫。
被瓦砾压着的吉吉那推开砖瓦,拍拍身上的灰尘,站了起来。我也撑着魔杖剑,狼狈地起身。
甲贺忍者首领施放的咒式是化学炼成系第四位阶「暴轰蹂躏舞」。
RDX,也就是所谓的「黑索金」,这个咒式说的详细点,是先合成环三亚甲基三硝胺,
再以电流传导来引爆秒速达八千五百公尺的军用炸药。相较于「爆炸吼」产生的三硝基甲苯,威力增加一.六倍之多,是个相当强力的咒式。
当吉吉那一察觉到对方的攻击咒式,便马上拿屠龙刀作掩护向后方飞跃,同一时间我往前冲去,在极短时间内发动和对手相同的招式「暴轰蹂躏舞」。我将咒式指定方向,试图强制抵消那股超常破坏力。虽说这招是别无他法的下下之策,倒也收到不错的效果。
超越极限的高速发动也反噬回我身上,从肩膀到胸口、脑部部受到严重损伤,甚至还有一部分的神经系统遭到烧毁,汩汩流出的鲜血濡湿上衣下襬。
吉吉那也伤的不轻,全身上下布满细小的伤口。但这场激战在他眼中似乎不值一提。
「亚洛亚德、摩罗歌、惠比涅堤斯、费雷拉,我绝不会忘记你们勇敢壮烈的牺牲。」
姑且先不管对那群损坏的椅子献上默哀的奇特屠龙族。现在就算不特别注意四周,也看得出来那名恐怖的忍者早已逃离现场.
「同时使用超平常理的体术和高阶化学系咒式吗……简直就是怪物啊!」
我扶正眼镜,忍不住惊愕道。
「因为他知道二对一的下场就是白白牺牲吧!」吉吉那好像在嗅着什么,轻轻动了动秀丽的鼻头。「而且这人的准备周到得近乎龟毛!」
虽然我不如屠龙族敏感却也闻到焦味了,浓烈的黑烟从礼拜堂的出口窜出。靠近窗边往下一瞧,才发现一到三楼的窗户正吐出猛烈的火舌和黑烟。
看来那个恐怖的忍者在临走前还撒了燃烧剂,打算烧毁整座馆舍吧!
「我有听过像这样把房屋点燃的乡下特殊祭典,那是叫什么呢……?」
「真没想到我会像今天这样,开始羡慕你有立刻逃进妄想世界的才能。」
吉吉那将信徒用的长椅夹在两腋下移动,并把它们架在礼拜堂的门上。这么一来暂时可以防止火焰入侵,也可以避开黑烟造成的一氧化碳中毒,但这非长久之计。
「敌人撤退了吗?其它的护卫怎么了?」
主教房门突然被打开,只见赫洛迪鲁和秘书官神色紧张地站在门边,身后可见莫尔汀枢机主教和阿兹。毕达议员正往这边窥视着。
「除了我们以外的护卫全灭了。」
赫洛迪鲁虽没有恶意,但说话的语气却很尖锐。我和吉吉那踏过坏掉的椅子和忍者们的身体碎块,站到赫洛迪鲁和秘书面前。
他们站在主教房门前,顶着一张焦急的脸望着我们。我看着他们说道:
「恶魔般的暗杀者们已经撤退,但敌人似乎无论如何都想取主教和议员的命。从礼拜堂的出口一直到楼下都已陷入火海之中,现在只能从窗户逃出去了。」
「你怎么知道我是阿兹。毕达?我想会记得这张老脸的人,世上应该没有几个吧?」
老人用阴郁的眼神说着,莫尔汀则是带着「哎呀呀」的从容表情苦笑。
「这件事之后再说。」我中断这段对话,转而巡视周围。「现在已经逃不出去了吧。」
吉吉那看向窗外。整座教会陷入熊熊燃烧的大火之中,就连四楼窗户对外的视线都遭火势覆盖。
「如果只抱一个人也就算了,这下要扛着四个人和嘉优斯跳下去,就算是我也办不到。再说,暗杀者的首领已经逃走了,我们要是勉强从窗户逃出,也会受到狙击。即便是我和嘉优斯也无法保护你们。」
「没有其它的出口吗?」
我试着向莫尔汀主教提问。
「有那么刚好的救命出口吗?」
吉吉那将屠龙刀扛在肩上。
「贵族的教会中竟然没有紧急避难路径。这也真是太奇怪了,」我继续挖苦着。「因为贵族……不,我是如此病态地胆小,完全不相信别人。」
而莫尔汀主教只是选择沉默与苦笑。他转身走进主教房,我们也跟在枢机主教身后。
那是一间没有窗户的小房间。房内摆有书架和小型祭坛,房间的正中央摆着一张接待桌和一只四脚椅。
枢机主教举起手,指着祭坛。
「把祭坛移开,有通往纳骨堂的向下阶梯。从那里可以定到地上的某个祠堂。」
莫尔汀状似无趣地说。
六人一同往地下通道迈进,伴随着自背后传来的阵阵烧焦味。
吉吉那走在最前头,接着是赫洛迪鲁、莫尔汀枢机主教、阿兹.毕达下议院议员、秘书官和我,一行人在狭隘的地下纳骨堂通道中行进。
吉吉那发动生物变化系第一位阶「萤明」的咒式,剑尖亮起没有温度的蓝白光芒。将合成好的荧光素再结合ATP(三磷酸腺苷)和荧光酵素,产生新的荧光素,此时化学能转换成光学能的变换率可达百分之九十八以上,几乎不会产生多余的废热。虽然发光原理就跟萤火虫的光芒一样,可以说是一种优雅的亮光,但同时也映照出吉吉那的臭脸,这一点还真令人讨厌。
堆积在两旁墙壁中圣职人员的棺枢,在光的照耀下浮现出轮廓,我们在这狭窄的通道中不断前进。
「差不多快到出口了。」
莫尔汀的声音响起,前进速度慢了下来。
吉吉那点起的微光遭到土石阻碍。
通往出口的楼梯半途上都是瓦砾覆盖着。吉吉那索性以屠龙刀劈开土石,赫洛迪鲁见状干脆扒下圣职人员的棺盖扫开砂石。
由于通道狭窄,清理瓦砾的工作也只能容纳两人的活动空间。莫尔汀主教则是沉着地背靠墙壁,他的视线落在左脚上,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伤。
「自从在奥尔坎多拉神殿担任指挥,追击逃走的疯狂信徒以来,这还是头一次跑得这么激烈。」
在能见度极低的黑暗中,我隐约觉得莫尔汀主教正凝视着我。
「嘉优斯,你不趁现在问我和阿兹.毕达议员谈了些什么吗?」
「‘下位者什么都别问’这是祖先传下来的处世之道。」
正当我这么说着的同时,我感觉到自己的衣袖湿了一片。吉吉那帮我使用紧急治愈咒式而愈合的肩膀和胸口,甚至是全身的细小伤口,都在激烈运动下裂开又再度出血。我因为严重失血的关系,感到身体不适。
「就算如此,还是猜猜看吧!」
我拉高袖口将伤口绑紧,感受到火灾的热气正自背后涌进。看来目前只能和枢机主教对话来抹去等待的焦急。
「莫尔汀主教和阿兹.毕达议员二大巨头会谈的目的,想必是横亘在皇国和七都市同盟间的问题——关于第九次圣地纷争的事情吧!」
听着我低声的说话,阿兹.毕达议员躲在白色眉毛下的双眼蕴藏着饶富兴味的光芒。
「第九次圣地纷争在名义上来说,是争论历史、宗教之上位于两国问的圣地亚鲁索克如何分割。实际则是两国在争夺连接东方二十三诸国的交通权利和要卫。」
我不懂政治,但若要谈论政治,我起码还懂得计算得失。
「有了猊下和南方的索利提亚共和国合资新开设的海路,经济上的瓰争便显得毫无意义。」
我试着说下去。
「然而,教会和信徒们对宗教过于狂热,一部分的军人和军事产业都期待战争。同盟方面也是相同状态。一旦龙皇国和七都市同盟展开互斗,神圣伊杰斯教国和巴赫鲁巴大光国可是会笑着等待偷袭的机会。」
对于我的解说,莫尔汀浅笑着点头。
「于是你在拉贝多迪斯同盟中寻求和自己相当、合理又冷静的有力者。也就是和同盟最高议会首长凯.库优尔商谈。凯.库优尔派出心腹阿兹.毕达做为代理人,皇国这边则是由莫尔汀主教代理龙皇,希望在机密会谈中找出和平的解决之道。」
「能和平解决的话就简单多了。」莫尔汀插话。「其实已经成立的事情也没有隐藏的必要,只是为了不让两国的主战派下不了台,我正在寻找适当的平衡点。」
阿兹.毕达议员擦了擦额上的汗。
「七都市同盟的驻军有退兵王圣地达艾夫线的准备。因此,双方的纷争会在开始前就结束。」
老人说着,莫尔汀顺着接话:
「现况是,想催动战争的最强硬派和军需产业中的某方派来暗杀者。因为我们出面正式签订条约的话,渴求打倒敌人的爱国心和伴随征战而生的权势、利益就将化为泡影。」
经由他们补上未知的情报之后,我才渐渐了解背后的真相。只见阿兹议员苦笑着,他接着说:
「在这种地下通道中还有稍微为哲贝伦着想的人在中那些自以为正义的笨蛋们交换?」真是令人羡慕愿不愿意和我们同盟中那些自以为正义的笨蛋们交换?」
「郑重谢绝您的好意。若想要增添宫廷的装饰,我可以献上长相颇槽的无能政客和喜爱战争游戏的不良军人给您。顺便附上坦达鲁矿山的采掘权如何?」
「太便宜了。就算是给我皇国一半的领土,也没赚头。」
「看来我们都为了无能的爱国者和戴着爱国者面具的无能家伙们在辛苦呢!」
两大巨头政治家彼此礼貌性地笑了笑。
即便在这失控的世界中,还是有着稍微合理、让人较能忍受的疯狂政治吧!
但我还有一个疑问。
「为了打开通往皇国东方诸国的交通,同盟那边承诺退到达艾夫线。如此一来,只有皇国一方有利。龙皇国要以什么东西做为补偿呢?」
我的提问被吉吉那的声音盖过。从楼梯上撒落的光线照在他脸上:那张即便遭受尘土和血汗的斑斓点缀,却仍依旧美丽的屠龙族战士脸上。
大家朝楼梯前进。比起政治疑问宁可选择生存之道的我跟随在众人之后。
离开出口。外头有着石材地板和由石柱撑起的石质天花板。
我对眼前这个圣人雕像有印象。一看就知道是进入教会时所看过的那个坚固祠堂。
「看来是得救了。」
我全身无力地跪倒在地,失血量已经到了底限。吉吉那将屠龙刀抵在我左肩上发动「胚胎律动愈」的咒式。生成未分化细胞,再转化成肩膀和胸膛伤口上各部位的细胞,将伤处愈合。这下总算是能好好地修复身体了。
背后传来巨大声响。崩毁声和尘土一同从地底楼梯炸烈而出。大家受到粉尘侵袭而忍不住阵阵咳嗽,纷纷用袖子捣住口鼻。
火势终于延烧到地下引发崩塌。要是我们晚个十几秒逃出来,就会和纳骨堂的圣职人员们相亲相爱地活埋在一起。
话说回来,涌入祠堂的烟真让人受不了,好像快要一氧化碳中毒了。
「总之,我们出去吧!」
戴眼镜的秘书宫从祠堂走了出去。
往草皮走去的男人,西装的胸口处冒出一个小洞。
但血并没有从红黑色的空洞中流出。
秘书官低头看向自己胸口的洞,跟着伴随一声轻叹往前倒下。
「是咒式狙击!」
赫洛迪鲁见状,连忙朝秘书宫跑去,正当他抓住倒地痉挛的秘书官手腕时,却发现自己的右肩也被开了个洞,紧接着右膝也出现一个洞。赫洛迪鲁伴随着痛苦的呻吟声回转半圈倒地,再也无法起身。
企图跑过去搭救的阿兹议员却被吉吉那抓住肩膀,硬是把他拉回祠堂。
光线透过方才议员身体所占据的空间,在地上烧出一个洞。杂草在燃烧,土石则像熔岩般沸腾。
停在祠堂的我、莫尔汀和阿兹老人的脸上呈现不敢置信的表情。就连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只有吉吉那用严肃的视线盯着倒在祠堂外的赫洛迪鲁和秘书官,只见他们两人痛苦呻吟着,动弹不得。阿兹议员仰望着高他两个头的吉吉那,眼神中有着藏不住的责备。
「为什么不去救他们?」
「在屠龙族里也有这种狩猎方法。」
吉吉那的目光仍看着外头。他正藉由生物强化系第一位阶「鹰瞳」,合成维他命A,让视网膜中的视蛋白极度活性化,扩大黄斑核心部分的中央窝(注:中央窝是视网膜中感光最灵敏的部分。),透过这样强化过的视力采查周围。
「狙击手的第一枪没有杀了秘书官,是为了引诱我们去救他、让我们离开遮蔽物的手段。没有立刻杀掉出去救他的赫洛迪鲁也是这个原因。」
吉吉那用下巴比着倒地的两位秘书官。
「那是为了将你们,也就是阿兹议员和莫尔汀主教从这里拖出去所撤的毒饵。」
屠龙族的舞剑士拥有从军经验,也才能对这种事一清二楚。吉吉那挥动着双手想除去烟尘,嘴上继续说着:
「对方采刚光学系咒式,是个手腕高明的狙击手。」
「他发动的是电磁光学系第四位阶‘光条灼弩显’的咒式吧。因为是热能光线攻击,所以没有发出声音。」
就算我已感到呼吸困难,我还是继续解释着对方的招式。
「光箭的真面目是加速至光速的自由电子,透过强力磁场千扰将电子运动轨道转为蛇行,接着共鸣的相互作用会调整相位排列,产生近红外线光。最后把光线聚成高密度的光束。」我用右手手指表示蛇行的电子,然后让手指代表的光和左手相撞。「如此放射出的光线在平地的大气中也能轻易使用,选择波长一点三一五微米的红外线雷射。在空气中比较不会因扩散而让能量减弱,适合远距离狙击。」
我指着自己的脖子。
「在狭小面积集中极高密度的光能可以灼伤、熔解目标。只要移动激光束,想切断目标也非难事。」
吉吉那点头,接着说。
「与其称作单纯的射击,还不如说是秒速约三十万公里、但实际经大气减速变成秒速二十九万公里的光速之刀。这么远的距离也能攻击,真是可怕又麻烦的东西。」
吉吉那看向外头。
「由光的方向和威力来判断,是从左边来的。附近没有高楼建筑,应该是从数百公尺外某个商业区大楼发动狙击的吧!」
「还真是令人绝望的距离啊……」
我的唇形扭曲露出苦笑,看了看手上的手机,通信讯号果然被切断了。
「对方能够狙击快速移动的人,还能准确地避开要害。就算使用测量雷射不断地微调射击角度,能做到这种程度也绝非泛泛之辈。」
「技术如此高超,可能是现役或退伍军人。从手法看来,应该是传说中的长手之艾尔札罗或射光之布雷南堤这等人物吧!」
吉吉那推敲着敌方的来历。
「我也觉得是那类的攻击型咒式士,不论是哪一个都一样麻烦。」
冷酷的雷射再度刺穿倒在祠堂外的赫洛迪鲁的左脚。赫洛迪鲁的左脚伴随着惨叫声一同弹起。好友濒临死亡的悲鸣简直就像是锐利的针,几乎要刺穿我的耳膜。
我忍不住想上前搭救赫洛迪鲁,抬头却看见一对压抑着痛苦的双眼。站在我身旁的莫尔汀枢机主教正用眼神示意希望我不要轻举妄动,并紧抓着我的肩头。
「嘉优斯,冷静点。现在出去的话,不过是当标靶而已。」
「你的意思是在这里等待救援吗?再这么下去我们会因底下泄出的一氧化碳而窒息啊?」
「所以这正是狙击手的陷阱,他要在我们出去的瞬间发动攻击。」
莫尔汀沉稳地指出问题点。听他这么说,我才稍稍冷静下来,我的伤口虽已愈合但失血的事实仍然没有改变;面对混乱的现状,我也只能选择冷静思考。
「出去会被狙击而亡,待在这里是窒息而死。更何况只要再多花点时间,对方便可以破坏整个祠堂。选择等待救援的话实在太蠢了。」
我的话才刚说完。祠堂出入口便传来一声巨响!那是石材落下的碎裂声。「光条灼弩显」的光线从容易切断的地方开始切割。
「那位狙击手似乎不想等我们窒息而死。」
吉吉那把屠龙刀立在祠堂的石质地板。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
「担任前卫的我不具备能够攻击到对方的咒式。」
「但这距离对于身为后卫的我而言也太远了。至少要掌握到对方的狙击点,不然等我捕捉到位置,对方的狙击大概也已经终结这场僵局了。」
「没办法了。」
我和吉吉那思考着,找不到突破困境的方法,悲惨的结尾似乎已成定局。
「我和吉吉那出去。即便赌上我们的性命,也得辟条血路。」
「毫无意义的牺牲可不是我的兴趣哦?」
莫尔汀发出抗议。祠堂内的墙壁再度崩裂,热能光线刻入地板,吉吉那淡然地移阔步伐。看着处在生死关头也毫不慌乱的吉吉那,我突然下定决心。
自嘲的笑容浮上我的嘴角。
「就某种意义而言,我还算是冷静派的呢,仔细想想,我和吉吉那、赫洛迪鲁和秘书官的位置随时可以被取代。」
我冷静地继续说。
「但是莫尔汀主教和阿兹议员死了的话,哲贝伦龙皇帝国和拉贝多迪斯七都市同盟会错失退兵时机、引起纷争,很可能发展成真正的武力冲突。那样的话就会发生和赫洛迪鲁未婚妻相同的悲剧。」
吉薇妮雅的身影和一份痛楚同时掠过脑海,但我决定强迫自己不去想。
我说的话让阿兹议员沉默下来,莫尔汀开了口。
「看来事实就是如此。比起用他人性命说教的笨蛋,我更想对赌上自己性命的笨蛋致敬。」
我暂时想了一下。将各种片段组合起来得出结论。
「比起敬意和勋章,我有个更想要的东西,不,是两个。」
「只要能从这里活着出去,不管你要什么我都不会吝于给予。」
「那么请告诉我真相。」
「想知道真相的话,不论多少我都告诉你。」
随着我们的对谈告一段落,墙壁又崩毁一部分。攻击似乎没有中断过。
「没得到答案我不能死,所以请务必记得这约定。」
不停咳嗽的我稍微调整呼吸,并闭上眼冷静思考着目前的条件限制。
首先,不知道对手的位置。其次,等到我知道对方的位置,或许我们已经被攻击得体无完肤。如何能突破这两项限制呢?
倒地的赫洛迪鲁再度发出痛苦的呻吟。我的老友已在鬼门关前徘徊。
或许还是有解决办法的吧,我再度看向吉吉那,说道:
「只能硬上了。」
「战术呢?」
「有是有啦,不过要赌赌看。」
我把战术告诉吉吉那,吉吉那面有难色。
从祠堂中奔出快的像箭又如子弹一般的人影。
穿着活体盔甲的吉吉那高速奔跑着。
吉吉那化为风前进,做出像是要奔向倒地的赫洛迪鲁和秘书官的假动作,随即往上跳跃,而在这一瞬间,热能光线立刻划破地面,地面也同时陷入燃烧。
这是抓到狙击手的节奏后所做的方向变换。
第一发没中,狙击手处理咒式的反动力后再次组织调整为精密狙击用的光学咒式「光条灼弩显」,但攻击却慢了一秒。
着地的同时,吉吉那向狙击手飞去。我也在同一时间冲出祠堂。
我随即发动化学钢成系第一位阶「斥盾」,并急速奔跑着。在我左侧的钝色墙壁从混着杂草的草皮中弹出,我连忙躲进用咒式瞬间发动的钢壁阴影里。
充满攻击意图的光线紧跟着我不放,光线横越大气命中钢墙,进出红色火花,而坚硬的钢墙也被拦腰截断。
还好我躲在墙壁后头时蹲得挺低,这才不至于被削中脑袋。不过要在瞬间构筑大到可以作为掩护的墙壁,十多公分的厚度已经算是极限,难怪会被轻易地拦腰截断了。
吉吉那大幅向右飞起,但狙击射线仍紧追不放。热能光线掠过吉吉那的脚趾头和背部,他遁入树荫,藉由踢着树干的反作用力飞翔,穷追猛打的死神光线也毫不马虎地将粗壮的树木劈成两半。
叶子的摩擦声回荡在树林里,倒下去的树木发出沉重的撞击声,一棵接一棵地横亘在地上.每一棵遭光线截穿的树木的断面都猛烈地燃烧着。
而我也忙着在呈现红热断面的钢壁被完全消灭前发动下一个「斥盾」。我顾着在前方生成钢之壁,在土地上的每一处发动下个、下个、下个、下个、下个、下个、再下一个钢壁。
晓杖剑不断排出空弹壳。同时双重发动咒式已经是我的极限了,就算不是在同时发动,超高速的咒式九连发也让脑髓像要沸腾一样。
狙击手应该很犹豫。朝着自己冲去的吉吉那和企图生成逃走通路的我,该攻击哪个呢?选择吉吉那的话,我就筑起墙壁。攻击我的话,吉吉那就会缩短距离。
狙击手开始第三波攻击。
光线追着吉吉那。吉吉那控制生物强化系第二位阶「飞迅燕」所生成的肌肉神经传达物质乙酰胆素和酯酶提升反应速度,并合成第二位阶「疾惟隼」所生成的多巴胺、去甲肾上腺素、肾上腺素等的儿茶酚胺类,切断对战斗而言不必要的脑神经回路。藉由快速思考重复高速跳跃和神经反射,回避对手的狙击。
吉吉那以惊人的速度脱离这块土地的范围,但热能光线却像猎犬般追了上去。
光线看似紧追着吉吉那不放,但实际上,我所构筑的金属壁垒也同样不断地受到攻击。水平移动的热能光线将八片钢壁一刀两断,现出熔解的断面,我所打造的八片防御用墙壁从基底开始倾倒毁坏。
所幸此时我已经不在八面墙后。当然莫尔汀主教和阿兹.毕达议员也没逃到那里。我逃到八面墙的更后方,用知觉眼镜分析射线。
依知觉眼镜奉不,攻击是从离祠堂直线距离七百五十三点三四公尺远的商业大楼屋顶上发动的。
将从发射到击中目标为止雷射通过大气所造成的衰减率设为μ值。若气温十五度、平地为一大气压、射程V是0.75334公里、红外线的波长λ是1.315微米,就会变成10(-3次幂)×3.91÷V×(0.55÷λ)×(0.585×V0.33)
得出衰减率为0.001156606%。衰减率和距离的平方成正比,另外也有因大气电浆效应造成的衰减,但似乎不至于产生对我方有利的威力削减。果然只能硬着头皮行动了。
我在同时提高视觉的增幅率,增幅约莫五十倍左右,而后又在瞬间自墙后探出脸,终于捕捉到了狙击手的身影。
对方趴在屋顶的水泥地板,魔杖长弓朝向这边架着,右眼上戴着光学式照准镜。
狙击手似乎也知道自己的所在地已被我正确掌握该是传说中的射光之布雷南堤。左眼浮现残忍笑意从身影看来他应该是传说中的射光之布雷南堤。
我只有一瞬间的空隙能确认对手的所在位置,于是我事先输入准备发动的构筑咒式,并接连发动筑起重迭三面、厚度超过五十公分的钢壁,同时墙面已进出火花。
热能光线仍旧飞舞着,第一面墙被无情腰斩。
我在墙后急促呼吸着。就算是这么厚的墙壁,在「光条灼弩显」的破坏力下也撑不了多久,连续发动十二个咒式、十二发咒弹,我已经没有再装填的时间,而膛中的弹药也只剩下一发。
刚刚构筑的钢壁被切断,但仍能藏好赫洛迪鲁和秘书官的身体。吉吉那也躲在最前列的墙后。他做得很好。
布雷南堤的注意力应该都集中在我身上。
狙击手布雷南堤并不打算等我们在祠堂中窒息而死。从我和吉吉那冲出的瞬间就一直针对我们攻击,而没有攻击最重要的目标莫尔汀主教和阿兹议员。
布雷南堤虽然向来以冷静闻名,但他最喜欢用狙击的手法杀人。因此身为护卫、不是大目标的我们采取华丽的行动挑衅他、让他上钩,他反而开始固执地攻击我们。大概是因为他向来以‘猎人’身分自满吧,但这种心理倾向反而会要了那家伙的命。
布雷南堤的狙击就是我们趁隙反击的唯一机会。
很快地,第二面墙又被光线切断。
一开始的墙壁被切断正合我意。把我们当作猎物的布雷南堤是在固定的地点持续攻击。如此一来,钢壁断面的角度就是对方射线的角度。不使用耐热壁而选择会被切割的墙,就是为了正确找出对方的位置。
为了发动咒式,我潜入深沉的意识中。在精神混沌的世界,用意识组织着咒式。
蓝白磷光在晦暗的意识海底画出组成式。在巨大组成式的六角形顶点上配置各种原子,进行分子合成。
咒力描绘多重螺旋,复杂地整合上升。藉由魔杖剑「断罪者优尔加」宝珠的运算能力缜密地进行二次排列。
第三面墙被斜向斩断。
我趴在地上,精密计算着呼吸。较高的左肩、左腕和右脚传来热度,但是除了这些部位之外的其它肢体再也没有感觉。一想到自己的伤势就觉得可怕,之后再想!现在别去想它,
我边倒下边拙紧扳机让咒弹在膛室内部炸裂。释放置换物质和补助咒式,和咒印组成式相结合。
咒力脱离无意识之道通往假想力场,剑尖描绘出的咒印组成式从虚数界面相位转移至现象界面。改写周围物质的作用量子定数和波动函数,展开强制千涉。
布雷南堤的光线反转,从上空袭来。
我连忙向后方倒去,同时发动化学炼成系第五位阶「三晶转咒珀镜」。
在物质表面照上各种波长光线的反射率,会以波长函数表示的光学光谱反射率产生约百分之九十八的氢氧化镁。控制这无色的立方体结晶的每一个分子,生成三面完全平面的镜子。
在具有光反射性质的氢氧化镁上制作兆分之一反射层的完全平面,将它们各自以直角方式组合。也就是把半个立方体朝着狙击手立起。
为了烧死我而聚集的「光条灼弩显」从天上挥了下来。
因为红外线雷射是平行光束,不论光线从任何入射角进入咒式镜面,都会以同样的角度反射出去。入射加上反射,光束的方向会弯曲两倍,进入下个镜面折射的角度就是用直角减去最初的角度,射出的角度就是直角减最初的角度,弯曲度会变成二个直角减去最初角度的两倍。
结论是,最初角度的两倍加上二个直角,再减去最初角度的两倍,刚好等于一百八十度。也就是说会以最初入射的方向再反射回去。
经由在光谱反射率中约百分之九十八、合计三回的反射,能量减弱为原来的百分之九十四点一一九二倍的「光条灼弩显」会从原角度反弹到狙击手那里。
强制反转的死亡光线到达百分之七百五十三点三四公尺的商业大楼楼顶。反射光的角度和方向正确,但位置稍微偏了点,击中的不是魔杖长弓前端,而是光学式单片眼镜。
光线破坏镜片,贯穿内部,再次离开镜片,接着飞入布雷南堤的视野。眼球被蒸发、脑髓沸腾,光线贯通硬膜与头盖骨后,从头后的天空飞去。
能量约是射出时的百分之九十四点二九二,到达命中地点时的威力又更加减弱的「光条灼弩显」咒式,仍有着足以杀死一个人的杀伤力。
经知觉眼镜增幅的视野中,布雷南堤的脸上带着喜悦的表情向旁倒去。接着,魔杖长弓和身体也随之倒下。
于是到达极限的我调回知觉眼镜的增幅率。举着的右手放下。撑起上半身。
教会的土地上一片寂静。
趴在前方的吉吉那,用屠龙刀当盾牌撑起身躯。
「看来是结束了。」
阿兹议员在祠堂里吐了口气。
「看起来是这样。」
莫尔汀主教等人在一氧化碳中毒前小心翼翼地从祠堂出来。
确认大家的安全无虞后,我看向自己身体,发现自己的左肩被削去,左臂以下是空的,放置在大地上的右脚踝以下也消失了。
正当我想找回左腕和右脚踝时,左脚却绊了一跤,我伸出右手想撑起自己的身体,我的四肢却不断传来激烈的疼痛。虽然不想目击过度血腥的场景,但我仍看向我左臂的断面。从碳化的断面可见红黑色的肉正在吐着血。我想脚也同样在出血吧!
「没、看的话就、好了」
我下意识地喃喃念着,支撑不住的上半身向后倒去。我知道血流到了杂草上。撒在绿上的腥红血色看起来像是黑色。
对于前卫而言,这种程度的出血和负伤也许没什么大不了。但是我只是比一般人稍微强壮一点,这场战争对于我的肉体而言已经是极限。
再加上大量发动超越极限的咒式,导致我的脑袋沸腾,神经系统烧灼不已。身心皆陷入濒死状态,不,岂止是濒死,现在的我根本是一只脚已经踏入棺材了。
我的精神慢慢地被晕眩感所侵蚀,混沌蔓延开来。我眼前的光线逐渐变暗。倒地的赫洛迪鲁凝视着我,他的表情看起来有点不爽。我还依稀可见吉吉那跑来的身影,只是那影像渐渐模糊。我无法、保有意识……
眼前的景象悄悄地变了。
那是抽象的风景。一切皆被忘却所抹去,连轮廓都混沌不清。那是两道人影。
头发和眼瞳颜色都与我相异的妹妹亚蕾榭尔。
以及年纪介于少年和青年问的我。
亚蕾榭尔是个美丽少女。
我总是凝视着她。和两个哥哥待在一起的时候、和朋友们喧闹的时候,我一直注视着亚蕾榭尔的眼睛。
场景一变。
兄妹俩或站、或坐。
模糊的舞台、朦胧的记忆。像高速上映的电影般,二人的影像讽刺地不断相连、晃动。
时间缓慢地、宁静地流逝。
不自然地略去了之后的发展,空间变得冰冷,又开始燃烧。
不久,时间到了那一刻。
亚蕾榭尔衣服上的雪白和深蓝鲜明配色,渲染着红色的鲜血.
我抱着亚蕾榭尔。双手感觉着自她体内流出的血的温度。不断地、不断地流出。
一切都是绝望,已经太迟了。空气密度好像增加一万倍,时间以惊人的缓慢速度流动。
怀中的亚蕾榭尔动了下她长长的睫毛,仰视着我。她那宛如深邃湖水般清澄的眼瞳中,映照着我的身影。
她的瞳孔中映照的是,因害怕失去亚蕾榭尔而充满恐惧及愤怒的我、少年时代的我。
妹妹的绋红唇办颤抖着。
「……」
我听不见她说的话。
「妳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大叫着问她。亚蕾榭尔在死前的激烈疼痛和逐渐淡薄的意识中,再度开口。
「……」
但她脸上的表情,像是安抚童孩的慈母般安详。我抱着亚蕾榭尔,忍耐一百语所带来的冲击。我无法理解亚蕾榭尔所说的意思。
不,可以理解,但无法接受,而且也不想接受。身为人类不能说出这样的话。
我望着亚蕾榭尔的视线无法移开。亚蕾榭尔咬着唇,沾染鲜血的手向我伸来。
她的左手抚上我的脸颊,我可以感受到亚蕾榭尔温热的血液和冰冷的体温。
然后,她的朱唇微启,露出珍珠色的贝齿。亚蕾榭尔颤抖的声线编织着最后的话语。
「在……」
亚蕾榭尔笑了,她那对总是闪耀着光辉的慧黠双眼,光芒迅速黯去。
她的眼瞳沉入合色,纤细的脖子虚软无力地下垂。原本抚摸着我脸颊的左手亦跟着滑落。
我的心中充满强烈的恐怖和即将失去的不安。但随即出现在我心头的竟是异样的安心感。
我竟然会因为妹妹的死亡而感到安心!在安心感之后,极端的嫌恶感立刻袭上占领我的思绪。对于自我的憎恶变成锐利的碎片流窜全身血管。
我、只有我知道原因。
那是亚蕾榭尔的判决宣告。
是对世界诅咒的吶喊。
是对哥哥的告发。以为一切都将破碎,但却不是如此。
平凡的日子只是近平残酷地冲淡、磨灭爱和哀伤,不久后让人忘却一切。
如果那时我也死在那里的话。
没错,就算是现在,不论何时我都这么想。
存在的轮廓逐渐淡薄。自己变得透明,即将不复存在。
这样就好,这样就行了。
思绪的冲击朝放任自身灭亡的我袭来。
巨大的黑手抓着「我「这个存在。
五指前端的爪子将我拉出虚无。
快放开我,我想消失。我想从具有意识的这个诅咒中解脱。
但爪子并未松开。从虚无中被剥离的我因存在的痛苦而大叫着。
我仍一心想着回归熟悉的虚无之中,于是我开始和残酷的钩爪激烈争斗。
将自己平面化,又立体化。
我变成微尘、又消失。
那个不断将自己的碎片集束、集中、消失、消除的我,以及让主观意识客观地消失、消灭、失去的我逐渐化为虚无。
无
无
声音
白金色的头发掠过我朝向混沌的意识。侧脸的唇边有着温柔的微笑。我伸出手寻求那背影。
黑爪一闪,再度捕获我的意识。
压倒性的力量迫使我再次成为我自己。
能量、力场、引力将我的部分、我的碎片、我的断片和我的微尘,搜集、集结、收集,使之回复、再生、再构筑,然后复活。
呼吸……肺部一阵疼痛。
接着我的眼前只剩一片眩目光芒。